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屿人生中所有的不幸,都来自于亲情的裹挟。
他是俗套狗血故事中的真少爷,在出生时就被偷换了人生。
六岁那年,他才被江家正式认回家门。
而让真相暴露的原因也可笑至极——
他的母亲,准确来说,应该称呼那个女人为他的养母。
在江家独子江林安遭遇生命危险时,是他的养母,用自己的生命,替江林安挡了这一道死劫。
而在她的生机逐渐流散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与江林安相关。
面色惨白的女人躺在病床上,完全不顾小斯屿充溢着慌乱与害怕的哭喊。
她用布满血迹的手,紧紧地扣住了小斯屿瘦弱到宛若皮包骨般的手腕。
几乎字字泣血般,留下了她最后的遗愿。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知道你才是秦婉芸的亲儿子,我要让我的小安,一辈子都平安幸福地活着。”
“算、算妈妈求你.…..”
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自称过是他的妈妈。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谁也不曾料想过,那样卑微弱小的女人,是靠着怎样的手段,才能在江家夫人秦婉芸生产那天,成功地将她们两人的小孩给掉了包。
自此往后,江林安成为了人人艳羡的江家继承人。
而江斯屿,却成了跟着妓子母亲混迹红灯区的小可怜。
江斯屿六岁前的记忆,始终都被一层烂熟的艳红色滤镜所覆盖。
举目望去,是白花花的身体在不断翻涌结合,空气中满是汗味烟味香水味,浓腻的令人作呕。
他从来都不曾知道,那个在他面前永远疯癫暴力的女人,也会有专属于母亲的柔软一面。
她时常会出门,偷偷地追随在江林安的身后。
用一种再寻常不过的的慈爱眼神,注视着自己的亲生孩子。
甚至在自己的孩子面临危急之时,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地庇佑于他。
这是江斯屿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的温情待遇。
而在那个女人为救江林安死后,江家人感念她的恩德,将江斯屿领养带回了家。
没有名姓的孩子,在此后被冠以了江姓,被江家掌权人江敬淮取名为‘斯屿’。
但这样的身份转变,并没有给江斯屿带来任何益处,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源源不断的麻烦。
江敬淮与秦婉芸年少相爱,相濡以沫多年,是s市上流圈内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这样的他们,完全容不下其他孩子,插足进他们本就美满幸福的家庭。
对于小斯屿,他们也只是做到了最基本的供养程度,压根就没有在他身上投入进半点心神。
而家宅中的佣人,也惯会看主人眼色行事。
他们知晓小斯屿并不受主人重视,因此对住在江宅中的小斯屿视若无睹,不假辞色。
无人在乎,无人关爱。
江斯屿在江家,宛若透明人般飘荡了数年。
他被安置在江宅最角落的杂物房里歇息,像存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不受人待见。
而意外发生在他来到江家的第三年,女佣人在清扫时,不慎打破了一只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
女佣人不想承担责任,也赔不起那个天价数字。
惊慌恐惧之下,她选择让小斯屿顶了打碎花瓶的黑锅。
在江家主宅数十个佣人的围视之下,打碎花瓶的女佣人,伸出手指,目标明确地直指站在人后的小斯屿。
她斩钉截铁地对管家说:“是他打碎的这个花瓶,我亲眼看到的。”
年幼的江斯屿百口莫辩,面对女佣人的污蔑,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即使他将解释的话语,在众人面前重复说上了数百遍。
他面对的,始终也只是一群人事不关己的冷漠注视。
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倾听着他的解释,也没有人相信花瓶不是他打碎的。
管家对此感到怒不可遏,也根本不顾小斯屿的辩解与澄清。
他甚至都来不及将情况上报给主人,便擅作主张地将小斯屿关进了谢宅顶层的小阁楼里。
阁楼里漆黑不透光,没有丝毫空隙联接屋外,就像是与整个世界都相隔绝的异界空间。
九岁的小斯屿,在里面待了整整八天。
无声的寂静,和能将人淹没的黑暗,将年幼孩子的心神,给彻底压垮了。
他尝试过向外界求助。
哭泣,呐喊,歇斯底里。
却没有任何人对他做出回应。
最后是管家在女主人的吩咐下,才回忆起阁楼里的将小斯屿,将他给放了出来。
小斯屿出来后,病了整整一个月。
每天夜里他都在重复地做着同一个噩梦,梦见他被坏人关进了密闭的黑匣子里。
他恳求,哭闹。
却还是因为缓渐稀少的空气,而在窒息中痛苦地失去所有生机。
小孩子在面对这个世界上,最为庞大丑陋的恶意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向与他血脉相连的、最为亲近的人寻求安慰与庇护。
江斯屿也曾做过,这种在如今的他看来,无比愚蠢的事情。
在江家的千百个日夜里,他见到过无数次秦婉芸对江林安的悉心呵护与关爱。
而在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后,江斯屿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想再顾及那个女人的遗愿了,他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不奢求像江林安那般,被所有人放在心尖上疼爱。
他只希望,有人能够分出一点点的爱给他,能够在乎他的存在就可以了。
否则,他就快要从心底的那个洞里,掉下去了。
江斯屿找到秦婉芸告知真相的那一天,她正在后花园的露台上装摆插花。
那天的阳光明媚却不灼人,淡金色的阳光洒在秦婉芸的身上。
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像笼着一层圣光,无比的温柔且美丽。
在江宅的这些年中,小斯屿知道自己不讨人欢喜,因此鲜少出现在人前。
这是他第一次走到阳光下,与秦婉芸进行对话。
面对这个陌生的亲生母亲,江斯屿感到难得的紧张。
年幼的孩子,舔了舔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
而后鼓起勇气地抬起头,对眼前的女人说道:
“秦夫人,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秦婉芸正在用剪刀仔细裁剪着花枝,闻言并未抬头。
似乎眼前的江斯屿,并没有她手中的鲜花,来得更为重要。
她红唇微启,问:“什么事?说吧。”
“其实、我才是您的亲生孩子。”
终于将隐瞒了数年的真相说出口了,江斯屿屏住了呼吸。
而秦婉芸手中的动作一顿。
从江斯屿来到她身前的那一刻起,她第一次抬起了头,正视着眼前的这个孩子。
江斯屿毫不畏惧地回视,内心开始不由自主地期盼,他的亲生母亲会给出怎样的反应。
是会流着眼泪将他拥入怀中,还是会笑着拍拍他的头,跟他说一声‘孩子,你辛苦了’。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母子相认的温情画面。
小斯屿既紧张又欣喜,万分忐忑地站在原地,用小奶狗般充满濡慕的目光,期待地望着秦婉芸。
可他想象中的所有画面,没有一种是在现实中所灵验的。
秦婉芸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就神情平淡地继续修剪起了花枝。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抚过鲜嫩的玫瑰花瓣。
柔和的动作中,透露出主人此时漫不经心的态度。
小斯屿的心,开始止不住地往下坠。
他陷入了一种不知名的惶恐中,语无伦次地接着说:“您刚刚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我说我才是您的亲生...”
秦婉芸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斯屿,我们早就知道了。”
江斯屿心中那个巨大的洞,向外溢出了黑色烟雾般的爪牙。
它们使劲擒住了江斯屿的手脚,毫不留情地将他往下拖曳。
他还在试图挣扎,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问秦婉芸:“你们、知道了什么?”
“在调查清楚你身份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所有真相。知道你才是我跟敬淮的亲生骨肉,知道了小安并不是我的孩子。”
秦婉芸的话音顿了顿,将血淋淋的残酷现实,完完全全地袒露在了江斯屿的面前。
“但是,这么多年来,陪在我和敬淮身边的,一直都是小安。”
“在我们的心里,小安是不是我们亲生孩子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段话的最后,秦婉芸做下了最终定论。
“因为他就是我们认定的,唯一的孩子。”
明亮的大厅里,此时传来了江林安的声音。
是他与朋友打球归来了。
秦婉芸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将花枝随意地放在桌上,侧身看了眼大厅中江林安的身影,冷淡的眉眼都开始变得柔和。
但她与小斯屿说话的声音,却还是不带丝毫情感的淡漠。
“斯屿,我不希望小安听到这些不好的言论。在你成年前,江家会承担起你所有的花费。”
“所以,你就将这个秘密,慢慢地烂在心里吧。”
话音落下,秦婉芸起身离开露台,走进了大厅。
江林安的视线,注意到了秦婉芸走进来的身影。
他如幼鸟归巢般,欢喜地扑进了母亲的怀抱,嘴唇开开合合地,跟她讲述着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趣事。
江斯屿模仿着他的口型,从艰涩的嗓子眼里,将那个称呼低声唤出口:
“妈妈...”
放弃挣扎,他任由自己掉入心里的黑洞。
寒意与孤独并进,将小斯屿整个人都淹没到窒息。
自此以后,小斯屿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再张嘴说话。
他将自己缩在壳里,密不透风地进行一场自我封闭。
前来诊断的医生说他得了自闭症,需要入院接受治疗。
江家没人愿意管他,将他送进疗养院后就不再过问。
没人知道江斯屿在疗养院中经历过什么。
他们只知道,在这个懦弱敏感的小孩出院后,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开始变得爱笑,脸上始终带着浅淡而又温和的笑容。
不过九岁多的小孩,却拥有着超越年纪的成熟与稳重,像是强行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面具。
众人都对江斯屿的变化感到满意,觉得这次疗养院之行,让他变得好极了。
被恶魔外表所迷惑的他们,对于危险的到来,浑然未觉。,.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