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底,师雁行收到京城包裹。
里面有师门四位分别写的信,另有几样京城特有的小玩意儿,并数只分外精美的匣子。
打开一瞧,里面摆满了各色珠花首饰,都用绸布条固定着以防磕碰。有江南特色的蚕丝绒花、缠花,沿海特色的螺钿珠贝,西北闻名的玉料翡翠等,五光十色,一时晃花人的眼。
这些首饰大多精巧轻盈,精致非凡,一看就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姑娘们戴的。
饶是上辈子师雁行见惯好东西,也不禁有片刻失神。
江茴啧啧称奇,“搜罗这么些可不容易。”
她是过来人,回想柴擒虎自打认识女儿之后的种种言行,便知道那少年怕是动了心思。如今看他即便中了进士也并未动摇半分,不禁感慨非常,又欣慰。
别人可能不清楚,她却明白师雁行非常人,若日后果然成亲,等闲男子如何配得上?
便是位及人臣或富可敌国又如何?也未必能心意相通。
这位小柴大人生得灵秀俊俏,家境也好,难得自己有出息,还是同门师兄,彼此知根知底,倒是极好的对象。
而最最难得的还是他有情,她也并非无意。
两情相悦最好。
世上的人千千万,却最难得一知心人。
之前柴擒虎不是没送过东西,但却从未有这般贵重精巧之物,倒不大像是他自己的手笔。
师雁行随手挑了一支攒丝嵌宝蜻蜓簪子出来仔细打量。
攒丝首饰卖弄工艺和设计,从不以分量突出,入手轻盈,戴起来也不累人。
簪体是翠玉的,细长长碧莹莹一条,延伸到簪头雕成一只小巧的莲蓬,温柔细腻,玲珑可爱。
莲蓬底部打了细孔,上面趴着一只攒金丝拧起来的蜻蜓,翅膀和腹部嵌着磨成薄片的螺钿,眼睛上点着细小的红宝石,随着角度变幻光彩夺目。
莲蓬和蜻蜓都活灵活现,乍一看好像真的是哪里的荷塘莲蓬上歇了一只蜻蜓,水意满满,夏日风情扑面而来。
师雁行很喜欢,反过来一瞧,才发现在莲蓬底部刻着小小的“宫”字。
她顿时一怔,又去翻其他的,无一例外。
江茴也明白了,说话都不顺畅了,“这,这是宫中的首饰!”
她早该猜到的,这样精巧的手艺本就不像是民间流传的。
自古官民有别,更何况皇家?
众人用的东西大致分三类,一类是寻常随处可见的普通百姓用品,品质参差不齐。
另一类是打了“官”字印的专供官员及其家眷的,第三类便是专供宫中并皇室中人的,其中尤以各地贡品为佳,更有专门的制造司等。
柴擒虎送来的这些首饰便是第三类,除非皇亲国戚或是达官显贵受了赏赐,等闲人根本接触不到。
这里面包含的信息过多,师雁行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那小子混得不错嘛!
第二个就是,这到底什么意思?
江茴也觉头皮发麻,难不成皇上都知道了?
这样的盛宠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
心慌!
师雁行捏了捏眉心,迅速冷静下来,马上拆了柴擒虎的信来看。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信很薄,入手轻飘飘的。
师雁行忽然有点没来由的紧张。
她微微闭了下眼,缓缓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
拆吧!
一共就一张信纸,言简意概,大意就是:
之前陛下问我为何不成亲,我说自己心有所属,却未曾对那姑娘剖白……结果没想到陛下还挺坏心眼,转头就赐了首饰下来。
有点像撒娇。
怪可爱的。
师雁行眼底不自觉沁满笑意,噗呲笑出声来。
没想到对方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好。
若不是皇帝上了心,又怎会关心他的亲事?
坏心眼吗?确实有点。
之前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中间模模糊糊隔着一层窗户纸,谁也没捅破。
万万没想到这会儿皇帝突然伸进来一只手,啪嗒一下子给戳破了!
他真的好闲啊!
是折子不够多吗?
御赐之物不得随意转赠,柴擒虎想躲都没地儿躲,只好赶鸭子上架书信表白。
师雁行隔着信纸都能想象出对方趴在桌上抓耳挠腮的样儿。
她想的确实没错,柴擒虎差点给逼疯了,连着几宿毫无睡意,半夜趴在桌上写信,写完又觉得不好,短短几日就熬出来一对黑眼圈。
小师妹接到信会怎么想呢?
高兴?抑或不高兴?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他忽然就有些后悔自己的胆大妄为了。
后面再进宫时,皇帝一看他就笑,就特别坏。
“男婚女嫁,人之大伦,有什么好害臊的?”坐拥三宫六院的皇帝说起这话来没有一点负担,笑得促侠,“你日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都哪儿去了?”
柴擒虎低头看脚尖,小声哼哼,“这不一样嘛……”
那可是小师妹呀。
天上地下独一个的小师妹。
只是这么想着,他的心中便洋溢着快活,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个毛孔里流淌着满足。
皇帝被他没出息的样子气笑了,心里微微泛酸,没好气道:“滚蛋!”
眼见着柴擒虎滚了,皇帝忽又生出些感慨来。
“难得呀……”
确实不一样。
若是寻常女子,娶了也便娶了,不过寻常过日子罢了。
是这小子真动了情,上了心,所以反而瞻前顾后举棋不定,想她之所想,急她之所急。
世间最难得的便是一颗真心。
他是皇帝,天下之主,拥有后宫数不清的佳丽,可那么多人中能凑出几颗真心?
连皇帝自己都拿不准。
或许有吧,譬如皇后,可恐怕那也多是敬畏混杂着长年累月的相处后衍生出的亲情。
要天下易,求真心难。
不过嘛……
皇帝忽而又笑了。
相较江山,女子的真心便无足轻重了。
此时,柴擒虎就将一颗真心捧到师雁行手里。
小心地,惶恐着,忐忑着。
“噗通,噗通……”
原本他写了许多,也说了许多,引经据典,还作了好几首诗词,文采风流,恨不得将这些年的所思所想都一一剖析出来。
可后来却全都给他烧了。
最后只剩下一句:
“小师妹,你可中意我么?”
小心而忐忑,满是期待渴望。
热度慢慢爬上师雁行的面颊,视野中能看见的只剩这一句话,耳朵能听到的也唯有轻微耳鸣中交织的心跳声。
腔子里忽而滚烫起来,那热流又随着血脉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毛发尖儿都跟着战栗。
两世为人,她从未如此刻般心动。
真实而热烈。
回信只有一个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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