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带随风翩飞,上面的祝福语在茂密的叶片中时隐时现。
玄苍心跳得很快,抓着手腕的手不敢松开,生怕这只是一场易碎的美梦。
“我是。”季子随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做无谓的争辩进而浪费时间,一道佛光毫不犹豫地打在他的手背上。
他语气疏离而又冷淡,对玄苍的激动无动于衷。
闻言,玄苍的心像是被冷冻过的针扎了一般,疼与寒在顺势钻入心肺,不给他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佛光的落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下意识地松开手腕,瞧见那莹白上的红痕时慌了神:“对不起,我...”
季子随没有等他说完,而是掌心一松,阵笔轻松地换到左手,接着他继续往前一划拉,幻境中的榕树顿时被佛光包裹,在金色的光芒中湮灭。
彩带化成青烟消失,这一幕与阁楼被燃烧殆尽的场景何其相似,直接刺痛了玄苍的双眼。
季子随的冷漠与疏离化成一道厚重的墙,把两人隔在各自的世界中难以相见。
夜色浓重,不知何时吹来的风也夹裹着冷意。
“子随。”他终是忍不住垂眸唤了他一声,“我真的很......”
他想说他真的很想他。
可季子随却根本不想听他诉说衷肠,他根本没去多看玄苍一眼,直接往另外一个方向喊了一声,“琼金!”
金色的大鹏鸟应声而起,朝噩魔神魂逃逸的阵法方向而去。
玄苍也反应过来,知道不能让噩魔的神魂逃脱,道光更快,转眼间便拦住了黑影。
在此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季子随身上,好似怕少看了一眼,对方就会再次消失在面前。
黑影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当初他蛊惑季子随时就知道玄苍该是他心爱之人,利用存在的记忆构造出让两人沉溺其中的幻境为何会失败了?
即使季子随现在是佛修,但他又不是古佛,哪能没有弱点呢?
黑影根本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只暗恨这阵法太过牢固,布置阵法之人心思太过缜密,不仅让他利用幻境都没拖延时间逃出去,还令他无法吞噬那个幼小的天生魔,无法补充自身的力量。
“笼。”玄苍薄唇轻启。
言出法随。
就在黑影四处乱窜的同时,四周空间的天地法则突然变化,无边的威势携带着浓烈的杀意袭来,一座以天地法则构成的牢笼彻底锁住了他的去路。
就在牢笼彻底关闭的一瞬间,黑焰突然焰心一抖,一颗金色的小点悄无声息地没入即将消散的佛光之中,携带着某个讯息消失在天地之间。
季子随若有所感地朝金色小点消失的方向看去,可除了浓重的夜色什么都没有。
狭长凤目幽冷冰寒,牢笼在他手中不断缩小,禁锢之力夹裹着雷霆之力而来,令黑影无处可逃。
到最后,黑影只能化成一朵跳动的黑焰妄想烧毁牢笼再寻生路。
可这只是蓬莱仙府被封印本体的一丝神魂,若不是他延承着本体预见未来的能力,总能窥探到先机,又何至于现在才被捉住。
说白,噩魔的这丝神魂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和躲藏逃逸。
好在噩魔的一丝神魂终于在有惊无险中被禁锢,季子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朱褐色的菩提佛珠重新回到他手腕上,掩去了被玄苍大力握住时产生的红痕。
乌瞳心有余悸地坐在原地,他怀中的剑灵蹦蹦跳跳地跃入主人的神台中。谢辞离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两人身上打量,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终于抓到了!”琼金化成人形站在两人面前,憎恶地看了牢笼中的黑焰,“佛君,你能把他直接超度了吗?”
季子随看向他的目光温和,轻轻地摇摇头,“噩魔只能被封印。”
若能被超度,当初他就不会只是被封印在蓬莱仙府中。
这只是一丝神魂就这么难捉,当初噩魔全盛时被封印又不知是付出了多少代价。
以防万一,他弹出一道佛光没入牢笼之中,消耗着噩魔这丝神魂的力量。
此事既了,修复天柱之事就好做很多。
才过了两天,季子随觉得半个月内解决好天柱之事定来得及。
但现在,显然比天柱还要棘手的是玄苍发现了他的身份。
“仙尊。”季子随终于把目光落在他这边,举止间神色礼貌而又疏离,“仙界和人界的天柱均出现问题,仙尊既为四方仙庭之主,合该去仙界修复天柱。”
他权当刚才玄苍的发疯是一时情急,再次提醒他,“我与仙尊之事不过是渡劫前尘,既你我渡劫成功,又何必耿耿于怀?”
琼金听到这话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刚想挡在季子随面前就被他拉住,“琼金,你带他们去休息,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我...”琼金下意识地就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他朝自己摇摇头,只好无奈地转身,“佛君有事喊我。”
等琼金三人走了,玄苍再也忍受不住季子随对自己的无视,他上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却不敢再抓他的手腕,“子随。”
季子随皱着眉朝后退了两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仙尊,难道我刚才说得不够明白吗?”
夜风阵阵,玄苍心头重逢的喜悦就被他的三言两语浇灭。
接二连三的痛楚几乎要把他淹没,他只来得及把囚住噩魔一丝神魂的牢笼收好,才勉强抵御这份痛苦的侵袭。
他想,或许是季子随忘了他们的记忆,这才对他如此冷漠。
可季子随却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缓缓开口:“前尘往事皆在我的记忆之中。”
玄苍心中喜色一闪,却又听见他说:“仙尊难道忘了?我的情根已经被你用来证道飞升,我对你虽有记忆,却再无红尘情爱之想。”
“我已是慈悲殿的佛君,你已是九重仙尊。”
“你修你的无情道,我当我的佛君,又何必来牵扯不清?”
在他话音落下之际,玄苍宛如雷击。
长时间的悔恨与思念让他下意识地把情根证道一事深埋在最深处不愿想起,如今被季子随提出时犹如被连根拔起,痛得他鲜血淋漓。
季子随记得他与自己所有的一切,可这些记忆与他来说犹如在看他人的经历,激不起心中的半点情绪。
他对自己,已无红尘情爱之想法。
幻境应声而破,旧时的记忆场景不再,熟悉的面容说出极为陌生的话来。
月华倾泻而出,金色的小鸟安静地站立在悬崖岩石上,四周的一切好似都被放缓,唯有季子随的话在玄苍脑海中一遍接着一遍地重复。
以情破道,以情根证道飞升,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
“子随,我没忘记我们要相守百年。”玄苍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只觉得他身上的僧袍格外刺眼,“只要你愿意。”
他像是说错话般摇头,神情焦急,“不止百年,你想相守多久都行。”
如果这就是季子随曾经想要的,他愿意给的。
他记得,在凡人界的时候,他把季子随惹生气了总能不到一天就哄好,即使去了青云中,只要他回苍梧峰,季子随总是会小跑着去抱他。
这一切都在他飞升之后彻底变了,那些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还。
他最不愿意的是他如今日这般用这种疏远又冷淡的眼神看着自己。
说实话,听到这些话的季子随心中没有半分感动,只觉得有点头疼。
阵法已被撤下,清冷的月光尽数洒在他身上,季子随眉梢都挂着浓厚的清冷。
“仙尊。”他双手合十,佛珠被他握在十指之间,微微抬头看他,“还请仙尊放下执念。”
他口口声声说的不是与玄苍恩爱美好的过去与期待的将来,而是他要继续的大道和不想被人干扰的决心。
九重仙尊的高傲令玄苍做不出痛哭流涕之事,他眼睛眨了眨,明明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可眼睛却酸痛难耐。
“子随。”他忍着痛意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凤目中的情意与痛色交加,愈发多出几分缱绻柔情,“你,你不要这样对我。”
他真的知道错了,在飞升的那日,当看到季子随倒在眼前的那一刻,他就该知道这世上的一切不会按照自己的计划来。
可惜回答他的是季子随毫不犹豫地转身,宽大的僧袍衣摆在夜色中随风翻飞,如水的月光给他镀上一层难以融化的霜雪。
“仙尊,你还是回仙界去吧。”
季子随没有回头,冷淡的模样竟然令玄苍不敢上前,生怕再惹得他说出更令人痛彻心扉的话语。
乌云再次掩住了圆月,玄苍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不曾动作,许久后他才弯腰捂住心口,喃喃道:“子随没有情根才这样对我,我不能怪他的。”
......
他一个人说了很多很多,像是这样才能说服自己不去做把季子随强制留在身边的举动,像是如此才能给自己增添一点点面对爱人的勇气。
圆月逐渐西斜,晨光微曦,紧接而来的一场大雨冲刷了昨晚的一切痕迹。
季子随坐在窗边翻阅着楼寒送来的典籍,听琼金说没有在夺日楼的范围内发现玄苍的踪迹,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大约是昨晚自己说得很清楚,玄苍那点不甘想必是已经散去吧。
他既大道已成,又何必徒生情障呢。
季子随想起玄苍的道,觉得他再生出情爱想法该是不可能的,更大的可能是他对自己没有完成百年相守约定的不甘吧。
但这些对他来说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琼金。”他合好典籍,站起身,望着窗外的雨说道,“噩魔的神魂既然已被捉,我们现在去慈悲殿找修复天柱的东西吧。”
琼金对他的决定向来都没有异议,两人一同消失在屋舍内,踏上天梯返回仙界。
九重天,旭华殿,禹芜仙官跪俯在仙玉铺就的殿内地上,“仙尊不可啊!”
“仙尊已然得证大道,合该高坐在九重天之上执掌四方仙庭,又何苦困于情爱心障。”
自青衡被废除修为,堕入下九天后,禹芜便接替了他在九重天的位置。可惜他还没上任两天,就被玄苍匆忙回来后的举动吓了个半死。
旭华殿安静冷清,禹芜的话愈发显得铿锵有力。
可主座之上,玄苍眼中情绪翻滚,依然沉浸在季子随毫不留情地转身画面中,他面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痛楚,轻声低喃:“这不能怪子随,他没情根,他也不想这样的。”
“他还记得我...”
大殿寂静,他的低喃被跪俯在地的禹芜听得心惊胆战,听到最后更是脸色大变,再次抬头劝诫:“无情道是世间最强之道,一旦修成实力便是最三界最强,仙尊当初渡劫正是为此。”
“仙尊的道心本就证得不甚完美,按照卜浮仙尊所留下所言,只需继续断情绝爱便可完善道心。还请仙尊三思!不要为前尘往事损害道心,自毁道途。”
殿内瞬时恢复寂静,玄苍狭长的凤目令人无法窥探出情绪,他面色平静无波,可薄唇轻启时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前尘往事?你是这样觉得吗?”
禹芜想要劝诫的话瞬时被卡在喉管中,不寒而栗的感觉爬上他的后背,使得他生出一种再多说一句就会被当场绞杀的错觉。
玄苍似乎并未在意他的回答,他慢慢起身,高大的身形周围凝聚着令人无法上前的冷意。
“噩魔的一丝神魂已被我囚主,你与我一起去蓬莱仙府重新封印。”
禹芜正在纠结要不要再拼死说上一两句,没成想玄苍自动调转了个话头。
他愣了愣,急忙爬起来跟在后面。
虽不知仙尊突然转变的原因,但只要不说出之前那般的话,他就谢天谢地了。
他忍不住悄悄瞧了一眼仙尊划走的衣摆,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又开始浮现在心头。
等玄苍把噩魔的一丝神魂重新封印进蓬莱仙府,又把仙府之灵抹去,使其成为一座关着噩魔的坚固牢笼时,禹芜终于彻底地松了口气。
玄苍施法把仙府在下界的真身重新禁锢入仙界,又把其投影湮灭,对着赶来的金武仙官开口:“南方与北方仙庭共同镇守蓬莱仙府。”
“此间府灵已被我抹杀,若再有如此之事发生,你们该知后果。”
既然季子随如此在乎这丝神魂的存在,他就彻底绝了后患。他站在原地,天地法则被他随意调动,转眼间形成重重禁锢,任凭里面的噩魔嘶吼都不得出。
下界的蓬莱仙府彻底消失,一处上佳的天然秘境就此神不知鬼不觉地不再出现。
金武仙官看了新上任的禹芜仙官一眼,在心里默默地为曾经的青衡仙官叹了口气,拱手恭敬地回答:“仙尊此举利于三界稳定,我等自然遵命。”
噩魔一丝神魂之事有惊无险地结束,似乎就此告一段落。
可禹芜每当想起玄苍的话就心事重重,生怕他做出不可挽回之事,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其左右。
“仙界的天柱裂痕愈发大了。”凤白仙君在此时适时开口,看向玄苍说道,“仙尊,凤涅石与青龙髓已找到,剩下的玄武精听闻在慈悲殿手中。”
他颇有点为难道:“我去找过慈悲殿的青灯方丈,他说佛君十分在意下界的天柱情况,似乎有把玄武精用在下界天柱之上的想法。”
金武仙君闻言眉头皱了起来,“听闻那佛君生于白莲之中,生来本就是在仙界,想必是因于佛家要在红尘历练,这才比较重视下界天柱之事。”
他这话的意思是,佛君合该知晓取舍厉害才行。
知晓前尘往事的禹芜听得头皮发麻,本能地朝玄苍看了看,果然就看到他凤目冷沉,当即开口:“慈悲殿怜悯众生,我们此次该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才行。”
这是仙尊的意思吗?
金武仙君与凤白仙君互相看了一眼,对禹芜仙官的话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仙风浩荡,浓郁的仙灵之气被吹得与苍穹之上的云雾缠绕,好似一阵风起云涌。
“下界天柱连接三界,一旦坍塌与另外两界关系颇大。”玄苍负手而立,目光从翻滚的云层中掠过,嗓音如冰玉撞击,“三界失去平衡,其他两界即使能延续万年,但天地法则自从不全,怕是会道途难继。”
他站在那神姿高彻,衣袂在仙风中猎猎翻飞,令人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以金武和凤白仙君为首的仙人齐齐恭敬俯身,“仙尊所言极是!”
凤白仙君抬头笑道:“仙尊所举,想必慈悲殿知道了也会欣喜异常。”
禹芜听了只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云起云舒中,玄苍回想起季子随对自己的冷淡,悔不当初。
可季子随已经没了情根,他又该如何求得与他恩爱如初?
他头一次生出无比迷茫,仿佛这天地间无人能给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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