大年三十,二造蓦地安静了下来。绝大多数工人去了父母家团年,原本长满了三姑六婆的家属区,再没了往日的喧闹。
在厨房里烧着年夜饭的林秀芬长长的吐出了口浊气,疲倦的靠在了小竹凳的椅背上。
莫名穿越的大半年里,她的精神就一直紧绷着。在群狼环伺的环境里,她从最初的挣扎求生,到之后的步步为营,纵然一次又一次的取得“胜利”,却仍然积累了大量的负面情绪。
赢了吴友妹也好,无视温大妈也罢,终究是没有意义的。好在她已经成功离婚,只等走完下一步计划,就能彻底摆脱姓王的那家子极品了。这么一想,她的心情又渐渐好了起来。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却必定是光明的。知道未来大趋势的她,确实没必要纠结太多。
天色渐暗,林秀芬从大蒸锅里端出蒸透的米粉肉,连同放在灶台上温着的油渣炒白菜,一起端进了屋。
点燃炭火,狭窄的屋里很快腾起了暖意。院子里不知谁家的孩子点了个炮仗,啪的一声,年味顿时变得浓郁,林秀芬拿着筷子的手却不自觉的顿了顿。
她早已习惯一个人过年,可没有哪一年,会生出如此的孤独。
来自2022年的穿越女,在1976年踽踽独行,确实是孤独的。
林秀芬垂下眼眸,刚强行提起来的情绪,又重新低入了谷底。
笃笃笃……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林秀芬的思绪,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江顺川的家门。起身拉开门,看到来人时,不禁愕然。
“我听说江厂长两口子去他爸妈那里过年了,”裹了一身寒气的王建业弯了弯眼角,把双手捧着的大砂锅微微往上抬了抬:“我也只有一个人,我们一起过年?”
萦绕在周遭的孤独感倏地消散,并不为有人来陪的欣喜,而是对王建业代表的麻烦本能的厌恶。心情不佳的林秀芬冷淡的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林秀芬的态度,王建业早有心理准备。他比谁都清楚整个王家给林秀芬造成了多少伤害。可他不甘心!明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回暖,明明林秀芬并不讨厌他本人!
深吸一口气,王建业扬起笑脸:“海燕做的腊猪脚,要尝尝吗?”
林秀芬沉着脸,一言不发。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王建业坚持道,“我们边吃边聊?”
林秀芬拉住门把手,就想把门关上。但王建业显然反应更快,他果断用肩膀抵住了房门,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恳求:“秀芬,我们就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走廊上寒风呼啸,这会儿的功夫,林秀芬已经被冻得手指冰凉。她的脸色越发难看,连连深呼吸几口平复了情绪,才闪身把王建业让进了屋。
好不容易踏出第一步的王建业火速坐到了火盆边,麻利的支起铁架,把装满了腊猪脚的大砂锅坐在了炭火上。紧接着,他变戏法似得,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色泽清亮的葡萄酒,和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荷叶包,讨好的放在了林秀芬的跟前。
腊猪脚、葡萄酒、荷叶饭,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堪称极致的奢侈。而刚被亲妈打劫过的王建业整治出了这种级别的年夜饭,可以想象他费了多少心思。
林秀芬嗤笑一声:“后悔离婚了?”
王建业沉默,良久,才一字一句的道:“后悔刚认识的时候,我犯了糊涂,没找准自己的位置。然后一步错,步步错,一直错到今天。”
“我没有处理好家庭关系,把你的生活搅得鸡犬不宁。”
“对不起。”
林秀芬放下了筷子,没有说话。她跟王建业有过很多次沟通,双方的立场早已阐述的明明白白,没必要多说废话。而且,从吴友妹满怀恶意的抱着那个孩子踏入她家的那一刻,她和王建业就再没了任何可能。
他们之间隔了两条人命。一条是原主林秀芬,一条是来不及起名的孩子。
林秀芬的嘴角挂起了一丝嘲讽,她在晋江是写日天日地大女主爽文的,又不是写虐恋情深的,谁有兴趣跟全身插旗的王建业相爱相杀?天下男人死绝了吗?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王建业苦笑,“离婚那天,我心里确实有怨气。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却早早做足了离婚的准备,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留。”
“如果一个男人,无法庇佑妻儿,那他必定是个懦夫。”林秀芬平淡且冷漠的道,“懦夫不配有妻子。”
王建业笑出声来:“你说得对。”
“我当时越想越气,所以第二天一早就回了队里,跟建英说起了满腹的委屈。”王建业抬手拿起了桌上的玻璃瓶,不疾不徐的给林秀芬面前的茶杯倒上了满满一杯的葡萄酒,“结果你猜建英说了什么?”
林秀芬对王建英的印象更差,根本懒得猜。
王建业也不指望林秀芬配合,倒好酒的他一边帮林秀芬夹腊猪脚,一边笑道:“建英听说我们离婚了,没憋住火,把心里话骂出来了。”
王建业说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他蹲在田埂上,足足骂了我妈半个多小时。”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他特别的恨,恨不得拿刀捅死我妈的那种。”
林秀芬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陈海燕描述过的原著,难道王建英那双弟妹的悲剧,吴友妹也有份?不过按照吴友妹又毒又蠢的人设,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王建业的诉说还在继续:“我听建英骂完后,心里的怨气,一下子全没了。”
“仔细想想,别说建英,就是我自己,都恨我妈恨得咬牙切齿,何况你这个外人。”
林秀芬挑眉:“你恨你妈?”
王建业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路历程。
林秀芬对此并没多大的兴趣,她摆了摆手道:“你的事说完了?”
王建业猛的回过神,连忙道:“没有。”
林秀芬:“……”
察觉到林秀芬的不耐烦,王建业赶紧说起了重点:“你是不是想考北京的大学?”
林秀芬点了点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王建业看了她半晌,才硬着头皮道:“你看我能考上吗?我是说北京的大学。”
林秀芬木着脸道:“你不会以为,你跟着去了北京,从空间上甩开了你的癫子妈,就可以重新来追我了吧?”
被叫破心思的王建业僵了僵,但还是坚强的应了声:“嗯。”
林秀芬都给气笑了:“王建业同志,你嗐挺自信的哈。我实话跟你讲,我提前两年做准备,就是奔着清华北大去的。你王建业凭什么觉得你可以跟清华北大的天之骄子比?”
“你以前说,我是城里的大小姐。对,没错。”林秀芬毫不客气的道,“我穿过来之前,生活在国际大都市,拿的是年薪、住的是大平层。我娇生惯养,我骄纵任性。所以,我找个北京上海的同学,宠着我不好吗?非要嫁你个农村汉子做牛做马?”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人跟着我去了北京,你妈呆在老家,肯定烦不到我。”林秀芬嗤笑,“你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姑娘哄呢?到时候你真在北京落了脚,你妈打电话过来,哭诉她在农村多苦,你在北京享福却不管她,那你不得连夜赶路把她接来北京?不然你怎么过得了自己心里那关呢?你说对不对啊大孝子?”
王建业差点被林秀芬噎死,有心辩解两句,偏偏他亲妈一次比一次能作妖,他在林秀芬跟前已然毫无信誉。
林秀芬冷冷道:“人之所以要讲道德,是因为对庸碌凡尘来说,肆意妄为的代价他根本承受不起。当年你被摁头结婚,心里不服气,但你从没想过林秀芬也是被迫的。你不去恨罪魁祸首,只晓得拿着个无助的女人撒气。故意对她实行冷暴力、故意把钱全部寄到你妈手里,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从那时起,你就在滋养你妈的野心和狂妄。”
“你妈是个备受欺凌的寡妇,她没见识没文化。她挣扎求生,不讲道理。”
“可她也同样色厉内荏,三从四德。”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但凡你王建业不把所有怨气撒在林秀芬身上,但凡你从那时起就对吴友妹进行约束。”
“她绝不会有今天的嚣张跋扈!”
“可是直到我们初次见面,你看到浑身浴血的我,冲着我吼要离婚。”
“王建业你扪心自问,你真不知道对一个农村妇女而言,被丈夫离婚代表什么吗?”
“你真不知道,你在逼一个女人去死吗?”
林秀芬情绪稍缓,而后不带感情的道:“你装作不知道,你逃避男人的责任,你不讲道德。”
“然后,吴友妹被你惯得无法无天。最终这个你亲手养大的炸弹轰然炸响,炸废了你两个弟弟,炸掉了你的婚姻。”
“今日之果,前日之因。”
“事到如今,除非老天厚待你,让吴友妹立刻蹬腿,给你一个解脱。”
“否则,只要她活着一天,你永无宁日。”
林秀芬嘴角微勾:“所以,王建业,你如果喜欢我的话,真的忍心让我身陷泥淖、蹉跎半生吗?”
腊猪脚的汤汁翻滚,在蒸腾起的白雾中,王建业彻底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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