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突然想起裴蔺之前说过,裴清术的爷爷当年出家当了和尚。
“你爷爷出家的地方,就是清佛寺?”
裴清术抬手拍门,笑她:“都到地方了,才想起来问。”
林琅沉默了会,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这个时间清佛寺一般是不待客的,等了好一会里面才有动静。
小和尚把门打开,谢客的话还没说出口,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
然后才侧身让人先进去。
两位都是熟人,几乎每年都会来一趟。
不过今年过来的时间显然不太对,来早了。
“以前不都是冬天才回来的吗,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呢。”
他笑着把人带到内室去。
裴清术让林琅先去休息,他敬个香就过来。
林琅的身体素质本来就算不上多好,舟车劳顿的,早就显出疲乏神色。
听了裴清术这么说,她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裴清术拜完佛,又捐了香火。
老爷子在旁边诵经。
裴清术跪在蒲团上又拜了拜,然后才起身。
“我带了个客人过来。”
老爷子没反应,诵经声不断。
裴清术笑容无奈,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老爷子顽固,非说出家讲究个清心寡欲,以前他不听话,他倒是踹的一次比一次狠。
就没见过比他脾气还硬的出家人了。
说是让她先过来休息,但林琅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以入睡失眠做为结尾。
去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只过来待了几天,给外婆扫完墓就走了。
也没来得及细看。周围变化很大,寺庙很多地方都翻修了,以前总担心会坍塌的院墙也重新加固过。
裴清术不知道从哪摘的一朵荷花,递到她手里:“触景生情了?”
荷花根茎上的小刺都被他提前给剔除掉了,拿在手上,触感光滑。
林琅问他是在哪儿摘的。
他往前一指:“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就随手摘了一朵。”
“可惜了。”林琅转着花。
裴清术还以为她是可惜这花在开的正好的时候被摘了,结果她说,“要是再等半个月,这么好看的荷花,长成的莲蓬一定也很好吃。”
裴清术笑出声来:“看来我摘早了。”
自从外婆去世后,林琅只见过清佛寺的冬天。
到处都是一片单调的白,屋檐上压着雪,大树枝干上也压着雪。
湖面结了冰,甚至连外婆的墓碑都是雪。
原来这里的夏天这么好看。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老爷子过来的时候看到林琅手里的荷花,二话没说就过去揪裴清术的耳朵,骂他是个胡乱杀生的兔崽子。
裴清术还得顾着老爷子和他的身高差,弯腰不说,头还得低着。
“错了错了。”
认错的态度足以证明他从小到大到底被揪过多少次耳朵。
老爷子冷哼一声:“外面那些瞎了眼的还说你听话,你这兔崽子就是欠揍,不多揍几顿走不上正道。”
裴清术摸了摸被揪红的耳朵,扯了抹淡笑,无奈道:“还有别人在呢,您给我留点面子。”
“别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敢随意杀生,我也照样揍!”
裴清术好整以暇,问道:“您出家的地儿到底是清佛寺还是阎罗殿。”
老爷子撸着袖子又要过来,说这个兔崽子记吃不记打。
那边林琅一声裴爷爷,把注意力给唤了过去。
她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理顺并且接受他和裴清术的爷孙关系。
想不到这个世界还真的就只有这么小,兜兜转转一圈回来,林琅和裴清术之间还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之后林琅和裴清术提起的,她先后被好几个家庭领养又弃养,福利院那边担心她心理出现应激创伤,哪怕之后陆续有过几个领养家庭的出现,那边都帮忙回绝了。
一直到她读完高中,所有的学杂费用和一些生活费,都是裴爷爷资助的。
“如果没有裴爷爷,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平安活到这么大。”
那个时候的林琅早就千疮百孔,像个破碎布娃娃,被不停地嫌弃抛弃。
裴清术其实是相信因果循环的。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他爷爷都出家这么多年了,连部手机都没有,更别说每个月固定一笔转账。
这些东西他都交给他的孙子代劳。
所以说,裴清术和林琅,从很久之前就被命运那条看不见的线给捆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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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他们是一起吃的。
裴爷爷生怕林琅吃不饱,端起裴清术的碗,将他的米饭倒过去大半:“多吃点,要是吃不饱他碗里还有。”
裴清术嘴角散着笑:“我早说我是捡来的,您还不承认。”
老爷子眼睛一横,斥他没个正经样。
“谁家正经孩子像你这样笑?”
裴清术揉了揉嘴角,保持着老爷子常教导的皮笑肉不笑。
林琅看了一会,小声说他看着好虚伪。
裴清术装作没听清,靠近她后又故意加大音量重复一遍:“你是说,我爷爷的标准很虚伪?”
林琅一愣,忙去捂他的嘴:“我没这么说。”
裴清术口鼻全被捂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此时带着笑意。
老爷子明显听到了,他给林琅夹菜,说他家小孙子就这样,从小就长了一张城府深重的脸,看着就像是会谋财害命的。
裴清术叹气:“谋财害命就太言重了。”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点头称是,想来早就习惯。
林琅在旁边看着,有点想笑。
运筹帷幄的裴清术,在面对他爷爷的时候,有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老爷子对裴清术有多严厉,对林琅就有多和蔼。
吃完饭后,他让裴清术带着林琅四处转转,她有些时候没回来了,这里发生的变化不小。
林琅说她想去河边。
比起之前,河岸线下降了许多,近年又是酷暑又是大旱的。
旁边有小孩从地上捡瓦片往河面扔,一连滑出好几个水漂来。
裴清术突然问她:“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林琅一愣:“什么?”
他笑了笑:“这里的很多个地方,我们见过很多次面。”
林琅表情茫然,她很努力的回想过了,可始终没能想起来。
裴清术揽着她的肩膀,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
谁的人生中没有一场单方面铭记的暗恋。
至少,他的暗恋成真了。
是他赚了。
-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个总是戴着红围巾,站在雪地里发呆的小女孩,大概也没能想到,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个人注意了她很久。
清佛寺的雪,有一年下的特别大。
听说连进山的路都被堵死了。
也是那一年,寺庙里有很多没能及时下山的香客滞留。
院子里的水缸,早就结上了很厚的一层冰,林琅将围巾遮住半张脸,用来抵御寒风。
香火和纸钱是寺庙里的沙弥给她的。
林琅去给外婆扫墓,烧完了纸钱又开始敬香。
做完这一切后,她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那儿,坐了很久。
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静的坐着。
好像只有在外婆的身边时,她的心才是静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
“那个。”
冷风越来越大,大树的枝干也被吹出腐朽的声音来。
是在这种苍老低沉的嘶鸣之中,林琅听见一道清澈干净的声音。
她疑惑起身,少年身上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皮肤白皙,个子很高,清瘦而不羸弱。
林琅不语,死寂沉沉的眼对上他的。
他眉眼温柔,轻声问她:“你冷不冷。”
林琅低下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那件外套上。
他试探的上前一步,大约是在心里思考着怎样开口才不会显得冒昧。
“这是我的衣服,我只穿过一回,洗干净了。”
他走近她,将外套递过来,“你穿上吧。”
那一年的林琅,孤僻怪异,独来独往。
少年的好意在她这里惨遭忽略,她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一月冷风刺骨,裴清术看着远去的少女身影,纤细瘦弱到如同冬日被栽种下的桃枝。
他轻声叹息,甚至开始担心,她活不到下个春日。
他经常看到她,在湖边,在山坡上,在庭院里。
她从不说话,总是一个人沉默的看着天空。
唯一一次看到她做符合年龄的事情,是在某个午后。
那场雪让后山的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无人经过,雪始终是干净的。
白到不染一丝杂质。
裴清术被爷爷使唤当跑腿,担心地里的白菜被冻死。
他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前面的空地,瘦弱的桃枝蹲在地上,很认真的堆起雪人。
风雪没停过,她偶尔停下来搓搓手,或是低头哈一口气。
裴清术站在那里,始终没有靠近。
那个雪人堆好之后,她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它围上。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
瘦弱到好像活不到下个春日的桃枝,在那个冬天绽开一个绚烂的花苞。
地里的白菜被附近的动物咬烂,只剩下一些烂菜帮还在地里埋着。
裴清术又被罚抄经书。
他拿着毛笔,透过窗户去看外面。
雪停了,那个小姑娘也不见了。
他有点失落,并开始期待,明年的春天,桃枝会长成蓬勃大树吗。
明年见吧,小桃枝。
-
清佛寺受了香火,香客们是会在山脚下很久的烟花。
以此来告诉上天,自己做了善事.
裴清术五岁之前,因为体弱,所以父母每年都会带他来清佛寺。
那一年的烟花是他去点的。
爷爷说,凡事得亲历亲为,上天才会看见你的真心。
他当时年幼,不懂真心,也不懂上天。
但还是在爷爷的搀扶下点燃了烟花的引线。
绚烂的花朵在夜空炸开,妈妈催促他快点许愿。
“我们阿术要祈求上天保佑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五岁的裴清术懵懵懂懂的闭上了眼。
希望,大家都能梦想成真。
这是他那个时候许下的愿望。
半山腰的寺庙门口,是被外婆抱着的林琅。
她学着外婆的样子闭眼,过了好久,外婆问她:“我们小琅许了什么愿呀。”
林琅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外婆在说什么。
外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容温柔的说:“没关系,外婆替你许了。”
希望,有人能够永永远远爱我们小琅。
上天或许没有听到他们的愿望,但到最后,那场烟花雨见证下的两个愿望,都被裴清术实现了。
希望,大家梦想成真。
希望,有人能够永永远远爱我们小琅。
“林琅,我会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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