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宁晏先将厨房诸事安排妥当,又与徐氏请了安,方赶往宁府。
巳时初刻到的宁府,门口还停着一辆宫车,看样子长姐宁宣也回来了。
门房的婆子比上回要客气不少,宁晏便知还真是有所求。
婆子将她迎入老太太的正房,宁家女眷果然都在。
宁家共有四位姑娘,三位少爷,姑娘中除宁宣与宁晏出嫁外,还有二小姐宁雪和四小姐宁溪待字闺中,宁雪是二房的庶女,宁溪便是宁晏的庶妹,莲姨娘的亲生女儿,宁溪虽是庶出,深受父亲宠爱,过得如同三房嫡出大小姐,平日排场犹在宁晏之上。
宁晏给长辈行了礼,老太太示意她坐在宁宣对面,问起了她在燕国公的事,得知宁晏已开始掌家,老太太总算给了些好脸色。
“对了,听闻世子往西山行宫布防去了?”
宁晏不知她为何打听这些,淡淡颔首,“没错。”
老太太倾身再道,“陛下秋猎的旨意下来了,四品官府邸可随驾,每府给了两个名额,你大伯是三品工部侍郎,名额给了你两个哥哥。只是你也晓得,雪姐儿与溪姐儿到了议亲之时,这次秋猎是个机会,我们长辈的意思是想请你,帮着弄两个名额来,把你二姐与你四妹妹的名字加上去。”
宁晏听了这话,明显愕了一瞬,“我?”她又是吃惊又是好笑,“祖母,您为何觉得我有这个能耐?我自个儿能不能去还难说呢。”
她并不想凑这个热闹。
对面的宁宣扔了扔手中的绣帕,睨着她,唇锋冷峭,
“得了,燕翎负责布防,皇帝能不让你去?你们燕国公府想去几个便可去几个。”
宁晏迎视她道,“比起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世子夫人,长姐这个三王妃更为尊贵,您去帝后跟前提一句就行,何苦让我劳神?”
宁宣被她这话给噎住,脸色不自在道,“原先我自然是成的,只是去年秋猎出了一个岔子,被逮到了几对野鸳鸯,皇后娘娘说,今年谁也不许托人情,我们想讨恩典的全部被打回来。”
说来说去,还是在于三皇子没有实权。
有那么一瞬,她后悔嫁给三皇子,当初怎么就被他甜言蜜语给哄骗了,舍得抛下燕翎这个香饽饽呢。
一定是脑子进了水。
宁晏摊摊手道,“长姐都无法去皇后跟前讨人情,我就更不成了。”
宁宣再次被哽住,气得别过了脸去。
老太太接过话茬,“你不一样,你长姐是帝后的儿媳妇,得遵循规矩,你是燕世子的妻子,燕世子又负责防卫,秋猎的名单也是要从他手上过的,倘若你要安插两个人进去,想必不难。”
宁晏苦笑道,“祖母,非孙女不肯帮忙,不瞒您说,我嫁给世子这般久,从未进去过他的书房,平日里连行踪我都不晓得,遑论过问朝中之事。再说了,这事世子说了算吗?”
老太太脸色有些难看。
对面的二夫人忍不住了,尖酸刻薄道,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帮忙呗。”
宁晏冷冷看了一眼二伯母,缓缓将茶杯递到嘴边,慢条斯理饮了一口,吐出一字,“是....”
屋子里顿时安静极了。
大家瞠目结舌看着宁晏。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二夫人拔座而起,指着她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若非宁家与燕家的渊源,你哪有资格嫁去燕家,更不可能嫁给燕翎,这是宁家给你的荣耀,你必须反哺家族,还没让你为家族出力呢,只不过是两个名额而已,看把你嚣张的。”
宁雪虽是庶女,却自小养在二夫人膝下,二夫人养她这么多年,便是想用这庶女去笼络朝中官宦。
当初宁宣许给三皇子后,二夫人替宁雪据理力争,偏偏燕国公一句“只要嫡女”,这桩喜事就落在宁晏头上。
宁晏神色纹丝不动,握着茶盏道,“既如此,二伯母去燕家,让燕家休了我,娶了二姐便是。”
二夫人差点给呛死。
老太太冷冷看了一眼咋咋呼呼的老二媳妇,逼着她闭了嘴,视线再次回到宁晏身上,语气透着一份从容,“晏姐儿,我知你对宁家不喜,只是你身上留着宁家的血,无论你心里怎么想,走出去,众人都会称你一句宁三姑娘。”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论宁家兴衰与否,皆与你休戚相关,你还在宁家,可以不上心,嫁给小门小户也可以不用在意,偏生你嫁去了燕家,燕家是重门第重规矩的大族,你不要娘家,世人怎么说你?当然,你可以说,你不在乎,你宁晏面软心冷,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你将来的孩子呢?他们能承受吗?燕国公结这门亲事的目的何在,你忘了?”
“你在燕家还没站稳脚跟呢,别把娘家得罪干净了。”
宁晏手指紧紧掐在茶柄,扭头眯起眼与老太太对视,那双漆灰的眼里平静地没有半丝波澜,反而带着一抹笃定。
姜还是老的辣。
宁晏轻轻勾出一笑,
“祖母还是老样子,即便求人也从不低头。”
老太太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语气和缓了些,
“你大伯父说了,随驾名录最后会交由燕翎敲定,你替娘家姐妹要两个名额,轻而易举,这事就交给你了,宁家会记你的情。”
宁晏岂会任由人拿捏,散漫道,“祖母,燕翎并不喜欢我,他又是一贯不假公济私的人,我没有把握说服他,不过我会尽力。”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午膳过后,宁晏一刻不想多待,很快便回了燕家。
路上,如霜气呼呼问她,
“姑娘,您真的帮着二小姐与四小姐要请帖?二小姐就算了,性子唯唯诺诺,平日也没得罪您,那四小姐是莲姨娘所生,一贯欺负您,您难道帮着她要帖子?”
宁晏极轻地冷笑了下,“当然不会。老太太那番话能说动我与宁家维持表面和平,却说服不了我为宁家卖命....”
她轻轻捏起一颗随意捡起的石子,在指腹摩挲,“你说倘若我只要来一个名额,宁家岂不有好戏看了?”
如霜闻言眸色雪亮,“对啊,二夫人定为二小姐争取,而四小姐也定去老太太跟前卖疯,届时必定闹得可凶。姑娘这招离间计真绝!”
回到燕府,果然都在提秋猎的事,徐氏吩咐针线房给几位年轻主子新做骑猎的衣裳,问宁晏喜欢什么颜色,提前跟绣娘交待。
“我还有两身旧衣裳,穿着正好。”
徐氏嗔了她一眼,“那可不行,你父亲说过,这次秋猎归翎儿负责,你定是要帮着他主持局面的,岂能穿旧衣裳,”扬声吩咐外头,“来人,唤绣娘来替世子夫人量身。”
宁晏只得依她。
宁晏刚把厨房的事料理稳妥,想歇两日,宫里又派人来催,说是秋猎在即,公主欲大展身手,非要宁晏入宫陪她,宁晏与老夫人徐氏告了假,入宫陪淳安公主习练,骤然想起那名额之事,想着与其去燕翎那头小心翼翼试探,还不如跟淳安公主求个恩典,这段时日相处,淳安公主也是直爽的性子,与她在一起远比跟燕翎相处自在多了,便提了一嘴。
果不其然,淳安公主一口应下,“一张皇帖够了吗?”
宁晏松了一口气,“够了够了。”
“得了,等会我弄一张给你。”淳安公主躺在藤椅上舒舒服服敷面泥。
宁晏坐在一旁如释重负,“谢殿下恩典。”
淳安公主眯开一丝眼缝,嫌弃道,“咱俩什么交情,以后有事直接与我说,本公主替你撑着。”
宁晏闻言忽然间就愣了一下。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与她说,“我替你撑着”。
晚霞洒入她眼眸,流淌出细碎的光芒,她眼眶微微有一丝泛红,轻声道,“好....”
宁晏傍晚回到家里,云卓风尘仆仆回来,说是燕翎已回京,让宁晏备晚膳。
宁晏让新来的厨子做了几道好菜在西次间等他。
华灯初上之时,燕翎一袭大氅裹挟寒霜而归。
见宁晏眉目盈盈等在廊芜下,月白的衣裳披着灯晖,秀逸无双,神色微动,
“让你久等了。”
宁晏腼腆地笑着,随他一道入内,又亲自替他解了大氅,搁在衣架上,迎他入次间,“您一路辛苦,快些用膳。”
燕翎平日对饮食并不在意,只是这膳食口味比先前出众太多,且仿佛在哪里尝过,便引起了注意,“换了厨子?”
宁晏抿嘴一笑,“还以为您发现不了呢,前几日我掌厨房,有人不听调遣,我便换了两人。”
燕翎意外地看了她一下,没想到宁晏也是干脆利落的作风,这合了他的性子。
“很好。”
膳后喝茶时,外头来了一婆子,说是公主着人送了东西与她,宁晏便知事儿成了,眉梢间喜色不经意露了出来,顾不上喝茶便起身,
“世子爷稍候,我去去就来。”
燕翎一听淳安公主名讳便皱了皱眉,片刻,见宁晏捧着一匣子进来,脸色就更奇怪了,只看着小妻子背过身将匣子打开,仿佛拿出一样东西来,燕翎个子高,从身后一眼看到了那张皇帖,心底便更古怪了。
宁晏看过是秋猎的皇帖,放心下来,重新合上匣子转身过来陪着燕翎。
燕翎靠在圈椅里,握着茶杯,整暇看着她。
“那是什么?”
他平日不会过问宁晏的私事,只是她放着他这个丈夫不问,却去求公主,燕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秋猎随驾名单现在就搁在他案头,只等他过目便递呈皇帝,哪怕已递交皇帝,回头他要添人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宁晏却没寻他。
宁晏没发觉他的不快,笑着道,“这几日您不在,我祖母让我帮着弄秋猎的名额,恰恰公主宣我入宫,我顺口提了一句,公主便赏了下来。”
因为他不在,才寻得别人。
燕翎脸色好看了一些,只是,“你什么时候跟淳安公主搅合在一起?”他并不喜欢淳安公主,淳安公主聒噪,骄横,蛮不讲理,每一处都踩在燕翎底线,他不希望妻子被人带坏。
宁晏的表情便有些耐人寻味了,心情复杂地笑了笑,“第一次入宫,公主殿下为难我,被我蒙混过关,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燕翎怔了一下,原来是他给她惹的祸。
俊脸微现了几分窘迫,半晌,清了下嗓音,“抱歉,连累你了...”
宁晏手交握在一处,无声地笑了笑。
燕翎还是不太放心,
“淳安性情多变,喜怒无常,若她再欺负你,必要告诉我。”
宁晏回想淳安公主要给她撑腰,要寻燕翎算账的话,只觉有趣,二人的话她都没放在心上,“我知道了。”
秋猎在即,燕翎还有一堆事要忙,让她早点休息便离开了。
宁晏想起上一回她特意准备了,燕翎却没有过来,这一晚早早便歇下,待燕翎忙到半夜,斟酌再三来到明熙堂门口,却见院子里头黑漆漆的,屋内一盏灯都未留,心里一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得掉头回书房。
云卓见他去而复返,忍着笑,他最近被陈管家耳提面命,有些上道,故而开导道,
“爷,都子时了,夫人定以为您歇在书房呢,要不,您下回给夫人递个话,让夫人等您?”
燕翎想想,也该是如此,只是马上要出发去行宫,他早出晚归,何苦连累宁晏跟着受罪,也不急于一时,便索性罢了。
十月十二日,天空湛蓝无云,帝驾携百官自午门起,过正阳门大街,一路出永定门,折往西山。
前一日,宁晏着人将那空白的皇帖送去宁府,今日如霜打听了消息,路上便与她分说,
“姑娘是没亲眼瞧见那场景,二夫人跟莲姨娘母女干了起来,二夫人的头钗都被四小姐给扯落了,便在老太太跟前大哭,说是旁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气得晕过去了,老太太被闹得无法,请了咱们老爷去处置,老爷只得将请帖给了二小姐,这才安抚了二夫人。”
“二夫人得了皇帖,转背便兴高采烈回了二房,莲姨娘母女打听一遭,才知原来二夫人都是装的,气得吐血,在屋子里又是砸东西又是哭闹的,说您也该贴着三房而不是给二房,老爷虽然平日里纵着莲姨娘母女,却也晓得跟您无关,夜里丢开莲姨娘母女去了周姨娘房里....”
宁晏听了这些,神色未生波澜,
如霜解气道,“莲姨娘母女这等虚伪之人,合该二夫人那样的泼妇治。”
宁晏将手里的簪花扔开,“罢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人,”掀帘瞅见云卓骑马护在左右,问道,“到哪了?还有多久到行宫?”
马车坐久了,浑身酸麻。
云卓笑融融道,“夫人,路途还未过半,怕是得傍晚才能到行宫。”
这一路颠簸辗转,好不容易在夕阳下山时,抵达西山行宫。
燕翎早一日到了行宫,提前安排妥当,迎着皇帝去了行宫正中的乾坤殿,余下官员女眷均被侍卫和内侍领着去各处宫殿歇息,燕家地位尊崇,所分院落位置极好,只是燕家这一回来的人不少,除了燕国公夫妇,年轻一辈全部来了,这是皇家殿宇,依着规矩主殿空着,燕翎与宁晏被分至东配殿,东配殿后面的厢房也分给了旁人,宁晏带着下人将箱笼搬入东配殿,转一圈,发现一桩事。
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今夜怕是逃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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