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处一个下陷的山坳,积雪已经没到了膝盖。阿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到密林里面去,闻言慌张又无措:“我……我为什么要躲到里面去?”
荒郊野外,阿绥不知道哪里才有医生,但总不能待在这里等死。他语罢艰难拨开地上的厚雪,想把白兰德背起来,雌虫却忽然一把推开他,愤怒低吼道:“我让你躲进去听不见吗?!”
白兰德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了,他痛苦低头,死死攥住地面的积雪,手背青筋暴起,终于抬头看向了阿绥。
黑夜中,白兰德的眼眸已经完全变成了猩红色,并且出现了一种细密的网状纹路。他目光冰冷的盯着阿绥,再不见往日温柔的笑意,只有一种捕食者打量猎物的毛骨悚然。
阿绥一愣。
白兰德咬牙切齿吐出了三个字:“躲进去……”
阿绥只觉得面前的白兰德看起来异常陌生,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本能听从对方的指令,踉踉跄跄转身跑到了密林深处的一棵大树后面躲着,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白兰德眼见阿绥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这才陡然泄力,轰然一声倒在了雪地里。他顺着山坡滚到了下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后背弓起,身体在一片微弱的白芒中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风声穿林,裹挟飞雪无数。
阿绥后背紧靠着一棵枯树,他耳力一向敏锐,此刻却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回头看看白兰德的情况,最后又忍了下来。
不能看,
不能看,
白兰德说了不让他回头的……
阿绥紧张起来的时候就喜欢咬手指,他低头咬着自己冻僵的指尖,连咬出血了都没发现,想不明白雌虫为什么不让自己回头。
夜晚气候寒冷,阿绥的腿已经冻僵了,裤子也被雪水浸得湿透,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如此漫长,但身后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传来丝毫动静。
不行,必须得看看。
白兰德受了伤,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阿绥到底还是没忍住走出了密林,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外面走去,寒风迎面吹来,刮得眼睛都睁不开,只有一轮清冷的月亮高悬天空,将雪地照得莹莹发亮。
阿绥艰难爬上了山坡,试图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寻找白兰德的踪影,然而下方的山坳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深坑,当他低头看清里面的情景时,吓得当即呆在了当场——
一只体型巨大的节肢动物正静静蛰伏在深坑里。
它的身形看起来很像蝴蝶,六足落地,半透明的翅膀却如蜻蜓一般平铺开来,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在风雪中轻轻颤动时,就像脆弱而又皎洁的山茶花瓣。
然而如此美丽的动物却拥有一对锋利的前肢,在月光下泛着钢铁般的色泽。它的头部有两根黑色的触角,幽蓝色的复眼神秘莫测,无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令人不敢靠近。
它的体型相当庞大,大到阿绥如果站在它面前,甚至需要费劲抬头才能看清全貌。
“噗通——!”
雪坡上忽然传来一声闷响,阿绥吓得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从小就怕虫,毛毛虫怕,蝴蝶也怕,任何像虫的东西都怕,现在眼前冷不丁出现一只体型被放大无数倍的“虫”,毫不夸张的说,他魂都快吓飞了。
好大的虫……
阿绥控制不住抖了一瞬,尤其当那只虫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在雪地里窸窸窣窣转身看向他时,阿绥差点哭出声,他慌张摆手道:
“你……你别过来……”
“我求求你别过来……”
阿绥一边说一边慌张后退,他连轻功都用不出来了,只能手脚并用的往远处爬,爬两步摔一跤,雪沫子和眼泪糊了一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只虫见状艰难动了动身躯,似乎想追上去,但不知为什么又没有动。它身后的翅翼虚弱颤动了一瞬,根部下方是一片凝固的鲜血,只是被风雪掩埋看不太清。那双蓝色的复眼倒映着阿绥害怕逃跑的身影,在风雪中黯淡了一瞬。
阿绥爬了很远很远,刚才吓懵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几分,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停住逃跑的举动,呆滞看向了身后——
完了,刚才那只巨大的节肢动物该不会是白兰德吧?
轰隆!
这个念头犹如晴天霹雳,给了阿绥沉重一击,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好几天前医生就曾经告诉过他,白兰德的精神力极不稳定,随时可能进入虫化状态。现在雪地里无缘无故多出了一只虫,怎么想都和白兰德脱不了关系。
怎么办?怎么办?
阿绥虽然害怕虫子,但他总不能把白兰德一个人丢在那里,尤其对方还受了伤。他抱紧自己怀里的长剑,只能忍着惧意又哆哆嗦嗦往回爬,在雪地留下了一片长长的足迹。
那只庞然大物仍待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因为山坡下陷的原因,身躯已经被雪覆盖了大半,只剩半透明的翅翼和头部露在外面,黑色的触角在风中轻轻颤动。
阿绥不敢爬到它前面,绕了一个大圈爬到后面,他不死心地盯着这只虫的翅翼仔仔细细看了片刻,最后绝望发现对方原来真的就是白兰德。
阿绥快哭了。
事实上他也已经哭了,只是脸上沾满了雪沫子,看起来不太明显。
阿绥趴在深坑旁边,眼眶红红的看向白兰德,声音害怕又无助:
“白兰德……你变回来好不好……”
这只虫子不会像白兰德一样对着他说话,也不会像白兰德一样对着他温柔的笑,阿绥想离开又不敢离开,只能趴在旁边和对方一个劲说话,声音都在发颤:
“你变回来,我背着你去看医生……”
“你现在太大了,我背不动你……”
阿绥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他看见了雌虫翅翼根部的血迹,哆哆嗦嗦爬过去帮对方检查伤口,结果发现白兰德背部有好几道深深的血痕,但是现在他们既没有药箱也没有医生,后面还有一大批追兵,根本没办法治伤。
阿绥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强忍恐惧爬到了深坑底下。他把自己的长剑放在一旁,闭眼偏头,竭力忽略对方的原始形态,伸手抱住雌虫冰凉坚硬的腹部想要将白兰德从深坑里面拽出来。
“嘶——!!!!”
雌虫被牵扯到了痛处,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声,它身后翅翼猛地展开,冰冷的蓝色复眼紧盯着被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的阿绥,锋利的前肢刺入地面,在月光下闪着寒芒。
现在的白兰德不一定存在理智,体内残存的兽性会让他们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捕食弱小生物,用来加速伤口愈合。
以二者的体型估测,阿绥现在属于“弱小生物”。
然而阿绥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危险,他吓得本能往外爬了好几米远,忽然想起白兰德还在后面,又可怜兮兮爬了回去,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你别怕,我带你去找医生……”
阿绥抹了把眼泪,然后双手发抖地抱住雌虫腹部,用力往深坑外面拖去。雌虫的触角在空气中捕捉到了熟悉的信息素味道,虽然显得异常躁动,但仅仅发出了一阵类似威慑的嘶声,并没有出手攻击。
阿绥就那么半拖半拽的把雌虫从深坑里拖了出来。他已经冻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正准备用手腕上的终端联系许岑风想办法找医生,然而就在这时,只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星舰飞行的轰鸣声,天边竟是多出了十几艘纯黑色的军舰。
“下方疑似发现星盗踪迹,全体降落搜寻!”
负责追捕星盗的将领通过热像仪发现雪地下方有异常,直接命令星舰降落。然而当他们持枪走到雪地里开始搜寻时,却发现不远处的山坡下方竟有一只体型庞大的雌虫,通体雪白,翅翼流光,赫然是一只南部雌虫。
领头的队长见状面色微变:“不好,是白兰德少将!”
他认得白兰德的翅翼,边缘有一道浅浅的金边,语罢正准备上前确认,然而雌虫不知是不是察觉到陌生气息的靠近,瞬间陷入狂躁状态,锋利的前肢在空中狠狠挥舞,劲风直接吓退了四周赶来的军雌。
“队长,白兰德少将现在进入了虫化状态,根本不让我们靠近!”
“星舰上还剩两支抑制剂,快去拿过来!”
“是!”
队员闻言急忙忙返回星舰拎了一个药箱下来,里面刚好还剩下两支淡蓝色的加强抑制剂。队长命令四周的军雌散开,然后往白兰德身旁扔了几个安眠烟雾弹,等那只狂躁的雌虫因为药效陷入半昏迷状态时,这才捂着口鼻上前帮他注射抑制剂。
阿绥躲在附近的一棵知冬长叶树上,借着积雪和树叶的遮掩隐匿了气息。他刚才眼见那群军雌搜寻过来,又不敢把白兰德一个人扔在这里,情急之下只能躲到了旁边的树上。
底下的安眠烟雾还没散去,阿绥紧张捂住口鼻,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怎么办,底下那群军雌好像是白兰德的同伴,他要不要下去?
但自己现在是星盗,万一被关起来怎么办,许岑风还有奎克他们现在都不知所踪,总得把他们找到再说。
阿绥慌得六神无主,他大着胆子往下看了一眼,却见一阵白色的光芒闪过,底下那只庞大的雌虫竟是悄然变成了人形,面容清俊漂亮,有着一头微卷的金发,赫然是白兰德。
那些军雌把重伤昏迷的白兰德抬上了担架,正准备离开时,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却发现是一把长剑。
一名军雌弯腰捡了起来:“咦,这里怎么有一把剑?”
躲在树上的阿绥见状一惊:糟糕,他刚才上树躲得太匆忙,忘记把剑也拿上来了!
“别管那么多了,快点联系军医,阿克斯少将一直在等白兰德少将的消息,我们赶紧回去复命!”
那些军雌忙着给白兰德治伤,并没有多加逗留,只以为是白兰德的东西,把剑一起带上了星舰,不多时就齐齐离开了。
阿绥一直在树上静等,过了半个小时才终于下来。他落地的时候因为双腿又僵又麻,噗通一声直接摔了个狗吃屎,等从雪地里爬起来的时候,头发已经乱成了鸡窝。
阿绥目光茫然地环视四周一圈,结果发现偌大的郊外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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