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祈年跟随母亲来到京市的那一年,才七岁。
房子像珠宝盒子一样闪闪发光,里面随便一副装饰画都价值昂贵,家里有佣人有阿姨有司机,他牵着母亲的手下了车,听到一群人叫他“小少爷”。
初来乍到,周祈年一改之前的顽劣,整日窝在书房,或是看书,或是无聊地望着窗外。
云盏就是这样入了他的景。
像是天空中无意飞过的鸟群,也像是雨后初霁的彩虹天,眉目如画的小姑娘声音清脆,笑声缠绵,她一口一句“哥哥——”地叫着周听澜。
周听澜,周祈年同父异母的哥哥。据说,在他来到周家之前,他才是备受宠爱的,周家唯一的继承人。周祈年时常在家里,听到角落里的闲言碎语。
“大少爷真可怜,突然多了个弟弟和他争家产。”
“乡下来的小姑娘真有本事,生了个小孩儿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现在作威作福骑在我们头上让我们喊她太太,就她那种家庭背景,也配?”
“有什么配不配的,人家反正有这个本事咯,我可是听说了,周老爷子打算把公司都给那小孙子。”
“……”
“……”
一句又一句,如同空气里的尘埃,要把周祈年湮没。
他才七岁,却有着不同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哪怕听到,也只是置若罔闻。
他俯身往下望,看到院子里,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正和一个小姑娘玩。或许这里真是童话世界的城堡,随随便便一个小姑娘,都像是公主,穿着漂亮的裙子,漂亮的连院子里栽种的月季花都没了颜色。
“想吃糖。”她眼里泛着泪水,盈盈秋波,声音娇软,小手扯着周听澜的衣袖,“哥哥,我想吃糖。”
周听澜很是头疼:“云朵,你的牙都要掉光了。”
“牙掉了还会长的!”小小年纪,也会一本正经地狡辩。
“昨天是谁牙疼的在床上打滚?”
“是我。”她承认,“但今天的我还是想吃糖,哥哥,你是不是不舍得给云朵买糖吃啊?”
周听澜立即否认:“当然不是,哥哥只是怕云朵牙疼。”
“没关系的,云朵不怕牙疼。”
周听澜叹气,“明知道牙会疼,还是要吃糖吗?”
她点头如捣蒜:“知道会疼,但还是想吃,糖好好吃。”
到最后,周听澜还是无奈,拉着她的手:“哥哥给你买,还是要草莓味的吗?”
“嗯,要草莓味的!”
一大一小的背影,在周祈年的视野里,渐行渐远。
春风吹过,吹来他们的对话,小女孩娇滴滴的嗓音,清脆又明媚,虽苦恼于牙疼,但依然坚定地选择吃糖。
吃糖的那瞬间是快乐的,可伴随那份苦,带来的是难以忍受的牙疼,你还愿意尝那份苦吗?
周祈年心想,他是不愿意的。就像是,如果他早知道来到父亲身边,会有这么多的谩骂和诋毁,那他一定不来,一定和母亲待在那座小小的城市,宁愿蜗居于八十平米的公寓楼里。曾经住的那套房子很小,但是有数不清的快乐,楼上楼下,邻里邻外的人,都对他很好,家里有吃的,都会给他留一份。
而这里,他吃着进口水果,书房里有着数不清的玩具,但没有人陪着他。
好几次,周听澜经过他房间时停下,语气温润又友好,问他:“要下来一块儿玩吗?”
周祈年想点头,但还是拒绝了。
“不了。”
“为什么?大家都想看看你,祈年。”
“没什么好看的。”
“有个妹妹也想认识你。”
“我不想认识她。”
周祈年背对着周听澜,无情地拒绝。
他能感受到,身后周听澜欲言又止的眼神,也能听到,周听澜离开前一声长长的叹息。
还是阳台,还是楼下院子,周祈年再次看到了那个女孩儿,应该也是周听澜口中,想和他认识的妹妹。
“那个哥哥为什么不出来?”她两只手里塞满了糖,嗜甜程度,大概能把糖果当饭吃,每每过来,都要让周听澜给她买糖吃。此刻,她手里面前都是糖,她却无力颓废地趴在院子里的桌上,对糖果无动于衷,声音懒懒,“他都过来好几天了,为什么不下楼?哥哥,你和那个哥哥说,我把糖都给他吃,行吗?你让他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儿。”
隔着六七米远的高度,周祈年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头发茂盛,漆黑的宛若一丛深海海藻。莫名的,他想动手摸一摸。
实际上,也有人动手摸她的头发,只是那个人,不是他,是周听澜。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云朵,那个哥哥可能不喜欢吃糖。”
“那他想吃什么?”
“嗯……我也不知道。”
“哥哥,你不称职,他不是你的弟弟吗?你竟然连自己的弟弟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哥哥不称职,哥哥也好难过。其实哥哥也想带他下楼玩的,但他好像更喜欢待在房间里看书。”
“我可以陪他看书的!”云盏来了精神,立马坐起来,腰杆笔挺,“听澜哥,我能陪他看书的。”
旁边还有个小姑娘,西瓜头,和她成明显对比,不爱穿裙子只爱穿裤子,打扮的像个假小子,一过来就和鱼塘里的鱼玩,听到云盏说话,孟小棠转过头,给好朋友作证:“听澜哥,云小盏可以待在房间里看一下午的书,她真的可以陪周祈年的!”
云盏死命点头:“听澜哥,我可以陪祈年哥哥玩的!”
祈年哥哥。
周祈年自己都觉得这个称呼很生疏,生疏之余,心脏却像是落了一颗石子般,动荡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根发芽,有种密密涩涩的麻感,蔓延至全身。
祈年哥哥?
竟然还有人这么叫他。
院子里,周听澜耐心十足地说:“可是祈年不一定想和你们玩,要不这样,我今天晚上问问他,如果他同意的话,明天我带你和祈年见面,好不好?”
云盏:“好,听澜哥,我们一言为定哦,明天我要带一本书过来。”
“什么书?”
“我不告诉你。”她笑着,神秘兮兮地说,“是给祈年哥哥的礼物。”
周听澜耸了耸肩,“好吧,希望你的祈年哥哥会想见你。”
“会的会的,”孟小棠凑过来,给自己的好朋友加油打气,“云朵,你相信我,周祈年肯定会想见你的,你这么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云盏:“嗯!他肯定会想见我的,我给他带我最喜欢的书,他那么喜欢看书,看在书的面子上,应该会想见我的!”
周听澜无奈地笑。
到晚上,周祈年下楼用晚餐。
餐厅里阒寂无声,周老爷子吃饭向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见到他下楼落座后,才拿起餐具,一言不发地享用美食。饭桌上,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用完餐后,周祈年看了周听澜一眼,见对方没什么话想和他说,于是转身上楼。
他和周听澜共用一个书房,书房面积约五十平,原先是周听澜一个人的书房,周祈年来之后,书房变为两兄弟共同使用。
原本周祈年会看书看到晚上九点再回屋洗漱,今天,时钟指向十了,周祈年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周听澜疑惑,“怎么还不睡觉,不困吗?”
周祈年抓着书的手微微用力,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不困。”
“那我先回屋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哦。”
周听澜走到门边,周祈年抿了抿唇,想叫他。下一秒,周听澜停下脚步,转回身,见周祈年专注地看书,他小心翼翼地问:“祈年,明天有时间吗?有个妹妹,说想送你一份礼物。”
“下午应该有,”周祈年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问,“什么礼物?”
“一本书。”
“我又不缺书。”他不咸不淡的口吻。
周听澜皱了皱眉,转圜道:“我知道你不缺书,但是她一片好心,明天你当着她的面能别说这种话吗?”
周祈年:“我不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很清楚。
于是周听澜松了口气:“那就好。”
等到周听澜离开后,周祈年也如释重负地把书本往桌上一扔。他起身回屋,脚步轻快,洗澡的时候都在哼歌,好像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只是隔天。
周祈年没有看到那个小姑娘,来送书的,是那个假小子,名叫孟小棠,他知道她,住在他家隔壁。
“这是云朵很喜欢的一本书,她让我送给你。”孟小棠朝他递过一本书。
周祈年看着面前的书,没接,“她人呢?”
孟小棠:“云朵牙疼,去医院了,她走之前特意来我家,让我把这本书送给你。”
周祈年:“我不要。”
孟小棠愣住。一旁的周听澜也愣了,“祈年?”
“在哪家医院?”周祈年冷不丁问。
周听澜:“什么?”
“她去哪家医院了?”周祈年叫住司机,“我过去看看她。”
-
她躺在病床上,像个瓷娃娃。
因为牙疼,她脸上毫无血色,偶尔嗓子眼里蹦出疼痛不已的呜咽声。
周祈年走过去,帮她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
蓦地,她睁开眼,眼里迷茫、彷徨皆有,更多的还是惊喜:“我知道你,祈年哥哥!”
周祈年笑了:“牙不疼了?”
她立马哭丧着脸,“疼。”
周祈年坐在病床边,她的视线一直随他移动,落在他身上,没有移开过。少女的眼神大胆直接,看的周祈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索性伸手,挡住她的眼。
“祈年哥哥。”她眼睫颤动的弧度在他掌心飞舞。
周祈年手心很痒,却没移开,“干什么?”
“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你。”
“特意来看我的吗?”
“嗯。”
“哇。”
她的反应令他又笑了,“哇什么?”
云盏:“很开心。”
周祈年又笑了一下,“我也很开心。”
云盏:“为什么?因为我吗?”
周祈年想了想,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因为你很可爱。”
当时周祈年七岁,云盏五岁,她是他见过的,长得最漂亮的女孩儿,像个年画娃娃。而云盏只觉得,他笑起来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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