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做了个梦,内容有些模糊。
好像有只极温柔的手在他脖颈流连忘返,一下又一下的、轻柔抚摸着,似是在缓解他的紧张不安。
但他明明没有不安,也并没有感觉到紧张。
他只是热。
像是被火舌燎过脸颊,舔过脖颈,一路烧到胸口,在不断蔓延至全身的热,这种热度密密麻麻、不留任何间隙的缠绕过来。
压得他隐隐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却又奇怪的并不感觉到难受,反而很安心。
只想放任着、纵容着那团火肆无忌惮的烧。
然后他就被热醒了。
口干舌燥,浑身汗湿的。
顾砚抬手摸了把自己脸上黏腻潮湿的汗水。
再抬头看了眼窗外白如银的积雪,他睡觉前关好的窗户敞开着,能看到外面的落雪簌簌、听到寒风萧萧,确实还在冰天雪地的北疆城没错。
可他竟不觉得冷,反而是真的感觉到了热。
脸颊甚至还有着未干的、黏腻的汗水。
莫非还没睡醒、做着什么情景怪异的梦呢。
要不然他怎么能在寒冬腊月睡个觉没把自己给冻醒,反而热醒了?硬是只穿着件单薄的衣裳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慢的缓过神确认自己不是做梦、也不是坠入了幻境。
他只是单纯的在寒冬腊月感觉到了股热意。
而热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有人在他身上放了堆火,那团烧得他浑身汗湿、口干舌燥的火,就是从他胸口传出来的。
顾砚低头看去。
最先看到的是根纤细却漂亮的、流转着细碎金光的链子,他之所以会一眼就注意到,是因为这个颜色同楚月凝高兴时,眼里的细碎金辉简直如出一辙的熠熠生辉、漂亮至极!
链子最下方是块由杏黄色络子固定住的、鸡子形状的玲珑白玉,说只是块单纯的白玉倒也不对,那块玉被能工瞧见从中间掏空了,内里恍惚还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着、跳跃着。
顾砚拽着细金链子,将那块玉提起来一看。
还真有朵色泽蓝白的火焰被困在里头,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围汹涌的寒意,不断的轻轻跳跃着,朝外面散发着宜人的暖意。
将他周围呼啸的寒意不动声色的驱逐开去。
这玩意……是个什么东西?
顾砚略有些纳闷。
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忍不住拿在手中多看了两眼,慢慢的也就想起昨晚似乎有人来过,将他从裹得厚实严密的棉衣里挖出来,再将这块内藏火焰的玲珑白玉挂到了他身上。
门“吱呀”声开了。
顾砚略笑着回头,“楚月凝……”
进门的却不是楚月凝,而是个胖子。
鱼池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身穿雪白单衣的顾砚坐在床上,拿着个什么东西在看,抬头看过来的眼神掺杂着簇亮到惊人的火光,衬着他瘦削却染了红晕的脸。
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和旖旎感。
他猛地一惊,暗道一声我艹,楚仙君跟顾砚昨儿晚上都干什么啦!动作格外夸张的拿手遮住眼睛退了出去,“哎呀呀,我什么也没看到!顾砚你穿好衣服再出来找我吧,天都亮了快半日了!”
说完将门重新合拢,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好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被向来脾气不怎么好的某人摁到雪地里揍!他只是个善于逃命、没什么还手之力胖子。
打不过、打不过!
幸亏他反应快,察觉到不对就及时退出来。
为了免遭皮肉之苦,能彻底取信于顾砚,边退嘴里还不断默念着什么也没看到、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呀!
顾砚,“……”
什么也没有,正儿八经的什么也没有!他只是被胸口那团火焰捂着,热出了些汗水而已!将那块玉佩重新戴好,起身下床,很快便收拾好开门出来。
鱼池正坐在窗户底下摆弄食盒。
似是已经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见顾砚自己收拾好了出来,朝他招招手催促道,“赶快过来用朝食,都是我刚从厨房拎过来的,再耽搁待会该冷了。”
顾砚走过去坐了,表情略有些疑惑。
“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送早饭过来?”
鱼池是个典型的大少爷脾气,又没有什么照顾病人的经历,自己挣到灵石跟他分享时,倒是能分得很是欢脱、出手可以说是相当大方,却不会想到他行动不便,出门找吃的不太便利这种微末小事。
今儿怎么突然想起给他送吃食过来。
鱼池撅着嘴,轻飘飘的哼了声,极小声的叨叨抱怨着,“我哪里能想得起这些呀,自己吃饭还得让丫鬟们按时给送呢。还不是楚仙君……”
他冷哼了声,带着点被人扰了清梦的郁闷和困倦,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才继续慢吞吞的说道,“大早上的,天刚亮就把我从被窝里扒出来,连个睡懒觉的机会都不给我,说让我去厨房给你取朝食。喏,这些糕点,什么芙蓉美人糕、红梅报春、兰酪都是他指定好要送过来给你的,不合心意你也不要怪我,反正我是不会跑第二趟的!”
原来昨晚的事真不是他在做梦。
楚月凝来了。
这个里头燃着火的奇怪玉佩也确实是楚月凝给他戴上的。
被人牵挂惦记的感觉总是能令人感到舒适。
顾砚略笑了下,“都喜欢,不用多跑。”
当即便捡了块色泽晶莹的芙蓉糕来慢慢吃着,味道香甜,口感软糯,确实也做的不错,顾砚连着吃了两块芙蓉糕,将尚还温热的兰酪端起来喝了半碗。
好好吃完了早饭,才低声问鱼池,“楚月凝现在在哪?”
鱼池撑着他白嫩的胖脸,随意的叹了口气,“估计在打架呢?”
顾砚疑惑,“嗯?跟谁打架。”
见他有兴趣,鱼池强撑着精神,努力睁开自己因困倦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一开口就是哈欠连天,“就昨儿那个谁……被你气吐血的何耀,他不是瞅准了你受伤的机会,要跟你上试剑台比试么,今儿早上楚仙君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扒拉出来后,就拎着剑找他去了。”
好家伙,那架势,看着就是去揍人的!
眼里的杀气掩都不带掩的。
“昨儿我还觉得何耀存心挑衅,想趁着你受伤踩你一脚的行为着实有些可恶,今天再看他落在你们俩手里,已经被气吐血了得继续挨揍,我都不知道该说他是活该呢,还是活该呢。”
顾砚疑惑,“楚月凝怎么知道这件事?”
鱼池继续打哈欠,“我不知道呀。”
他被扒拉起来就去厨房转悠了,这会儿才拎着食盒回来呢,“想必是楚仙君昨夜就过来了,在城主府里听到的消息呗。”
顾砚点点头,两口将剩下的几块芙蓉糕都吃完了,“我想去试剑台看看情况,你要不要去。”
鱼池无精打采的站起来,“走吧。”
顾砚见他实在困倦,眯着眼睛没什么精神的模样,“要不我自己去试剑台,你还是回房间休息。”
“不行。”鱼池晃了晃头。
硬是将眼睛睁开了,坚持要跟着他出门,“你现在元婴有异,不能随意动用灵力,单独行动太危险了,要是再遇到个像何耀、雪湘之类想故意针对你的人怎么办,我还是陪你去试剑台,等将你交到楚仙君的手里后,我再回去睡觉。”
这样他才能睡得更安稳些。
不然他怕自己刚梦到啃鸡腿就又被楚仙君从被窝里拽出来,完全都不用理由再揍他一顿。——现在抱个大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顾砚,“……”
啊,他忘了雪湘还被他拿捆妖绳栓在那根桥柱上的呢。
已经冻了一宿了,也不知道冻僵没有。
他绕了点远路,带着鱼池去桥柱跟前查看。
雪湘不在了。
人跟捆妖绳都没了。
雪地里倒是还残存着些许捆过人的痕迹,看着应该是雪湘没有被带走太久,也不知道是被谁带走的。
顾砚在附近慢慢转了圈,没发现什么线索。
鱼池见他在雪地里转圈圈,略有些诧异,“你干嘛呢?不是说去试剑台么,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呀?”
顾砚摇头,“没事,走吧,去试剑台。”
城主府自然是有试剑台的。
不仅有,占地面积还挺宽敞,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试剑台周围已经站满了人。
挤挤攘攘,低声议论什么,看着好不热闹。
大抵世间总有是生来就注定要引人注目的。
楚月凝就是其中之一。
不论是他五岁炼气、八岁筑基、十六岁金丹,一人一剑将周围也能称之为天之骄子的人衬得没了,这些被人广为传颂的天才事迹。还是他试图在二十多岁是冲击元婴,这种令天下人都震惊不已的举动,哪怕是他强行破境失败,修为和灵根全废,也仍旧被人在心里惦记着。
没看蓝湄心知晓顾砚要强行破境时想到的是谁?
是楚月凝。
他就没彻底被那些人忘却过!
不仅蓝湄心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这不,听说楚月凝要找何耀上试剑台,这些还留在城主府的大宗门、大世家的子弟们,有一个算一个,纷纷放下手中正忙活的事,马不停蹄的往试剑台赶。
瞧那架势,比当时围观顾砚渡劫时还整齐!
他们之中有些是怕,有些是盼。
但不论如何,所有人都对楚月凝的修为恢复与否极为在意,只想第一时间搞清楚他的修为究竟恢复了多少!
面对将试剑台围满的人群,鱼池利用他滚圆的身形优势,犹如条滑溜的胖头鱼般,不断的在人群中摇摇晃晃、挤来挤去。
最终硬是带着顾砚挤到人群的最里面。
好巧不巧,身边站着的人顾砚也认识。
身穿一袭精致白衣、玉雪双臂都挽着银线披帛,恍若神仙妃子的蓝湄心朝他们点头,态度称得上是温和。
“顾道友,鱼少爷,你们来晚了。”
顾砚点头回礼,“蓝道友。”
也没太多的交流,径直转头去看试剑台上。
确实如同蓝湄心所说的,他们来晚了点,试剑台上的战斗已经结束,比试的结果倒是明显得很。
楚月凝持剑站着,一袭白衣,毫发无损。
在他的对面,何耀在地上躺着,脸色发青。
除此之外,试剑台上还弥漫着比周围冷冽无数倍的寒意。
顾砚觉得那寒意有些熟悉,正琢磨在哪见过的时候,耳边响起蓝湄心冷淡的声音,“那是楚月凝的剑意。”
她的神色有些凝重。
为楚月凝跟何耀的这场对战,也为那道凌厉至极、让人防不胜防的剑意。——分明是元婴以上才能摸到门槛,进而领悟到的剑意,就那么肆意的盛放在个金丹期修士手中。
就算那人是楚月凝,也足够让她感到惊讶。
她说顾砚来晚了,其实并非是他们在路上耽搁得太久。
而是楚月凝赢得太快了。
她能看得出来,楚月凝此刻的修为是金丹,金丹后期,甚至不是巅峰时刻的大圆满,他的对手何耀也是金丹,同样的金丹后期修为。
但楚月凝打败何耀只用了一招……
不,或许应该说是半招。
她赶到试剑台时,两人已经面对面的站着。
何耀先出的手,这很正常,从来没有人敢在楚月凝的剑面前托大,哪怕他们都是同样的修为和境界。
可惜何耀就算抢到先手,也改变不了结局。
何家的祖传剑法惊涛骇浪甚至都没机会完全施展出来。
楚月凝就站在那,——抬手,挥剑。
简单至极,干脆利索,就是个极寻常的动作,甚至都算不上是出招,可还没等对面的何耀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那极冷、极强势的剑意击飞出去。
此刻还满覆冰霜的躺在试剑台上,爬都爬不起来。
她忍不住思索,若面对这一剑的人是她……
应该不会像何耀输得那么快,那么惨。
但她赢的几率……不大。
除非等她突破至元婴境界,尚能有同领悟了剑意的楚月凝一战的实力。
行,真行。
蓝湄心垂着眉眼,心情颇有些沉重。
当初声名如日中天、实力处于巅峰时期的楚月凝她赢不了,如今修为全废、销声匿迹五年后重新出现在人前的楚月凝。
她还是赢不了!
果然,在这五年里抓紧一切时间磨炼实力、突破境界的人并不止她一个呀!
即使修为被废、金丹被毁,被所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被人笃定已经陨落的天骄楚月凝也从未停止过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有着无暇金丹、天资卓越的顾砚,也没停止奋起直追的脚步,不仅追赶上了他们的进度,甚至还比他们更早更快的渡劫成功。
隐隐有将他们压下去的趋势!
还有性格略显疯狂的风碧落……
想要不被远远的甩到身后,她可还得多加努力才行!
顾砚终于想了起来,“是碎玉琼花!”
蓝湄心略愣,“碎玉琼花?”
这个名字……倒是跟楚月凝刚施展的剑意极为合拍,犹如朵在空中盛极的冰玉琼花乍然碎裂。
既绚烂无比,又危险至极。
“碎玉琼花?”
楚月凝已经收了长剑,朝他走过来。
正好听见他说的这个名字,唇角轻轻翘起,眼神温和的看着他,“我这刚悟出的剑意,阿砚居然连名字都替我想好了?可见我们是心有灵犀。”
顾砚脸颊微烫,勉强认了这句,“嗯。”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他之所以会知晓楚月凝的剑意叫“碎玉琼花”,乃是从他重生前看到的那本书里知道的。只是那本书里的“碎玉琼花”,从未由楚月凝本人施展过,而是附着在他的那根天生剑骨上,被最后遇到他的林真真继承了。——这种话只要他不傻,就不会当着楚月凝的面说出来。
楚月凝笑着过来捏他的手。
顾砚脸更烫了。
蓝湄心,“……”告辞!
算算时间,她与楚月凝也有五年未见,本来还有些修炼上的事想与其探讨两句,见两人黏黏糊糊的、估摸着楚月凝暂时不会有心思搭理她。
干脆把那点疑惑先暂且收起来,留待日后。
略微点头示意,径直转身走了。
楚月凝摸了摸顾砚的手,确认是暖烘烘的、不凉后就松开了,“看来那块离火玉还挺好用。”
顾砚拽着胸口的玉看,“这个?”
确实好用,就像是在胸口处点了堆火,任由附近有多少冷风寒意都被驱散了,就算站在铺了层厚厚积雪的雪地里面,身上也始终都是暖洋洋的。
他有些好奇这块玉的来历,随口问了出来。
楚月轻声笑着解释,“是我亲手做的。”
“我不是从幽篁秘境的那位前辈手里拿到本《炼器谱》么,里头分为炼制刀枪剑戟的兵刃篇,炼制法衣防护罩之类的防御篇,还有就是各种小玩意儿的奇物篇。这枚离火玉的炼制方法就在奇物篇内。
以山海白玉镌刻阵纹为骨骼,拘一枚南明离火在其中,能用作取暖。玉里的南明离火遇强则强,当你身处越是寒冷无比的冰天雪地中时,它受到外界的影响就会燃烧的越旺盛,当周围不再那么冷的时候,它就会陷入休眠,不再燃烧。”
而他选择的那块白玉也有些讲究。
是块能冬暖夏凉的冷浸玉,这样一来,若顾砚去气候寒冷的地方,就会有被拘在玉里的南明离火燃烧着替他驱寒。而当他从冰凉的风雪里离开,前往气候炎热的区域时,外层的冷浸玉则会散发出思思凉意来,可以用来消暑。
这样一来,即使顾砚不能动用灵力,也不会再受到严寒酷暑的烦劳。
顾砚此时还不知晓这块小小的离火玉里潜藏了那么多的心思。
只略为诧异,“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个?”
楚月凝笑着看他,眼里飘着些许戏谑之色,“应当是那日我刚闭关出来,收到蓝湄心传给我的讯息,信中说有人要在北疆强行破境,怕自己死于雷劫之下留了些遗言给我,让我来北疆接手他的储物戒,我当时就想这不得跑快点,若是不小心在路上耽搁晚了……宝贝还不得都让别人抢走了。”
顾砚老脸一红。
他当时在决定强行破镜前,跟蓝湄心留下的那些话还真有些像遗言。
那会他是真怕自己会死在元婴劫雷下。
虽说他的储物戒里有不死树的树枝和树叶,也佩戴着能养护神魂的鲛珠,却也不妨碍他害怕自己会落到最坏的结局。——被劫雷劈的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才会想着在劫雷来临前给楚月凝留两句话。
想到他当时说的“前尘种种,皆是存念”,好让楚月凝在他死后不要再惦记他的话,顾砚就浑身的不自在!
他如何能想到他人如今还好好的活着,这遗言就能传到楚月凝的耳朵里去呢?!
这真的是,真的是……
幸亏楚月凝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并未将那些话当真、放在心上。
要是楚月凝真信了他那句像是要撇开关系的话,生了气,从此对他冷淡疏远,甚至各种避而不见。
他心里可就该难过许久了。
幸好……
幸好楚月凝没信。
不仅没信,还主动来北疆找他了。
虽然楚月凝嘴上不说,他也知道在收到蓝湄心的传信后,要在三天之内先将离火玉做出来,再马不停蹄的赶往北疆城。
只怕路上连半点喘口气休息的功夫都没有。
想到这个,顾砚心中隐隐有些酸涩。
赶紧摇摇头把那些混乱的思绪甩出去,笑着看向楚月凝道,“那你来的可真是不巧,我这儿竟没什么宝贝让你捡的!”
赶紧揭过这茬吧!
大不了他以后不敢了还不行吗!?
楚月凝只是看着他笑,“谁说的。”
“我已经捡到对我而言最珍贵的宝物了。”
顾砚,“……啊?”
片刻后,他大抵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楚月凝口中的那个宝贝,莫非……是他?
顾砚的脸“噌”的烧红了,热度惊人。
直到他们一路回到他的临时住处,那抹嫣红都没彻底消散,好在后面楚月凝没再惹他,让他好歹保住了自己的面皮、没被直接烫坏了。
“你留着这些装兽皮、兽骨的箱子有用?”
回到住处后,在房间里坐了会,楚月凝指着堆满他房间的箱子问道。
顾砚摇摇头,说了自己想做厚衣服的打算。
“这会倒用不着了,只是没力气收拾。”
封漠送给他那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他是不会穿了,挂在胸口的离火玉他也不准备摘下来,何况他是决定了要离开北疆城的。
倒是用不着再多费心思去做许多的厚衣服。
楚月凝站起来,“介意我帮你收拾吗?”
顾砚摇头,“求之不得。”
楚月凝当真站起来,去收拾那些兽皮妖骨。
他于兽潮中获得的战利品太多,楚月凝先去找到装妖丹的玉匣,从里面挑挑拣拣,将日后能用来炼药的选出来收好,其他用不到的就随手丢到一边。
“待会出门送到城里的商行去卖。”
顾砚点点头,“好,听你的。”
楚月凝合上匣子,抬头看他,掺着碎金的眼里飘着些笑意,“这么放心我,不怕的从中扣下几件自己用了?”
顾砚端着茶杯,“你想要的都给你。”
“阿砚。”楚月凝轻声叹息着。
看来这东西是收拾不了了,将手中匣子随手扔开,大步走过去,伸手掐着他苍白瘦削的下颚。
下一瞬,亲吻跟着落到他同样苍白的唇上。
顾砚瞪大了眼睛,全然没想到会遭遇这种突然袭击,手中的茶杯端不住,里头清冽温热的茶水洒了出来,“茶……”
剩下半句被人强势的吞进了唇舌间。
他的两只手都被人极为温和的、坚定的打开来,再彻底的攥紧了,掌心指腹的薄茧轻轻摩擦着,潮湿一片。
那杯倾倒出来的茶水并未慢慢变凉,而是被两人紧扣的手捂热了,黏腻腻一片。
喘息声让屋内的温度都跟着升高了些许。
炽热又温热的触感逼得他脸颊绯红,腿脚发软,根本坐不住、软着身子往后倒去,后腰磕到冷硬桌面之前,顾砚感到阵轻微的天旋地转。
他被人环着腰、被迫改变了坐着的位置,由刚刚坐着的、茶几跟前的冷硬小矮凳,变成了某人结实柔韧的腿上。
这个姿势让他感觉到有些许的不自在。
“不、不能再亲了!”再亲要出事的!
他赶紧抬手将压着身上的人推开,不太容易,霸占了他唇舌的人极为恋恋不舍,似是叼着块肥美无比、又香甜至极的肉脯,根本不想从上面移开分毫。
不过也不算太难,好歹他最后是推动了。
“呵。”耳边响起楚月凝不同平常的黏糊声音,将头压在他颈边略显急促的吐着热气,“你知道吗,阿砚。”
“我想亲你很久了。”
“从那日我们在商船遇到,两年多了。”
“我好高兴,终于能够……真正的亲到你。”
顾砚脸颊通红,连指尖都是颤抖着的,将嵌进自己指缝间的手指握紧了,低声道,“我也高兴。”
两人最后也没做到更多。
相互靠着略微缓了会神,楚月凝起身继续收拾他满屋的箱子,能用得都挑出来,用不上的留着和妖丹一块儿卖。
顾砚则重新倒了杯茶,坐在床边看着他忙。
两个时辰后,满屋的箱子都被楚月凝收好。
走过来伸手摸了摸顾砚的脸,唇角略弯,“咱们去逛逛北疆城,顺便把那些用不到的妖骨和皮毛都卖了。”
顾砚自然依他,“好。”
如今已经是兽潮退去的第四日。
那种弥漫在北疆城中,随时可能会有妖兽破城而入、让他们死于非命的压抑和恐惧逐渐消散了,街边陆陆续续有商铺开门做生意。
天上落着雪,很多人手里都撑着把油纸伞。
楚月凝盯着他肩头由雪化成的细碎水珠看了会儿,皱着眉头将他拉到旁边卖伞的小摊跟前,“买把伞。”
顾砚笑着从一堆伞里跳出两把。
自己撑了把,将剩下的那把塞到楚月凝手里,两人撑着伞往万宝行设在北疆城的分部走。
十年一次的兽潮极为凶险,当然收获也多。
守城的人会死,攻城的妖兽们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留下尸体都会被剥皮抽骨、变成一堆堆的材料,而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就近将用不到的材料换成灵石。
产自极地冰原的皮毛是出了名的丰厚保暖。
早在兽潮开始前,就有商队陆陆续续赶到北疆城等着收购,顾砚还没进万宝行,就被人拉着问了好几回,“顾仙长可是来卖妖兽材料的,卖给我们商会吧,价格比市面上只高不低。”
“顾仙长,价格都好商量。”
“顾仙长,我们是诚心收妖兽材料的。”
楚月凝将那些人都挥开,护着他进了万宝行,笑着调侃道,“咱们阿砚如今是北疆城里的名人,谁都知道你手里的皮毛材料多。”
顾砚点点头,“幸亏有你陪我过来。”
他如今的情况,跟抱着金砖走在外面的幼童无异,身边若是没人护着,还不知道为因为那些材料惹出多少麻烦呢。
楚月凝牵着他手亲了下,“荣幸之至。”
顾砚脸颊微红,却也没有将那只手抽出来。
万宝行的掌柜很快迎出来,“两位里面请,老朽收到楚仙君的传信就备下茶点候着了,咱们进里面谈。”
顾砚点点头,“请。”
几人很快在会客厅落座,有人过来上了茶。
掌柜跟他们寒暄两句,迅速的切入正题,“如今全北疆城的人都知晓顾仙长手中妖兽材料最多,二位既然选择了我们万宝行,我自然不会让两位吃亏,这两位是宝行的鉴定师。”
“不知二位是想直接将材料卖断给宝行,还是通过宝行的拍卖场进行拍卖,前者咱们当场交易、钱货两讫,后者所需时间较长,因为可能送去其他城池的拍卖场,但价格会偏高些。”
“全看两位的意思。”
顾砚看了眼楚月凝。
楚月凝将装着妖骨等材料的储物戒拿出来,“这些刚从妖兽身上剥出来的材料也就算了,你们在这儿清点过后直接结灵石给我们,唯独这个……”
他将那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取出来,“这件送拍卖场吧。”
掌柜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这是……”
这颜色,这纹理形状,这质感,“这莫非就是传说中最轻薄、最为保暖御寒的赤焰火狐皮?!”
楚月凝点头,“正是。”
掌柜满脸的欣喜若狂,招呼鉴定师过来看。
乖乖,这要真的是赤焰火狐皮,那他们万宝行只要拍卖了这件披风,定然会力挫其他商行,风头一时无两!
他这个经手之人,肯定能调到更好的位置!
北疆城虽说也不算贫瘠,但论富庶却也不及那些有大宗门坐镇、商业更发达的城池!何况北疆城它是真冷、也是真危险呀。
就像这次,若非顾砚挺身而出、驱逐兽潮。
他只怕免不了葬身妖腹、死无全尸的下场!
罢了罢了,他这把老骨头就合适待在更安全的地方笑脸迎人,与人明争暗斗,这北疆的风雪和妖兽们还是留给年轻人来吧。
顾砚往他身边凑了点,低声问道,“你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
楚月凝笑着道,“以你的性子,这件狐裘日后必然是不会再穿了,留在那也是徒惹你心烦,退回去倒是便宜了那位封城主,倒不如直接卖了,拿灵石砸来听响儿也比还回去解气。”
顾砚略楞,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封漠既然要做给旁人看,表现出副对他感激不尽的模样来,他又不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大圣人,为何不干脆遂了那位封城主的愿。
这披风封漠送得,他自然收得。
给了他的东西,是卖是穿当然得他说了算。
也就点头应了,“好。”
楚月凝伸手过来抓他的手指,唇角含笑,“我昨儿去拜会了那位封城主,他答应再送两斤星辰砂给我们当谢礼。”
顾砚先是被楚月凝那个顺理成章的“我们”晃了下神,这个说法……就感觉好像他们是彻底融合在了一起似的。
他并不讨厌这个我们,甚至还有点点高兴。
嗯,一点点。
他略笑了下,才抓住楚月凝话里的另一个重点,“星辰砂?两斤?”
两斤星辰砂是什么概念。
整个北疆城每年就只出产两斤星辰砂,跟妖兽材料、灵植交易城主只是抽税不同,这玩意尽数被封漠控制在手里。
乃是封漠这个城主私库,最大的收益来源!
以半两星辰砂十万极品灵石来算,两斤星辰砂都送进拍卖行的话,至少也是六百多万的极品灵石!
比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足足贵了十倍!
他略有些惊讶,“封城主这么大方么。”
楚月凝表情真诚,“他还挺好说话的。”
至于他在跟封漠谈条件之前,一剑将人从床上焊进墙里、还使其被妖兽留下的旧伤复发,硬是喂了两瓶丹药、才恢复力气跟他谈话这些,就不用特意跟顾砚说了。
说起来那位封城主似乎以为他是去杀人的。
在知晓他的来意只是替顾砚讨谢礼之后,立马就露出来副“只要你不杀我,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哪怕将城主府搬空都没问题”的表情来。
他却只要了用来替顾砚铸剑的两斤星辰砂。
他真是个善解人意、从来也不得寸进尺,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好人!
嗯,果然还是他跟正气凛然的阿砚最配了!
“这样么?”顾砚不疑有他,信了这话。
暗道看来封漠此人只是在跟城内权利有关的事务上疑心过重,对北疆城的在乎和对他感激倒并不是假的。
楚月凝捏着他的手指,“就是这样的。”
低垂的眉眼间绽着点点暗金,“阿砚放心,那些属于你的东西,我都会一分不少的给你讨回来。”
顾砚,“嗯?”
他最近好像也没有被谁抢走什么东西呀!
不对。
还是有的。
他被雪湘威胁、说不给他结算的任务积分!
那是他之所以会来北疆守城的原因所在,很重要,他必须要拿到手,顾砚抿着嘴唇,反手抓住楚月凝,“那咱们等下直接去仙盟在北疆的分部。”
“好。”
他们带过来的妖兽材料实在太多了些。
万宝行的鉴定师们废了整整两个多时辰,才将那些东西清查好、逐一登记在册,顺便给他们算出了价格。
一共是两千零六十万极品灵石。
都装在由万宝行提供的玲珑白玉卡里,在任何城池的万宝行分行都能取出里面的灵石使用。
顾砚问过楚月凝后,定了批炼器用的材料。
主要用途是替他跟楚月凝炼本命剑,他的本命剑主要材料是不死树枝,只需要选其他的材料就行,楚月凝冰灵根乃是变异灵根,属性相符的本命剑材料极稀有、很难寻到。
说到底买来的材料绝大多数都是替他炼剑的,楚月凝却在他同掌柜结算灵石时,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阿砚,你知不知道在世人眼中,男人在什么时候最有魅力?”
顾砚摇头。
“就是我买东西,阿砚替我付钱的时候。”
楚月凝看着他,眼神温柔至极,眼里浮动的碎金却暗沉沉的,写满了某些不方便诉诸于口的欲/望。
顾砚脸颊的热度不受控制,噌的升腾起来。
真是够了。
他完全没办法拒绝这个男人,哪怕是眼神!
临出门时,掌柜将他们买的东西都打包好递过去,又低声跟楚月凝道,“楚仙君托我们万宝行打听的‘建宗令’有消息了。”
建宗令?
这个名字顾砚听说过,当年仙盟成立时所辖大小共二百零八仙门,这些年来一直维持着这个数量,不多不少。
若是有哪个小宗门断了传承、后继无人,仙盟就会重新颁布新的建宗令。
有了建宗令,就能开宗立派,受仙盟庇佑。
若是没有。
那就算你的师门桃李遍天下,四海之内皆师兄(姐),那也只是散修之间的传承,甚至连个宗门的名字都不能有,只能以师门所在的地方相称。
例如顾砚从小长大的小仓山。
只是……楚月凝打听宗门令的事儿做什么。
楚月凝挑眉问道,“在谁的手里?”
“没有流落在外,一直在仙盟手中,据说这次试剑大会的魁首奖品,就是那枚仅剩的建宗令。”
楚月凝点头,“我知道了,多些掌柜。”
“不必客气。”
等出了万宝行的大门,两人往仙盟分部走。
楚月凝主动问他,“阿砚是不是奇怪我为何会打听建宗令。”
顾砚点头,“嗯。”
之所以会打听建宗令的事,自然是想开宗立派,可楚月凝所在的楚家,本身就是被仙盟承认的“二百零八仙门”之一。
楚月凝撑着伞,低低的笑了声。
借着广袖的掩饰来牵他手,“我想跟阿砚有个共同的宗门,最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那种。”
顾砚被他的突发奇想震惊了。
“……那楚家呢,你不打算回去啦?”
“还是要回去的,有些事情需要解决。”
楚月凝将他的手指攥紧了,侧头笑着看他,“待北疆事了,阿砚陪我回趟溧阳如何,咱们可以在那边待上一段时间,等溧水的螃蟹肥了、吃了螃蟹再离开。”
宗族师门,乃是他们生活长大的地方。
若非有天大的仇恨,哪是那么容易舍弃,说不要就不要的。顾砚从这几句语气淡淡的话里,硬是听出几分不对劲来,有心想问两句楚月凝跟楚家究竟是怎么回事,眼下却不是细谈此事的好时机,只能温和笑着,“好。”
仙盟分部离得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门口。
雪澜在。
他与雪湘眉眼间有四五分相似,只是看着更为成熟雅致些,面对对顾砚时的态度不冷不热,并没有顾砚想象中的冷遇为难,卡他积分的情况出现。
公事公办的给他算了积分,将试炼令牌由白银变为金色,甚至还颇有些大公无私的模样,“鉴于你在此次北疆守城事件中表现突出,我已经跟仙盟总部提出申请、直接赋予你参加试剑大会的资格。”
“如果申请通过,你的试炼令牌会直接被变成青玉色,至于申请结果,需要半个月后才能出来,届时你在任何城池里的仙盟分部都能查到,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你值得一个直接参赛的资格。”
有问题!
不是说雪家的人最偏心护短,怎么雪澜还主动替他申请参赛资格?还如此大公无私的替他谋划,莫非他将雪湘吊起来冻了整晚的事雪澜还不知道?
不应该呀。
若是那样的话,雪湘是谁救走的?
见他发呆不接令牌,雪澜面上露出不耐烦,“愣着做什么?”
楚月凝从旁边将令牌接过,“拿就劳烦雪长老替阿砚费心了。”伸手拍了拍顾砚肩膀,低声道,“我们回去再说。”
顾砚也就不想那么多了,“好。”
雪澜看着他们,没什么好气,“没什么事你们就走吧。”
待两人离开,裹着厚实皮毛披风、脸颊上涂了灵药,冻伤红痕还未彻底消退的雪湘从里面冲出来,怒气冲冲的跟雪澜大声吼道,“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呀,顾砚把我吊在桥柱上冻了一宿!你知道被封了灵力、脱光了衣服冻在雪地里有多冷、多恐怖吗?!我甚至感觉自己浑身都快被冻坏了,若不是我已经是筑基修为、身体淬炼得远胜旁人强悍,早就被冻死在雪地里啦!”
“你不仅不教训他,居然还帮他?!”
雪湘气红了脸,拽着雪澜的衣服使劲儿摇晃,“顾砚到底跟你们吃了什么药,把你们一个个迷成那样?!封漠要将他留在北疆城也就算了,你可是我哥呀,你是我亲哥呀!你怎么能够不帮我呢?!”
“好了,别闹。”雪澜无奈的探口气。
他向来拿这个小了自己百岁的弟弟没办法。
只能抓住扯自己衣服的手,将人硬摁在怀里抱着,耐心解释道,“顾砚强行破境、替北疆守城的事是瞒不住的,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城墙上看着呢,蓝湄心、风碧落、周予安都在其中。
只怕是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仙盟,我要是真在他的任务积分上动手脚,只会给旁人留下把柄,让人趁机借此来攻讦我们雪家,到时候不仅我,就连爹娘都可能受到牵连。”
“至于帮他。”
雪澜轻声笑着,“你觉得我帮他申请参赛资格是帮他?”
雪湘梗着脖子问道,“难道不是吗?!”
顾砚来北疆城就是为了攒积分参加试剑大会,他哥倒好,不卡了顾砚的积分不给也就算了,居然还主动给顾砚开后门,主动帮其申请参加试剑大会的资格!
他刚刚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气得跑出来!
“当然不是。”
“我问过城主府的医修了,他们说顾砚的元婴完全养好至少需要十年,而试剑大会六年后就会开启,届时顾砚的伤还没痊愈,实力能够发挥出多少都未可知。
他要是不参加试剑大会,我们反而不好寻到对他下手的机会,而只要他打定主意要去参加试剑大会,遇到难缠的对手,旧伤复发、死在试剑台上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试剑大会,历来都是很危险的。”
雪湘习惯了他哥的手段,倒是直接听懂了,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哥,你的意思是说,到时候我们只要买通他的对手……”
“嘘。”雪澜竖起食指,示意他别说话。
雪湘赶紧点点头,“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雪澜捏了捏他柔软细嫩的脸颊,轻声道,“当然。”他可就只有雪湘这么一个弟弟,不疼他还能疼谁呢。
顾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竟敢将雪湘扒了衣服,冻在冰天雪地里整晚!
此仇不报,他简直就不配再姓雪!
其实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等顾砚过来结算任务积分的时候,他就该给顾砚点颜色看看的,他不能明着卡顾砚的任务积分,还不能以长辈的身份给顾砚点“教训”么,只是没想到楚月凝会陪他来。——更令他奇怪的是楚月凝明明只有金丹修为,身上的气势却跟他这个元婴相差无几。
他被那两只五阶妖兽伤的有些厉害了,不敢轻易同情况不明的楚月凝动手,才会装作若无其事的将两人送走。
不过……
雪澜冷笑着。
他倒要看看,楚月凝能护的了顾砚多久。
只等顾砚上了试剑台那日,就是他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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