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了虫族之后,阿绥感觉自己身上的一些美好品德,例如善良,例如宽容,例如大度,甚至连灵魂都要开始毁灭了。
四十个卧底!四十个卧底!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绥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许岑风听见床板发出的吱呀声,在黑暗中悄然睁开双眼:“阿绥,别乱动了,好好睡觉。”
阿绥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压低声音对许岑风道:“我们今天就应该往北部跑的,往北部跑就不会被抓起来了。”
许岑风心想真傻,如果不往西部的方向跑,你怎么遇到白兰德?他在黑暗中翻身看向阿绥,神色平静道:“其实北部的密林出口一样有追兵,无论我们往哪个方向跑都会被抓的。”
区别在于西部是主力军队,由阿克斯少将负责指挥行动,离白兰德更近一些;而另外一边的密林出口则由北部首领法厄斯负责抓捕,被抓到的星盗会直接押送进黑石监狱。
上辈子许岑风和阿绥在战火中不小心失散,身边也并没有奎克他们的跟随,阿绥阴差阳错往西部跑了过去,许岑风则流落到了北部,只能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许岑风其实昨天夜晚就该和那些逃窜的星盗一起往北部而去了,只是他担心阿绥会走错路,遇不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犹豫一瞬还是在密林里留了下来——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奎克他们真的会带着阿绥往北部跑。
阿绥一想也是,西部都有队伍值守,更何况北部。寒夜寂静,他抱紧怀里的被子,时隔许久再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孤独,就在许岑风以为他会说“怕黑”的时候,阿绥静默许久,却只吐出了一句话:
“岑风哥,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有些人的成长需要一十年、一辈子,有些人的成长却只在一夜间。阿绥的性格太单纯,而运气又太好,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过什么坏人,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无疑给他带来了一次不小的打击。
但许岑风却觉得不算坏事,因为他不可能跟着阿绥一辈子。
这种善意的打击程度刚刚好,不深也不浅,既可以让阿绥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也能保留原本纯粹赤诚的心肠。
很难得。
因为挫折是无法掌控力道的,有些教训太浅,让人不痛不痒,于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蹈覆辙;有些教训又太深,只一次就可以把人伤得支离破碎,挫骨扬灰,余生再也站不起来。
恍惚间,许岑风似乎是叹了口气,低不可闻道:
“阿绥,我们已经离开家很远很远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阿绥闻言在黑暗中悄然睁开眼,但不多时又闭上了,什么话也没说。
此时他忽然有些怀念某个温暖的怀抱了,就像小狗在怀念自己柔软的小窝,哪怕在黑暗中也不用感到害怕,只要努力蜷缩起身形就能得到庇护和安全感。
一夜时间悄然流逝,很快又到了天明。
早上七点的时候,胖厨子又推着餐车来送早餐了,别的星盗依旧是压缩饼干和饮用水,只有阿绥和许岑风的盒饭里有煎蛋香肠外加一碗热粥。
胖厨子昨天差点被阿绥掐死,难免心有余悸。他躲在牢门侧面,努力远离栏杆,确定阿绥够不着自己的衣领,这才伸长胳膊小心翼翼把饭盒从窗口递了进去:
“大首领,您的早餐。”
阿绥一夜没睡,眼下已经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青黑。他面无表情站在牢门旁边,伸手把饭盒接过来递给许岑风,然后对胖厨子招了招手:“你过来。”
胖厨子闻言吓得一抖:“啊?您要我过去吗?”
阿绥心想外面除了胖厨子还能有谁,皱眉道:“放心,我不掐你。”
阿绥的信誉度在联盟里还是有保障的,胖厨子闻言这才战战兢兢靠近牢门口,并且做好了一言不合就开溜的准备,然而阿绥却低声问了一句话:“你知道白兰德在哪儿吗?”
“白兰德少将?”
胖厨子闻言终于回过神来了,也对,白兰德少将和他们大首领一直暧昧不清,说不定早就在一起了呢,打探情况也是应该的:“我听说白兰德少将昨天被搜寻队从野外救回来了,就安置在隔壁的星舰里养伤,不过还没苏醒。”
阿绥:“他的伤严重吗?”
胖厨子:“您放心,军雌的自愈能力很强,白兰德少将可是a级雌虫,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阿绥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出声问道:“海姆他们呢?”
那几只雄虫虽然一直在跟着他学武功,但根本不成气候,打仗的时候也不知道流散到哪里去了,现在也没看见踪影。
胖厨子闻言环顾四周一圈,然后压低声音悄悄给阿绥透露了一个内幕消息:“其实军队昨天晚上只抓到了一部分星盗,还有一小半流窜在外,海姆阁下应该被那些星盗掳走了,阿克斯少将正为这件事犯愁呢。”
“奎克他们说了,军队没那么快折返回帝都,这几天他们想办法偷到监牢钥匙,一有机会就放您离开。”
阿绥原本还在生气他们骗了自己,闻言又气不起来了。他攥住冰凉的铁栏杆,用头咣咣撞了一下牢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和一群星盗关在一起:“我和岑风哥根本就不想当星盗,我们是迫不得已的。”
胖厨子“嘘”了一声:“大首领,黑牙和卡洛斯也在监牢里关着呢,只有我们帮你澄清是不够的,那几百名星盗为了活命都会反咬你一口,回头到了军事法庭上还说不准是什么情况,依我看,还是中途逃跑最省事。”
阿绥闻言动作一顿,下意识抬眼看向他:“那我不就成逃犯了吗?”
胖厨子却道:“逃犯也比囚犯强,您就安安心心等几天吧。”
他不敢和阿绥多说话,免得被其余的星盗发现,语罢紧张看了眼四周,就又开始分发早餐,在一片叫骂声中推着餐车前进。
阿绥不免有些头疼,只能重新躺回了床上,许岑风则翻身从床上坐起,打开饭盒开始吃早餐,顺便递给阿绥一根烤肠:“吃一点东西?”
阿绥摇头:“我吃不下。”
许岑风只好收回手,不紧不慢开始吃自己的饭,就在他想事情的时候,耳畔却陡然响起了一道低低的声音:“岑风哥,过两天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就逃吧。”
许岑风喝了口粥,敏锐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那你呢?”
阿绥摇头:“我不逃了,我想去城里找找三爷爷。”
许岑风问:“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事实上如果不是不放心阿绥一个人坐牢,昨天他就该离开了。
阿绥闻言静默一瞬,然后翻身看向了许岑风,他的语气依旧单纯,就像天边漂浮的白云一样柔软,此刻却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平稳:“岑风哥,我们都有要等的人了,你想去找北部的朋友,我想等白兰德醒过来,然后和他一起去找三爷爷。”
阿绥说:“我不能拖着你了,以后一有机会我就去北部找你。”
白兰德应该会救他的吧?
就算救不了,阿绥也不怕。萨利兰法没有死刑,他也没做什么坏事,回头真的被抓进去,也关不了几天。
阿绥一直在胡思乱想,带着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担忧,但总算没以前那么茫然无措了。他想起胖厨子说白兰德在隔壁星舰养伤,伸手在床边悄悄比了一段距离:
原来他们挨得一直很近……
白兰德伤势太重,昏迷了三天才从沉睡中缓缓苏醒。他只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而梦境中只有阿绥被自己的虫形吓得慌张逃离的情景,但对方最后似乎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
记忆太过混乱,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负责看护的军医只见病床上躺着的雌虫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了一瞬,然而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情况,下一秒白兰德就睁开双眼,倏地从床上坐起了身:
“阿绥——!”
军医见状吓了一跳:“白兰德少将?!”
白兰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浅蓝色的瞳仁原本呈现细小的针尖状,带着野兽独有的冰冷凶残,直到听见军医的呼喊声才终于慢半拍回神。他的瞳仁缓缓扩大正常,环视四周一圈,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纱布,怔愣出声问道:“……这是哪里?”
声音沙哑破碎,像被烈火炙烤过一样。
军医检查了一下白兰德后颈的虫纹,又伸手试探了一下温度,这才低声解释道:“白兰德少将,这是军队暂时驻扎的营地,搜寻小队几天前在野外把您救了回来,阿克斯少将命令我们好好照顾您。”
野外?
搜寻小队?
白兰德努力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大脑却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把攥住军医的手腕冷声问道:“只救了我一个吗?他们有没有在野外发现一只黑发黑眸的雄虫?”
军医一愣:“黑发黑眸的雄虫?是星盗吗?阿克斯少将前几天捉了一批星盗回来,里面刚好有两只黑发黑眸的雄虫……”
他话未说完,就见白兰德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踉跄起身,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少将,您要去哪儿?!”
白兰德生怕阿绥出事,捂着肩头的伤口皱眉问道:“关押那两只雄虫的地方在哪儿?带我过去。”
这只舰队虽然归属阿克斯调派,但白兰德与他平级,拥有一定的指挥权。军医不敢违逆,只能带着白兰德换了身干净衣服,领他一起去了关押星盗的那艘星舰。
阿绥和许岑风是雄虫,待遇难免特殊一些,别的星盗都是十几只虫挤在一个狭小的监牢里,只有他们两个住单间。
阿绥以前闲不住,最近两天却格外安静,总是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思考人生。他耳力灵敏,忽然听见走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疑惑嘀咕道:“嗯?有人来了?”
这艘星舰是关押重地,除了送饭的胖厨子能偶尔进来一下,普通士兵根本不允许靠近。这次的脚步声很杂乱、很轻,和胖厨子不太像。
阿绥透过栏杆看去,只见一名守卫忽然打开了门锁,铁质的推拉门“哗啦”一声打开,露出了外间“来访者”的身形。
门外站着一名年轻的雌虫少将,对方身形颀长,穿着一身白色的军装和黑色长靴,莫名透出了几分冰冷的禁欲感。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失血过多的苍白面庞,金发蓝眸,带着与那身冷硬军装截然不同的清俊温润,赫然是白兰德。
“白兰德?!”
阿绥见状诧异从床上坐起了身,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忽然来这里。在监牢里关押的这几天,阿绥一直希望白兰德能早点醒来救他,但等真正见了面,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白兰德偏头看向守卫:“你们都下去。”
守卫闻言有些犹豫:“少将……”
白兰德的声音冷了几分:“下去!”
守卫心想里面关着的只是两只柔弱雄虫而已,应该对白兰德造不成什么伤害,犹豫一瞬还是退出去了:“我就在门口守着,您有事可以直接吩咐。”
白兰德眼见守卫离去,这才迈步走进监牢,他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落在了阿绥身上,有惊喜,有担忧,又无措,最后又化为了一种复杂万千的情绪。
“阿绥……?”
白兰德走到阿绥面前,皱眉低低出声,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不安。他试探性抬手伸向阿绥,似乎是想碰一碰雄虫的脸颊,但不知为什么,又迟迟没有落下去。
他不确定雄虫会不会害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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