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奇大人和韩宴步入大厅时,引来了不少注目,周围各式各样探究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张细密的网将他们笼入其中。那些贵族只觉得韩宴看起来十分陌生,四处低声打探着他的来历,想知道帝都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只漂亮的雄虫。
耶奇大人依旧牢记着虫帝的吩咐,将韩宴领到舞池就止住了脚步,然后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阁下,宴会已经开始,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如果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吩咐侍者。”
韩宴不见任何不虞,微微颔首道:“多谢。”
耶奇大人心中又是一阵感慨,一场撞击事故而已,阿德蒙家的长子变化也太大了,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他注意到四周已经有不少军雌都用发现猎物的目光死死盯着韩宴,心中莫名打了个突,立刻辞别韩宴,转身快步上楼找虫帝去了。
虫神在上,陛下把这么一只优质的单身雄虫扔在底下可真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再不把婚事敲定下来,这块肥肉很快就会被那群饥渴的雌虫瓜分干净的!
军雌是这个星球上占比最多的一类虫,再加上今天是军部庆功宴,到场的雌虫数不胜数,而且大多单身。他们敏锐的目光很快发现了韩宴的存在,都不着痕迹在他身边徘徊,试图引起注意。
雌虫需要矜持,贸贸然上去搭讪难免不太好,再加上雄虫都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物种,他们有理由相信韩宴一定会顺水推舟。
然而韩宴无动于衷,他只是环顾四周一圈,然后在角落的沙发休息区找了一处位置落座,既没有寻找舞伴一起跳舞,也没有和雌虫搭讪聊天,周遭的喧嚣与繁华似乎不能侵扰到他分毫。
终于有雌虫按捺不住上前搭讪:“阁下,可有荣幸邀请您跳一支舞?”
韩宴淡淡婉拒:“抱歉,我不太喜欢跳舞。”
他说的是真话,世界上九成九的瘸子都不会喜欢跳舞的。
那名问话的雌虫只好失望退去。
后面陆陆续续又有几名雌虫不死心地上前邀请,然而无一例外都铩羽而归。
因为夜间温差太大,自从步入温暖的宫殿后,韩宴的镜片上就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抬手将眼镜摘下来,垂眸用绒布细细擦拭着,头顶上方璀璨的水晶灯光在他清俊的侧脸打落一片光影,神情淡淡,任是无情也动人。
这种场合往往是拓展人脉圈的好机会,如果换做平常,韩宴大抵不会拒绝融入其中,因为那样可以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生意和金钱。
今夜算是例外,因为暗处有许多双眼睛正在悄悄打量着他。
韩宴思及此处,重新戴上金边眼镜,抬眼看向了二楼上方的位置,他的视线从虚无变得清晰,也看清了站在高处的帝王和几位殿下——
那是这个世界真正顶级的贵族。
贡赫德拉家族的几名皇室成员就站在二楼高处,随着韩宴抬头的动作,他们也彻底看清了他的面容,纷纷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讶异。
五殿下皱眉问道:“不是说阿什亚愚笨丑陋,是个傻子吗?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耶奇大人显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斟酌着答道:“也许是因为前段时间飞行器撞击的原因,阿什亚阁下的大脑已经治好了,听阿德蒙阁下说,他除了失忆不记得以前的事,别的一切正常。”
虫帝闻言缓缓转动着自己手上的宝石戒指,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终于出声:“我想这门婚事可以定下来了,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伽因吧……”
他语罢顿了顿,又补充道:“把伽因带到我的面前,还有那只雄虫,也一起带上来。”
彼时韩宴正坐在沙发上听那些贵族谈论着最近帝都的传闻,除了八殿下伽因疑似要和阿德蒙家的那个傻子结为伴侣,七殿下尤斯图几个月前从索里蒂亚密林捡回来一只雄虫也占据着不小的话题热度。
“七殿下的运气可真好,去密林巡视一趟都能捡回来一只雄虫,就是不知道长得漂不漂亮。”
“我曾经见过一面,黑发黑眸,很是特别……”
“如果不特别的话也不会出现在索里蒂亚密林了,那可是连神明都不敢踏足的禁地。”
“八殿下真可怜,同样都是王储,和七殿下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听说他很可能会与阿什亚那个傻子结婚……”
几个月前,
黑发黑眸,
雄虫。
韩宴选择性忽略最后一条议论,从他们的谈话中敏锐捕捉到了这几个关键字眼,不知想起什么,缓缓睁开了双眼,镜片后的眼底悄然滑过一抹暗芒,注意到了那个被宾客反反复复提及的地方。
索里蒂亚密林……?
韩宴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古怪,然而还没来得及思索出结果,就见耶奇大人忽然从楼上下来,对他恭敬施礼道:“阁下,请随我来,陛下有请。”
韩宴闻言微微一顿,随即从沙发上起身,顺势跟随对方朝着二楼走去,状似不经意问道:“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耶奇大人摇头,不着痕迹指了指楼上,只见虫帝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清瘦的身影,意有所指道:“陛下只是想见见您而已。”
贡赫德拉家族的后代多为银发红眸,当几名面容相似的皇子站在一起时,伽因大概是最不讨喜的一个。他一言不发站在虫帝身后,略长的银发遮住了眼眸,面容苍白阴郁,安静得犹如一潭死水,泛不起丝毫涟漪。
在满殿华丽的光影中,他就像彩画上的一笔黑白,格外突兀且另类。
韩宴对这种死寂的气息感到了久违的熟悉,他顺着旋转楼梯缓步而上,目光准确无误落在了那只沉默寡言的雌虫身上,对方眼尾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这足以让韩宴将他和另外几名皇子区分开来。
目光短暂停留片刻,感到了几分兴味,随即又淡淡收了回来。
韩宴垂眸步上楼梯,在距离虫帝三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这是一个刚刚好的距离,既不会太过疏远,也不会太过冒犯。他微微躬身,朝这位君王行了一个贵族礼,声音低沉干净:“见过陛下。”
韩宴的面容实在出色,头顶璀璨的水晶灯光柔柔落下,在肩头打落一片细碎的光影,连带着金边镜片后的目光也有些模糊不清。他颔首一笑,仿佛连时间都慢了下来,温润尔雅,蛊惑人心。
周遭有了片刻静默,针尖落地可闻。
大家心中都感到了些许讶异,不着痕迹在空中交换目光,实在难以将韩宴和从前那个痴愚的傻子联系在一起。
一直垂眸不语的伽因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终于抬头看向了韩宴所在的方向,却见一名容貌俊雅的年轻男子正与虫帝对答,态度从容不迫,清风般柔和浅淡。
既不丑陋,也不愚笨。
伽因微微一顿,不知在想些什么,回过神来,又恢复成了刚才静默的姿态。
虫帝显然很满意韩宴如今的变化,不免多问了几句:“听说你受伤住院,身体怎么样了?”
韩宴微微颔首,目光极为规矩,不曾四处乱看:“多谢您的关怀,伤势已经痊愈,只是不太记得从前的事了。”
虫帝闻言瞥了眼身旁的伽因,这才看向韩宴,忽然询问道:“那你大抵对温爵顿宫没有印象了,后花园有一处月光湖,风景很是漂亮,你还记得吗?”
韩宴摇头,笑着道:“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既然如此……”虫帝闻言沉默片刻,缓缓出声道:“伽因,你带阿什亚阁下去后花园转转吧,他失忆了,应该不记得路线,任何来到温爵顿宫的宾客都不应错过如此美景。”
明眼虫都能看得出来,虫帝这是在故意给韩宴和伽因制造独处机会,识趣在一旁帮腔。
“今晚的月色很美,月光湖一定漂亮极了。”
“阿什亚阁下,您如果错过就太可惜了,毕竟温爵顿宫一年才举办几次宴会而已,平常可不轻易得见。”
韩宴没有理会耳畔纷杂的声音,而是看向了一直静默不语的八皇子伽因,他灰蓝色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对方,低声询问意见:“殿下,可有荣幸?”
韩宴的语气极为温和,既不嫌弃也不鄙夷,并没有因为伽因是个瘸子就有所怠慢,给足了十分的尊重。
伽因闻言下意识看向韩宴,显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应下邀请,因为一旦共游花园,就意味着敲定了这桩婚事。韩宴现在既不痴傻也不愚笨,外面有大把雌虫可以挑选,实在没必要与他这个瘸子结婚。
还是说,对方只是单纯不想得罪虫帝……
伽因缓缓垂眸,眼下阴影浓重,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说话。
后方的五殿下见状难免有些心急,暗中推了他一把:“伽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阿什亚阁下去后花园转转。”
伽因猝不及防被五皇子推出来,身形踉跄了一瞬,因为腿疾险些没站稳,他就像一尊破碎的瓷器,稍有磕碰就会狼狈碎裂一地,最后却被韩宴牢牢拢入了指尖——
韩宴及时扶住了伽因,以免对方趔趄摔倒。他静等着伽因站稳身形,这才不着痕迹收回手,饶有耐心地问道:“殿下,介意带我去后花园转转吗?”
伽因显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他闻言微微抿唇,最后对楼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沙哑道:“乐意为您效劳。”
伽因语罢率先转身下楼,行走间一瘸一拐,尽管极力遮掩,依旧不难让人察觉出他右腿的旧疾,脊背却挺得很直。
韩宴静静注视着伽因的背影,有了片刻出神,他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腿,随即迈步跟上,不着痕迹走在对方身侧,挡住了楼下那些异样的目光。
韩宴并没有伸手搀扶,他只是放慢脚步跟随着伽因的速度,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确保对方摔倒的时候自己可以及时扶住就好。
伽因对楼下那些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显然早已习惯。他带着韩宴离开金碧辉煌的大厅,沿着碎石小道朝花园走去,两边虽有路灯,视线却依旧昏暗。
这条碎石路不太好走,韩宴听见伽因在黑暗中磕绊了好几下,他一言不发,静默片刻,最后还是伸出了手:“这条路太黑了。”
伽因感觉到有一只手在黑暗中牵住了自己,干燥温暖,与自己冰凉的指尖截然不同。他身形一僵,随即触电般甩开了韩宴的手,头也不回的低声道:“这条路一直很黑。”
性格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孤僻。
韩宴见状淡淡挑眉,随即收回手扶了扶眼镜,不紧不慢跟随着他的步伐:“是吗?”
花园很大,伽因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的腿疾显然并不支持他走这么久。伽因慢慢顿住步伐,在黑夜中听不出情绪地道:“您如果不想与一个瘸子结婚的话,最好现在就去找虫帝说个明白。”
韩宴道:“后花园很漂亮。”
伽因的声音毫无起伏:“等过了明天,您就算想反悔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韩宴:“月光湖还有多远到?”
伽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韩宴:“我们去旁边的亭子坐一会儿吧。”
走在前方的伽因终于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了韩宴,在清冷的月光下,男人仍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够惊扰到他。
伽因面无表情盯着韩宴,眼底总是有一片挥之不去阴郁,这让他看起来就像雨夜行走的孤魂野鬼,恹恹而又病态。
伽因低低出声:“您没听懂我的话吗?”
韩宴:“什么?”
伽因没说话,而是上前走了一步,周身气息冰凉而又潮湿。他和韩宴挨得很近,苍白清瘦的指尖顺着男人的领口缓缓下滑,眼眸在夜色中透着危险的暗红,声音暗哑:“如果不想和一个瘸子结婚的话,您最好现在就去找虫帝说个明白……”
他指尖冰凉,像一把没有开刃的刀,隔着衣衫划过皮肤时,像毒蛇在皮肤上游曳。
韩宴静静打量着伽因,意味不明问道:“瘸子?谁?你吗?”
他忽然笑了笑,修长白净的指尖轻轻落在伽因的脸庞上,指腹缓缓摩挲着对方眼下的那颗红痣,神情专注而又认真,像是在估量一件完美的货品,又像是在欣赏自己即将到手的珍藏品。
伽因没料到韩宴的动作,瞳孔微微收缩一瞬,下意识后退想躲开,却被面前斯文优雅的男人悄无声息抵在了凉亭石柱上,顿时逃无可逃。
韩宴是商人,在他眼中,一切东西都该有价格,区别在于有些东西可以用钱买到,而有些东西是无价的。
和皇室的这桩联姻稳赚不赔,他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那只雌虫是否能让他满意。
韩宴一身西装革履,温润而又斯文,此刻却做着与外形极其不符的事。他镜片后灰蓝色的眼眸不夹杂任何情/欲,修长白皙的指尖缓缓抚摸过伽因漂亮的面庞,在对方殷红的唇瓣处停留片刻,最后缓缓下移,在伽因腿软跌坐在地时,握住了雌虫清瘦的右脚踝,顺着裤管钻了进去——
伽因身形发软,控制不住颤抖了一瞬,他以为韩宴想在这里做些什么,红着眼尾按住了对方不甚老实的手,呼吸紊乱,却并未阻止,而是懒懒抬眼道:“阁下,如果在这里碰了我,您就真的要负责了。”
他笑得诡异,压低声音道:“如果不负责的话,我可是会杀掉您的……”
皇室的雌虫可没那么容易甩脱。
韩宴一言不发,镜片后的眼睛专注而又认真,他不顾伽因的阻拦,微微用了些力气挣脱开对方的手,温热的指尖悄无声息抚上对方的小腿,在膝盖那条狰狞的伤疤处缓缓摩挲。
像是医生在检查伤势,像是商人遇到了满意的藏品,爱不释手……
伽因没有再躲,只是用一种麻木死寂的目光注视着韩宴,一动不动,像具尸体。韩宴最后终于停住动作,他轻轻垂眸,注意到了伽因的指尖,对方的双手不知何时紧攥成拳,在掌心掐出了一片血痕。
韩宴笑了笑,他一言不发掏出手帕,细细擦净伽因掌心的血迹,最后缓缓扣住对方冰凉的指尖,声音低沉问道:“那么,你认为在什么日子结婚比较合适?”
伽因抬眼看向他,神情难掩诧异。
韩宴对面前的雌虫很满意,他甚至有一种直觉,这将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一笔买卖,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快签订合同,让交易早日落锤。
韩宴微微用力,直接将伽因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搂住面前这只清瘦残疾的雌虫,格外偏爱对方眼下的那颗红痣,用指尖反复摩挲,流连忘返,最后在上面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
伽因身形一僵,睫毛控制不住剧烈颤抖了一瞬。
韩宴搂住伽因的力道并不紧,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掌控感。他衣襟上藏着浅淡的雪松味,清冷疏离,最后又悄然融化于那句叹息般的呢喃:“算了,还是让陛下做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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