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的撞击现场十分惨烈,再加上附近的居民纷纷报警,没过多久医疗队和军部就赶了过来。
只见事发现场的路边停靠着两架飞行器,其中一架已经严重变形,两名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的雌虫身受枪伤倒在血泊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带队赶来的凯恩少校没想到主星地界也会发生枪击案,见状脸色一沉,立刻命令部下去清理现场,同时目光一扫,注意到了站在案发现场不远处的韩宴和乔尼:
“两位阁下,请问刚才是你们发出的求救讯号吗?”
乔尼的手臂受伤了,原本疼得龇牙咧嘴,眼见有军部长官问话,连忙指着被撞毁的飞行器道:“我们刚才驾驶飞行器经过这里,有两只雌虫忽然恶意撞伤我们,身上还带着枪,我和我大哥差点被他们打伤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凯恩少校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被医护员用担架抬出来的凶手,语气诧异:“可那两只雌虫都身受重伤,是你们做的吗?”
雌虫与雄虫体质悬殊太大,无论怎么看韩宴他们都不可能伤到这两只雌虫,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
乔尼闻言下意识抬手指向韩宴,但不知想起什么,又连忙缩回了手,这次意外袭击背后肯定不简单,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他还是少说话吧。
乔尼心虚摇头,含糊其辞道:“当时情况太乱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凯恩少校闻言正欲说些什么,耳畔却陡然响起了一道低沉冰冷的声音:“请问医疗队过来了吗?”
韩宴侧脸满是斑驳的血迹,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森寒的气息,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不夹杂任何情绪,静静注视着凯恩少校:“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想您可以等我们入院接受治疗之后再问。”
凯恩少校这才惊觉他们两个都受了伤,连忙道:“抱歉,两位阁下,我这就给你们联系医疗队。”
韩宴和乔尼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撞伤,再加上他们的雄虫身份,军方一时也顾不得问话,连忙将他们送往了附近的医院进行救治——
还有那一只被韩宴用枪打成重伤的雌虫。
另外一只雌虫的致命伤在咽喉处,早已没了呼吸。
这场事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毕竟除了无恶不作的星际海盗之外,在主星范围内还从来没有雌虫胆敢谋杀雄虫的例子,再加上韩宴身份特殊,与皇室沾亲带故,负责案件的长官也不敢贸然处置,直接把消息报给了上级。
当伽因得知韩宴受伤的消息,就立刻驾驶飞行器从军部一路疾驰赶到了医院,他一瘸一拐地在走廊快速奔走,最后终于找到病房,结果刚好赶上医生给韩宴处理伤口,而隔壁床位就躺着乔尼。
飞行器的舷窗玻璃碎裂炸开时,乔尼手臂被划出了一条不浅的伤口,医生正在给他缝针,尽管已经提前打了麻药,乔尼还是惨叫连连,活像在受什么酷刑。
与之相反的则是韩宴,他面无表情靠坐在床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灰蓝色的眼眸一直盯着医生给自己右腿缝针的动作,眼见那根缝合线在皮肉间来回穿梭,眼睛也未眨一下。
韩宴的眼镜已经撞坏了,此刻失去镜片遮挡,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无端暗沉。
医生被他盯得后背冷汗直冒,手一抖险些缝错了针,他加快速度给韩宴处理好伤口,这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阁下,万幸您的腿没有骨折,不过缝针的地方每天要按时换药,这段时间千万不要碰水。”
韩宴没说话,他眼眸不经意一抬,忽然发现了站在病房门口的伽因,微不可察顿了顿。雌虫大概是一路疾赶过来的,胸膛有些起伏不定,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来得及褪去的苍白。
伽因见韩宴发现自己,悄无声息攥紧指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病房。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韩宴那条受伤的腿上,最后才落在医生身上,情绪难辨的问道:“医生,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伽因是个瘸子,对于腿部受伤这种事比谁都要敏感,他其实更想问这些伤会不会影响韩宴以后的行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医生哪里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开口宽慰道:“阿什亚阁下的伤口虽然有些深,但并没有伤及骨骼,静养痊愈就好了,不会影响他以后的行走。”
他语罢忽然意识到伽因是个不良于行的瘸子,尴尬一顿,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带着助手转身离开病房。
伽因在得知韩宴的伤势并不会影响行走后,一直紧攥着的指尖这才松开几分。他先是走到病床旁边,掀开被子看了看韩宴的伤势,然后又重新盖回去,眼眸低垂,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
伽因低声问道:“您还疼吗?”
韩宴摇头。
伽因:“抱歉,是我的失职,让您受伤了。”
韩宴淡淡阖目:“跟你没关系。”
男人闭目靠在床头,神色平静如昔,刚才盯着医生缝针时的暗沉目光仿佛只是错觉。
伽因见状在半空中缓缓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一下韩宴的眉眼,但不知为什么又收了回去,他指尖微动,最后只轻声说了一句话:“我会让那些伤害您的虫付出代价的。”
韩宴闻言倏地睁开眼,直视着伽因,后者却不躲不避,反而笑了笑:“我会让那些伤害您的虫付出代价的。”
伽因很少笑,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对着韩宴,在床上的时候怯生生地勾人。唯独这次,他笑得诡异而又温柔,偏又察觉不出什么异常,只是让人莫名觉得后颈蔓延上了一股凉意。
“……”
韩宴盯着伽因看了那么一会儿,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片刻后才终于吐出一句话:“那只雌虫还活着吗?”
他指身受重伤但还剩下一口气的那名凶手。
伽因到底没忍住,抬手将韩宴滑落下来的一缕头发轻轻理了上去,雄虫额头那里贴着一小块白色的纱布,有些刺目:“还活着,军部正在调查他的身份背景,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他语罢顿了顿,又问道:“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雄父他们吗?”
韩宴道:“不用。”
伽因没再说什么了:“也好,免得他们担心。”
韩宴双手抱臂,指尖无意识轻轻敲击着胳膊,在脑海中把所有可能得罪过的仇家跟竞争对手都列了一遍,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答案——
桑德.杜兰特。
躺在隔壁床的乔尼显然和韩宴想到一块儿去了,毕竟他们两个狼狈为奸,无论做了什么缺德事儿,彼此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气愤一拍大腿道:“这还用查吗!肯定是桑德那只臭虫!除了他还会有谁想置我们于死地!”
乔尼气愤到极致,连疼痛都顾不上了,他语罢哗地一声拉开中间的格挡帘子,从里面探出头道:“阿什亚!不用查了,肯定是杜兰特家族那些臭虫,我们赶紧报警抓他们!”
韩宴不语,倒是伽因抬眼看向了乔尼:“为什么怀疑他们?”
乔尼理所当然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他们。上次桑德在宴会上被阿什亚打伤,回去之后就浑身疼痛,半个月都下不来床。紧接着阿什亚又忽悠他们把全部身家投资做餐饮,结果外卖软件开发的时候故意拦着不让他们入驻,杜兰特家族赔得已经快要当裤子了。”
乔尼知道的内幕显然有些过于多了,小嘴叭叭叭和机关.枪一样,热切分享道:“还有还有,桑德.杜兰特以前赌博故意出千,害得我们欠了一屁股债被发配去三等星,我们公司新签约的主播里面有个千术高手,阿什亚故意放钩让他去和桑德赌博,那只臭虫现在已经输了几千万了……”
韩宴是个阴险的奸商,没有丝毫人情味可言,他如今羽翼丰满,自然不会放过曾经的仇家,桑德.杜兰特好巧不巧就撞在了枪口上。
伽因原本还疑惑杜兰特家族为什么要针对韩宴,听乔尼这么一说,垂眸若有所思,心中终于有了一个大致的调查方向。
韩宴见乔尼仍在说个不停,终于瞥了他一眼,淡淡出声:“谁告诉你的这些?”
这里面有些事乔尼知道很正常,但有些事韩宴从来没告诉过他,对方却一副知之甚详的模样,实在不得不令人怀疑。
乔尼闻言一愣:“啊?”
他说漏嘴什么了吗?
韩宴却仿佛猜到了什么:“巴佩亲王告诉你的?”
乔尼立刻闭嘴不再言语,老老实实缩了回去,装傻充愣的功夫一流:“什么巴佩亲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然而说曹操曹操到,没过多久,只听病房走廊外面忽然出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了一名意想不到的雌虫,赫然是巴佩亲王。
伽因见状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身,难免有些诧异:“王叔?您怎么来了?”
巴佩亲王平常事务繁忙,显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尤其他前几天去了异星出差,现在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刚刚才从外地赶回来。
巴佩亲王并未作答,而是抬手挥退身后的侍从,示意他们站在外间等候,这才走进病房。他环顾四周一圈,目光在隔壁病床的位置顿了顿,最后才落在韩宴和伽因身上:“我听说阿什亚阁下遇到不明袭击受伤住院了,特意赶过来探望,怎么样,伤势没有大碍吧?”
虽然韩宴不认为巴佩亲王是来看望自己的,但还是微微颔首,礼貌作答:“让您担心了,一点轻伤而已,我和乔尼并没有什么大碍。”
伽因显然也不认为巴佩亲王是来看望韩宴的,给他搬了一张椅子,低声解释道:“手臂缝了几针,伤势不重。”
伽因并没有指名道姓,但韩宴的手臂十分正常,除了一些细微的擦伤,看起来并不像缝针的样子,那就只能是隔壁的乔尼。
巴佩亲王在商场游走多年,早就练出了一副不动如山的沉稳心性,闻言面色不变,疑惑问道:“哦?阿什亚阁下手臂缝针了吗?”
他出身皇室,外貌与伽因相似,同样是银发红眸,只是那双眼睛颜色偏暗,看起来近似红棕。儒雅俊朗,放在地球上恰好处于一个男人最为成熟富有魅力的年纪,就像一杯愈放愈香的酒。
乔尼原本一直没吭声,闻言终于忍不住了,从隔壁帘子探出头道:“手臂缝针的是我。”
他闷声闷气的,看起来有些委屈。
巴佩亲王见状微不可察一顿,似乎下意识就想上前看望,但不知为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他的指尖落在膝盖上,不动声色问道:“原来乔尼阁下也受伤了吗?怎么和阿什亚阁下挤在一间病房?”
雄虫通常都是单独住一间的。
伽因解释道:“他们两个是被一起送进医院的,刚刚才处理完伤口,医生正在腾空病房,应该等会儿就能搬过去。”
巴佩亲王微微皱眉道:“这里实在太挤了,不方便两位阁下养伤,应该尽早搬过去才是。”
这间医院也有他的股份,巴佩亲王语罢起身走到门外,不知对侍从说了什么,没过多久就来了几名护士,把乔尼转到了另外一间病房。
一头一尾,与韩宴隔得相当远。
巴佩亲王坐在韩宴的病房里,客套寒暄了几句,又留下一堆昂贵的礼品,这才起身离开。
伽因目送他离去,然后关上了病房的门,不知想起什么,又打开往外看了眼,却见巴佩亲王并没有离开,而是转身进了乔尼所在的病房,挥散了所有侍从,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韩宴坐在病床上,平静问道:“他去见乔尼了?”
伽因关上病房门,闻言看了他一眼:“您怎么知道?”
韩宴:“猜的。”
韩宴今天格外沉默,就算说话,最多也就两三句。他的眼镜在事故中撞坏了,视线就像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什么都有些模糊不清,包括那条腿。
伽因原本想给他倒一杯水,结果发现饮水机的开关不知道何时被关了,只好重新打开,静等烧热:“那些做笔录的军雌明天才会过来,您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韩宴嗯了一声,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那条受伤的右腿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不时便会调整一下姿势,然而那种麻木的感觉却令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麻药的感觉还没有消退,再过几个小时应该就差不多了。”
伽因仿佛注意到了韩宴平静表象下的烦躁不安,他帮雄虫整理了一下歪斜的纱布,然后用被子轻轻盖好,低声安抚道:“您很快就会痊愈的,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休养,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韩宴闻言一顿,下意识抬眼看向他,伽因却神色认真道:“瘸子有一个就够了,不会再有第二个。”
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韩宴:“医生说过了,等伤口结痂,您就可以正常走路了。”
“您的腿很正常,绝不会变得和我一样。”
“绝不会变成和我一样的瘸子。”
他每重复一遍,就好像把自己那道一直未痊愈的伤口又反复撕开,直到鲜血淋漓为止。殊不知那些带着针的字句也深深扎进了韩宴心里,戳中了他前世最隐秘的痛处,揭开了他这辈子不曾宣之于口的秘密——
韩宴也是个瘸子。
他上辈子,也是个瘸子……
他的伤势甚至并不如伽因那么光荣,他不是在战场上受伤,也并不是因为救人负伤,他天生就是个瘸子。
老天爷好似早就预料到了韩宴长大会成为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早在他呱呱坠地那一刻开始就提前落下了后半生的惩罚,尽管那时他只是一个懵懂不知的孩童。
韩宴知道伽因说的都是真的,可他依旧从骨子里厌烦这种右腿不良于行的感觉,他也同样不喜欢伽因说的每个字、每句话。
韩宴悄无声息捏住了伽因的下巴,然后缓缓收紧力道,动作并不疼,但足够让后者安静下来。
伽因注视着雄虫,睫毛控制不住颤了颤。
韩宴却一言不发,慢慢贴近伽因的耳畔,轻轻蹭了蹭,堪称耳鬓厮磨。直到这个时候,男人才终于显露出了几分骨子里的冰冷,眼眸平静,声音却愈发低沉温柔,勾唇说了一句话:“我当然不是一个瘸子……”
韩宴骨节分明的指尖在伽因银色的发丝间缓缓穿梭,不知抱着怎样欲盖弥彰的心态,闭眼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当然不是一个瘸子。”
当然不是。
不是。
他已经重新活了一遍,怎么能又活成一个瘸子的模样?
饮水机已经加热完毕,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韩宴注意到这一幕,终于缓缓松开了扣住伽因的手,然后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一瘸一拐地朝着饮水机走去。
韩宴应该极其不适应这种“一瘸一拐”的动作,尽管这个动作上辈子曾经伴随他三十余年的时间,堪称熟悉到了骨子里。然而他走了一步就忽然僵住身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阴沉不定,迟迟也迈不开第二步。
伽因跟在他身后,忽然明白了韩宴想做什么,下意识上前道:“我帮您接水……”
韩宴却拒绝了:“不用。”
韩宴的指尖落在自己右腿上,缓缓收紧力道,又往前迈了一步,然而因为麻药未过,踉跄了一瞬险些摔倒,幸亏被伽因眼疾手快扶住了,只听对方语气焦急道:“您的伤口还没好,再这样下去会裂开的,我扶着您吧。”
韩宴牙关无声收紧,冷冷吐出了一句话:“不用你管。”
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伽因说话,语罢用力想甩开对方,然而伽因却死不松手,僵持间就像一根绷紧的皮筋被人忽然从中剪开,最后他们两个谁也没站稳,反而因为作用力齐齐跌倒在了地上。
“砰——!”
“砰——!”
伽因撞到了椅子,韩宴撞到了桌子,他们两个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互相看着对方,都愣了一瞬。
“……”
窗外阳光西斜,橘色的夕阳透进病房,照亮了地板,也照亮了这两个病入膏肓的瘸子。
韩宴似乎想尝试着站起来,但他稍一用力就又闷哼着跌了回去,一缕蓝色的发丝悄然滑落,神情冰冷而又狼狈,与平日游刃有余的上位者模样大相径庭。
“……”
伽因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韩宴,他悄无声息攥紧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从地上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了韩宴。
伽因这次没有把雄虫扶起来,他只是和对方一起坐在地板上,然后紧紧把韩宴抱入了怀里:“没事的……”
他收紧怀抱,把韩宴抱得很紧很紧,仿佛抱紧了曾经的自己,又好似隔着时空抱住了那个曾经身为人类的韩宴,低声反复道:“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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