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蒙有时候虽然傻,但关键时刻脑子终于灵光了一回,暗戳戳地想让韩宴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但他显然低估了乔尼的脸皮厚度。
“这有什么,大不了结婚之后我和巴佩一起喊阿什亚大哥,都是一家虫,分的那么清楚做什么。”
阿德蒙气得又想抽他了:“总之我不同意!”
乔尼从小就喜欢和他对着干:“你不同意没用,是我娶雌君,又不是你娶雌君!”
乔尼语罢对阿德蒙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上楼躲进房间了,要不是赛里斯和安塔尔拦着,阿德蒙只怕还要追上去揍他。
“算了雄主,先吃饭吧,回头再劝乔尼。”
“是呀,气坏了身体多不值得。”
阿德蒙被两名雌虫连拖带拽地按在了椅子上,有气发不出,怎一个憋屈了得。
韩宴在对面落座,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眼见乔尼躲上楼,这才出声道:“吃饭吧,菜都凉了。”
赛里斯眉头微皱,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阿什亚,乔尼怎么会忽然和巴佩亲王在一起?还想和他结婚?”
韩宴很少关注这件事,他只知道乔尼上次为了批地公文,亲自去了一趟巴佩亲王府上,然后一晚上都没回来:“我们公司和巴佩亲王有合作,他们可能谈生意的时候认识了。”
安塔尔吃惊道:“巴佩亲王的年纪都可以当乔尼叔叔了,他们两个怎么能结婚,阿什亚,有空你得劝劝乔尼,千万不要让他犯傻。”
韩宴对于他们一向有问必答,闻言正准备说些什么,手腕上的终端忽然震动一声,传来了一条消息。
韩宴打开看了眼,却见是巴佩亲王发来的信息,他垂眸大致浏览了一遍内容,不由得淡淡挑眉,最后关掉屏幕,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韩宴之前很明显不打算插手乔尼的事,此刻却不知为什么,忽然改了话风:“乔尼已经长大了,婚事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阿德蒙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韩宴嘴里说出来的,结结巴巴道:“可……可是他们两个的年纪差那么多……”
韩宴扶了扶眼镜:“假如你当初遇见雌父的时候,他的年纪比你大,你是不是就不娶他了?”
赛里斯闻言下意识看向阿德蒙,想听听他会怎么回答,就连安塔尔也看了过来,扯着他的袖子撒娇问道:“雄主,如果我的年纪比您大,您当初是不是就不会娶我了?”
阿德蒙夹在中间,两面不是小饼干,他平常还是很疼这两位伴侣的,闻言慌不迭的哄道:“怎么会呢,我爱的可是你们的灵魂,和年纪没有任何关系。”
他语罢左拥右抱,对准赛里斯和安塔尔一只虫亲了一下,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哄得面红耳赤。
韩宴静静注视着这一幕,不知在想些什么,嘴里的菜忽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他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被阿德蒙膈应到了,用纸巾擦了擦嘴,淡淡出声:“既然如此,乔尼的婚事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他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阿德蒙闻言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被韩宴套话了,焦急道:“万一他们不合适呢?”
韩宴抬眼直视着他,笑了笑:“那也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无论结局好坏,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不走一遍,永远不知道对错。旁人愈发阻拦,只会让他们心头愈发不甘,倒不如都松开手,顺其自然。
一顿饭吃得气氛诡异,前面虽然鸡飞狗跳,但后面却又安静得反常。
韩宴最后见时间不早,终于起身告辞离开,他走到衣架旁取下大衣穿上,对阿德蒙他们道:“天黑了,我先回去了。”
赛里斯看了眼窗户外面:“雪下大了,要不住一晚再走吧,伽因在战场上还没回来,家里也没有虫照顾你。”
韩宴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没关系,我直接回家,反正离得不远。”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也开始称那个地方为“家”。
外间天色擦黑,头顶一片暗沉沉的墨蓝,大雪纷飞间,庭院里的仿真绿植却无惧寒冷,鲜红的玫瑰花在白雪的衬托下愈发娇艳。四季荣枯,春生夏长,毫无规律可言。
因为路程不远,仅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韩宴是慢慢踱步走回家的。雪花落在他蓝色的发丝上,覆了一层浅浅的霜白。
韩宴其实不想回家。
大概因为那间豪华的屋子是空的,没有丝毫人气可言。
他抬手摘下金边眼镜,擦了擦上面的落雪,最后抬头看向天空,眼眸微眯,心想索里蒂亚密林此刻是否也是飞雪漫天?
一片小小的雪花悄然落入韩宴灰蓝色的眼眸,最后又飞速融化。
军队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漫长行进,最后终于抵达了密林边界处,与北部虫族互相交接任务。
这片广袤的土地坐落于北部与西部之间,严格来说面积各占一半,伽因他们负责清剿其中一半的变异种,剩下的一半则由北部虫族负责。
“啧,诸位的速度可比我们想象中要慢上不少。”
北部虫族身体强悍,也更耐严寒。他们的首领法厄斯站在密林边界处等候,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士兵,黑金色的军装在被白雪覆盖的天地间显得异常醒目,就像是一群代表死亡与不祥的乌鸦。
“那就祝愿您能在半个月内清除剩下的变异种。”
伽因穿着一身白金色的军装,站在雪地里优雅而又静默。他将虫帝的亲笔公文递给法厄斯,无意与这些蛮族继续纠缠,淡淡出声道:“我部少将白兰德正在奉命追击星际海盗,陛下有令,希望法厄斯首领能够全力配合。”
法厄斯闻言伸手接过公文,一目十行地看完,最后递给身旁的副将收好。他理了理肩上的军制披风,领口处黑色的保暖锋毛已经覆上了零星的雪沫,似笑非笑道:“好吧,遵从陛下的命令,我会尽力而为的。”
法厄斯的五官极为深邃,面庞锋利好似刀削,古铜色的皮肤看起来野性而又不羁,带着霍斯堡大部分雌虫的特点。一双幽绿色的眼眸就像密林深处的颜色,笑时却残忍冰冷:“但如果白兰德少将不幸在追击海盗的途中战死牺牲,那可就与我无关了。”
伽因意有所指道:“当然与您无关,那将是整个南部的损失。”
白兰德是南部音察邰特的少首领,他如果出了什么事,南部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法厄斯如果想暗中动手脚,也得掂量掂量背后带来的麻烦。
法厄斯带着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他闻言漫不经心理了理上面的褶皱,红色的头发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却无损周身的华贵与傲气,讥讽之意明显:“那就希望你们信奉的虫神能够保佑他吧。”
北部虫族并不信奉神明,他们是贪婪和自私的化身。
伽因也不见得信奉神明,闻言微不可察笑了笑:“但愿如此。”
北部与西部一向关系微妙,伽因并没有多加逗留,在霍斯堡主城内部补充完物资后就立刻带着军队原路折返了,身后的物资车浩浩荡荡,全是他们连日以来剿灭的变异种尸体。
伽因坐在车内,眼见窗外的景物飞速变幻,抬手擦了擦玻璃窗上的雾气,心想雄主要创办密林展览馆,看见这么多的变异种应该会很高兴吧?
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密林里枝叶横生,遮天蔽日,飞行器无法在这样错综复杂的环境里飞行,他们只能乘坐军用装甲车,就算不眠不休地一直前行,最少也需要四天四夜才能抵达边界线。
晚上的时候,军队找了一处地方扎营休息,旁边刚好是一处山谷。副将对比了一下坐标,指着不远处的雪地对伽因道:“少将,污染源石当初就是从这里被挖出来的,据说这里以前是一片玫瑰花海,源石被挖出来后,那些玫瑰就全部枯萎了。”
伽因闻言走到了山谷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现在走路虽然仍是一瘸一拐的,但已经平稳了许多。他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却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白雪:“取一点土壤做样本吧,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
副将闻言应了一声,立刻带着几名助手过去取样了。伽因则一直用望远镜观测着远处的动态,他目光不经意一瞥,却忽然发现山谷下方似有异样,缩进距离一看,这才发现碎石缝隙处卡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伽因无声皱眉,不太确定是不是变异种,为了安全起见,他展开身后金色的翅翼,直接飞了下去查看情况。
地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他却落地无声。
直到离得近了,伽因这才发现那团黑影并不是什么漏网的变异种,而是一辆被风雨腐蚀得只剩铁架的大巴车。
多年以来,帝国一直没有放弃过探查密林的举动,无数战士都葬身于此,出现汽车残骸并不稀奇。但这辆大巴车的形制很明显与军队无关,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伽因踩着碎石走上前,举着探照灯观察了一下车辆内部的情况,却一无所获。这辆大巴车被风雨侵蚀腐朽得厉害,里面仅剩几个座椅尚且完好,别的东西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伽因只好从碎石堆上走了下来,试图在四周发现些线索,但林中积雪已经覆到了小腿,在茫茫夜色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数不清的古树竭力向天空伸展枝条,在月色下闪着幽幽的蓝光。
冷风呜呜地吹,风声响彻林间。
伽因在山谷底下走了一圈,最后确定没有任何线索,这才准备上去,然而途经一处地方时,他却忽然发现雪地里有几株蓝色的小花悄悄探出了头,正在寒风中轻轻摆动着枝叶。
伽因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索罗花,他诧异走上前,没想到这种在书上早就绝迹的花居然会出现在索里蒂亚密林深处,而且在凛冬之中绽放。
他原本想摘下来研究,但见那几朵花实在柔弱可怜,最后又慢慢收回了手。
算了,
伽因心想,他已经有一朵了,不该再贪心。
他的雄主还在等着他回家。
伽因从地上站起身,最后决定离去。他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地面有一块地方微微凸起,亦不知道里面会埋藏着何人的尸骨,更不知道那具尸骨是否和那辆大巴车一样,在冰雪中逐渐消融腐烂。
他途经了那处地方,亦途经了一场死亡。
此地长眠者,叶落归根处。
伽因在风雪中展开翅翼,飞上天空时有着不逊于鹰隼的凌厉。他在半空中似有所觉地回头看了眼山谷下方,却见山风呼啸,裹挟着数不清的雪花袭来,只余一片白芒。
今年的冬天实在寒冷。
韩宴站在窗前,默不作声点了一根烟,他收到巴佩亲王传来的消息,说前去密林探测的部队明天就能抵达主星,这次清剿变异种的任务很顺利,伽因居功第一,回来就能晋升中将。
巴佩亲王还说,索里蒂亚密林已经不似从前危险,他会尽力说服虫帝,帮助韩宴将那片土地开发成旅游区域。
对方如此出力,无非是为了乔尼,韩宴也没有推诿。他是商人,到手的利益自然不会放过,索里蒂亚密林利润丰厚,并不逊色于软件开发。
韩宴现在的资产与日俱增,已经远远超出了上一世,他的钱越赚越多,产业也越来越多,可心中一角总是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满。
烟灰缸里不知不觉堆满了烟头。
韩宴将窗户推开,任由冷风灌入,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的烟草味。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指尖夹着半根香烟,星火明灭不定,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东西原来也是会上瘾的。
不止是烟。
现在是凌晨两点,韩宴却睡意全无,他站在窗边,蓝色的发丝被冷风吹得凌乱,心想伽因天亮就该回来了。
对方终于走出了昔日的阴霾,也终于得到了想要的荣光。
韩宴轻弹烟灰,镜片后灰蓝色的眼眸闪过了一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暖意,很浅,很淡,却又真实存在。
他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忽略了外间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伽因是连夜赶回来的,他原以为韩宴此刻应该已经睡了,没想到轻轻推开房门一看,却见雄虫正站在窗边抽烟,空气中的烟草味浓得散也散不去。
伽因担忧皱眉,他把行李放在走廊,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对着韩宴的背影轻声喊道:“雄主……”
韩宴闻言身形一顿,险些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然而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离得更近:“雄主?”
是伽因……
韩宴指尖一烫,被烟头触到了皮肤,这才陡然惊醒。他下意识转身,却见伽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虽然肉眼可见的清瘦了许多,但阴郁的眼神却比从前要明亮。
伽因缓缓上前,走到韩宴面前才停下来,他注视着眼前的雄虫,眼中满是眷恋和思念,在微醺的暖气中低声道:“雄主,我回来了。”
“……”
韩宴没说话,不动声色掐灭了指尖的香烟,一道白雾袅袅升起,很快消散无痕。他扔掉烟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对伽因缓缓伸出手,低声说了一句话,比月色还要温柔:
“过来。”
伽因走上前,下一秒就陡然落入了一个带着烟草味的怀抱,腰间的那只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嵌入骨血。
伽因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并未挣扎,而是主动伸手圈住了韩宴的脖颈,炙热的吻雨点般密密麻麻落下,恨不能掠夺尽肺腑间的最后一丝空气。
“雄主……”
“雄主……”
伽因的声音藏着某种渴求,他与韩宴跌跌撞撞抱在一起亲吻,抬手摘下了对方冰凉的镜片,然后摸索着放在桌角,一边亲吻,一边迫切问道:“您想我了吗?”
韩宴不语,那双眼眸依旧清冷,他不紧不慢剥开伽因身上的军装,哑声反问道:“你觉得呢?”
伽因觉得应该是想了,否则韩宴不会亲得这么狠,动作这么急切,他连声音都控制不住带上了哭腔。
韩宴最喜欢看伽因哭,这只雌虫无论哪里都那么合自己的心意,就连哭起来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嘘,别哭……”
但韩宴每次都要哄一句。
他抵着伽因的额头,顺着对方的眉眼一路亲下去,鼻尖轻蹭,世界上再难找出比他们还要亲密的伴侣。
伽因意乱情迷,伏在韩宴肩头喘息,眼角还有未干涸的泪痕:“雄主,我想您了……”
很想很想。
韩宴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抚摸着雌虫平坦的腹部,仿佛在思考什么,最后将对方打横抱进了浴室,玻璃门一闭,足足过了两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
韩宴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睡衣,怀里的雌虫却是光溜溜的,伽因紧紧捂着腹部,似乎有些难受,但微红的眼尾却难掩餍足。
韩宴俯身把他放在床上,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了一个塞子,轻轻堵上。他坐在床边,摩挲着伽因肩头大大小小的伤痕,心想这趟任务只怕比想象中更加凶险。
韩宴掀开被角,见伽因右腿上的红痕已经淡得差不多了,垂眸问道:“每天都扎了吗?”
伽因点头,声音沙哑破碎:“扎了。”
一开始很疼,到后面慢慢就不疼了。
韩宴不知是不是为了奖励伽因的听话,满意亲了亲他,然而雌虫却不知想起什么,缓缓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露出了上面颜色浅淡的字:“雄主,您还没有告诉我,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白皙的掌心上写着两个字——
韩宴。
韩宴似笑非笑问道:“你想知道?”
伽因轻轻点头:“想。”
韩宴却陡然静默了下来,他掀开被子和伽因一起躺上床,闭着眼许久都没说话,仿佛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
伽因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眼皮子都开始困得打架了,也没等到韩宴的回答。他实在太累了,趴在雄虫怀里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恍惚间只感觉有一只手替自己盖上被子,在后背轻拍了两下。
韩宴在黑暗中吻了吻伽因的耳垂,一阵冗长的静默过后,闭眼轻声吐出了两个字:“韩宴。”
他的名字,韩宴。
这两个字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说出口,因为实在见不得阳光。他在等一场干干净净的雪落下,连同过往一切苦难,尽数掩埋……
韩宴觉得伽因听不见。
但怀里的雌虫在黑暗中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最后又悄然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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