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月多的审理,霍氏造反一案尘埃落定,宁家阖家无论男女老少均被发配边疆,只是皇帝念着宁晏脸面格外开恩,许老爷子在道观修行,夺了宁一鹤进士身份,贬斥为庶民,除此二人外,其余人全部都得被发配益州。
莲姨娘所生的那个孩子终究是早早故去,素娘也不知去了何方,宁一鹤大受打击,形销骨立,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茶楼里,看着宁家人身上套着锁链,拉拉扯扯,从出刑部大门一路哭到郊外。
羁押的捕快得了燕翎的嘱咐,不仅没为难宁家人,还颇有几分照顾,只是此去益州路远,这一路风餐露宿,能不能活着抵达益州还难说。
霍氏被夷族,与其党俯的官员家产皆被抄没,国库由此狠狠得了一比进帐,燕翎趁着这个机会,将在通州建市舶司的章程递上通政司,朝廷对这项提议十分赞许,已提交内阁审议。
每每夜里,燕翎覆上那平坦如初的小腹,总忍不住心生怀疑,肚皮一点变化都没有,难道真的怀了孩子?在这份期盼中,宁晏的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等到某一日,感受到腹中孩儿胎动,燕翎才真正有了初为人父的感觉。
秦氏如愿生了个女儿,崔瑶儿也在年前过了门,年底吏部文书下来,燕瓒外放至松江做县令,地方是极好的,秦氏便与婆母商量年后该如何安排,徐氏自然看出秦氏的心思,就准了她带着一双儿女去任上。
秦氏喜不自禁,年前便把行装都打点好,预计正月初八离京前往松江。崔瑶儿过门后便帮着宁晏料理家务,转背燕瑀也把曹芳儿给娶进了门,燕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这个年过得祥和如意。
王娴经历了上回那场变故,性子变得和软许多,她不太擅长表达,便暗自依着燕璟的旧衣给他缝制了衣裳并寻常用的帕子汗巾之类,以前这些事全部都扔给身边的丫鬟,她不惯操持,如今重新拾起来,手艺不算很好,但勉强过得去。
一日燕璟来探望熙熙,王娴让嬷嬷带着熙熙出去玩,留他在屋内试衣裳,燕璟心里纳罕,脸上倒是表现得稀松平常,“别费这功夫,家里有针线房,小心伤了手。”
王娴替他将衣裳拉到前面来,低眉替他整理腰带,“我闲着也是闲着...”
燕璟忍住笑意,觑着她道,“你怎么能闲呢,不是要整理古籍么?不是还要抄一本女夫子的诗册么?不是还要....”
王娴听出他在笑话她,系上腰带后顺手锤了下他胸口,“少贫嘴。”尾音柔脆,便是她这辈子少有的柔情,燕璟眼神一深,当即弯下腰将她整个人给抱了起来,径直便往内室去。
王娴身子一僵,扒在他肩上,有些愣神,等到意识到燕璟要做什么事,她羞得满面红晕,
“你等等,熙熙还在院子里呢....”
青天白日的,天还没黑,王娴实在没脸做这种事,况且夫妻二人已不知多久没同过房,王娴还很羞愧,燕璟却顾不上了,男人气血上头,什么脸面都管不着,燕璟本也不是束性之人,将帘帐一放,刚刚穿上的衣裳很快顺着床榻滑了下来。
王娴很快也没了说话的功夫。
天色暗下来,屋子里动静将歇,大约是丫鬟听到久违的吟声早早带着孩子避去了外院,这会儿正院里静悄悄的,王娴靠在燕璟怀里与他道,“家庙后面只是有个空院子么,我打算在那里开个女学堂,教城中姑娘习字读书,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延续王太师的遗风,燕璟自然是支持的,“你喜欢什么便去做,熙熙也能跟着你认字。”
王娴产后有一段时间格外沉郁,那是常日闷在后宅的缘故,如今执念被破除,有了寄托所在,人也跟着明朗不少,“好,那我明日便跟母亲说,年后开始筹办此事。”
跨过年关,春和日丽,宁晏的肚子彻底显怀了。
这个时候能吃能睡,宁晏把肚子吃得跟个圆滚滚的球似的,燕翎夜里抚着那薄薄的肚皮,暗自胆战心惊,不过他将这份担忧掩藏的很好,宁晏毫无察觉,甚至又渐渐起了生两个的念头,好了伤疤忘了疼,笑眯眯拉着燕翎问,
“你说咱们这胎是儿子还是女儿?”
燕翎最怕宁晏问这桩事,头疼回道,“都可以。”
暗自思量,他倒希望是个儿子,儿子嘛,往外头一扔,磕着碰着也不心疼,如果是个女儿....燕翎回想除夕那日,秦氏怀里抱着一团软糯糯的小婴儿,他就平平无奇看了一眼,不想把那小婴儿吓哭了。
若他生了女儿,宁晏心里眼里只有女儿,他岂不明熙堂都不能进了?
女儿性子娇娇软软的,容易被人欺负,若像淳安那样嚣张跋扈....可算了吧。
但宁晏喜欢女儿,故而燕翎把这话压在肚子里没说。
宁晏又道,“昨个儿我去公主府,公主告诉我,她让太医院的裘太医给把脉了,裘太医说她肚子里怀的是个儿子,夫君,你明日也把裘太医请来,我也想知道我肚子里到底怀了个什么。”
燕翎无语至极,“你肚子里怀的是我孩子,其他的不重要。”
宁晏双手挂在他脖子上跟他撒娇,“去嘛,去嘛,我就想知道。”
燕翎垂眼看着她,柔顺漆黑的乌发,明丽清致的面容,玲珑的曲线,视线再往下便看到一个圆嘟嘟的肚子,真碍事,燕翎不无遗憾地揩了揩额尖,颔首道,“成。”
也没看她,而是侧身往后面仰躺了下去。
宁晏刚绞干了头发,并没有像往常那般盘起来,乌发垂落,与平日温婉大方的模样稍有不同,颇有几分清媚,她侧身往燕翎怀里倚了来,“市舶司的事如何了?”
燕翎眼帘一抬,就看到垂在他胸口的柔软,屋子里烧了地龙,她又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杏衫,那鼓囊囊的轮廓一览无余。
他将眼神挪开,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工程浩大,牵扯工部,户部,吏部,短时间内还定不下来。”
宁晏看着那翻滚的喉结,擒起一抹发梢往上头挠了挠,燕翎倒吸一口凉气,警惕地看着她,“你别玩火。”
身子往旁边一让,离着她远了些。
宁晏欺负完他,高高兴兴睡下了。
燕翎却怎么都睡不着,这段时日为免他不小心伤到腹中胎儿,两人又分了被褥睡,他被宁晏闹腾得睡不着,心里不服气,干脆钻到她被褥里。
宁晏眯了一会儿,感受到那不安分的手掌,眼皮一睁一阖,有气无力道,
“要做就做,别折磨我。”
燕翎:“.......”语气这么干脆霸烈,他若不真做些什么,倒显得他退缩。于是,他开始宽衣解带,等到真正行动后,动作却不怎么利索。
妻子怀着孕,他却只顾着自己享乐,无法心安理得,燕翎很想抽身离去,偏生身体不太听使唤,最后的结果是,跟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似的,没多久便交了公粮。
宁晏笑到拍床板。
这大约是燕阁老第一次失利,他躺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见妻子还有心思笑话他,黑了脸,“宁晏,你笑够了吗?”
“我不笑了....”她把脑袋蒙在被褥里,半晌,传来迷迷糊糊的闷笑声。
燕翎这一夜失眠了,连着日脸色都是黑秋秋的,仔细思量,大约是他瞻前顾后紧张之故,渐而也把这桩事丢开,可偏生每日回来,宁晏那眼神啊,时不时能勾起他的火。
他得扬眉吐气。
每每下定决心,又担心伤着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绝不生第二个。
一回宁晏见他忍得很痛苦,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凑到他眼下,轻声问,“要我帮你吗?”
燕翎眼神又深又烈,摇摇头,轻轻推着她躺下,“好好歇着。”
宁晏虽然是躺下了,又往他怀里钻,手十分地不老实。燕翎被她弄得忍无可忍,总算是一雪前耻。
次日醒来,燕翎不放心,便将裘太医请来了,宁晏顺带问裘太医能否断出男女,裘太医笑着道,“大约是为女公子。”
宁晏很高兴,重重谢了裘太医。
吩咐嬷嬷等人按照姑娘的样式准备小孩衣裳,购置了有些女孩儿喜欢的玩具,甚至还让下人将东厢房给收拾出来,早早给女儿预备了书房。
裘太医这张嘴不太严实,与同僚喝了几口小酒,便把消息透露出去,淳安闻讯眼神发亮,夜里戚无忌回来,便催促他道,
“快,准备最好的定亲信物,咱们替孩儿把燕翎与晏晏的女儿给抢下来。”
戚无忌一顿,沉吟道,“宫里早就放出风声,大约是要替太孙定下燕家嫡长女,咱们截胡不太好吧?”
淳安气焰嚣张道,“宫里的风声能比我早?我认识晏晏第一日便与她商议,以后结女儿亲家。”
不仅是戚无忌犯了愁,便是宫里的太子妃也焦急上火,托皇帝开口去让燕翎允诺婚事,一边是女儿和外孙,一边是儿子和孙子,皇帝很犯难,太子妃和皇后又去求太后,太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婚姻自有天定,孩子没出生,你们急作甚?”
燕翎对这一切置若罔闻,春去夏来,随着产期临近,燕翎的心也高高悬起,内阁的事务都推了大半,兵部的庶务也都交由两位侍郎打理,他这几日在家里陪着宁晏,晨起要在院子里走几圈,午后要晒晒太阳,晚边还要消食,宁晏肚子饿,一日要吃上几顿,燕翎却严格控制她的饮食,胎儿太大,容易难产,不仅不能吃得太狠,就连甜食瓜果也要适量,以至于宁晏现在看到燕翎,跟看到一个老夫子似的,小脸垮兮兮的。
燕翎却觉得她很可爱,捧着她面颊亲了几口。
五月初五端午节,太液湖照样举行龙舟比赛,淳安不能去瞧热闹,便在府上安排侍卫打了一场马球赛,激动之处,忍不住起身喝彩,一个不甚,动了胎气,导致提前生产,在五月初六日巳时诞下了二人的长子,越发证明裘太医号脉很准。
太子妃派人去公主府打听,得知淳安生了个儿子,跌在罗汉床上很是失望,儿子这下多了位劲敌。戚无忌与燕翎是过命的交情,淳安又跟宁晏交好,怎么看儿子都没有胜算。
不过皇宫那点心思,百官也看得明白,程首辅与施尚书便有心替太子妃掠阵,吩咐几名官员以请教公务为由,蹲守燕家,等着孩子出生,第一时间禀报东宫。
淳安岂能甘于人后,把戚无忌赶去了燕家,“儿媳妇定不下来,你也别回来了。”
就这样,宁晏临产这两日,燕家外院济济一堂。
大家越急,宁晏腹中的孩儿越是沉得住气,都过了五月十六的产期,竟是毫无动静。
也难怪,这孩子的父母个顶个的沉稳,孩子沉得住气也不意外,大家耐心等,燕家待客极为周到,没多久,大家伙在院子当中谈经论道,很快将此行目的抛诸脑后。
十八这一日晨起,宁晏迷迷糊糊起来如厕,突然发现裤上沾了些鲜红,她精神一振,连忙喊上燕翎,燕翎冲了进来,将她打横抱起直送去西厢房的产室。
起先还承受得住,下午申时羊水一破,剧痛袭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尖冒出,宁晏险些昏过去。
产婆不慌不忙摸了摸胎位,告诉燕翎孩子头朝下,燕翎便放了心,他并未避讳产房的血腥,从始至终就守在宁晏身旁,宁晏一喊疼,他就跟着出汗。
宁晏这辈子都没这么痛过,有一瞬间,她甚至生出轻生的念头,骨头被生生掰开,阵痛来袭时,人不由自主跟着用力,可惜无论她怎么使力孩子就是出不来。
燕翎一只手握着她,任由她又掐又咬,全身上下也被汗水浸湿,眼眶猩红,宁晏嘶声裂肺的模样在他视线里无限拉扯,他提醒自己,一定要将她此时此刻的模样刻在心里,将来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她为他生孩子时的艰难,他从不信鬼神,这回却是在脑海不停跟母亲祈祷,祈祷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宁晏平平安安。
从清晨等到半夜,外头的朝臣与亲眷等到热情消退,直到子时的更漏敲响,后院响起一道格外清脆的啼哭声。
大家疲倦一扫而空,纷纷起身引颈张望,
“生了吗?是男是女?”
云旭守在明熙堂院外,得了如月一声通报,笑容满面跃上斜廊,往前院奔来,面对大家伙期待的眼神,他拢着袖作了一揖,“容小的卖个关子,诸位不妨猜一猜,是位女公子,还是位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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