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力量。
无尽强悍的力量, 在四肢百骸间汹涌澎湃, 魔力的潮流冲刷过血脉经络, 在爪牙之间积蓄暴动, 亟待释放将万物冰结毁灭。
在元素精灵皆尽消亡的深渊之中, 罪火的光焰逐渐黯淡, 空中飘起冰精灵们起舞的身影。
苏玟正处于前所未有的极端亢奋状态。
——眼中的世界清晰得不可思议。
哪怕是在违背法则的深渊里,在罪火肆虐的万顷废墟中, 各种力量的流动交换, 一切的细节都纤毫毕现, 而且以一种很容易理解的方式进入脑海。
魔力的涟漪在空中波动, 紧随着她呼吸的节奏。
她听到亡灵在火焰中的哀鸣,听到深渊在愤怒在恐惧,而在这位面之外,原大陆的龙族在圣殿徘徊, 神域诸神正等待着这终战的结局,塔文帝国则传来信徒祈祷的声音, 他们怀着不同的信念, 用不同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
在与天空之神战斗的那一瞬,她也曾短暂地进入这样的境界, 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混乱记忆和深渊的废话所打破。
此时此刻, 这种完美的状态仿佛永恒地停驻下来。
深渊正在恐惧。
苏玟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数千年前古龙们陨落之后, 这些该死的神族就进入了一片混乱的原大陆,光明神和他的追随者恐怕杀死了一批刚孵化的古龙——或者说将他们带走祭献给深渊,然后又留下了其中的几位, 用那个名为龙神克星的锁链操控着他们,为的就是今天。
苏玟扬起锋利强壮的前爪,扯掉了脖子上最后一截锁链,利爪猛然合拢,将手中断裂的一段段锁条碾碎成齑粉,尘埃在冰雾中洋洋洒洒地散去。
“这见面还不算太迟吧,光明神冕下,还需要我介绍一下自己吗?”
金发红眼的神祇沉默地看着她。
“啊,我忘了你忙着操控他们,没有精力和我说话,真是可惜。”
苏玟注意到每次自己一开口,那些古龙们的动作就会稍微停滞,似乎他们从来没有听过同族说龙语。
他们可能就没怎么听过龙语。
好吧,因为那本龙语魔法书在外域的时候就被抢走了,光明神他们一直没有得到它,而且看样子,他们之间的相处恐怕也并没有太多谈话。
“我就是那两个毁掉了你的美丽圣城的刽子手的女儿——失去了数十万最虔诚的信徒,力量再一次锐减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啊,冕下?”
古龙们的眼中开始燃起熊熊战火。
他们都在半催眠的状态之下,失去了理智和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最本能的战斗意识,被罪火和牵引锁链之人所操控,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全都暴动起来,开始发出参差不齐的或高亢或低沉的吟啸,利爪撕裂了焦黑的土地,獠牙摩擦着发出骇人的刺耳声响,鳞甲覆盖的尾巴不断撞击着地面——
他们是龙族中的神明,然而本质上也是龙。
所以,哪怕意识到对方是同族中的强者,哪怕知道这是能战胜他们的存在,他们也不会退缩,反而更加兴奋。
古龙们身上的锁链开始疯狂震动。
光明神几乎牵不住这些被激活了全部战意的凶恶神灵,假如他们不顾控制而竭尽全力挣脱束缚,以他仅剩的肉身力量来说,根本毫无办法。
“看来你不想聊天。”
就在这一刻,原先还在数十米之外的冰系古龙已然近在咫尺。
她也像是脱缰的疯狗一般冲进了古龙们的阵列中,这一刻场面甚至都无法用混乱来形容,六位龙族中的神明转瞬间厮打在一起!
苏玟在与天空之神一战中已经进入成年期的末期,后来进入了原大陆,还有刚才的觉醒,让她完全跨入龙族巅峰的完全期。
相比之下,另外五个出生于两千年前原大陆崩裂时期的古龙,不久前才堪堪成年而名字显示于谱系上,他们的体型都比她小了一圈,在肉身力量和魔法操控上大幅度低了一个等级。
更别说在深渊里他们没法召唤元素精灵,只有她能使用魔法。
——站在最中央的红龙首当其冲地被咬住了脖子!
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冷酷的冰雪随之凝结而上,她的四肢在一瞬间被牢牢地冻住,她拼命地用力挣扎着想要拔出前爪,冰层上很快蔓延出丝丝缕缕的裂痕,然而就在这一刻,剧痛从背上传来!
“就是你——”
上方的冰龙毫不留情地折了她的翼骨,骨刺甚至都被拧断了,翼膜上留下了五道长长的抓痕,自从破壳以来就被催眠、数千年来都难以恢复意识,哪怕一直在被|操控的状态,以古龙们肉身的强悍程度,他们也从没受到过这样的伤害!
艾琳痛苦地哀嚎着,凄厉的龙吟声回荡在冰风呼啸的深渊里。
另外几个古龙在不太清醒的状态里,都隐约感受到了某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畏惧,不过他们血脉里好战的天性驱使着他们前仆后继地选择战斗。
空中泼溅出一道一道的血花、碎裂的鳞片四处纷飞,怒吼和哀鸣此起彼伏,冰元素汇聚的利刃如同奔雷急电,化作千万条飞舞的寒芒,不断地打碎鳞片、撕裂肌肉、甚至穿透骨骼,造成各种恐怖的伤痕。
不过短短几息之间,古龙们几乎丧失了大半的战斗力,被从天而降的冰刃贯穿了双翼,被层层凝结的冰雪冻结了四肢,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这还算有趣。”
胜出的龙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尽管在一嘴獠牙的龙脸上,任何鲜明的表情都会难免显得有些狰狞,更别说身上还流淌着同族的鲜血,甚至还有各色鳞片的碎块。
深渊和炎神之间的力量是同源的,他们最根源的力量还是来自罪火,然而两者都无法被罪火毁灭,所以他们不能在精神世界之外的地方进行战斗。
光明神这些年除了几场战役不得不露面之外,其余的时间大概都躲起来折腾这些古龙,而他们的作用——
苏玟微微歪着脑袋,冷酷的霜蓝色眼眸倒映着金发神祇的身影。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既然深渊和他只能在精神世界里角逐,而且数千年来都没分出胜负,那么,假如他的肉身力量被消耗,意志也会随之被削弱,可能会在争取自己的身体不被抢夺的战斗中处于劣势,因此你想用这群……姑且称作我的同族们,你想用他们消耗他的力量。”
她垂眸看向在冰雪里喘息的古龙,又望向伫立在远方的炎神,后者的身影岿然不动,大概是依然在与深渊进行“交流”。
苏玟不太清楚深渊究竟如何屏蔽了他对外界的感知,但是,毕竟他们之间有特殊的联结,而且现在身处于深渊的地盘,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算奇怪。
光明之神长叹一声,苍白英俊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你有一部分说错了。”
他的手边燃起用于屠戮黑暗种族的白色圣火,紧接着,乳白的火焰中赫然浮现出丝丝缕缕罪火的金红色,它们宛如游丝般缠绕联结,将一把造型华丽沉重的长剑淬火而出。
——那是斩首霜风之歌的圣剑神罚。
伊洛娜也死于这把剑下。
现在看来,光明神一直在借助深渊的力量,而且近几百年来,许多战争他都不曾参与,唯有围攻霜风之歌和决战伊洛娜这两次。
他们也是深渊的敌人,或者也是被深渊所忌惮的人,因此他必须不遗余力地亲自出手。
苏玟想到这里觉得格外讽刺。
“您怎么定义胜利呢,冕下?”
埃尔维斯表情平静地望着她,手中的神罚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却不像是在渴望战斗与鲜血,反而隐隐约约散发出一丝畏惧。
这挟裹着神力的震颤声,她的精神力一瞬间就切入了剑体里,甚至能清清楚楚地辨析出微观晶体的结构,深渊的罪火与光明神的本源之力,是如何密不可分地熔铸其中,在操纵者的意识影响下发出共鸣然后释放能量——
这一切过程毫不费力地被感知出来,然后反馈入脑海之中。
“我这就告诉你。”
年轻的古龙仰首发出一声清亮悠远的长啸,啸声所过之处气浪翻腾地动山摇,在她腰腹处紧致整齐的霜白色鳞甲之下,蓦地涌动起瑰丽的白色光辉,寒冷的光焰随着深吸的节奏攀升而上,在咽喉中蓄力酝酿成暴虐的风雪。
她腾飞而起在空中旋转一圈,吐息化作铺天盖地的恐怖寒流,席卷着尖锐冰棱和刀片般的霰雪,狂暴的白色冷气扫过焦黑的土地,所过之处罪火皆尽熄灭,灰烬破碎成齑粉。
一条冰雪洪流汇聚的瀑布倾泻而下,在空中凝结出无数长短参差的层叠冰刺,锐利的冰锥和晶莹的冰河在虚空中肆意延伸,张牙舞爪地汇聚成一头冰龙扑向了金发神祇。
在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神罚的剑刃上蔓延出一道不断延伸出细缝的裂痕,紧接着,这把在神话中多次出场的圣剑寸寸碎裂!
埃尔维斯的力量早就耗尽了大半,在这样的战斗中再也无法支撑,对面还是巅峰期的龙族神明,年轻,疯狂,充满力量,亟待复仇。
他半跪在地上,细碎的冰霜在指尖蔓生缠绕,宛如一道道白色的烟丝,看似十分美丽,已经无比残忍地侵入到血肉之中,顺着双臂向上游走,不过瞬息之间就遍及整个躯体,然后——
千百根或长如利剑、或短如针刺的冰棱,从他的胸腹腰背和四肢中伸展而出!
它们轻易而残忍地穿透脏器折断骨骼、撕裂血肉刺破皮肤,一瞬间就将主神的身躯扎得千疮百孔,那些破损的碎块甚至从内而外迸溅出来,有些还摇摇欲坠地挂在冰刃上,甚至比万箭穿心的死法更加恐怖和恶心。
龙族收敛双翼,姿态傲慢地居高临下斜睨着他。
那双冷光辉耀的霜蓝眼眸里,逐渐浮现出笑意,渗透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还有那种发自内心的愉快。
“从一百年前,我第一次掌握这种力量的时候,就幻想着这一幕能发生在你身上。”
她兴奋地喘息着,嘴边翻腾的白雾里溅射出细碎的霰雪,闪耀着辉彩的蓝色眼眸里渐渐被疯狂填满。
“我得到了那些记忆,也承受了他们的感觉,永恒的分离,彻骨的悲伤,心如死灰的绝望——所以什么是胜利呢?就是看到我想要复仇的人面对他最害怕的结局,一个为了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受膜拜敬仰、而不惜向昔日仇敌下跪的人,即将死去,永不能重生。”
“是吗……”
埃尔维斯惨不忍睹的身躯已经摇摇欲坠,冰刺甚至从咽喉气管中伸出,让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诡异,那张俊美的脸也被纵横交错的伤痕所扭曲,他摇晃着抬起插满冰锥的手臂,指尖似乎想要指向某个地方。
“你的敌人并不是我啊……深渊征服者……你只会得到……注定的结局……”
他的身体在盛放的光辉中炸成碎片!
唯有象征本源的神魂还停留在半空中,苏玟抓住他的神魂,看着光团在利爪中痛苦地扭动。
她秒杀了一个主神。
尽管是一个力量损失大半的主神,然而对方也拥有最多的信仰之力,因此——
难以抑制的喜悦,伴随着对力量的重新认知,疯狂地冲刷着她的脑海。
无尽的血红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鲜血在布满裂缝的焦黑土地上流淌,化成无数起伏而崎岖的红河,那些血液来自最原始的神族,创世神的首生子,也来自最强悍的龙族,血脉最纯净的古龙们。
现在,他们都输给了自己。
她眼中的世界逐渐染上了血色。
年轻的古龙急促地喘息着,越来越多的冰雾涌动在她的嘴边,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无数翻卷的雪屑冰棱,寒冷的白色雾气缠绕着她的四肢和身躯,在长长的尾巴上雀跃徘徊。
苏玟再一次体会到了记忆里霜风之歌的感觉。
无坚不摧的冰雪,无所不能的力量,仿佛万事万物的生灭,都掌控在她的手中——
但是,我要做什么呢?
在渐渐吞噬理智的混乱中,她依稀间想起自己的本意,对了,她还有一个敌人没有被毁灭,深渊,如果没有深渊的存在,光明神也不会变成后来这个样子,龙族也不会险些灭亡,还有着数千年来无数死难的东西大陆的生灵。
深渊和光明神想要通过消耗伊利亚斯的肉身力量削弱他,所以才牵出那些古龙,反过来说的话,假如想要削弱深渊呢?
深渊没有肉身,所以他才想得到炎神的身体。
苏玟迷迷糊糊地想着,但是,这仍然有迹可循,因为,此时此刻,她就伫立在深渊之中——
在阴森恐怖的天空中,那些光柱顶端出现的黑洞依然不断扭曲塌陷,深渊不再说话,只是脚下的大地不断震颤着,像是在愤怒,也像是在恐惧,更多的罪火顺着能量柱奔腾而下,它们在空中横飞狂舞,飞溅的星火漫天爆裂,甚至再次蒸腾出恐怖的黑红色烟雾,沸腾的热浪重新翻涌而起,徒劳地扑向她所站立之地。
“罪火和普通的火焰的区别,是它更喜欢吞噬灵肉而并非柴薪。”
在横空弥漫的烟雾中,银发少年的身影隐隐约约浮现出来,“不过,它不是不可击败的存在,人们说它不能被水流浇熄,不能被冰雪冻结——”
冰龙振翅而起,巨大的双翼不断扇动着,每一次的舒张都伴随着平地卷起的冷风和冰雾,吐息的寒流再次在腹腔中凝聚。
苏玟豁然清醒。
“……那只是因为他们不够强而已。”
龙族们的身影重合起来。
在这魔法湮灭的位面里,越来越多的冰元素层层叠叠浮现。
苏玟用尽全力吐出了蕴藏着毁天灭地之力的龙息,寒冷的银雾在风中圈圈荡漾扩散,宛如残酷的寒冬席卷过境,癫狂燥热的火焰寸寸熄灭,焦黑的土地被染上了纯净的银白,凝结的冰层在吱嘎响声中不断向四面八方延伸,仿佛在她伫立之处盛开出一朵巨大的冰莲!
冰层继续向外汹涌,它们填满了土地上龟裂的缝隙,覆盖了山峰沟壑里流淌的熔浆,攀上一道又一道高耸入云的漆黑光柱,涌动的冰雾钻入其中,坚冰在外将之层层包裹,所有的能量柱都变成了流淌着寒光的冰柱,宛如黑红地狱的深渊也化作一座冷酷剔透的水晶宫殿。
恍惚中,她听见深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霜风之歌,你这个——我——”
它吐出了一连串糟糕至极的脏话。
苏玟无瑕去辨别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她甚至分不清对方在说哪一种语言,她也不想去这么做,因为她沉溺在近乎癫狂的快感中,她能感受到理智的堡垒正在崩塌沦陷,或者说一部分的她是清醒的,另一部分则是彻彻底底的混乱着。
恐怖的血雾在眼中肆意荡漾弥漫,很快充斥了整个世界。
不过百年时间,她从龙族的婴儿期进入成长期,在短短数日之内又进入完全期的巅峰,跨越了一个古龙数千年的成长过程,在相比之下短暂的岁月里就拥有了同样的力量,这就是人类血脉所缔造的奇迹,但也是让诸多龙裔陷入自我毁灭的根源。
——年轻的灵魂抑制不住深埋骨血中的疯狂。
灵魂深处的摧毁欲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滋长。
如同毒药般甜美,拥有力量的感觉,轻松杀死敌人的感觉,在她短暂的生命里,从未如此的放纵、无拘无束、这毫无限制的强大!
她只想继续体验这美好的感觉。
所以,就只能继续毁掉眼中所见的一切生物。
然而,除了那些意识依然在沉眠之中、身躯被冻结在冰层之下,在她眼中与死亡无异的古龙之外,这位面里唯一还能被毁灭的存在——
深渊就开始刺耳地狞笑起来,“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小杂种,你以为这里是你们两个和我决斗的战场吗?不,你搞错了参赛者的身份——这将是你们厮杀至死的地方——看看你,从头到尾都像极了你父亲,你那个在疯狂中沦亡的父亲——”
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落,代替了宛如凋零的灰烬,年轻的古龙勉强回身,这冰雪世界剔透纯净如水晶宫殿,银白之外的颜色几乎消失殆尽。
“那些龙只是诱饵,你才是那个毁灭他的武器——”
透过破碎断续的、漫天飘飞的霰雪,模糊中,她望见冰原尽头的身影。
“你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章搞定副本!我发誓!
——
谢谢:Darchel、鱼子酱、雲起、laurel 的地雷~
谢谢Flos 63瓶;公子有几思? 60瓶;世界第一咔吹 47瓶;风信子 36瓶;SakurabaNao、小野兽、墨柠、(?ω??)!!!、祈、一来扎20瓶;绯露妲、三月梨落、今天苏玟变龙了吗、爱冰山的熊、余泽、你的老父亲、爱吃糖的唐 10瓶;瓜时未秋 7瓶; 安格妮丝。、玻璃诺、CYAN 5瓶;只想嗑糖、云逐我 1瓶的营养液~
☆、第132章
黑发金眼的神族沉默伫立。
那是……
那是什么人?
龙族抬起还沾染着同族鲜血的利爪, 冰雾在她的前肢上翻滚咆哮, 仿佛随时都会汹涌而起将猎物撕碎。
“毁掉他。”
“毁掉了他, 你就成为无可匹敌的存在, 这世上再没有哪种力量能伤害到你。”
眼中的世界越发失真。
苏玟模模糊糊地望见那个人的眼睛, 穿过漫漫长长的流离冰原, 柳絮般的雪花和风中撞击的碎冰,他陷入在精神世界的战场中, 却仿佛一直在凝望着自己, 虹膜中炽日般的金色光焰, 像是碎裂的雏菊般四散流动, 带着无法遮掩的、镌入骨髓的冷酷和傲慢。
还有一种难以想象和描述的、近乎错觉般的耐心和温柔——
仿佛愿意等待任何结局。
熟悉又陌生。
苏玟终于想起自己从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眼睛了。
精神世界中,最后一道枷锁猝然崩碎。
“你知道吗,他不是可以替代的寄托,也不是某种被渴望的事物的象征, 更不是我想得到的一个物品——”
年轻的龙族神明停住了脚步,遮天蔽日的双翼缓慢垂落, 掀起的风卷动着地面堆积的雪花, 她抬起一只爪子,爪尖顺着脖颈慢慢向下滑落, 最终停留在胸腔的位置。
“他是——”
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在喊声如雷的竞技场上满身伤痕, 几欲放弃,就是回忆起这样一双眼睛,那是她见到的第一个让自己心生追逐之意的强者。
于是, 一直无牵无挂、没有太多求生欲的人,忽然有了拼死战斗而唤起魔法的理由。
我也想要有那样的力量。
我可以当他的同伴,当他的战友,不是追随者,不是任何可以替代的人。
“他是我愿意承受一切、付出一切的理由——”
尖利如剃刀的手爪猛地用力,深深插入了冷硬的鳞甲之中,指爪继续深入,撕开了坚韧的肌肉,然后,扯出了心脏。
冰龙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咆哮,后肢重重磕在地上,身躯半瘫下来,胸口泼洒出大片的血,化成这万顷冰原上最鲜艳的一抹红色。
在这宛如雪国的深渊里,苍茫的冰雾盲目地弥散开来,惨白的霰雪宛如飘落的柳絮、又仿佛凋零的杨花,在天幕之下挂起一片破碎的雪的帘幕,冰冻的山峰和熔浆之上的冰河,仿佛都朦朦胧胧地笼罩在云雾中。
仅剩的观众却看不见这一切。
炎神依旧沉没在意识世界里——
他看到无边无际的混沌逐渐溃散,阴郁恢弘的安瑟勒瑞斯宛如画卷般徐徐展露,彼时的黑暗之都尚未有数千年后的盛景,昏暗的天穹仿佛蒙蔽着尘埃,城市的长街冷寂萧条,唯有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恶魔们四处行走。
那是东大陆荒凉原始的时代。
年幼的神族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哪怕是炎神也不例外,他从睡梦中醒来,站在高地上俯瞰着这些生物,眼神由茫然渐渐转向无趣,然后在神殿的回廊里穿梭,这些由魔法而构建的宫殿曲折回转,最终通向了缔造者的寝宫。
他踹开最后一座寝殿的大门时,尚且矮小的身躯投下长长的阴影,光线黯淡的神殿深处,艾希娅和马修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什么东西,他们面前的石板上堆满了各类骨骼和瓶装的血液,甚至还有被保存完好的各种鲜活的脏器,大大小小的魔阵彼此互相嵌套,法环和符文交叠穿插。
伊利亚斯听见某个骷髅头在磨牙,玻璃瓶里的心脏在起搏跃动,血液汩汩流淌,他还能感受到那些魔力如何在法阵的纹路里穿行汇聚,在某一个交点被削弱或者增强,最终又怎样形成了完美的循环。
那时候,艾希娅抬起头,美艳的脸上写满烦躁,似乎在血族的身体构造上遇到了什么难题,“我告诉过你了。”
马修沉默不语地伫立在一边。
伊利亚斯并没有施舍给他半个眼神,“深渊,他很烦,他说话,他让我做梦。”
“他也做不到别的了,而且我说过不要理他。”
黑暗神看上去是第无数次重复这句话了,她看着不远处年幼的主神,对上那双明亮到辉煌的金色眼眸时,她的脸色变得糟糕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一直在烦我!很吵!”
火炎之神愤怒地说着,犄角的焰纹氤氲起耀眼的火光,身后的尾巴上则是腾起熊熊烈火,热浪在冰冷的神殿里翻卷弥漫,“我想他死!”
咒术之神呼吸一窒,“主人……”
“你还要我怎么样?!”
艾希娅掀翻了面前沉重的石板,那些珍贵的材料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玻璃瓶碎裂开来,那些阴森的头骨和脊椎四处滚动,各种质地奇特色彩斑斓的血液泼洒出来,将黑曜石地面侵蚀出一个大坑,空中升起青烟滚滚。
“你以为我不想吗?!答案就是——我做不到!”
她咬牙切齿地说,几乎徘徊在暴怒的边缘,曾经战无不胜的神祇此时满脸愤怒,“你敢再向我大吼一次,我就杀了你!给我滚!”
伊利亚斯不知道母亲究竟在为什么生气,明明一直被那个声音还有那些幻象缠绕的人是自己。
而且,他其实并不是想让艾希娅去杀死深渊。
是他自己想要这么做。
他越想越气,甩开尾巴将一个四处乱跳想要逃跑的骷髅头抽得粉碎,“我讨厌你!”
“哦,真巧,我也讨厌你!”
艾希娅看上去简直想要把身边一切能毁掉的东西都砸烂。
马修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这些年主人数次前往深渊,都想为您解决这个麻烦,但是每一次她都会……”
“闭嘴!”
然后母子俩就打了起来。
这似乎是每一场争吵的标准结局。
而且这样的场景充斥了数千年来的记忆,尽管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沉睡,然而无论在梦境还是现实中,他都很难摆脱深渊如蛆附骨的缠绕,这让他很难停下来去思考什么事。
偶尔他也会去打架,战斗和杀戮,是他唯一不用学习也很擅长的领域。
后来——
霜风之歌出生了。
唯一的双系古龙,创世以来的奇迹,原大陆一片欢腾,不过这与东大陆的神明们没什么关系。
伊利亚斯对这些都漠不关心,所以也一无所知,他的日子依然糟糕透顶。
除了恶魔之外,黑暗种族们一个一个被创造出来,石膏一样苍白的血族们,林中野兽般的暗精灵们,满身腐烂气息的食尸鬼们,还有动物特征明显的兽人们,他们乱糟糟地聚集在安瑟勒瑞斯,为了一点点小事而大打出手相互厮杀。
再后来,原大陆完了。
古龙们悉数陨落,所有的位面都陷入动荡,他们的死亡带来了各种天灾,许多帝国旱涝成狂尸横遍野,东大陆的情况稍微好一点,黑暗种族们被他们的神所庇护,大部分幸免于难,尽管如此,艾希娅依然在咒骂光明神。
该死的深渊一年比一年话痨,它开始嘲讽他的生活,说他的存在毫无意义,他的降生不被期待,是的,在他见过太阳神之后,他也意识到在这一方面,深渊的话大概还有点道理。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其实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思吧,人们被各种欲念所驱使,追逐名利权势美色,或是得到更强大的力量——
对于神祇们来说,也许是唾手可得的缘故,前面那些根本毫无诱惑力。
至于力量,这大概是他最不缺少的东西。
“你没有目标,没有欲望,”艾希娅焦躁又愤怒的神情犹在眼前,“你根本不想活下去!”
“但是我讨厌他,”彼时已经能组织出句子的炎神这么回答,“所以,如果他想要我死,我就不死,因为我不想让我讨厌的人达成愿望。”
“……”
艾希娅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半晌才又绝望地看着他,“我会离开这里的,当你一个人面对他的时候……这根本不够。”
神祇们相对沉默。
深红的浓雾再次模糊了记忆世界,恍惚中,深渊开始愤怒地哀嚎,它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就像有谁捅了它十几刀、然后又把它打断骨头剥皮抽筋一样。
尽管它甚至没有肉身。
所以,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他可以离开精神世界回到现实,不过——
哪怕回到现实中的深渊位面,他也依然没有办法击溃对手,就像深渊想要让他的肉身受伤,也只能借助那群龙族的力量。
“……”
伊利亚斯没有选择逃跑。
很快,虚幻的意识世界开始变得混乱,泛着热意的烟雾渐渐消弭,剥落出一片火焰肆虐的焦黑土地,沸腾的金红熔浆缓缓流淌,气泡不断翻滚,亡魂惨叫着被溺焚其中,化作漫天飘落的灰烬。
深渊忽然平静下来,仿佛在强忍着疼痛,“你喜欢她什么呢?皮囊?不,总有比她更漂亮的,性格?她就是个疯子,就像那些杂种龙一样,力量?哈哈,她倒是有力量,足以毁灭你的那种——还是说你真就喜欢这样的?毕竟你们最初见面的时候,你对她也没有那么多想法,真可惜,她本来有机会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强者,在毁灭你我之后,再没有谁能对她造成威胁,然而她输了,她彻彻底底地输了。”
它继续发出那种令人厌恶的笑声,好像已经稳操胜券,“你喜欢她为你献上胜利的样子?那么现在呢?”
“现在?”
沉默许久的神祇缓慢开口,“我经历过无数的战斗和战争,得到了同样数量的胜利结局,自始至终都很无趣,后来,有一个人,会为了向我证明自己而战斗,她是强是弱,战斗是胜是败,都没关系。”
那一刻,他忽然忆起百年前的城镇月夜,小姑娘坐在房顶上,认认真真地诠释了对于爱情的理解,然后时光过境,年轻的龙裔站在落满冰尘的沙滩,满身伤痕地抬起头,大声说着——
我不想让你认为我也是废物。
她真傻。
当时他是这么认为的吧,伊利亚斯想着,他没觉得自己很聪明,因为身边有太多他搞不懂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尽管他也没什么兴趣去弄明白。
但是,他还不至于傻到认为比自己弱的人都是废物。
好吧,某种程度上说,他的确认为这个世界上充斥着废物,但那是另一回事。
事实上,除了担心他会因为一时不爽而杀掉自己之外,其他的时候,人们都不在乎他的想法。
伊利亚斯很确定这一点,所以当时他其实也有点莫名其妙,因为他不熟悉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
不过,每次回忆起这些事——
深渊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更多的画面汹涌而至。
银发少女趴在桌上咬着羽毛笔,反反复复念着那几句龙语,窗外的阳光被帘幕割得斑驳破碎,一缕缕暖融融的光丝融化了霜蓝的眼眸,她正偷偷透过睫羽的罅隙斜睨过来,眼神雀跃着几分不安和期待。
还有不久之后,她一脸狡黠笑容地跪坐在沙发上,温柔地梳起手边长而卷曲的黑发,小心翼翼地拿出首饰盒,一个一个挑选出那些闪闪发光的脆弱珠宝。
然后,她倾身凑近,冰凉的金属环过颈项。
他们的呼吸也就此交融,漆黑与银灰的发丝彼此缠绕,逐渐密不可分。
还有很多很多的过去。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记得那么多细节。
深渊的咒骂越发变得微弱,精神链接岌岌可危。
“你说我为什么要活下去——”
“她就是答案。”
漆黑的山峰开始塌陷,地面慢慢地震颤起来,熔浆的红河四处崩裂,罪火的余烬漫天迸溅,这精神世界塌陷分离,如同新星爆炸般成片谢幕。
“你知道深渊的意识是怎么产生的吗?”
许多许多年前,黑暗神曾经这样对他说过,“它吞噬了很多灵魂,吸收了人性中险恶的那一面而诞生,因此你想要在精神层面战胜它——这可能很容易,也可能很困难,尤其是对你来说。”
有一个人的存在,让他的过去变得没那么乏善可陈。
所有相关的回忆,都如此鲜活……充满了色彩和温度。
他们的精神链接彻底崩溃。
感官被重新解放。
万里冰原笼盖了整个世界,漫天纷飞的霰雪如烟似雾,凄厉的狂风如同百万凶兽在怒吼咆哮。
在接二连三噼啪爆裂中,古龙们相继苏醒了,他们挣开四肢上冻结的冰雪,震惊地环顾周身。
刚才那场恶战留下的伤痕大半都已经愈合,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些夺取意识的致命锁链,仿佛都被什么人恶狠狠地从骨血中抽离,就无精打采地挂在他们的身上。
上面燃烧的罪火完全熄灭,这些东西此时与废铁无异了。
“……”
这些年轻的神明们,自从破壳开始,就从未完全掌控自己的意志,哪怕他们拥有智慧还为自己命名,却依然是在被半催眠的状态,并不是完全清醒的。
龙族们懵懂四顾,眺望着一片白茫茫的冰雪国度。
整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新奇的。
他们无瑕顾忌别的事,因此,另一头冰龙还趴在地上,一只爪子攥着鲜血淋漓的心脏,身下的积雪被染得腥红一片。
她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忽然间,一道耀眼的亮光闪烁着落在半透明的眼睑上。
龙族缓慢地睁眼,眸中的世界依然鲜红一片,暴|乱的杀意在脑中翻江倒海,唯一的理智都用于控制力量,让缺损的脏器不再重生,因此才没有站起来像是疯狗般扑向身边的人。
——那是一枚金币。
苏玟模模糊糊地想着。
金币被擦得光洁闪亮,正面绘制着伊莎二世的头像,这一版是海登帝国铸造于一百多年前,不用说,另一面必定是教廷骑士团的剑盾徽记以及年号。
她记得那个数字。
因为这金币曾经多次在手中摩挲翻转,每一个细节都深深镌刻在脑海中。
“对不起啊,伊恩,这么多年……”
冰龙有些难过地看着他,“直到今天我才解开了马修最后的催眠……这世界上哪有金色眼睛的恶魔呢……还有……很多细节……那个混蛋故意不让我想到……他早就猜到我会在深渊经历什么……那一刻……我需要被刺激才能清醒过来……他……操他的……”
火炎之神站在她面前,深邃的灿金色眼眸中雀跃着火光,他微微低下头,“你的精神,气息,血液,力量,长相,全都改变了。”
“是啊……”
后者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天我被杀死了,复活之后,我就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这些都改变了,我的名字,我曾经用通用语告诉你我的名字——然而恶魔语的发音是不同的,我以前大概更像伊洛娜,后来越长越像霜风之歌……所以你无法认出我,但假如我能早点摆脱马修的催眠,我就会想起来。”
都是我的错。
苏玟有些难过地想,至于对方究竟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事,她也能大概猜到,也许是因为星之密林,一百多年过去,他也没有忘记这些。
“但你还是找到我了,每一次。”
他半跪下来,望着面前四肢身躯都瘫在地上的冰龙,“无论是在安瑟勒瑞斯,还是在深渊。”
“是吗?”苏玟忍不住笑出声来,“其实是你找到我了,冕下,从一开始,在马卡斯的村庄里,就是你先招惹了我。”
伊利亚斯不置可否地侧过头,他看到巨大的利爪中捏着不断跳跃的心脏,粘稠的鲜血和起搏的血管,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
在对方震惊的目光里,他将那颗沉甸甸的心脏放回了龙族的胸膛。
这最强冰系神祇的身躯从内而外都冷得彻骨。
他触及冰冷的血液和同样毫无温度的肌肉鳞甲,然后抽出手爪,眼见着那些伤口开始愈合。
苏玟在惊讶之下甚至忘记阻止自愈,“……你确定吗?我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我可能会吃了你。”
“但是我需要你。”
最强的火系神祇半跪在她面前,两人近在咫尺,虽然其中一个还是全龙的形态,他伸手抚上冰龙头顶向后延伸的尖长犄角,顺着锐角的锋利棱线向下,细小紧致的鳞片上氤氲着淡淡的冰雾,口中刀刃般的獠牙利齿都闪烁着寒芒。
“带我离开这里,结束我四千年的噩梦。”
他俯身抱住了冰龙的脑袋,与对方额头相抵,声音一贯地低沉有力,语调却多了几分近乎祈求的委屈,在后者耳边轻声说道:“拯救我吧……冕下。”
冰龙怔怔地望着他,眼中凝固的寒冰逐渐破碎。
——仿佛隆冬的天空崩裂,流淌出一缕春日的微光。
半晌,龙族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吧。”
苏玟缓慢地站起身来,撑开双翼抖落了翅膜上覆盖的积雪。
没有人知道她在忍受怎样的痛苦。
胸口的伤口一旦愈合,失去了主要疼痛的来源,她又进入了之前那种可怕的状态,杀戮欲如同毒药般在骨血中翻腾。
她的意志时而清醒时而混乱,视野里的景物忽明忽暗,思维仿佛陷入在黏稠腥恶的血浆里挣扎,四肢百骸间流窜着嗜血的渴望,耳际穿梭着凌乱的风声,仿佛骨骼断裂、又像是利刃划过肉|体、冰雪冻结血液的声音,鲜红与冰白在扭曲模糊的世界里来回闪烁。
龙裔们——
陷入疯狂的那一刻,大多数都是在他们第一次完全解放力量的时候。
那些屠镇屠城的惨案因此爆发。
但是,那个可恶的神族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假如自己真的扑上去发疯,他也完全不会还手。
你真的……
一点都不害怕吗?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在失焦的视野里,勉强抬起爪子,用力地一拍地面,“上来。”
火炎之神闪身跃上龙族的后背,然后心安理得地俯身坐下,仿佛他自己没有翅膀一样。
神族的手爪抚摸着整齐紧密的冰冷鳞甲,还有泛着金属般冷光的脊骨——
苏玟感受到炽热的温度在脊柱外蔓延开来,像是火焰融化了寒冰,暖意在体内攀升,她勉强清醒了一点,因此只能抓住这短暂的机会,猛地一振双翅,轻盈地腾飞而起。
飞翔也变得如此轻松。
比起多年前她的翅膀长成后,一次一次从万象之城的浮城上跃下,很多次险些摔成瘫痪,最终还是没有学会飞行的经历,现在的动作就仿佛镌入骨髓的本能。
她穿过一望无垠的苍茫冰原,雪花在身畔翻卷,刺骨的寒风咆哮怒号,冰龙仰起头,清亮的长啸响彻天际。
悠长的龙吟声在深渊中回荡,一道啸声陡然分裂成数道高低不同的长鸣,那是真龙们特有的多重叠音,尖利高亢和深沉低哑的不同音色相互融合。
远方的古龙们被这声音惊醒,纷纷展翼而起,追随着她的身影向远方飞去。
下一秒,空气中泛起了激荡的波纹,紧接着,地面数尺之厚的坚冰上,浮现出蛛网般蔓延的裂痕。
这些裂缝向四面八方延伸奔跑,冰崖绽出无数的沟壑,碎裂的冰块漫天迸射,千万叠起的冰川轰然爆裂,冰雪冻结的山峰倒塌崩碎,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数不清的光雨在碎裂的冰屑中爆裂,散射出斑斓瑰丽的虹光。
深渊的咒骂声渐渐湮灭。
——它已经无可救药地死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概就正文完结了~
嗯……也算是发糖了吧x
——
谢谢TTTHEO 的地雷~
谢谢柚木 29瓶;Flos 22瓶;白桃乌龙茶、口黑口黑、青花 20瓶;寥寥钟情 13瓶;-A-五爷取不出名字了、Leaf、阑瑶、菠萝菠萝北 10瓶;一颗星 5瓶;放荡不羁风怀玠 4瓶;唐秋南 3瓶;dakou棒zhu、16828560 的营养液~
☆、第133章 正文完结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停留在深渊崩塌的那一刻。
苏玟已经毁灭过许多东西, 但这是第一次,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位面彻底崩溃, 最后只剩下四分五裂的碎片, 向着无尽幽暗的虚空坠落而下。
再后来……
发生了什么?
她在原大陆的神殿里睁开眼睛。
此时正值清晨。
墨蓝色的云霞里升起灼热透亮的红线, 第一缕象征白昼的黎光从日月交辉的天穹中迸现, 朝霞的光辉倾泻而下,照耀着原大陆千百座浮空的神殿, 玫瑰色的光焰在黄金穹顶上流离闪烁, 巨龙们在花絮般的云影中穿梭翱翔。
苏玟将自己的身躯从宝藏堆里挪了出来, 身边的黄金和珠宝稀里哗啦地向周边滚落, 她抬起尾巴将金币往回拢了拢,确定它们又堆积成一座拥挤的小山时,这才满意地转过头向下方看去。
这一次,神殿里的巨龙们数量增加了。
他们都暴露出本体, 伫立在下方的阶梯两侧,黄金铸就的台阶一直向外延伸, 直至大殿出口处平坦广阔的露台。
在这一刻, 所有的巨龙低展双翼,他们压下了整个身躯, 头颅深埋触地, 行礼的动作从前向后起伏如浪潮, 所有人都在向她致以最高礼节的问候。
在偌大的神殿中,数百位巨龙安静又谦卑地致意,乌压压地趴了一地。
“……早上好, 阁下们。”
他们的鳞片大多呈现出深青和霜白,显然以风系和冰系为主,偶尔还有零星几个其他属性的巨龙混在其中,譬如说泪眼汪汪的雪莉。
雷龙姑娘看上去仿佛刚刚大哭过一场,刚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大家诉说着苏玟冕下这些年来的“艰苦”生活。
苏玟:“……”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雪莉,我亲爱的,你刚才在说什么?”
龙族们纷纷抬起头,他们脸上大多有愤懑的神情,而且表现得十分激烈清晰,即使是在龙脸上也不妨碍这种情绪被解读出来。
“冕下,您……黑暗神太过分了!”
一个冰系巨龙咬着牙说,“还有该死的马修,他们竟然指使您奉艾希娅为主,从没有哪个神族敢这样羞辱我们!”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旁边的龙族们也都义愤填膺地怒了。
“冕下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了!”
“该死的神族们……!”
“他们和操蛋的光明神也没什么区别!”
巨龙们七嘴八舌地咒骂着,在他们心中,苏玟冕下过去的这些年里,就是在东大陆忍辱负重地生活着,被可恶的神族们欺骗蒙蔽,假如她和炎神有点什么问题——譬如说不久前她刚结束了一场他们无法想象的恐怖战斗,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定是可恶的炎神处心积虑地诱骗了她。
——她才一百多岁啊!
巨龙们心痛地想着,尽管他们大部分也都很年轻,但这也导致了他们很认死理地相信了自己的臆想,甚至有几个堪堪进入成年期的姑娘们嚷嚷着要找火炎之神决斗。
苏玟:“……”
她不太确定他们是不是认真的,不过既然提起这件事,“我睡了几天?”
“只是十天啊,冕下。”
艾拉这么回答着,在神祇的注视下,冰系巨龙小姐扬起脑袋,身后的尾巴小幅度甩来甩去,似乎有点兴奋。
龙族们当然也不需要天天睡觉,他们也可以几十年都不睡觉,但是,一旦进入沉睡,也许就不止这个时间了。
——十天的睡眠基本上就相当于一场小憩。
因此没人觉得她睡了很久。
苏玟其实不太记得深渊崩塌后又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回忆起来,那场战斗简直如同一个混乱的梦境。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胸口,紧密相连的鳞片完整无损,依然流淌着淡薄的冰雾,那个恐怖的血窟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在这期间,我一直……”苏玟有些不爽地想着,“有没有人来找我?”
除了两个风语氏族的巨龙,以及雪莉之外,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想问什么,因此龙族们面面相觑。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如果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没有谁敢惊扰一位古龙的安眠,而且假如真有了什么糟糕的问题,他们也能感应到危机而主动醒来。
“诸位冕下们倒是想过和您谈话,但是您一直在睡觉,所以他们又离开了。”
雪莉小心翼翼地说,“假如您想知道的话。”
哦,还有那群古龙。
“……然后又来了。”
苏玟叹了口气。
话音未落,神殿里冰风二系的巨龙们纷纷后退垂首,他们保持着前肢压低的姿势,放松的双翼也紧紧收叠,脑袋低垂,形成了一个向神祇致意的问候礼。
神殿之外的露台上风声呼啸,一道火红的身影从天而降。
那人昂首挺胸地走进来,长长的红发在风中飞扬,发梢摇曳中迸溅出几点耀眼的火星,精致的脸庞在阳光里艳丽生辉。
她走到神殿里,在黄金铺就的阶梯上停下,扫视着高台上堆积如山的金币,眼神凝固了一秒,接着才看向趴在旁边的冰系古龙。
后者懒洋洋地半支起身,温暖的霞光落入那双冰蓝的眼眸,也逐渐被寒冷吞噬而失去温度,“红莲之心。”
火系古龙停顿了一下,才想起那些追随者的话语,要对这样的致意回以反应,于是微微颔首,她的声音略低,带着几分性感的喑哑,“深渊征服者。”
苏玟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叫我艾琳。”
……这家伙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火系古龙歪着头打量她,目光特别专注,但是又没有别的什么情绪,还带了一点点疑惑。
而且,整个神殿的龙族里,唯有艾琳没有保持龙的形态。
苏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对方常年被光明神折磨,在过去的两千年里藏身神域的某个角落,恐怕也是以这样的形态,因此习惯了。
在弥漫的冰雾中,银发少女轻盈地走下台阶,“您找我有事吗?”
与此同时,神殿里的冰龙和风龙们变成人身,然后沉默不语地听她们对话。
“我大概记得那天发生的事。”
艾琳不太确定地说,她的记忆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有一些混乱的画面,毕竟当时她一直受到操控,“尤其是你。”
当然,因为我把你痛揍了一顿,相比之下,另一个人对你就温柔很多了吧。
苏玟漫不经心地想着,又迈下一级阶梯,两位古龙近在咫尺,艾琳比她高了许多,哪怕是站在稍矮的台阶上,也依然能俯视她。
“好吧,”银发少女耸了耸肩,“所以?”
“你打败了我,打败了我们所有人。”
艾琳停顿了一下,眼中又浮现出些许迷茫,“那天对我来说……很混乱,回到这里之后我才慢慢清醒过来,而且他们说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只是破壳之后就被带走了,但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你呢?”
苏玟:“……”
她诧异地抬起头。
火系古龙的容颜美艳,蜜色肌肤更是增添了几分野性,眼窝深邃虹膜瑰丽似燃烧的烈焰,只是现在的表情一脸懵懂,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问出了什么话。
“我?”苏玟轻轻叹了口气,注意到神殿里的巨龙们都屏声静气地看着她,似乎很怕她当场暴怒大开杀戒一样,“理论上说,大家都不记得自己出生时候的事,不过我有我亲生母亲的记忆,我看到了她是怎样把我送人的——不过我爱他们,我是说将我养大的人,在我心里,他们才是我的父母。”
艾琳当然不知道对方有这么一段过去,她也不是故意想要揭人伤疤,而且两千年来从没有过正常生活,她也没有半点社交能力,“那另外的人呢?”
“他们是神,是……很伟大的、让我崇拜的存在,”苏玟摊开手,“大概是这样吧,你找我就是想要聊天吗?”
“不,”艾琳这才反应过来,她纠结地思考了一秒,“我总是想起那天的战斗……你,你好像一瞬间就把我放倒了,这真不可思议。”
苏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因为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比自己弱,所以哪怕重来一次,结局不会有任何变化,“你想再试试吗?”
“不用了,”艾琳摇了摇头,“我是想见火炎之神。”
苏玟:“…………”
神殿里的听众们不知道深渊里发生了怎样的纠葛,因此除了少数几位有些担忧地看向她以外,其他人倒是表现得都很淡定,只是有点莫名其妙。
“他在神域,”苏玟再次感应了一下,“是的,就在神域,你可以自己去,告诉他你想和他决斗,通常来说他不会拒绝的。”
艾琳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想和他决斗?”
苏玟面无表情:“不然你还想和他约会吗?”
艾琳:“……什么意思?”
事实证明,尽管这几位纯血古龙冕下都两千多岁了,但是他们在神域度过的那些年,或者说被光明神藏起来洗脑摧残的日子里,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教育。
“但你们依然为自己命名了,你们曾经清醒过吗?”
这些古龙的名字在谱系上浮现的时候,艾希娅和马修恐怕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苏玟有些头疼地想着,但是他们一个字都不说,这真有趣。
不久之后,五位属性各异的古龙全都站在她面前,他们保持着半龙的形态,发色眸色各异,五彩斑斓的元素精灵在身躯中穿行流动,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恐怖的魔法力量。
然而,大家的表情都有些相似的呆萌。
“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说,确实是清醒的。”
湛蓝誓约微微歪头,就像大多数的雷龙一样,他的人身是有着耀眼金发的俊美青年,湖蓝的眼眸里氤氲着神光。
“我记得所有的事,那种力量……罪火,能让我们认为我们天生就是为光明神和深渊效力的,在这个前提下,它又让我们很少去思考其他的事,但是我们仍然有能力为自己选择名字,那几乎是本能的。”
苏玟愣了一下,“假如这样的话……或许光明神也被深渊控制了。”
古龙们默默地看着她,显然都认为这是有可能的,但他们真的不在乎那个神族怎么样,反正对方死掉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想光明神第一次和深渊战斗的时候,深渊大概已经吞噬了不少神族,因此有了意识,不过,未必是那种完完全全的操控,而是利用他的一些念头,譬如说他畏惧死亡和失去神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因此让他为自己效力,献上更多的灵魂,直至最终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从这个角度来说,罪火简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力量了。
不但能烧蚀任何物质,还能摧毁控制人的心智,倘若不是自己——
“所以,你们依然想和炎神决斗?你们知道他是罪火的使用者吧?”
“你和他是我见过最强的人,”艾琳代表大家发言,“你是同类,他不是,哪怕我知道会输,但是,我还没在自己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打过一场痛快的战斗。”
苏玟:“……”
她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尽管她认为把痛快改成痛苦可能才比较贴近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您又在看什么?”
“你的项链,”湛蓝誓约歪着头,“漂亮。”
“除非我死,梅森冕下,”苏玟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否则别想动它。”
翡翠梦境一脸失落,“霜风之歌给你留下了财宝,然而我父母堆放宝藏的所有宫殿都被魔法锁着,我也无法进去。”
“那不是他给我留下的,是别人帮我抢来的。”苏玟一点都不心虚地说,“你可以努力学习魔法,祝你早日看到它们。”
古龙们面面相觑:“……”
毫无疑问的是,这群人没有一个会空间魔法。
毕竟光明神从未真正教育过他们,想到这里,苏玟又想把埃尔维斯重新大卸八块。
龙族和神族的关系一向比较糟糕,纵然某些人之间有私交,也改变不了那些两者互为天敌的定论,因此,原大陆和神域之间也没有修建大型公用的传送魔阵。
但是不代表没有。
苏玟的空间魔法也算是炉火纯青了,然而她无法定位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之前也是深渊主动把她拉走,所以现在想要进入神域,依然只能通过传送阵。
“萝丝·风暴掌控者冕下,我的祖母,她和黑暗神冕下关系不错,”苏玟简短地解释道,后面这件事还是那些追随者们告诉她的,“她的宫殿里有传送阵,虽然许多年没用过,但是我应该能把它修好。”
其实别的地方也未必没有,只是,诸位冕下的追随者们,恐怕都不希望这群人跑去神域找茬,又没法阻止他们,因此只能保持沉默。
几分钟后,在空旷华丽的神殿里,古龙们围成一圈,安静地看着她修理魔阵。
“你懂得真多。”钢铁之翼发出赞叹,冷酷的金属色眼眸倒映着逐渐闪亮起来的咒文,“而他们说你才一百多岁。”
苏玟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站起身来,招呼他们站到自己面前,“你们很快就能学会自己感兴趣的一切魔法,我们都还有无尽的时间。”
在旋动的魔阵之上,耀眼的光柱蓦地升腾而起,将所有人的身影尽数吞没。
空间旅行的体验向来都很糟糕,不过以古龙们的身体素质并不会觉得难受——
黑暗神的圣殿坐落在神域一角,位置有些偏僻,远离了中心的永恒之殿。
这里色调暗沉,由冰冷纯净的黑曜石铸就,剔透的黑水晶穹顶高得几乎遥远,漫长的数百级阶梯之下是空旷荒废的庭院,四周一片萧条,没有半个人影,毕竟艾希娅的追随者们都与她一同离去前往东大陆。
除了苏玟之外,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来到神域,事实上,他们就是在神域长大的,只是被光明神藏在某个地方,此时此刻,他们活蹦乱跳地穿过一座座肃杀静谧的宫殿,一瞬间就没了影。
“……”
苏玟想了想,也懒得管他们,反正他们要去和炎神决斗——
想到这个她又有点烦躁,譬如说伊利亚斯为什么没有来找她?如果感应到他的气息,她一定会从沉睡中醒来,然而事实就是他从未进过原大陆。
而且,伊利亚斯打开空间裂缝的速度向来比她要快,所以深渊崩溃的时候,好像是他把自己送回了原大陆。
苏玟越想越觉得火大。
她压下纷乱的思绪,隐去自己的气息,开始漫无目的地在神域乱逛。
神域的白昼极为漫长,飞絮般的云丝浮荡在天宇中,苍穹泛着铅华洗净般的清澈蓝色,这神话中被传唱的天国里,无数的宫殿笼罩着耀眼的光辉,扶壁山墙和穹顶尖塔被染得金黄一片。
她向曾经创世神栖息的永恒神殿走去,途中经过爱神的失乐圣殿,远远望见一群独角兽在湖畔嬉戏奔跑,天鹅舒展羽翼掠过水面,湖上雾气弥漫,朦胧的水沫在阳光中泛起虹彩,神兽的喂养者们全都不见踪影。
——他们都聚集在神域中央的圣殿里。
从准神到主神,整个神域的神族们,几乎都聚在一个地方,她已经辨识出许多熟悉或陌生的精神力。
那些准神次神们无关紧要,她这么想着,不过主神们……除了肉身被毁的战神和因为未知缘故没出现的太阳神之外,当然也不包括已经离去的黑暗神和落败的光明神,其他人倒是都来全了。
银发少女穿过铺着雪白玉石的宽阔广场,上百座黄金雕像一如既往地沉默,许多神像已然变得黯淡而锈迹斑斑,那象征着肉身毁灭而回归本源。
她仰头再仰头,才看清火炎之神的雕像。
创世神还未离开的时候,炎神也没有降生,这座塑像也是多年后才在神域迸现,然而却精准地刻画了他的样子,脸容一如既往的英俊无匹,姿态也是熟悉的不可一世——
苏玟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但是想想这几天的经历,又开始生气。
她闷闷不乐地走进永恒之宫,穿过悠长的大理石回廊,风中吹来金罂花馥郁的芬芳,神殿的外围伫立着一些年轻的神族,他们大都是准神,在这里焦躁不安地等候自己的主人,偶尔有人交头接耳地低声说话,脸上也都是忧心忡忡的表情。
“那群龙族死定了……”
“希望他不会因此毁掉大半个神域吧。”
“毕竟深渊已经完了……这世上再没有……”
苏玟旁若无人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偏偏没人觉得异常,只是看着她穿过人群向正殿走去,很快就挪开了视线,到最后也没有发觉问题。
主神们伫立在殿堂的两侧,他们的追随者次神们站在后面,所有神族都沉默着看向前方。
空气中亮蓝的雷元素汹涌如海潮,它们从四面八方向前方汇聚,如同奔流的江河溪水欢腾着涌向海洋,化作成千上万滋啦作响的雷蛇,将烛光尽灭而略显昏暗的神殿照得明亮无比——
梅森站在大殿中央,身上的雷光奔腾游走,他的身躯影影绰绰,已经完全元素化,整个人化作一道挟裹着毁灭力量的霹雳惊雷!
整个宫殿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在漫长高远的阶梯顶端,黑发男人懒洋洋地斜倚着扶手,金红的烈焰在黄金王座上狂舞翻腾,他无聊地支着下巴,似乎在盯着某个方向出神,对近在咫尺的杀招毫不在意——
在雷光逼近的瞬间,他身畔的罪火轰然蔓延,火舌摇曳化作癫狂的焰海,元素精灵惨叫着湮灭,连灰烬都被沸腾的热浪挤碎,极具攀升的高温甚至扭曲了空间,将他们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然而这短暂的战斗却是眨眼间就结束了。
雷系古龙喘息着后退回大殿中央,身上的鳞片焦黑开裂,他的呼吸越发急促,似乎在忍受着剧痛,最终还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显然他并不想做出这种屈辱的姿态,可惜却无法控制自己。
其他的四位古龙们顿时安静下来。
纵然他们知道对手比自己强,也会无所畏惧地上去挑战,但这不代表看到和自己实力相近的同类如此下场,他们还一定要上去作死。
次神们被罪火的光焰灼伤了双目,此时好多人都痛苦地捂上了眼睛,只是不敢发出哪怕一声微弱的呻|吟,主神们的脸色也相当难看。
他们都亲身体验或者起码亲眼见证过炎神的力量,因此在对方大摇大摆坐上诸神王座的时候,没有人敢去反对,但是,他们却并没有想到,这人居然能在瞬息之间解决一个古龙——
那意味着,他能在同样或者近似的时间里打败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以前,它总会烦我。”
王座上的神明若有所思地开口,大殿里回荡着低沉醇厚的男声,“在我召唤和它同源的力量时,我们之间的联系会被加强,所以我并不经常用罪火。”
神族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炎神这是在做什么,为何忽然开始自言自语,要知道平时他可谓是惜字如金,能动手解决的事从来不多说半个词。
在一片死寂中,天空之神冷静地发言:“这已经十分清楚了,冕下,从神域到原大陆,再到任何我们所能触及的位面,您就是毫无疑问最强的神祇,您可以用它毁灭任何事物,除了——”
“我不是在和你说话。”
热浪平地席卷而起,狂妄的烈火宛如决堤的洪水般溢出,闪耀的火环几乎弥散了整个神殿,黄金立柱上流淌着宛如融化般的光焰,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热意,还有几乎要碾碎灵魂的威压——
那些还没从疼痛中恢复的次神们接二连三倒了下去,力量强大的那些以手支地瑟瑟发抖,比较弱的甚至整个人都趴在了地面上,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主神们难以置信地被这种沉重的力量压倒,一点一点失去身体的掌控,最终也悉数跪在了地上。
这是怎样可怕的力量!
他们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更甚于多年前面对深渊时的感觉——
古龙们又惊又怒想要逃离,却发现他们甚至无法自由元素化,只能眼见着魔法精灵畏畏缩缩地颤抖战栗,部分躯体化作元素,然后又重新回归血肉,哪怕想要咬牙上去拼命,却被扑面而来在身前绽裂的噬人烈焰所逼退。
他们在心里用刚学会的单词咒骂着,迫不得已地倒在了地上。
“……”
整个神殿里唯有一个人站立。
银发少女一脸复杂地抬起头,熠熠火光在霜蓝的眼眸中闪烁,最终又被刺骨的寒冷所吞噬,重新归于寂静。
苏玟对于看着一群主神给他下跪毫无兴趣,因此她转身就走。
手腕忽然一紧。
甚至没有听到半点声音,身后的人就已然近在咫尺,还伸手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少女冰凉的身躯牢牢地按进怀里,二话不说地发动了魔法。
同时,周围一阵天旋地转。
下一秒,她已经伫立在一座大门紧闭的宫殿之外。
那个人依然紧紧抱着她,用力地几乎要将人嵌进怀中,然后,他把被自己攥住的纤细手腕慢慢抬高,无视了对方所有的挣扎,“……送给你。”
面前宫殿的大门缓缓地向内打开。
灿烂的光辉刹那间倾泻而出,仿佛在阶梯上流淌起一片璀璨的光海,这独属于纯净黄金的明亮光泽,顿时攫取了她的注意力——
环绕腰间的强壮手臂也随之放开,银发少女茫然地跃上台阶,步入面前那一间广场般的巨大宫殿。
殿堂的高度可以媲美圣城里最高的尖塔,而且从中被挑空,这里没有哪怕一道烛光,在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成千上万氤氲着暖光的大颗夜明珠,将这本该昏暗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数不清的金块和金条,堆积起一座又一座巍峨的金山,在另一边,从月炼般莹润的珍珠、荡漾着醇酒般光泽的水晶、蕴藏着六射星光的蓝宝石、宛如陨落星辰般瑰美的白钻、泛起冷冽火光的纯净玉石等等价值连城的宝藏,每一种几乎都堆砌成山,或是放在精致的箱笼中,七彩斑斓的光辉在空中交错相融,美得如梦如幻。
原大陆的神殿里,那些宝藏堪堪够遮住半龙形态的身体,这里——
简直足够一群龙族滚来滚去还不会撞到彼此。
当然,不可能再有其他的龙族见到这一幕了。
所以,等到苏玟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黄金和宝石的海洋里徜徉了很久,甚至还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本体的形态。
仔细想想,怪不得那些神族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原来炎神冕下跑来神域就是为了搜罗金银财宝……
一身寒雾缭绕的冰龙支起身子,叠起两条前腿,几乎以一个堪称乖巧的姿势趴着,身后的尾巴愉悦地翘了起来,“这就是你前几天也没来找我的理由吗?”
“……是,其实还有一些,母亲的宫殿我还没去,那里也藏着一些……”
伊利亚斯第一次看到龙族滚金币的场景,这其实还是在意料之外的。
不过……真可爱。
然后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本来想等彻底完成的时候再见你。”
苏玟眨了眨眼睛,“哦,这样的话,你刚才应该假装看不见我。”
“但是——”
神族站在她面前,深邃的眼眸泛起灼灼金芒,辉煌璀璨更胜于满殿珠光,她的身影就倒映其中,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很多天没见到你,我想你了。”
……见鬼。
“上一次,你也是这样,我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转身离开,尤其是你并不想这么做。”
苏玟意识到他指的是上次自己从外域回来的时候,她也曾经在安瑟勒瑞斯的神殿外徘徊犹豫,最终还是被拖了进去。
冰龙抬起一只爪子,做出一个很无奈的姿势,“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在人们感到你很厉害的时候,如果他们看到我,会突然想起,啊,炎神冕下并不是不可以被击败的存在——”
火炎之神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很淡定地接下了这个挑衅,“然后他们早晚会知道,我的天敌早就爱上了我。”
苏玟:“……”
什么?
在弥漫的冰雾中,她重新变成银发蓝眼的少女模样,不太确定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黑发神祇不轻不重地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然后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
在后者震惊的眼神中,他将一枚秘金打造、花纹细腻缠绕的指环,温柔地套上纤长白皙的手指,“我答应过你。”
苏玟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指环上镶嵌着一刻浑圆的灿金色宝石,炽日般的流光辗转其上,从内而外荡漾出火焰般的辉彩。
她着迷地看着那颗质地奇异的宝石,忍不住伸手抚过,在炙热的触感之下,泛起赤色的烈焰徐徐燃烧,极致耀眼的光辉骤然爆发!
苏玟感受到其中的力量,心中升起一个很恐怖的猜测,“你不会是——”
“是。”
伊利亚斯微微仰起头看着她,小姑娘一脸呆滞,似乎不敢相信他能干出这种事,“你想要最闪亮的东西,所以我挖掉右眼炼制了它,你喜欢吗?”
苏玟:“…………”
她正在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
所以这是他在领域之战前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缘故吧,在那个妖精森林外面,他也没来和自己见面,也许是因为新的眼睛还没长出来?
少女咬着嘴唇抬起手,指尖掠过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抚上男人的眼角,纵然神族们失去肉身的任何一部分都能重新生长,但是,“那时候疼吗?”
后者不置可否地握住她的手,“你当时的感觉呢?”
他大概是指的自己挖出心脏的那一刻吧,苏玟摇了摇头,“那不一样,如果在伤害你和伤害我自己之间选一个,我肯定选择后者——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这句话我应该对你说。”
火炎之神微微摇头,然后继续了刚才未尽的解释,“你曾经对那个诺恩人说过,你爱上了神明*。”
苏玟愣愣地看着他,立刻回想起之前发生可能的事。
“你也不是唯一的神明,”年轻的古龙微微弯起嘴角,“我就不能爱上黑暗神冕下吗?”
伊利亚斯:“……”
心情复杂。
对方很坏心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神族故意思索了片刻,“母亲总会离开,而且,你不是也觉得我和她很像?如果你更喜欢女性的样子,我也可以——”
“造物主啊,这是我听过最奇怪的表白,”苏玟一脸呆滞,“你也可以?”
伊利亚斯很认真地看着她:“去做一些没那么容易损坏的裙子和首饰?”
短暂的寂静之后,后者扑过去用力地抱住了他。
阳光落入宫殿,在璀璨的黄金上蔓出瑰丽的辉彩,空气中弥漫着暖融融的光雾,镜面般的地砖上倒映出他们拥吻的身影。
神域的天穹蔚蓝如洗,万千神殿沐浴在明媚阳光中,灿烂辉煌。
——正文完结——
☆、第134章 巨龙的新娘
青月历130年, 冰湖城迎来了一个不怎么温暖的夏日。
兽潮摧毁了小半个城市,风中刺骨的冷意还是稍微褪去了,午后慵懒倦怠的日光洒落下来, 照耀着半边酒馆的残骸,许多地方搭着简陋的木屋甚至是帐篷, 运送砖石的木车艰难地在泥泞的道路上前行,被飞蜥们撞毁的钟楼塌了一半, 散落着破碎石块堆在光秃秃的城墙上, 印着家徽的旗帜还在风中飞舞。
中央街区的集市上还算热闹,因为店铺楼房塌了许多, 所以商人们就在外面摆摊, 盐湖打捞的珍珠, 矿山采掘的宝石,魔兽的皮和骨肉,以及少量的并不完整的晶核,还有南方运来的香料和衣服等等,各种货物堆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居民们和卖家们争吵着讨价还价。
几个容貌出色的年轻人一边散步一边穿过喧闹的街市, 然后停留在一个摆放着宝石的玻璃柜前, 他们的衣着看似平凡,然而用料奢华,身上还戴着附魔的金银首饰, 见多识广的商人不太确定地打量着这群来自外地的客人——
他们说着某种十分陌生的语言, 字母层叠的发音方式非常奇特, 仿佛一个人长了两张嘴,而且,这些家伙全都是银发蓝眼,虽然彼此之间的脸容并不相似。
商人心中渐渐浮现起一个骇人的猜想,但他不敢表现出来,与此同时,其中有个美貌的银发女孩仰起下巴,用并不算傲慢但也没什么礼貌的口吻,让他介绍一下自己的商品。
他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跳,谨慎地开口谈起这些宝石的来源,并聪明地避开了价格。
在这期间,那群年轻人一直没有中断谈话,这举动似乎有些失礼,然而,商人却能看出,这五个人也都在认真倾听着自己的每个单词,这感觉真的十分怪异——
“这个多少钱?”
一个银发青年抬起头,苍白的指尖悬空落在玻璃柜上方,指向其中一颗冰晶石。
最奇怪的是,他同时说出了两句话,商人只听清了这句相当熟练的通用语,另一句仍然非常模糊而且发音诡异。
商人急忙回答了他的问题,并取出了那颗有着冰系魔力的石头,恭敬地递到对方手边。
银发青年脸容极为英俊,眉宇间笼罩着一种奇特的忧郁气质,他的肤色白得宛如山巅新雪,霜蓝的眼眸仿佛隆冬凝结的湖水,倒映着黎明凄清的天幕。
他接过晶石,伸手抚过光滑剔透的结晶表面,其中蕴藏的漂游荧光蓝如浅海,在此刻蓦然绽出丝丝荡漾的冰雾,寒气向四面八方倾泻而出,整条街道在这一刹那仿佛都冷了下来!
“啊!”
一声小小的惊呼从不远处传来。
“这是高级的冰晶石,想要驱动其中的魔力——”
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皮肤白皙笑容甜美,有一头卷曲的棕色长发,漂亮的蓝眼睛亮晶晶的,神情很激动,她穿了一条镶着玫瑰花结的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出家徽,“您一定是很厉害的魔法师!”
“嗯?”
银发青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我也许很厉害,但我不是魔法师。”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不谦虚的人,小姑娘呆了一秒,接着就听到几声轻笑,原来是一直站在对方身后的那几个人,他们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后者红着脸别过头去,白嫩的双手还不安地揉搓着裙摆。
很快,这群人放过了那个小姑娘,一个银发少女笑嘻嘻地凑近了前面正在把玩宝石的人,“冕下喜欢这样的吗?”
“我?”被询问的人漫不经心地摇摇头,随手给战战兢兢的商人丢了几个金币,“我一直觉得人类女孩很可爱,不过这还是个幼崽吧,再说萝丝已经怀孕了,好像是我的。”
追随者们面面相觑。
那个问话的银发少女满脸震惊,“发生了什么事吗,冕下!那位即将新出生的冕下……也是冰系吗?”
其余人的脸色也都很难看,因为假如答案是肯定的,有很大几率意味着他们追随的神祇即将陨落,因而才有新神诞生。
“好像是的,”那个人不太确定地回答,“但是我也感受到萝丝的力量,所以我们的儿子……嗯,我确定是儿子,他,也许是双系?”
巨龙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毕竟双系巨龙虽然是少数却并不算罕见,但是双系的古龙——
这会是奇迹。
新的龙神诞生通常意味着另一位古龙的陨落,因为他们象征着某种独一无二的自然力量,然而倘若是双系古龙,也许就不必遵循这法则,那么原大陆的力量也会随着神祇数量的增加而变化,或许他们会迎来一个新的时代!
“但是,”某个一直保持沉默的男性巨龙开口发问道:“冕下您似乎并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克雷格,我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有兴趣,譬如说拥有子嗣,或者成为父亲的感觉,只是这些年来,我已经明白,我们所面对的命运——从来是公平的。”
寒冰之诗收起了手中的宝石,无视眼前几乎快要昏厥的商人,神情淡漠地说:“当你认为你得到了某种好处,接下来可能就意味着你要付出更多,也许那是你们无法想象的惨烈代价,不过,最终也会收获一个不错的结局。”
冰系巨龙们脸色忽明忽暗,他们虽然并不自称为神,但是对于大陆上的人来说,他们也和真正的神明无异,然而此时却无人能完全解读这番话语。
“……这是个预言吗?”
“或许,”寒冰之诗模棱两可地回答,“不过这并不重要,判定胜败的标准不止有生死,还是我说过的话,有时候你们见到的那些付出与收获不对等的事,也许只是过程,耐心点,继续等待——顺便,克雷格,那个小姑娘似乎更喜欢你,她在看你的时候心跳越来越快了。”
“…………”
在喧闹的街道集市上,玛丽安攥着自己的裙摆,忐忑不安地注视着那群人越走越远。
周遭的一切喧哗仿佛都已经渐渐远去,她看到那个领头的银发青年似乎说了什么,然后另一个青年回过头来看自己——
小姑娘红着脸埋下了脑袋,再次抬起头时,他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糟糕。”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做。
冰湖城坐落在连绵的雪山之中,这里气候恶劣,山里的魔兽巢穴常被严酷的风雪所摧毁,因而引发兽潮,过去的千年里,养军队和支付佣兵团的雇金耗了极大的花销。
每一任领主几乎都恨透了这片封地,让他们永远要卑微地请求皇帝减税,又因为身上的衣装和首饰不够华贵而受到其他贵族们的嘲笑——
尽管大部分的诺恩贵族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去。
后来,这一问题随着贵族们向古龙献上信仰而得到缓和。
最强的冰系神祇,创世时期所诞生的龙族神明,格林·寒冰之诗冕下,接受了诺恩魔法师的祈愿,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贵族都能咬着牙献上金山银山稀世珠宝,以换取领地得到庇护。
像是艾萨雷克这样不算贫穷但也绝对不富裕的家族,几代人都为这件事争执不休。
“我受够了每隔几个月就要和这些魔兽打得你死我活的日子!”
“这次它们甚至冲进了我们的城堡!”有个人尖叫起来,“我的黑鬼藤都被踩坏了!”
“别再提这个了!你挖走的魔兽晶核足够你再买上十斤种子了!”
“而那些魔兽是我杀的,我又没抢你的战利品,你这个——”
“我们应该添加让那些平民纳税——向神献上他们的金钱!”
“那些人绝对不可能同意!他们宁愿死都不愿意多交一个银币,去年有个贱民还捅伤了我的莉亚——”
“那是因为你的迅龙咬死了他的孩子,珍妮丝你这个蠢货!”
“那个小杂种向我们丢了火罐,他袭击了贵族,难道不该死吗,罗纳你才是脑子进水了,要我说,那些不愿多拿钱的人,就该滚出城市,让他们住到外面的村庄里,这样他们的死活就和我们无关了。”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爸爸,她不配当下一任侯爵——”
“你这个假仁假义的男人,爸爸,罗纳会毁了我们的领地——”
在领主城堡的会议厅里,魔晶灯散发出暗黄的光晕,年迈的侯爵阁下靠着沙发椅昏昏欲睡,艾萨雷克家族的少爷小姐们吵成一片,他们拍着桌子互相指责,辱骂声几乎震破了天花板。
罗纳和珍妮丝是侯爵的长子和长女,他们都是大魔法师,是下任继承人最有力的竞争者,其余的人纵然心中有很多的想法,也不敢明面上招惹他们,因此每次这两人一吵起来,大家就开始保持沉默了。
“等等。”
玛丽安一直坐在角落里,毕竟她迟到了,裙子上还溅上一些脏水,为了免遭嘲笑不得不藏在阴影中,“我听说原大陆好像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寒冰之诗冕下也许无瑕顾及我们,我认为或许我们可以考虑——”
“闭嘴!”
罗纳没好气地回过头,“这和你没关系,玛丽安,你应该回到你的塔里继续修炼,而不是掺和这些事情,毕竟你是个天才,埃夫罗斯家族的少爷们愿意排着队等待娶你。”
玛丽安皱起眉,“我只是想说说我的看法!再说我也不想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结婚。”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珍妮丝罕见地附和了自己的兄弟,她有些怜悯地扫视着自己的小妹妹,眼神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俯视感,“你是唯一有着超等天赋的人,玛丽安,所以这就是你为我们家族做贡献的时候了。”
“再说,”罗纳露出一个假笑,“就凭你怎么能知道关于原大陆的事,不会又被什么人骗了吧?”
周围响起一片窃笑和嘲讽的轻嗤。
“真可惜,超等天赋也只能用来生孩子……”
“嘘,听说埃夫罗斯家族许诺了五千金币还有两箱中高阶晶核,足够我们……”
“也许那些龙族会愿意接受这个……”
“这就太好了!真糟糕我们还要等她成年……”
“废话,她现在嫁过去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懂一些下位龙语,刚才那群人的谈话,少数词汇的发音有些熟悉,因此连蒙带猜也知道有事发生。
然而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玛丽安死死咬着嘴唇,哪怕只是一些只言片语,就足以让她气炸了肺,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向老侯爵,然而他们的父亲依然一言不发,半阖着眼昏昏沉沉地望着这一幕,并没有任何想要开口的想法。
她无数次想要拔出魔杖和他们一决胜负,然而糟糕的是,哪怕她是唯一有超等天赋的人,也需要时间进步,比起房间里这些人,他们依然有差距。
在单挑前提下,她可能打不过在座的任何一个。
“……”
只是现在。
小姑娘转身跑了。
回廊里挂着面目阴森的画像,佣人们垂首不语,花园里还有残留的积雪,魔兽的血迹溅射在倾塌的墙面上,岩石雕琢的城堡一片肃穆,庭院里栖息着打瞌睡的亚龙们,她小心翼翼的脚步也没避过这些龙族的耳目,他们抬起头来,用泛着冰冷光泽的澄黄眼眸凝视着她。
“……哦,”玛丽安清了清嗓子,用生涩的下位龙语和他们打招呼,“你们好。”
亚龙们听懂了她的话,却并不想理她,毕竟他们都与她的哥哥姐姐们签订了契约。
“我不羡慕他们。”
小姑娘自言自语般说道。
——反正他们都会死。
黑岩城堡覆盖着惨淡的白雪,阴暗的会议厅里晃动着人们争吵的身影,他们投来讥笑讽刺的眼神,死气沉沉的佣人们在厨房忙碌,端来干硬的面包和散发着怪味的奶酪浓汤,这是属于她的记忆,廉价又苍白,漫漫长长地贯穿了她的童年和青春。
然后终结在那个被载入史书的夏日。
她的兄长即将成为下一任冰湖城侯爵,同时也要用她换取埃夫罗斯家族送来的金币和晶核。
“就是她了。”
下一任侯爵得意洋洋地说道,他一手指着自己堪堪成年的小妹妹,另一手拉住埃夫罗斯家族的使臣,大声地吹嘘道:“这可是超等的冰系天赋,你们家族已经几代人没出过超等了吧——”
无论是谁成为了侯爵,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把玛丽安远远赶走,否则她就是最大的威胁,毕竟,她只是在年龄上太不占优势,随着时间流逝,她会很快超过自己的亲人们,到时候,没有人再有能力和她竞争。
使臣面色感慨,显然也是明白这一节,他们心知肚明地对视一眼,谁也不愿多说了。
“但是我不愿意。”
玛丽安这么说着,在兄长从震惊逐渐转为讽刺的目光中,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愿意,你听见了吗,蠢货,这些年我选择了沉默,是因为我发现假如我没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而一直反抗,你们宁愿杀死我也不会让我如愿以偿,毕竟你们就是这样一群天赋低下又自私自利、不敢正面战斗、胆怯懦弱的废物!”
“你!”
她的兄长愤怒地咆哮着,脸上带着那种被揭穿之后的尴尬和恼怒,紧接着就是赤|裸裸的嫉妒和恨意,“凭什么你就能有这样的天赋?!玛丽安,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他们都说母亲和霜巨魔偷情而生了你——”
玛丽安怜悯地看着他,“这就是弱者,总是为自己的无能寻找理由,甚至不惜编造这种蠢到家的谎言,假如我是个混血恶魔,我早就把你们都杀了,也不需要等到今天。”
话音落下,她捏碎了自己的空间项链。
金币,珍珠,五彩的玛瑙,珍贵的宝物堆积成小山,在风雪中熠熠生辉——
“那是父亲放在藏宝库里的东西?她怎么会有这些?!”
“你这个无耻的窃贼,玛丽安!”
“我们应该处死她!”
人们聚集在广场上,目睹着贵族们陷入争吵,忽然间,冰湖城的天空里飘落起雪花,刺骨的寒风卷碎了青灰的炊烟,居民们惊愕地裹紧了外衣,他们几乎迷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茫茫雪花散成漫空飞舞的白烟,落在皮肤上又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玛丽安对耳畔的咒骂充耳不闻,她向着天空张开双臂,脚下蔓生出一行又一行扭曲交错的霜蓝色魔文,那些繁复的召唤文字在昏暗的风雪中闪耀着辉光。
少女用下位龙语大声呼喊:“我是玛丽安·德·艾萨雷克,我以我名召唤冰之龙克雷格·雪爪阁下——”
在这期间,那些惊骇莫名的人们回过神来,他们望着闪闪发光的黄金和珠宝,眼中渐渐升起了贪婪,他们踩过已有落雪的地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了那堆象征财富的金山。
然后,殷红的血色爆裂开来,染红了白茫茫的积雪。
在一片天昏地暗中,冰系巨龙伟岸的身影浮现于雪雾之中,他化身成银发蓝眼的青年,容貌俊美气度冷酷,眼神凉薄毫无温度,指尖利爪滴落着血液,身前是被两半的尸体,还有那些瑟瑟发抖后退摔倒的人们,以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贵族们。
冰龙青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堆财宝,用同样的语言开口说话了:“这不是你们家族的全部积蓄吧?”
玛丽安点了点头,“然而这是我空间项链所能装下的全部了。”
“唔,”龙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假如我不满足于这些呢?”
“……您都不询问我要做什么吗?”
“杀死这些人,对吧?”冰龙并不在意地挥挥手,“这是小事,不过你还能拿出什么筹码呢?”
“一切你想要的。”
龙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戏谑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在我看来,你们家族还有一样宝贵的财产,假如你依然愿意付出的话,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接下来,就如同所有故事中记载的那样,玛丽安褪去衣装,在风雪中赤身**,她向巨龙展示了自己的诚意,后者也信守诺言,杀光了艾萨雷克家族的所有人。
诺恩帝国知名的龙裔家族之一,就此诞生。
这个故事血腥得十分真实,完全不像是那些被吟游诗人挂在嘴边的故事,充满虚假的爱与幻想,不过那也只能骗骗涉世未深的孩子,只有傻瓜才相信囚牢里的公主只要等待就会被拯救,很快他们就会亲身体会到残酷的现实。
——人如果不为自己战斗,就只能坐以待毙。
玛丽安侯爵阁下将这句话日记的扉页上。
许多年后的某个北境小城里,有人趴在桌上,在草纸上歪歪扭扭地抄下一行字母。
她手边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那是一些伟大人物日志的节选,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被多次粘贴拼凑过,仿佛随时都会在风中散落成满天碎纸。
玻璃灯罩里的魔晶只剩下一小片残骸,黯淡的灯火挣扎着不曾熄灭,落入女孩漂亮的湖蓝色眼眸中,她盯着自己摘抄的话语,有些迷茫地歪了歪头。
“——伊洛娜,出来劈柴!”
院子里传来母亲没好气的喊声,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催促。
金发少女叹了口气,习以为常地站起身,将手边的东西胡乱塞进抽屉,“……马上就来。”
☆、第135章 古龙的新娘·上
诺恩北境的冬天总是充满了绝望。
冷酷的严冬漫漫长长地跨过两个季度, 白昼尤为短暂, 大多时候还是阴天,太阳神似乎也不愿眷顾这片土地,黄昏之后天色更是黯淡得惊人, 夜雾沉沉弥漫, 笼罩了整个贫瘠的城镇,集市的商铺, 居民区的房屋,灯光昏黄的酒馆,悉数覆盖着白绒般的积雪。
夜色渐深,雪也变小了, 狂风在人们的头顶嘶吼, 将雪花吹得零星散落。
归家的时刻过后,街道上行人越发稀少, 伊洛娜疲倦不堪地走在寂静的小路上,光秃的树木枝杈和低矮的沟沿里都填着柔软的积雪,远方的田野空阔无垠,冰冷的星光在霜雪上粼粼跃动, 忽然间被一道闯入的身影踩得支离破碎。
那是一头强壮却疲惫的雪狼,本来雪白的皮毛满是泥土, 腰腹位置还有凝固干涸的血迹, 狼背上的骑士摇摇欲坠地晃了两下, 忽然一头栽了下来。
伊洛娜:“……”
她举目四望却发现方圆百米之内的野外都没有人了, 于是她拖着沉重如灌铅的身体, 艰难地走近过去,蹲在那个黑发青年身边,“嘿,你还好吗?”
黑发青年躺在地上,似乎昏了过去,不过还有呼吸,白气很快飘散在冷风中,仿佛他奄奄一息的生命也即将结束。
那头雪狼一瘸一拐地走到主人面前,低声呜咽着舔了舔青年的脸,然后用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望着面前的金发少女。
伊洛娜无奈地与这头受伤的魔兽对视,她并不怎么害怕,因为在这附近也常有佣兵出没,雪狼是最常见的一种坐骑了,“别看我,我不会治疗,教廷的那些人也许可以处理这个——”
话音未落,那个昏厥的青年手边忽然出现了一张散发着白色光晕的卷轴!
伊洛娜震惊地看着他,发现这个人并没有完全昏过去,还能半睁着眼睛,有些祈求地看向她,也许他只剩下将卷轴从储物空间里掏出来的力气了。
不过,储物空间,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诺恩帝国并不是教廷的势力范围,但是也有些城市修建了圣殿,人们可以选择是否信仰光明神,因此,她也远远见过那些祭祀如何治疗别人,也在商店里见过被封印起来的治疗卷轴,据说许多佣兵都喜欢带着这个,虽然它非常昂贵。
伊洛娜缓慢地捡起青年手边的卷轴,她见过这东西,也在酒馆里见过佣兵使用它。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卷轴,读出了上面用通用语写的咒文,温暖的白光落在黑发青年的身上,后者沐浴在光芒中,痛苦的神情逐渐和缓。
伊洛娜松了口气,将废掉的卷轴塞进怀里,这个大概还能卖出几个银币,这可相当于她几天的工钱,就当做是酬劳好了。
等她回家的时候已经彻底晚了,一身酒气的男人不情不愿地将门打开一条缝,拎着酒瓶大声让她滚进来,这不算什么,伊洛娜习以为常地无视他,解开被雪水打湿的围巾,壁炉里的火焰还在吞噬着魔晶的残骸,客厅里充盈着暖融融的光晕,一个女人站在桌子旁边,正给闹脾气的弟弟切开煎蛋,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吃饭,金发男孩大声吵嚷着,似乎在为某个漂亮的女孩子拒绝他而生气。
“你已经十二岁了,奥斯特,”伊洛娜不可置信地说,她恼火地走过去,伸手就要拿盘子里的食物,“而我今天只吃了半块面包和两片腌肉,如果你不想吃饭,那你就饿着——”
“你在干什么?!”
那个女人尖叫起来,用力地打开了少女的手掌,将那个盘子牢牢护在身后,“你只是一个女孩,你不需要吃这么多东西,你弟弟还是个孩子,他的身体也不好,为什么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呢,伊洛娜?”
“……”
伊洛娜想要和对方争吵,然而她太累了,累得不想说话,更别提大声吵架,于是她放弃了,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还没走两步,女人忽然扑过来拉住她,从她怀里抽走了那个废弃的卷轴丢在一旁,然后又摸出了几个银币。
她的母亲将这些钱币紧紧攥在手中后,接着就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你!”女人恶狠狠地盯着她,胸口因为激烈喘息而起伏着,“你的工钱早就发下来了!为什么不给我?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在外面有了野男人?你这个该死的赔钱货!明天你连腌肉都别想吃了!”
金发少年坐在椅子上,似乎被眼前这一幕娱乐到了,他笑嘻嘻地抬起头,“姐姐是赔钱货。”
伊洛娜垂眸看着他,“你不要谈恋爱了,奥斯特,你就是个弱智,何必要再生个蠢货出来呢?你看到我们家了吗,这就是你的未来,贫穷的生活,脑残的儿子,你喜欢的漂亮姑娘会变成这样的疯婆子——只要她没那么走运生出个女儿的话,哦,还要祈祷那个女儿不是你这种弱智,不过那样可能就会被直接丢到湖里淹死。”
奥斯特听不懂这么长一段话,他只是歪着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那个女人已经气得睚眦欲裂,五官都扭曲了,看上去很想把自己的女儿打死,或者起码打断一条腿——
但她不会这么做的。
伊洛娜这么想着,现在这个季节,如果自己断了腿或者胳膊,全家都要挨饿。
第二天清晨她又在女人的咒骂声中醒来,母亲从不让她负责做饭,因为怕她多吃哪怕半个番茄,因此只是随便塞给她半块又干又硬的面包,还有一段焦黑的烤肠,尽管这是因为没人愿意吃掉烤焦的食物,“——便宜你了。”
伊洛娜了无生趣地走在路上,冰冷潮湿的晨雾弥漫在城镇里,周围都是赶着去郊外矿山上工的人,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生怕耽误了时间。
忽然间一阵混乱,人们纷纷避让,金发少女皱着眉抬起头,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俊美的黑发青年坐在雪狼背上,他换了一身漆黑锃亮的轻甲,厚重的貂皮披风垂落下来,银线家徽闪烁着微光,胸口的钩扣是黄金打造,看上去华贵英武气势十足。
那个贵族身后跟着两队人马,他们都是雪狼骑士,顶盔掼甲队列整齐,冰冷的枪刃上流淌着寒光,周围的人们不敢多看更不敢围观,他们知道,在偏远的小城镇里,这些人可以像是收割稻草一样夺走平民的性命,基本上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黑发青年俯视着她,然后露出欣喜的笑容,“看,这和童话故事里说得一点都不一样,找到救命恩人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
伊洛娜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他,不过睡了一觉她好歹没那么累了,“首先,我只是拉开一个卷轴,另外,我不是藏在家里的贵族小姐,也没有恶毒的继母会阻挠我的婚事——顺便,像是您这样的人物,如果我母亲知道您对我感兴趣,她会高兴得发疯,以最快速度把我卖给你。”
对方愣了一下,接着笑出声来,他抬手一拍身下的鞍座,“我确实对您十分感兴趣,小姐,所以,也许您愿意借给我一点时间?”
伊洛娜想了想,“我一天的工钱是八十个铜币。”
黑发青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接着回过神来,“我给你八十个金币,陪我说说话。”
“……好。”
后者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轻巧地跳上了雪狼的后背。
贵族青年伸在空中的手微微一停顿,接着收回来握上少女纤瘦的腰肢,触到颇为结实的肌肉,他的动作僵硬了一秒,然后才驱使自己的雪狼向前慢慢走动。
他抓起女孩的手腕,摘掉了劣质的皮革手套,果然望见大大小小交错的伤痕,从虎口一直蔓延到指尖,而且手指关节凸起、指腹满是老茧,腕上也光秃秃的。
她全身上下也没有一件首饰。
“你在矿山工作?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人有些心疼地说,他低头看着少女秀美的侧脸,金发姑娘肤色很白,肌肤有些粗糙,耳廓略尖,大概有一点稀薄的精灵血统,五官十分精致漂亮,湖蓝色的眼眸清澈又明亮,在晨雾中仿佛焕光的宝石,“像你这样的美人,就应该在城堡里读书和弹琴。”
“……如果我能选择,我也更愿意读书和弹琴?”伊洛娜不太确定地回答,这样的生活太陌生了,“每年这时候都有商会在招工,他们要向南边和塔文帝国出口矿石,我必须赚点钱,否则我会饿死。你真的会给我八十个金币吗?好吧,我其实从没摸过金币。”
伊洛娜并不是那种内敛寡言的类型。
她只是没什么机会和人交流,或者说没人对她的烦恼感兴趣,然而那一天,她忽然有了机会,于是就宛如打开了话匣子,她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糟糕透顶的生活,那个本该高高在上的贵族耐心地侧首倾听,时不时给她一个拥抱或者安慰的话语。
最后她像个傻瓜一样大哭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黑发青年抱住她,吻去了她的泪水:“你说我需要多少钱才能从你父母身边带走你?三千金币可以吗?这是我全部的钱了,更多的都在我父亲手里,如果……”
“不,”金发少女抽泣着说,她用力摇头,“给他们五个金币,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五个?!但是你——”
“一开始你要告诉他们你准备给两个金币,然后,他们就会说,不,这位大人,至少要五个,这件事就成功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你一开始说五个,那么这数字可能就会变成十,总之,照我说的做。”
许多年后,伊洛娜依然记得自己年少无知的青春,在严酷寒冷的北境,所有的梦和幻想,都如同风中飞雪般苍白飘渺,最终不过是溃散消逝的结局。
“你们家族的领地有多大呢?”
“你所在城镇隶属于卡特斯城的辖区,卡特斯是银星城下辖的十七座属城之一,这些都是我们家族的领地,以后也都会是我们的。”
后来,她爱的人订婚了。
尽管那个人一直在道歉,并承诺会带她远走高飞,然而那天夜里,她伫立在瑟瑟寒风中,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而下,直至全身落满积雪,她也没有等到自己的恋人,反而等来了凶神恶煞的雇佣兵们,还有那个趾高气扬的贵族小姐。
贵族小姐亲手划烂了她的脸,在脸颊上刺下了婊|子这个词,然后又捅瞎了她的右眼。
不过,因为前者无法忍受手上沾满肮脏的血,不得不停止毁掉她另一只眼的行为,并冷笑着将她交给了其中一个佣兵,“你随便玩,只是记得一定要杀了她。”
她被拖进了小酒馆,窗外夜幕的黑影幢幢晃动,身上的人面目阴森,灯光在上方闪闪烁烁,有些记忆变得模糊又破碎,她只记得无尽的疼痛,难以想象的撕裂感,接着是一些冰冷尖锐的金属,在佣兵的狞笑声中,它们划过皮肤切入血肉中翻滚搅动,再后来那个人开始疯狂地打她,她被打得头晕脑胀,吐出了自己牙齿,眼中满是血色。
佣兵把她摔了出去,她摔在窗口,半死不活地靠在窗框上,身后的玻璃窗稀里哗啦地碎掉,屋外的狂风卷着雪花吹入房间,一粒粒雪晶落在她的掌心里,它们悄无声息地凝结拉长、然后变得锋利。
那人再次靠近时,她举起尖锐的冰棱,用尽全力将它捅进了佣兵的脖子,然而对方并没有立刻死掉,不过受了伤让他的行动力锐减,于是他们像是两头疯狗一样在狭窄的房间里厮杀,桌椅被打翻,灯罩被摔碎,甚至脆弱的床都被撞得塌陷,最后佣兵摔倒在地上,烛台上竖立的铜刺插进了他的后脑。
人们见到她的时候,她衣衫褴褛全身是血,碎裂的衣裙遮不住身体,布满血痕的胸腹大半裸露出来,她光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近,身后踩过的积雪上一直在滴滴答答落血,宛如踩出一条鲜血铺就的道路。
金发少女扑倒在地上,她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走不动了。
“你做什么了,伊洛娜!”
她的某个邻居大喊出声,脸上充满了刻骨的嫌恶和指责,“看看你,你这个荡|妇!她的下面还在滴血——”
周围的人纷纷发出恶心的嫌弃语声,有几个母亲还捂住了孩子的耳朵和眼睛,也许是不想让这肮脏的一幕玷污了他们纯洁的心灵。
伊洛娜没有力气再反抗了,她昏昏沉沉地感觉自己被人扯住了脚腕,他们像是拽着一坨垃圾般,拖着她穿过长街来到广场上,把她捆在两根交叉的石柱上,柴薪在脚下堆积,然后被点燃,火焰吞没了她的身影。
恍惚间,她看到许多张狰狞扭曲的面孔,他们的脸在沸腾翻滚的热浪中模糊失真,只是眼中的快意却如此清晰。
“烧死她!”
“她是个失贞的妓|女!”
“她无耻地勾引了银星城领主之子,这会让我们整个城镇蒙羞!”
“什么?希维尔公爵少爷?!我听说他已经订婚了啊!”
“所以说她是个无耻的婊|子,看,她的脸上还写着这个词呢!”
伊洛娜也发现了自己的亲人,父亲依然喝得烂醉如泥,站都站不太稳,可能也不太清楚在火架上的人究竟是谁,而母亲一脸畏惧和紧张,似乎知道了什么,看着火焰升起的时候却放松下来,弟弟还在四处乱看,最后只是一脸傻笑。
几分钟后,人们的情绪从高涨激烈逐渐平息,然后他们开始疑惑起来,因为,那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金发少女,整个身躯都已经被翻腾的烈焰所淹没,却没发出哪怕一声惨叫,而且空气中并没有烧焦的气息,她的皮肤也完好无损,不,她依然满身是伤,只是,那些伤痕都不是烧灼所留下的——
捆绑她的麻绳已经被彻底烧断了。
伊洛娜一头从火刑架上栽了下来,直接摔在了柴堆里,她仿佛感受不到周边能够焚毁血肉的温度。
“没有人……”
少女伸出一只手,满身是血地向前挪动,就这样慢慢爬出了燃烧的烈火,血肉模糊的眼窝和满脸的血痕伤口,让她看上去如同从炼狱里爬出的恶鬼。
“会来救我……”
那些围观的人们开始慌乱,许多人尖叫起来,他们恐惧地后退,甚至踩到彼此然后摔成一团。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战斗了……”
在一片喊声震天的混乱中,伊洛娜的手碰到了什么人,她抬起头来,看到有个人半跪在自己面前。
此时此刻,周遭奇迹地安静下来,撕扯空气的烈焰也莫名熄灭了,墨蓝色的天幕深远寥廓,稀疏的星辰光芒黯淡,凄清的月色洒落在广场上,照耀着冻结地面的晶莹剔透的寒冰,反射出一片寒冷的流光。
刚才慌乱喊叫的城镇居民们,此时悉数化作了一座又一座的冰雕,他们伫立在广场上,有的张开手臂,有的急着转身,还有的摔在地上,动作和神情都停留在被冻结的前一秒。
广场上只剩下两个活人。
“等等。”
伊洛娜艰难地抬起手,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袖,后者本来想要起身,见状也停住了,“你怎么做到的?”
“这不是我做的。”
银发少年奇怪地望着她,霜蓝的眼眸里一片惆怅,“你听,冰元素都感受到了你的绝望,这就是为什么我来到了这里,我在几百里之外都听见了他们的哭泣。”
……他是个神经病吧。
彼时伊洛娜这么想着,她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她对魔法的了解仅限于书中的一些只言片语,而且这些内容还只是少部分的概念,鉴于她所有的那几本破书都是她捡来的,其中并没有任何一本提过该怎样冥想,或者元素精灵是怎样的存在。
在许多年前,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会不会是玛丽安侯爵那样的天才,也有着所谓“超等天赋”,只是不曾被人挖掘。
可惜的是原大陆已然崩溃,古龙们陨落,教廷的势力侵入了诺恩,魔法也渐渐成了不能随意提起的词汇,魔法公会不复存在,更别提测试天赋的晶石了。
所以,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根本不懂那些所谓的天赋是什么意思,或者怎样可以得知自己是否有天赋或者是怎样的等级。
——玛丽安是贵族小姐,是人们羡慕嫉妒的天才,是能够召唤神明的人。
而自己呢,伊洛娜这么想着,她只是个小城镇里的贫民,在矿山的悬索爬上爬下当搬运工,除了长相不错、不怎么怕冷也从不生病之外,她再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了。
“你是认真的吗?”
银发少年诧异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地笑出声来,他的笑容宛如冰川在阳光里绽裂,美得令人心神悸动。
“那些人,魔法公会,他们制定的所谓等级,只是大陆种族所能达到的境界而已,你是世界上最罕见的纯元素体质,这是造物主的礼物,小姑娘,你说的那位侯爵阁下是人类中的天才。”
那人低下头凑到她耳边,“你会是人类中的神明。”
伊洛娜:“……什么?”
——她一生里最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过是成为公爵夫人。
“那也是可能的,”银发少年思索片刻,“看,这些人都死了,你去他们家里搜刮一些钱,然后前往塔文帝国,你会是最出色的学生,圣安蒂斯的人恐怕会跪着求你入学,他们通常不这么做,但是你,你连学费都不用交,相信我,不出几年时间,只要你表达出这个意思,会有很多公爵,未婚的会向你求婚,已婚的会抛弃他们的妻子向你求婚。”
“求婚?”
伊洛娜感到十分滑稽,“……您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被送上火刑架吗?而且您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吗?”
少年瞥见了她骇人的眼窝,抬起的指尖停滞在空中,然后随手打了个响指,旁边的一座冰雕随即轻轻碎裂,剥落出里面那个尚未回神的人,紧接着,血红的光影在空中闪过,那人痛苦地捂着眼睛跪倒在地上。
“!”
伊洛娜也因为生长的疼痛而蜷起身体,与此同时,她被捅瞎的右眼正在迅速复原,这是什么神奇的魔法?!
“这是艾希娅发明的血魔法,以眼换眼,治疗所有内外伤,”银发少年轻叹一声,“绝大多数的大陆种族都是愚蠢的,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宣判别人的命运,无论你做了什么或者……经受了什么,那显然不是你的错。”
他沉吟片刻,顺手治好了伊洛娜身上所有的伤,而那个被汲取生命力的人已经倒在地上,身躯上绽裂出无数血花,很快没了呼吸。
金发少女怔怔地站起身来,手指掠过眼周,又抚上自己完好无损的脸颊,“阁下……谢谢您,各种意义上的。”
“不客气,总之我要走了,去塔文帝国,或者你想去东大陆也行,进入军队,或者成为某个次神的追随者,如果想要简单一点,就去找马修,因为他最擅长感应你这样精神力异常的人——你只要呼唤他的名字,可能半小时以后就会有个恶魔过来把你带走,多则三百年,少则五十年,你就会成为半神,而那只是一个起点。”
☆、第136章 古龙的新娘·下
对于伊洛娜而言, 东大陆的神明们, 连名字都有些陌生。
教廷在诺恩帝国的影响是有限的,他们将更多的精力消耗于寻找魔法师和龙裔这方面——毕竟这个国家过去向龙族们献上了信仰, 有许多家族都传承着龙血, 随着他们的繁衍开枝,这些血脉越发难以追溯, 然而却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圣职者们没有太多时间向诺恩人普及东大陆的相关知识,因此黑暗神和她的追随者们,在诺恩帝国的公民心里,都是特别遥远而且模糊的存在。
因此,她并没有认真去思考那个向咒术之神祈祷以取得回应的选项, 也无法想象加入东大陆的军队是怎样的场景——
“我连剑都不会用。”
伊洛娜很诚实地说。
“哦,真巧,我也不怎么擅长那个。”
出乎意料的是,银发少年风轻云淡地回答, 平静得让听者不敢质疑他说这些话是为了安慰别人。
在一片死寂的城镇广场上,大风将雪幕吹得支离破碎, 流光的冰晶折射着惨白的月辉,伊洛娜凝视着那些冻结在寒冰中的人们, 透过冰层依稀能望见他们的脸庞,眼中的恐惧和绝望都如此清晰,一如不久前的快意和嫌恶。
他们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 冰雕上甚至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那么……”
她有些茫然地说道, 低头望着恢复如初的双手, 她依然不敢相信是自己的力量将他们冻结,“这些人怎么办?”
“嗯?”
银发少年随意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一股无形的力量波动在空中流荡开来,肉眼可见的气浪向四面八方涌动,所过之处,一座一座寒冰凝结的雕像轰然溃散,连带着其中的血肉之躯,也一同化作满地碎裂的冰碴,稀里哗啦地滚过冻结的土地。
然后,冰元素的身影欢笑着旋转而起,所有的冰雪都消弭于无形。
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
“死亡可以是结束,也可以是开端。”
少年慢悠悠地说着,夺走几十个人的生命,对他而言仿佛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举起手中一颗淡金色的锡石,火彩黯淡的宝石两侧垂下细细的链子。
银发少年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个东西很不满意,随手捏碎了丢到一边,“这些人的故事结束了,你的旅程才刚刚开始,小姑娘,很高兴见到你。”
那个项链……
不久前还挂在某个人的脖子上,伊洛娜不太确定地想着,那人是围观者中的一个,现在已经死得无影无踪了。
“等等。”
她做出了另一个改变命运的决定。
“我知道希维尔家族藏金密室的位置。”
那人回过头来盯着她,霜蓝的虹膜光彩流离,漆黑的竖瞳微微缩张,“?”
后者有些失神地望着对方的眼睛,那真是十分美丽的存在啊,胜过她所见所触碰到的最名贵的蓝宝石,“我想跟着您。”
“哦,那你可能会死。”
“……你会杀死我吗?”
“只要你没有做一些让我讨厌的事,”他停顿了一下,“我还有很多仇人,他们不会在意你和我什么关系。”
“我不在乎那个,”伊洛娜认真地问道,“所以,有什么事是您不喜欢的?”
金发少女一脸凝重地看过来,仿佛就差掏出纸笔进行记录了。
“……你会知道的。”
年轻的龙族这么回答着,因为他一时也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至于别碰我的金币之类的,他不觉得对方能有这种机会。
“好吧,”女孩轻快地说,“我该怎么称呼你?”
少年纠结地看着她,他其实很少向人类介绍自己,而且偶尔不得不那么做的时候,也不是为了交朋友,或者结识某个会暂时相处一段时间的人,“……你可以叫我冕下?”
伊洛娜点了点头,接着不太确定地问:“这是你的名字吗?”
“……当然不是,”他头疼地说,“用你们的语言来说,我叫霜风之歌。”
金发姑娘继续点头,然后再次发问:“假如换一种语言,您就有另一个名字吗?”
“含义是相同的,”霜风之歌很好脾气地解释,“但假如用我的母语来说,发音和这个有所区别,我一出生就知道我被赋予了这样的名字,以及我还有另一个自己选择的称呼,只是你现在很难将它正确地读出来,所以那还不如不被使用。”
然后,伊洛娜才正式开始摆脱曾经噩梦般的生活。
她埋葬了自己的过去,丢掉了姓氏,远离了故乡,像是挣脱牢笼的飞鸟,哪怕是在这遍地阴影的世界,也能够无忧无虑地翱翔。
霜风之歌并没有什么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西大陆,偶尔也会去塔文帝国,他在那里似乎有几个朋友,不过伊洛娜猜测他可能是在躲避所谓的仇人——
她对龙族的了解太少了,甚至没听说过古龙们的名字。
“……这真好吃,谢谢你。”
在塔文帝国的一家高级酒馆里,空气中荡漾着醇酒的香气,金红的烛光在窗边摇曳,银发少年以手托腮看了过来,“为什么要谢我?这都是你自己花的钱。”
在婚礼之后,他们洗劫了希维尔家族的金库,那些人恐怕要来一次大清查才会发现失窃,不过那可能就是几年以后的事了,霜风之歌不愿碰那些脏污的金币,但是伊洛娜依然美滋滋地将它们收了起来。
“不。”
金发少女将那碗奶酪芦笋浓汤喝得一干二净,然后扯过另一道主菜,雪白的瓷盘边缘镶着交错的金丝,翠绿的菜叶和鲜红的番茄相映生辉,她小心翼翼地举着叉子,碰到洒着黑胡椒和迷迭香的金黄油亮的小羊排。
她尝了一小口,然后露出了幸福的表情,湖蓝色的大眼眸闪闪发亮,烛光在瞳孔深处与笑意一同雀跃,“如果没有您在的话,我根本没有勇气走进这样的地方,你看那些人……”
伊洛娜眨了眨眼睛,看着周围那些风度翩翩、衣着华贵的客人们,几位美丽的小姐和夫人举着刺绣精美的折扇,她们妆容艳丽,眼影漾开彩晕,唇畔上染着花汁,耳边的明珠光华流荡,发间的羽毛纱网摇曳低垂,举手投足间矜持庄重,魔法师的徽记隐藏在华服之下。
那些人对眼前的食物毫无心动,偶尔才会施舍般尝一小口,然后优雅地放下刀叉,继续与自己的朋友或亲人交谈,金属与陶瓷碰撞时都寂寂无声。
“我和她们一点都不一样。”
伊洛娜小声说道,然后尴尬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杯盘碗碟,每一个都空空如也,连配菜都没剩下,她甚至还用勺子刮掉了那些酱料——
“你们当然不一样,”霜风之歌奇怪地看着几乎要无地自容的小姑娘,“你能在一天里学会她们用一年才能掌握的魔法——说实话,一年对这些人来说已经不错了。”
毕竟塔文帝国的贵族们极其注重血统,他们在婚配时优先考量的就是这一点,魔法师们的天赋很大程度受到遗传的影响,因此,为了得到天赋优异的后代,甚至还有大贵族与平民缔结婚约的事发生。
“真的吗?我的父母恐怕连魔法这个词都不知道怎么拼。”
伊洛娜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不再去看那些几乎干干净净的盘子了,但她依然很失落,“据说我出生一个雪夜,冰雹砸碎了窗户,风很大,房间里满地都是积雪,那时候我母亲躺在床上,很艰难地把我生下来,她的腿和腰被冻坏了,她很讨厌我,有次我们吵架了,她把我关在外面,我在花园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却没有生病,从那以后,我几乎再没有穿过一件暖和的外套或者吃饱过一顿……她说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死了,后来又活了过来,是因为我夺走了一部分她的生命。”
“这就是愚昧的大陆种族,你应该是在冰元素潮暴动时期出生,它们改变了你的身体构造,”银发少年冷笑一声,“大多数人会死亡,也有很少的人能承受这种改变,这是一种巧合,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奇迹,至于你的家人……他们当然无法理解。”
“那你呢?”
伊洛娜小声问:“你的家人爱你吗?那是什么感觉?”
“我的父母……都很有能力和魅力,所以他们各自有很多情人,我小时候,他们的宫殿里总是很乱,而且我不能忍受那些财宝只能看不能摸,你知道吧,那真的很糟糕,所以我来到了大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什么神奇的回忆里,“在他们陨落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些记忆,这指引我隐藏自己,躲避仇人。”
少女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些话的含义,“譬如说你要到处奔走居无定所?”
“不仅是这样,你所见到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
年轻的龙族微微歪过头,俊秀的侧脸忧郁又迷茫,眉宇间的愁绪挥之不散,就像他心中的仇恨和阴霾,“我掩盖了自己的真身,封锁了自己的力量,只为等待……完全期的来临,那就是他们的死期,只要在那之前我还没有被他们干掉的话。”
“需要多久呢?”
“十年,一百年,或者一千年,都有可能。”
“那么他们提前发现了你,该怎么办呢?”少女忧心忡忡地说道,她不安地咬着嘴唇,“你说我会变得很强,我可以保护你吗?”
霜风之歌在大陆上流浪了千年之久,在这期间他见惯了人性的险恶和丑陋,再遇到什么糟糕透顶的事都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当然,他也结识过许多善良的好人,可是从没有谁——
“你本该有你自己的人生,小姑娘,为什么总要想着去为别人付出呢?”
“也许是因为,我总在为那些憎恨我、瞧不起我、或者……不在意我的人付出,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我简直快要哭了。”
霜风之歌:“……”
他们在塔文帝国住了下来。
在碧水群岛的某个繁荣富饶的岛屿上,清澈的蓝色泻湖倒映着蔚然天穹,阳光在棉絮般的云朵里悱恻徘徊,雪白的大理石被刷上湖蓝的彩漆,蓝白相间的楼阁和房屋如同海与天空的颜色,两人住在城外郊区的水畔,葱茏的雨林在夏季泛滥着某种病态般的阴潮,伊洛娜趴在窗边的桌子上打着哈欠阅读那些晦涩冗长的书籍。
她轻轻翻过最后一页龙族与原大陆的历史典籍,夕阳的霞光横斜洒落在房间里,伊洛娜抬起头,银发少年端着盘子倚在门框上望着她,黄昏的光辉在他的睫毛上潋滟跃动,又在霜蓝的虹膜上划过,宛如冰面碎裂湖水漾起粼粼波光。
“我才知道您是这么伟大的人物!”
金发少女震惊地站起身来,然后高兴地扑了过去,“——您这样的神祇居然愿意教我魔法!”
霜风之歌无奈地低下头,对方并不算矮,只比他差了几寸,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就埋在自己颈间,他一手举高了那个盘子,另一手去揉她的发顶,像是抚慰某种不安的小动物,“你感动的时间太晚了,尝尝这个。”
——他居然还为自己做饭!
伊洛娜切开色泽金黄、淋着番茄酱和柠檬汁的烤鱼,几乎要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那位本该活在传说中的神祇,又推过来一碗用蛤蜊蟹肉和白酒熬出来的浓汤,细碎的罗勒和百里香飘在上面,胡椒粉香气扑鼻。
银发少年一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望过来,看着小姑娘几乎将盘子和汤碗吃得干干净净,他伸手捏着餐巾帮对方擦嘴,“你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
伊洛娜忽然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抱歉……但那真的很美味,我再去为您准备点东西。”
“不,我并不真的需要吃东西,事实上你很快也不用了,”霜风之歌好笑地看着她,“也许回到原大陆我还会有点食欲……”
“龙族都吃什么呢?”
金发少女好奇地望着他,“假如你们想这么做的话。”
“哦,理论上说,都可以,包括大陆种族,譬如人类或者精灵……”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转移了话题,“但我没这么做过,我很久以前就没食欲了,我是说,我还听说火炎之神曾经吃过兽人,或者各种他能见到的黑暗种族。”
伊洛娜一脸呆滞:“神族也是这样的吗?”
霜风之歌毫不心虚地点头,至于咬了一口吐掉和吃了一个兽人之间的区别,反正他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是的,神族都是一群野蛮人。”
伊洛娜:“……”
她的魔法学习生涯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
或许是因为天赋已经满级,她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努力,就可以获得他人十倍百倍的成就,更何况,在得知自己的指导者身份之后,她就像是发疯般投入了全部的精力。
伊洛娜咬着那些晦涩的咒语单词入睡,恍惚间瞥见银发少年坐在窗边,入神地凝望着凄清的月色,侧影孤独又寂寞。
然后她在一片透骨的寒冷中醒来,冰元素纷飞旋转,如同雪花飘舞的隆冬降临。
细小的冰晶在指尖跃动,划过虚无的空气,凝结出一片又一片锋锐的利刺。
她缓缓地收拢了手指。
冰刺向四面八方喷射而出,打碎了青铜的烛台、穿透了铁制的橱柜、洞穿了坚固的石板墙壁,房间里碎屑翻飞,灰尘扑簌落下,它们又在魔兽的皮毛鳞甲上留下千疮百孔,还有叫嚣的劫匪和见财起意的佣兵,甚至是怀疑他们身份的教廷圣职者,这些人被冰棱打断骨骼、钉穿脏器,殷红的血液漫天迸溅,然后倒在被血迹染红的积雪中,很快失去了温度,然后冻结、碎裂、化作尘埃。
“我做到了。”
金发少女笑容欣喜,湖蓝的眼眸中流光灼灼,她站在消逝的冰雪中张开手臂,面向那个站在不远处围观的神祇,“看,我又保护了你,冕下。”
夜晚的天穹宛如灯下焕光的魔晶,黄莺歌唱的树林中阴影摇曳,龙族的眼神充满纵容,缠绵的月光在霜蓝的虹膜上忽明忽灭,如同掠过湖面的幻觉,夜色里的星光在树梢的枝叶上烙下轻吻,让人难以抑制地在其中沉沦坠落,然后是冰冷的潮水在风里席卷而上,温柔地将她覆盖包围。
某个黎明里,山间弥漫着绯色的晨雾,露水洇湿了翠绿的叶尖和娇嫩的花瓣,林中的山花颤抖着舒展绽放,有人低着头,瀑布般的金发散落下来,轻飘飘地掩住了美好的风景,四周一片静谧,许久后,年轻的神祇们靠在一起亲密地耳语着,银发的龙族微微弯起嘴角,“是女孩。”
伊洛娜继续凝望着自己尚未凸起的腹部,“你怎么知道呢?”
“……我可以感觉到,纵然她现在还不是我的同类,”霜风之歌侧身躺在她的大腿上,感应到后者心里的担忧,他笑出声来,“亲爱的,没关系的,龙族和大陆种族是不会生出龙蛋的……古龙也一样,她小的时候应该会和人类没什么区别,直到她开始觉醒。”
“和那些巨龙的后裔一样吗?”
“我不知道,”银发少年闭上眼睛,抬手遮在眼前挡住了日光,“毕竟龙裔们都是巨龙的后代,这世上甚至没有古龙裔这个词。不过人类非常有趣,我听说一些有人类血统的半精灵和半矮人,都有几率拥有和人类相近的生长速度,只是寿命上限却更接近精灵或矮人……”
“不过我们不用担心,对吧,”伊洛娜不太确定地问,“她也会成为神,哪怕没有觉醒?”
“你是第一个纯元素体质又诞下后裔的人类,她也是第一个古龙和人类的后代,”霜风之歌直起身来,“我能感觉到,她是冰系,当然这不代表她不能使用其他系别的魔法,不过,也许她从我们身上得到了最纯粹的那部分力量,至于其他的,就暂时作为惊喜吧,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去挖掘,亲爱的,不过我倒是想要送给她一些记忆,譬如说某些值得回忆的过去。”
两人在早春的微风中亲吻了彼此。
——他的气息宛如极北的雪山,清冽而寒凉,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境。
伊洛娜希望自己永远不会醒来。
但是梦都会结束的。
法兰风雪肆虐,古龙的哀鸣在浩瀚天地中回荡,那人身首分离的尸体无存,化作翻涌的狂风和怒嚎的暴雪,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遥远的玉兰城灯火闪烁,依稀能眺望到教廷圣殿的巍峨轮廓,她穿过夜色笼罩的小镇,怀中的婴儿沉沉睡去,房屋浸没在冷淡的月色里。
花园中的金发精灵怔然回神,“……您?!”
“这里居然会有您这样的人物,格罗斯先生,我刚刚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很有趣的部分,你偷了卡多神殿的圣火之源——尽管你只是在做任务,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不过对于一个佣兵来说,这真的很出色,顺便,我来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伊洛娜,正在为我的女儿寻找一个合适的家庭,能让她安全长大。”
格罗斯诧异地看着她,似乎槽多无口,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好吧,阁下,我和我的妻子确实很想拥有一个孩子,鉴于我们种族不同,因此这变得十分困难,但是您究竟……?”
“出了什么事?”
一位美貌的女士走出了房子,她身材偏矮而且颇为强壮,显然是有矮人血统,深金色的卷发编起浓密的发辫,蓝绿色的珠饰氤氲着朦胧的微光,美丽的脸廓十分深邃,只是能看出来已经不再年轻了,眼角也蔓生出细纹。
半矮人扛着一把巨大的伐木斧,身形敏捷地跳下台阶,急匆匆地穿过花园,伫立在精灵身边,扬起头用精灵语问道:“这又是你的哪个愚蠢的族人吗,亲爱的?”
格罗斯微微摇头,同样用精灵语回答:“不,克劳迪娅,放下你的斧子,这是……这好像是个神。”
半矮人震惊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然后才嘟囔了一句:“……我看她也是金发蓝眼,还以为又是个脑子有泡的光精灵!”
“那么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夫人,”伊洛娜淡淡地开口,精灵语说得分外流畅,“不过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和我的丈夫都不怎么擅长武技,这样看来,我可以期待一下我们的女儿至少能接下一场领域之战了,另外,您的人类血统也是让人感到十分满意的一部分。”
夫妻俩对视一眼,精灵迅速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克劳迪娅也目瞪口呆,她有些费力地仰起头,想要去看清楚——
伊洛娜立刻俯身,还放低了怀中的女孩。
“她真可爱,”克劳迪娅扔掉了手里的斧头,说话声音也温柔下来,似乎生怕吓着这个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做?抛弃你的女儿?你又不是养不起她,你是个神?你是半神,还是准神?无论是什么,你都可以让她过得像个公主一样快乐——”
“但是我不快乐,我,每日每夜,每分每秒,都沉浸在痛苦之中。”
伊洛娜轻声说道,她的语气很轻松,然而仔细听却有令人战栗的刻骨恨意隐藏其中。
“我爱她,所以我把她生下来,并为她寻找一对善良又不愚蠢的父母,你以为当我说让她‘安全长大’时,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吗?不,不是的,她是特殊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她究竟会有多么特殊,因为没有哪一个龙裔的父亲是古龙,母亲是成神的人类!”
格罗斯和克劳迪娅大惊失色。
他们都不是年轻人了,过去也阅历丰富,从这一句话上就能得到很多信息。
“霜风之歌冕下?!”
伊洛娜的呼吸一窒,似乎听到这个名字都让她无比煎熬,“是,是啊……根本没有古龙裔这个词,也许是众所周知,古龙们是不可能和平庸的大陆种族……或许也是我不配得到他,所以他还是丢下我了。”
“我们其实很愿意,”克劳迪娅和丈夫对视片刻,眼神柔和地看着那个女孩,然后有些不舍地说,“我们并不适合,您应该让她远离教廷的辖区,或者在诺恩帝国,也许在东大陆更好——”
“不,她要学会这个,”伊洛娜咬着牙说,“我选择海登帝国,教廷势力最大的地方,她将会参与礼拜,观看处决,为异教徒的死而欢呼,像你们一样,明明心里憎恨教廷,表面上却装成一个虔诚的信徒——如果她小时候就做不到这些,那么早晚她也会发疯死掉!像是那些龙裔,像是她的父亲!”
夫妻俩沉默地看着她。
“你们愿意的,我知道你们完全不想拒绝。”
小镇的夜晚非常安静,偶尔也有过路的人,为这年轻夫人的美貌而震惊,只是很快就神情模糊地离开了。
伊洛娜对旁边的人们熟视无睹,“我会修改别人的记忆,整个城镇的人,都会认为她就是你们俩亲生的孩子,不会有任何破绽。”
“但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精灵开口了,“我窃取圣火之源这件事虽然暂时瞒住了,但是那个东西还在我手里,有些人恐怕依然在寻找它的下落,假如某一天我被发现了……或许您能帮我把它处理掉?”
伊洛娜思考了一下,接着摇头,“先生,我可以毁掉它,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在不惊动埃尔维斯的前提下毁掉它,如果让光明神知道我有这个东西,翌日他追查起来,我怕他会发现你们和我有某种联系,鉴于我即将做的这件事……大概会让他记忆深刻。”
“阁下,”克劳迪娅皱着眉问道,“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是她应该有权力知道真相……”
“她没有权力,直到她有力量之前,”伊洛娜斩钉截铁地说道,“当她找到一些线索的时候,她就会获得真相,她不需要从别人口中得到任何信息,那没有意义,只会招致祸患,如果她永远不会觉醒,那可能也不是坏事。”
不要从梦中醒来。
不要……爱上一个神明。
除非你可以永远守护他,伊洛娜悲伤地想着,而我已经食言了。
后来,她走入光辉笼罩的圣城,千百高塔笔直矗立,黄金十字焕发出圣光,她走过漫长的阶梯,在神祇庄严的雕像前驻足,羽翼洁白的大天使佩剑而立,伸手拦住了她,询问她的姓名。
“你问我的名字?那么我就告诉你……”
伊洛娜听见悠长的钟声从内城传来,无数的白鸽振翅起飞,那些庸庸碌碌的愚凡信徒正聚集在广场上进行朝拜,然后他们恐惧地抬起头,天穹中阴云凝聚,最末的光亮被黑暗所侵蚀,绝望的大雪纷飞堕落,宛如哀歌。
“我与至高者等同,凌驾诸神序列之上,倘若你们不信,这近神之地即刻会化作废墟,被冰雪覆盖、永失光明。”
大天使们被冻结的身躯滚落碎裂,在台阶上化作破碎的冰渣,金发少女拾级而上,她的脸容依然停留在他们初遇的时刻,可惜对她而言,青春永驻的美貌也失去了意义。
“至于原因,他说我会是人类中的神明,而这世上怎会有无名无姓的神呢。”
乳白色的圣火烈烈燃烧,从天空中汹涌而下,同时,金红的烈焰化作万千火舌,试图融化冰雪、焚蚀人类的身躯,翻腾的火海覆盖了数百级的阶梯,炙热的气体蒸腾出焦黑的烟雾,沸腾的热浪将空间都烧灼得扭曲撕裂,她若无其事地踩碎了象征死亡的光焰,悠然在双色的烈火中穿行而过。
“我是伊洛娜·暴雪之怒——从今日起,以这座城市和城中蝼蚁的性命,成就我真神之名,这将传遍世界。”
她在冰雪的废墟中漫步,雪屑在空中宛如扬尘般凝固,断壁残垣被寒冰包裹,散发着颓然的绝望,冰雕里的信徒们神情恐惧,手臂徒劳地伸向天空,似乎在呼唤神明拯救自己,屠杀者的脚步从未停止,裙摆拂过冰层,哭嚎般的风声淹没了惨叫和倾塌声,那人一直没有回头,暴风也未曾掀起她的发丝。
“赛尔,你看到了吗?”
神罚穿胸而过,她的瞳孔中倒映出漫空泼洒的鲜血,染红了飞絮般的飘雪,蒸腾出暖雾般的微弱白气,胸口弥漫着恐怖的刺痛,粘稠的灼热四面八方涌来,罪火的锁链缠绕着她的手足,撕碎了她的理智,就如同那一夜燃起的火光,恍惚间,伊洛娜回忆起数百年前的过去,她在万念俱灰的绝望中等到了救赎——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在心中发誓,她为追逐这光芒而重生,因此永不停歇,至死方休。
神明闭上眼睛,坠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第137章 信仰者之梦
吾等命途已然揭示。
这句话被铭刻在真理之殿的大门上,在迷蒙的夜色里泛起凛冽银辉, 晚风掠入神殿之内, 将堆积在桌上的卷轴吹得纸张舒展,半阖的典籍书页拂动,银发青年支着脑袋打瞌睡, 忽然听见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马修阁下。”
那几个准神面带恭敬地开口, 尽管这神情堪堪维持在脸上, 眼中却有些轻慢。
银发青年按着桌面站起来, 动作有些缓慢,表情也带点迟疑, 似乎不太相信会有人来找自己, “你们找我有事”
他的声音和语调都很温和,姿态里也全无倨傲,浑然不似那些次神与准神们对话的样子
毕竟, 通常来说, 在拥有神格的次神们眼中, 准神们不过是仆从而已。
然而,他越是这样,准神们越不把他当回事“父神在永恒神殿等待诸位冕下和阁下们。”
“哦,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马修犹豫着说, “我只是没想到我也算是其中一个。”
“而我们就是来通知您,让您确认这一点,”某个准神没好气地说,“再会了, 阁下。”
虽然是这样,但他们也不敢表现出更多的放肆了,鉴于这人再怎么名不见经传也是个次神,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们。
更别提这是真理之殿,是放置智慧之神所著书卷的宫殿,而诺兰希冕下本人
她并不像是看上去那么好说话。
夜色里洋溢着金罂花的香气,晚风拂过衣环发出悦耳轻响,次神的队列缓慢前行,穿过神殿前屹立着无数黄金雕像的大广场,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阶梯上停驻,前方忽然涌起一阵短暂的混乱,接着很快归于平静,许多人眼中逐渐浮现出畏惧甚至惊恐,他们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是黑暗神”
“为什么会碰到艾希娅冕下”
诺兰希安静地伫立在高台上,她修长窈窕的身影氤氲着柔光,说话的声音温和婉转,而且气质斯文清雅,比起一个高高在上的主神,她更像是那种埋首书海的学者。
此时,她望向在雾气中现身的黑暗神,“夜安,艾希娅。”
马修站在次神队列的最末端,他在阶梯最底端抬头仰视时,恰好望见黑发神祇沐浴于月色里,她肤色苍白、脸庞近乎神性的美艳,身上笼罩着奇异的光晕,伫立在翻涌的黑色雾海之中,仿佛夜晚仅存的光辉潋滟一身,美得令人窒息。
紧接着,阶梯上的次神们接二连三下跪,俯身的动作如同浪潮般向后涌动,马修跟随他们一同跪下,却总是忍不住向上看去
“嗯。”
艾希娅漫不经心地瞥着另外一个主神,语调里透着一种不耐烦,彼时她年轻气盛,恨不得打爆每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我听说你炼出了一个有意思的预言神器。”
她的裙角还缠绕着宛如活物的雾气,黑雾的触须在空中狰狞地舒展裂开,偶尔还迸溅出一星半点漆黑的火焰,诸神眼见这火光大多面露恐惧,唯有智慧之神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如果是为了那个,你可以来找我,但是现在,我在等待您先进去。”
与此同时,黑暗神的追随者们也在雾中现身。
艾希娅的次神们与她本人一样,都是天生被赋予了并不受人喜欢的象征神格,譬如说灾厄双子,瘟疫与饥荒姐妹,纷争与谎言姐弟等等这些神祇在数千年后的战争里许多回归了本源,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还都是在神域最不受欢迎的存在,当然他们一点都不介意,因为黑暗神的从神们几乎不和其他人打交道。
艾希娅冷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对方的虚伪,但具体是哪一种虚伪人们也不得而知,她不再说话,只是转身向神殿里走去。
两个主神在高台上短暂的狭路相逢,在某些模糊的话语之后,她们也并没有任何争执,不像是黑暗神与光明神见面几乎每次都要吵架,甚至发展成大打出手,不过那也不是人们期待的发展,假如主神们真的打起来,最终遭殃的还是旁人。
忽然间,身后的广场上爆发出一阵璀璨的光辉,灰蒙蒙的夜雾在光芒中溃散开来,黑暗于燃烧的火光中撕裂破碎。
太阳神的黄金马车上宛如贯穿夜幕的箭矢,又像是流星般自天际划过,坠落在永恒神殿的广场上。
在次神和准神们敬仰爱慕的视线和起此彼伏的惊呼中,驾车的黑夜与黎明之神放开缰绳跳下来,安静地跪在一边,天穹上的银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光幕中凝聚出星辰之神的身躯,也沉默着跪下在旁边等待,很快在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光辉里,次神们相继现身。
金发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话,神祇们纷纷站起来,那人抬起头望向高处。
他仿佛笼罩在无尽的火焰光辉中,伟岸的身躯宛如神铸,英俊的面容焕发着耀眼的光彩,深邃的眼眸虹膜灿金,一圈宛如雏菊花瓣散裂般的光丝,在深沉的夜色里汹涌燃烧
视线所及之处,诸神皆尽垂首,无人能与他对视。
马修默默藏在人群里,在旁边的神祇们嫌弃的眼神里,他低下头捂住了眼睛。
刺痛的双眼在提醒着他刚刚做了什么蠢事,这疼痛久久不散,甚至当他进入永恒神殿之后还在持续。
他没有精力去倾听父神的发言,还有艾希娅和埃尔维斯的争吵、甚至是一部分堪比辱骂的言辞,他也没有心情去想父神提到的深渊究竟是怎么回事,很快主神们都开始说话。
造物主坐在高阶之上,他的样貌在次神眼中总是模糊的,依稀能看到那是很美丽的面庞,而且难以分辨性别,或者说他并不拥有这样的属性。
主神列坐在下方,次神们没有座位,只能站在他们身后。
埃尔维斯柔和悲伤的声音充满了恭敬,“请您不要离开我们,倘若失去了您的光辉”
“那就快滚”艾希娅暴躁地打断了这番虚伪的挽留,“尽管将麻烦留给我们好了,反正你也没有什么办法,就不要再这里装模作样”
然后黑暗神和光明神再次吵了起来。
马修的眼睛依然很疼,忽然间,爱神姗姗来迟了,再次引发了一番轰动,他在周围人的低声议论中勉强抬头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战神几乎是满脸怒火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洛芙”
爱神似乎喝多了,或者说是她放任自己溺于沉醉,金色的卷发披散下来,发尾荡漾着酒香,白皙脸庞上染着色的红晕,鲜艳欲滴的碧绿色眼眸里笑意流转,湿润的唇瓣上闪烁着水光她拒绝了身边那些战战兢兢的追随者们的搀扶,晃晃荡荡地向前走去,纱裙下美妙的曲线若隐若现,赤裸的双足踩过黄金铺就的地板,脚腕上金铃摇曳出脆响。
“抱歉啊,父神,我来晚了”
次神们呼吸急促地别开了目光,不敢再继续看她,似乎生怕自己在这种场合出丑,毕竟诸位冕下都在这里,父神还坐在上首,假如真的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他们只能以死谢罪了。
马修依然沉浸在疼痛中,毫无欣赏爱神美色的想法。
再说,他耳边还回荡着艾希娅和埃尔维斯的争吵声,马修实在不知道周围的人都是怎么了,为什么在这种环境里他们还能产生诸多遐想,而不是恨不得堵住耳朵找个地方躲起来。
在智慧神的从神们所站立的队伍一侧,爱神的追随者们纷纷就位,双方的次神里有些关系不错的就开始低声攀谈,马修无所事事地在疼痛里煎熬,他没什么熟人,别说聊天,没受到别人质疑的目光就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不过,他旁边的几个次神都很安静。
那几人都是洛芙的从神中很不起眼的角色,他们很少能凑到爱神冕下的身边去侍奉,通常都是站得远远的,帮她打理宫殿花园或者去照顾湖边的神兽。
这几个次神都低眉顺眼沉默不语,似乎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其中有一个俊美的黑发青年很惹眼,大概是因为长相太过出色的缘故,不过,他看上去还有些忧郁,眉宇间萦绕愁绪,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焦虑,也很难受地站在队伍后方,似乎特别想从这里离去。
“您怎么了,路克雷西阁下”
那个黑发青年一脸忧愁地抬起头,“薇恩、泰文和赛瑞还没吃东西。”
马修“”
显而易见,色欲之神阁下没喂完天鹅就跑来开会了。
他依然不太明白次神的工作究竟是怎么分配的,反正有时候确实和他们拥有的神格没什么关系,也许是根据他们是否受到自己主人的宠爱
那么
马修不太清楚如果按照这个说法,他在诺兰希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鉴于他们几乎没有交谈过,偶尔智慧神冕下来到真理之殿,他也是在一边沉默不语地等候指示,然而他为诺兰希看守这个藏书之地,而这其中最珍贵的财富就是智慧神本人留下的一卷又一卷的手书,里面囊括了许许多多高深莫测的秘法,他虽然只学习了一小部分,也已经受益匪浅了。
咒术之神心情复杂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孤身一人面对着堆满典籍书卷的宫殿,窗外迷雾般的月光凉薄如银纱,大理石庭院笼罩在白蒙蒙的光泽中,遥远的天际暮星低垂,逐渐没入沉重的乌云里,夜色越发浓郁。
恍惚间他又趴在桌上睡着了,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说话,马修一头雾水地站起身,循着声音穿过重重高大的黑木书柜,鬼魅般的阴影在地板上跃动,墙壁上的烛火熄灭了,冰冷的风在殿堂中雀跃回旋,将他引向神殿深处,两个主神伫立交谈之地。
“你想知道什么呢”
诺兰希温柔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四面矗立的高大书柜遮蔽了月光,然而她与艾希娅的身影却不曾被阴影覆盖,她们身上都有力量象征的神光,这光芒并不刺眼、却足以驱散任何阴霾,“这就是先知。”
在大殿正厅中央的空地上,有一面黄金镶边缠绕着符咒、直径超过一米的大玻璃镜,镜面上却不曾反射出任何人和事物,反而涌动着色泽浑浊的雾气。
艾希娅站在一旁皱起眉,她的心情似乎很不好,翻腾的黑雾也慢慢萎靡,重新织入神祇的裙角,“你别装了,诺兰希,你明明看到了我的未来,那就是我想知道的,怎么你很惊讶吗,你认为像我这样的傻瓜不会在意自己有怎样的结局我是否相信是一回事,但这种东西是个人都会好奇的”
“所以我在问你想知道哪一部分。”
银发的主神抬起手,指尖穿过混沌的迷雾,雾气宛如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向两侧扩散,剥落出没有一丝污垢的光洁镜面,奇怪的是,镜子依然没有倒映出这两位神祇的面容,因此在别人看来,就是她凝视着空无一物的镜面,“比如你会有个儿子”
“”
短暂的沉默之后,艾希娅讽刺地看着她,“我不觉得我会做出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所以又是你之前说过的那种我不能控制的情况”
“差不多吧,”诺兰希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毕竟你说过你不会像蠢货们一样被婚姻的契约束缚。”
“那不是我的原话,”艾希娅哼了一声,似乎也懒得过多解释,“既然你不在乎,你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东西”
“命运,”智慧之神慢慢悠悠地说,“其中的某一部分不可改变,我有兴趣知道那是什么,然后缩短我的等待,以达到我的目的,我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了。”
黑暗神冷笑着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手指触及镜面,袖口涌出浓郁的黑雾,雾气的尖端不断分裂,化作数十道细细的触须,张牙舞爪地在镜子旁边逡巡徘徊,漆黑的浓雾几乎笼罩了这面华美的神器。
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片刻后,黑发红眼的主神收回手,神情怪异地看向旁边的人“你要做什么”
诺兰希轻轻沉吟,“成为你眼里的蠢货”
“”
马修并没有听懂她们的对话,他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只是眼睁睁看着黑暗神离去,又在神殿的门口停留。
艾希娅仰首伫立在夜风里,眼神里氤氲着傲慢冷酷的光彩,她的眸色如此闪耀,如同瑰丽的红霞穿透海湾弥漫的夜雾。
她正向匿身于阴影中的咒术之神投来难以言喻的一瞥
那种眼神倒是没有常见的厌恶或者蔑视,不过依然很是讽刺,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又滑稽的东西。
等到马修回神的时候,对方已经消失了。
“你好点了吗”诺兰希站在那面巨大的黄金玻璃镜前,一边伸手漾开镜面上混乱的迷雾,一边用悦耳婉约的声音询问他,没有听到后者的回答时,她竟然偏过头,笑容温柔地看过来,“马修”
“冕下,”马修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依然不太敢相信自己被对方关心了,“我没事了基本上,但是,您刚才召唤了我吗”
智慧之神向他微笑,流长微卷的银发流漾着月辉,精致的脸庞在柔光里显得越发清丽,“是啊,我召唤了你,亲爱的,因为你也有权知道真相。”
诺兰希走近过来,两人身高相仿,因此轻而易举地凝视彼此的眼睛,她的眼窝深邃、银灰色的睫毛又翘又长,虹膜缠绕着清新的苔绿与深远的海蓝,这美丽又清冽的蓝绿色,宛如流霞、恍若彩晕,又像是一片能将人溺死的深海
马修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是什么”
“你说谎了啊,亲爱的,”银发的主神笑容温柔,她抬起手,莹白的指尖落在次神的眼帘上,温暖的触感从眼角一路蔓延,暖融融的力量渗入神祇的身躯,那些挥之不去的疼痛立刻烟消云散,“现在好了。”
咒术之神立刻半跪下来,“抱歉,冕下,我不该欺骗您。”
“没有关系,”智慧神声音轻缓,伸手将他拉起来,后者神情有些茫然,但还是不敢拒绝,因此很小心翼翼地虚握住了对方的手指,“你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日神呢,你喜欢他还是你喜欢某个在意他的人”
“”
马修很想说对不起他从外表到性格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他发现这个问题自己有些无法回答,“答案肯定不是前者,其他的,我不知道”
“所以,”智慧神若有所思地点头,“你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艾希娅”
马修“”
他神情微妙地看着对方,“为什么您会这么问”
“每次我和艾希娅站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会看着她,”诺兰希饶有兴趣地微微歪过头,似乎觉得这事很有意思,“她很有魅力,或者从你的角度来看,她比我更像个值得献上信仰的主人,对吧”
咒术之神脸色苍白地摇头,他的神情还算镇定,只是语气却多了一点慌乱,“不,冕下,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叛您”
“哦,我其实不介意你这么做,反正你以后也会”
主神停顿了一下,安抚性地伸出手,抚上身边追随者的肩膀,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他们已经近得呼吸相融,荡漾月光的银发在风中拂动,细碎的发丝互相缠绕不分彼此,“马修,你会实现你的愿望。”
“这是您从先知的镜中所预见到的未来吗”
马修望进那双漂亮又温柔的眼睛,怔怔地陷入那一汪绿水的粼粼波光中,“是哪个愿望呢”
诺兰希笑而不语,她牵住次神的手,马修心中悸动,莫测征候笼罩了他,某种奇怪的预兆驱使着他继续向前,在主神的牵引中,他走过有重重守卫伫立的阶梯,那些人投来骇然惊恐的目光,紧接着是一重又一重在月色里白亮的回廊,次神们开始出现,他们第一时间都没想起智慧神冕下身旁的人究竟是谁,在记忆中挖掘到这个图书馆守门人的身份之后,他们的脸色都变得十分诡异,然而没有人敢违抗他们的主人。
神明的永恒在瞬间就会被打碎。
他沉浸在兴奋与惊惶中,知觉如此清晰,皮囊敏感的末梢在风中战栗,他这时候就能够欺骗与编造谎言,可他坦诚于内心,他也知道自己所求
庭院里稀疏的月光逐渐隐没,微风拂过沙漠般的树海,层叠的深绿色浪潮起伏摇曳,神域的明媚白昼从晦暗夜色里冉冉升起,他坐起身时破碎的织锦外袍随之滑落,次神侧过头,如痴如醉地凝望着旁边那人沉思的侧影,“冕下抱歉。”
“你看,你实现了第一个愿望。”
诺兰希倾身靠近,亲吻了他的唇瓣。
许多许多年以后,他孤身前往尚且一片荒凉冷肃的极北之地,在同一时刻,深渊传来古龙们的怒嚎,唯有寒冰之诗挣扎着逃离,这曾经最强的冰系神祇用尽力量撕裂了位面,他的信徒们在诺恩帝国哭泣着祈祷,他就坠落在东大陆碎冰浮动的北境冰海,沉重庞大的身躯砸出巨浪,金红色的罪火在银白的鳞片上缠绕攀行,宛如无数索命的毒蛇、又像是桎梏灵肉的锁链
古龙在痛苦中发出的哀鸣恍若冰山碎裂,又仿佛崩塌的冰川互相撞击挤压,多重的嚎叫混合着尖利和低沉的嗓音,死亡冰海上的一座座刀刃般的冰峰相继坍塌、寒月山脉震动着雪崩,铺天盖地的雪浪奔腾而下,将阴暗的天穹都染上了令人心悸的苍白。
最强的冰系神祇陨落了。
马修亲眼见证了对方的死亡,他知道自己的复仇梦想再一次破灭了。
寒冰之诗的力量尚不足以熄灭缠身的罪火,更别提整个深渊。
咒术之神总是回忆起薇丝,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她美丽的银发在烈焰中枯萎,清澈的蓝眼睛在火光中融化,身躯变得焦黑腐烂,神魂的光团都被撕扯得粉碎
他如此憎恨光明神和深渊,或者更多的是后者,毕竟深渊渴望神祇和龙族的灵肉,这两者又都不是容易得到的存在,因此深渊夺走了埃尔维斯的一部分,从某种角度上说催眠了对方,趁着光明神想要和他决斗的时候。
霜风之歌也不是他想要寻找的人。
马修等了两千年,等到了这双系古龙的死讯,而且是死前进入巅峰之前的成年期,这个年轻人多么傻啊,他这么想着,可是流浪在大陆的神祇,又怎会和那些自己见过的古龙相同呢
再后来,他看到了那个身怀人类血脉的龙裔。
或者说,他们见面的时候,对方已经不是龙裔了。
她已经在死亡中重生。
所以,这是没有成熟的真龙,毁天灭地的力量潜藏在尚且幼嫩的身躯里,人类的血脉如同奇迹般催化了她的生长,她没有太多时间去做准备,很快就要面临灾难般的命运。
每一次她获得一点力量,更多的麻烦就会旋踵而至。
数千年来,马修在万象之城的高塔里等待,眼见着南方北境战火汹涌,海岸破碎冰山崩裂,废墟里升腾的硝烟遮蔽了群星,他向这个小姑娘讲述这部分经历,后者抱着羊皮纸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曾经,有一个人。”
墨蓝色的天穹群星闪耀,皎洁的月色驱散了阴云,马修和他的小女孩并肩坐在高塔的围栏上,他望向无尽遥远的北方。
“她发现自己的命运早已被书写,有一些事情注定要发生,像是主人离开了神域,像是我背叛了我曾经追随的神然后,那个人制造了一面镜子,在镜子里可以看到未来,她这么做,是因为她想要知道、并提前去做完那些命运赋予她的事,譬如让我成为一个合格的教导者,能引导未来的某个人去打败命定的敌人。”
银发蓝眼的小姑娘懵懂地看着他“她做完这些之后呢”
“离开这个世界啊,”咒术之神轻声说,“这是她的梦想,而我只是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而你绝对不愿意向我认真解释一下,”年幼的龙族撅起嘴,“所以你还说这个做什么”
“因为,早在数千年前,她就看到了许多未来,她还曾向我展示过真相,只是那时候的我不曾理解,但是她知道我总会明白,”马修伸出手揉着小姑娘的发顶,“就像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有一天你也会懂得这一切。”
然后,他随手抹掉了对方的这段记忆。
反正总有一天,许多被他涂改的记忆都会复苏,马修毫无自责地想着,他习惯了修改控制别人的思想,对于苏玟,他已经非常非常温柔了
当然,那也是因为他不愿承受整件事玩脱了的后果。
如果他做得太过分,对方在干掉深渊之前,说不定会先把他清理掉。
后来,银发少女抬起头看着他,霜蓝的眼眸流淌着冷光,宛如反射冬日朝霞的冰原,“你在神域的时候最先爱上的是艾希娅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是注意她”
“因为”
多年前,他曾听见自己的灵魂在沉默中燃烧,焚成烟烬化为尘土,或许焦炭中埋藏着他意识的最终所向,他疯狂渴求的,他妄图企及的,他想要抓在手心的,然而那究竟是什么呢
你憎恨孤独,马修。
诺兰希的声音回荡在渺茫的记忆虚空中,“而我不需要追随者,我也不享受成为别人的主人。你并不喜欢我,你只是爱上一个你幻想出来的人,你希望她拥有支配你,得到你的一切,那不是我。”
所以她最终抛弃了一切,她的所有从神,包括她的丈夫和女儿。
如今,他们间的联结彻底断裂,如同被打破的枷锁,塔文帝国流传着背叛者马修的故事,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是追随者,”马修回答道,“我一直等待着为别人献上我的信仰,为她战斗,为她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希望我写清楚了咳咳,关于智慧神怎么渣了马修,应该不会没看懂吧,就是诺兰希为了赶快做完任务走人,她早就想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发现自己被限制,不完成任务可能走不了,所以制造神器看到了未来,她和马修在一起也是为了尽快做任务然后整件事许多年后马修才明白,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过诺兰希,这里随意理解。
谢谢suernova啊、凝绿、堇川 的地雷
谢谢在线寻找绝美爱情 26瓶;新桐初引 25瓶;清 12瓶;第九声、堇川、 10瓶;橘雀、我爱煲仔饭 6瓶;梨花未开、漫随云卷云舒 5瓶;小巴鱼 4瓶;故洗拾伍 3瓶;ni、唐秋南 2瓶;ansarou、叶芷汀兰、克制刷书、日啖荔枝三百颗会上火 的营养液
☆、第138章 无责任后记
夕阳撕裂了阴沉的乌云, 血色的晚霞在阴影中肆意渲染开来,硝烟滚滚的战场被涂上一层烧灼般的残红, 铁锈和血腥气息在风中弥漫, 侵入血族们敏锐的感官中。
薇薇一手攥着自己断臂的裂口, 伤痕正在愈合, 断裂的骨骼和撕开的血肉也慢慢重新凝固编织,唯有针刺般的疼痛在整条手臂上扩散
这伤是一个小队的圣骑士拼死留下的。
现在, 他们全都变成了这荒凉战场上的尸体。
年轻的血族举目四望,数不尽的圣职者尸体堆积在这夕阳笼罩的旷野上, 银白的盔甲流淌着温暖的晚霞,身躯却已然失去温度,更多的尸身堆叠铺了一路, 一直延伸向前方遥远的城外郊区、以及林郊道路尽头的城市大门。
飞龙们的身影尚且在远方的天际徘徊, 他们不久前降下的吐息让郊外的森林里火光冲天,茂盛葱茏的树木浸没在赤红的火海与翻腾的毒雾中, 在那里面也有许多教廷的军队, 此时尽数化作了尸体。
“看,他们打下了玉兰城。”
光明神死后, 他的信徒们失去了力量来源,战斗力大幅降低不说, 许多人甚至直接离开了教廷,其余的那些人里,有的听说了黑暗种族和塔文帝国法师的军团进入了西大陆,也毫不犹豫地走了。
仅剩的都是光明神的死忠, 宁可身死也不愿看到他们心中所谓肮脏的黑暗神造物踏入西大陆的领土
然后他们就真的死了。
教廷势力影响最大的海登帝国过半沦陷,数条战线火速推进,东大陆的军队和塔文帝国的魔法师们几乎没有牺牲,教廷圣职者们等待焚烧的尸骨堆积如山,每一次战役的胜利都会伴随着来自其他战场的投降讯息。
“这里是玉兰城啊。”
薇薇仰起脑袋望向数里之外的城市,哪怕是血族的眼力,也只能依稀看到模模糊糊的些微轮廓,据说这是整个海登最大的城市之一,其繁华程度远超一路途经的任何村镇和小城市。
“我都有点晕了,这几天总是在打仗。”
阿尔克斯牵着两匹双翼飞马走在她旁边,他们周围是清扫战场的部队,那些人忙着收拾尸体,火系法师们等待着一场他们早已熟悉的集体吟唱,两个血族在落满血红霞光的荒原上走过,偶尔会有人向他们问好,薇薇有点不安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是的,你是小队长了,亲爱的,”阿尔克斯伸手揉揉她的发顶,然后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表示上面没什么血迹,看到后者似乎被这个动作逗笑了,他这才放心了一点,“放松,这毕竟是你第一次正式参加战争,以后你会习惯等等,我们以后大概也不会打仗了。”
血族青年莫名有些怅然,薇薇眨了眨眼睛,他们精神相通,她也能一定程度理解对方的想法,“这总是好事啊,亲爱的,毕竟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与自己爱的人永远分离。”
“你说得对。”阿尔克斯向她微笑,“我们走吧。”
薇薇的手臂完全恢复了,从阿尔克斯手里接过了缰绳,两人并肩驰骋在血雨浇灌的土地上,飞马展翼驾驭着风精灵在低空滑翔,因此避过了那些无法辨析的尸体和残肢,在那些堆叠的尸骸之上,炽热的烈火冉冉升腾而起,呛人的烟雾逐渐弥漫开来。
她在马背上回望黄昏里一片萧索的战场,慢慢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大陆人,而且没有经过类似红露珠一样的战争,第一次进入西大陆还是作为入侵者,理论上说薇薇本来不该对自己的敌人们心怀仇恨,不过她总是会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马卡斯的村庄里,她被圣骑士们的剑刃刺入身躯、砍断四肢然后割开头颅
以血族的生命力来说,哪怕身首分离,他们都是一直有感觉的。
唯一庆幸的是,那些圣骑士不经常和黑暗种族作战,因此没有杀了血族后用圣火焚烧尸体的习惯,他们打完之后就急匆匆去追赶自己的目标了。
所以她和阿尔克斯都撑到了被人救起来的时候,最后的代价不过是一段时间的沉睡。
几年过去,薇薇在阿尔克斯之后醒来,那时她的丈夫递给她一卷来自万象之城的手信,她泪眼模糊地看着熟悉的字迹,“你知道吗,虽然我教过她恶魔语,但她也曾经教我认字,关于通用语,否则这上面有些单词我可能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让薇薇感到安心的是,苏玟的信上没有连篇累牍的道歉,反而是语气轻快地讲述了自身的一些变化,譬如说是恶魔的血统、咒术之神的青睐、以及与日俱增的魔法水平,还有南部的风土人情以及她认识的一些人。
“她的梦想就是学习魔法,现在看来她已经在实现这个了。”
那时候薇薇并没有想过对方只是将那些有趣的经历放在了信中,至于那些在夜间缠绕的噩梦、白日肆虐的幻影,还有痛不欲生的精神力锻炼等等,都被一言带过。
天使和恶魔之间的战斗在城外就结束了,退守回城里的教廷骑士们也早就死光了,在他们想要鼓动城里的居民们参与战斗之前,就接二连三被刺客们割开了咽喉,在惊恐的哭声和刺耳的尖叫里,他们的尸体被从墙头上抛落,飞龙们在外城上方逡巡徘徊,他们的吐息烧毁了一栋又一栋箭楼,紧接着是轰然坍塌的高墙,尘埃和烟土弥漫着模糊了人们的视线,大门被打开,浩浩荡荡的军队长驱直入,塞满了宽阔的道路,几条大道都被堵得水泄不通,居民们大多瑟缩在家中,隔着窗户望着来自东方的异族们,也有些大胆的人站在街边围观,极少数不要命的忠实信徒冲了出去。
“你这该死的叛徒、献身吸血鬼的荡妇”
有个男人举着一把弃置多年的生锈铁剑冲了出来,他面目狰狞、声音嘶哑,如同壮烈的殉道者,同时还大声辱骂着对方卑劣淫荡的行为,各种污言秽语不要钱一般吐了出来。
“”
恰逢几个狂兽骑士的小队经过这条街道,现在战役已经结束了,不乏情侣两人共乘一骑,其中有个美貌的金发女人颇为显眼,她和血族丈夫或者男朋友坐在同一头白狮背上,两人一边摸着巨狮浓密的鬃毛一边亲昵地说话
金发女人没有任何黑暗种族的特征,显然是个人类。
那个男人举着剑冲了过来,“你去死吧”
奇怪的是,周围的狂兽骑士们都面露嘲讽,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完全没有人去阻拦对方。
迟了一秒,金发女人意识到那人的目标是自己,刚才那些咒骂的对象也是自己。
“什么”
她勃然大怒,拔出了腰间纤巧的小匕首,刀光在指尖划过,瑰丽的血红光辉猛然绽放,轻薄的短刃变成了一人高的巨剑,剑刃上蒸腾着赤红的光辉,丝丝缕缕的血雾在手边弥漫。
那个信徒连人连剑直接被削成了两段,鲜血如同井喷般从肢体的断口中冒出,瞬息之间染红了灰白砖石铺就的地面,还有街边石栏里的冬青树丛,新绿的草叶上泼洒了点点血迹,周遭的房屋中顿时响起孩子们的喊声,不过他们很快又被大人紧紧捂住了嘴巴。
在军队进入玉兰城之后,这样的场景屡见不鲜。
“毕竟教廷掌控海登帝国千年之久,这里的人被洗脑了,中毒太深。”
血族们进入城中后,阿尔克斯低声感叹,纵然他们与前面的狂兽骑士队伍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是大家眼力都很不错,自然也完全看清了刚才发生的事。
薇薇皱眉看着街边死状各异的尸体,能看出来这些人都是居民,或者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很忠诚的信徒,“前几天苏玟来找我的时候,她提到过这个”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围听觉敏锐的黑暗种族们纷纷侧目,显然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那些满含着诧异、惊恐、敬畏还有羡慕等等情绪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人们打量着这个年轻的血族女性,试图在她身上找到什么特殊之处。
阿尔克斯当时并不在场,“她说了什么”
薇薇被人们的注视弄得有点不自然,不过类似的事早在她见到苏玟的时候就发生过,当时后者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所以整个新月要塞的血族们几乎都轰动了。
他们并不知道苏玟就是当初那个险些死在赤色要塞竞技场里的小姑娘,也没人敢去询问薇薇怎么会认识对方,不过这不妨碍苏玟走后他们一直用满是钦佩的眼神打量薇薇。
其实薇薇并不怎么享受这个,但是她知道苏玟不喜欢那段过去,所以她也从来不去解释,“她说她之前和诸位指挥官阁下们聊过了,还有塔文帝国的索菲三世陛下,我们的军团本来可以以最快速度拿下海登帝国的各大要塞城市,像是现在这种将整个军队在城里居民面前展览的过程也可以省略,反正海登皇室早就愿意向她和炎神冕下献上信仰了”
“我懂了,她想把教廷的人清理干净,包括那些忠实的光明神信徒。”
“她说她知道人们的思想可以被操控,但她也明白某些人的想法根深蒂固难以改变,所以她想要毁掉他们,同时断绝他们影响更多人的机会,”薇薇停顿了一下,接着有些好笑地说“此外,将光明神仅剩的信徒们都挖出来,也能让她和炎神冕下获得更多的信仰者。”
“”阿尔克斯心情复杂,“她直接这么说了”
“是啊,她就是这么想的,”薇薇点了点头,“那时候我还担心那些信徒们不会跳出来,万一他们想要暗中生事怎么办苏玟说大部分人不会的,某些坚定的信念对他们来说胜过生命,他们愿意这样死去,她说我们只是在成全他们。”
“毕竟她在这里生活过,”阿尔克斯长叹一声,“她比我们都了解这里的人而且,你不用这么紧张,亲爱的,没有人会来行刺你。”
薇薇按着自己的剑柄,她一直没敢放松下来,似乎生怕再窜出一个指责自己是无耻叛变者的狂信徒,“哦,我不知道,毕竟我可不是什么厉害的血誓者。”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任由魔兽漫步,城门大道两侧的街边和房屋里投来无数目光,人们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些只出现在书上和圣职者口中的异族,似乎生怕他们会忽然发疯杀光这里的每一个居民。
“那些是血族”
“他们比前面的暗精灵还要好看”
“嘘他们会咬断你的脖子”
薇薇不太想听他们说话了,她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仰起头环顾四周,普通公民居住的下城区里除了房屋之外,还有许多热闹的大型集市和酒馆,道路足以容纳几辆大马车同时并行,继续向里走,周围漂亮的豪宅和凉亭渐渐变得多了起来,苍白的大理石墙壁环绕着神殿坐落的丘陵,一座一座精致的水晶塔楼已经浸没在烈焰之中,它们的外壁出现裂痕,然后崩坏倾塌,残骸逐渐被火焰吞没。
“阁下”
薇薇忽然瞥见了熟悉的身影,她驱马靠近过去,那个忙着检验人数的大队长抬起头来,周围的一圈队长和士兵们都向这边看,她清了清嗓子,“我和阿尔克斯需要请个假我们要去一趟原大陆。”
大队长“”
他掏掏耳朵,“你们要去哪”
副手凑到他耳边迅速说了几句话,大队长看了前者一眼,又转过头来神情怪异地瞥着两个血族,“但是待会儿分东西就没你们的份了。”
“没关系。”
薇薇一边掏出传送符文石一边和阿尔克斯异口同声地回答,两人对视一眼,将自己的魔兽坐骑交给手下。
符文石碎裂的瞬间,灿烂的白色光柱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将跨越位面的一次性传送门封印到符文石中,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考虑到制作者的身份,仿佛就没有什么是困难的了。
队长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个血族离去,远去的指挥官们甚至都被惊动了,他们投来不明觉厉的目光,不过半神们很快感觉到这其中蕴含的奇异力量,大家面面相觑,最后那个大队长挥了挥手,“别看了,他们去原大陆参加庆典了,别的军团也有很多人请了假,因为今天有个有个血族和一个巨龙结婚。”
“咳什么”有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巨龙”
“那不是真的为什么同样是血族,连飞龙们都不愿理我”
“或许因为你还不是半神。”
“你也不是,蠢货。”
“”
队长们吵得不可开交。
原大陆却是一片欢腾。
这些日子里,藏在各个位面角落里的龙族们相继归乡,深渊彻底毁灭,古龙们重回王座,许多年纪稍长的龙族几乎哭成了一片,此前他们甚至做好有生之年永远飘零的准备,然而如今的原大陆正值热闹的庆典,仅是受邀而来的宾客就有数千人。
“太多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赛琳娜坐在梳妆台前面,崩溃地挥舞着手中长长的羊皮纸卷轴,这卷写满了名字的纸足有几十米长,后面那部分一直拖曳在地上,中间的部分则是层层叠叠堆在她脚边,上面的字母密密麻麻小如蝇头,而且书写得极为潦草,她皱着眉很艰难地辨识其中的几个人,然后很绝望地发现
“这上面百分之九十的人我都不认识,我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些名字,妈妈,你在想什么”
“我只邀请了不到一百个人,其他的要问你父亲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她的母亲在身后不满地说,顺便一巴掌按住女儿的脑袋,“你别动我在整理你这糟糕的头发。”
周围围了一圈血族顿时发出嘘声。
他们纷纷表示自己根本没邀请这么多人,除了自己的朋友和同僚之外,忽然间,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句因为某人收了别人的钱,那人想要来原大陆参观一圈鉴于龙族之外的人不收到邀请根本不可能进入这个位面,紧接着,越来越多人互相指责,原来这些家伙几乎都收了别人给的好处。
赛琳娜怒不可遏。
“我不敢相信,你们、你们简直是要搞砸我的婚礼,等我弄完头发就把你们都杀了”
血族们一哄而散。
赛琳娜疲倦地捂住脑袋,“我开始明白苏玟冕下为什么不想结婚不,她说他们已经达成了誓约,在一个什么树上,但她不喜欢婚礼。”
“是的,那是因为她不会喜欢一场没人敢直视男主角的婚礼,你不是说她最近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吗,假如有客人吓晕过去的话,那大概会让她发飙然后所有人血溅当场,”年长的血族女性冷静地说,然后又是一巴掌,“我说了别动”
赛琳娜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要生这么多孩子”
“哦,那就和你没关系了,反正你不会有这种困扰,”她的母亲回答道,接着又停了一秒,疑惑地问“你会生蛋吗”
“看,出现了,人们总是询问和龙族缔结婚约的新娘们的问题”
克莉丝汀笑嘻嘻地凑过来,不顾赛琳娜的怒目而视,反正后者现在也没法跳起来打她,“你会生蛋吗说真的,我也想知道。”
“这只能说明你们或者对这个问题好奇的人都没有常识,”赛琳娜没好气地说,“谁都知道龙裔都和大陆种族差不多,再说,我为什么就一定要生孩子亚伦和雪莉这些年过得都很糟糕,我们准备先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蜜月旅行,我才没有时间浪费在孩子身上。”
“呃,恕我直言,你也只有几百岁,别装得好像你和你丈夫一样都已经几千岁了。”暗精灵姑娘抱起手臂,一脸你是傻瓜的表情,“我听说有个诺恩人写了两本传记,你应该去找她谈谈,下次那本龙族的新娘发行新版本的时候就会有你了。”
“你为什么不建议炎神冕下去和她聊一聊,然后成为龙族的新郎里最受人喜欢的男主呢”
“因为”
克莉丝汀哑口无言地看着她,赛琳娜回了一个挑衅的目光。
暗精灵有些不忿地眯起眼睛,“因为伊利亚斯冕下不是你这种爱慕虚荣的人,他大概对成为男主角毫无兴趣,但是看看你,邀请了几千个客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成为了第一个和巨龙结婚的黑暗种族。”
“”
赛琳娜怒从心头起,“见鬼,妈妈,停下吧,我要先杀了她。”
与此同时,薇薇离开了传送门。
她的脚下是光辉逐渐熄灭的大型魔阵,这座魔阵有许多互相分离的阵核,上面不断有光柱落下,伴随着新出现的人影,显然人们正从四面八方传送过来,于是这间宏伟的神殿里人来人往、看上去非常忙碌,而且周围大多都是面孔陌生的血族,神殿的阶梯之下就是云雾飘渺的虚空,纯澈天穹蓝得肆无忌惮,远方还有许多黄金宫殿在云团中半遮半掩,她迟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高空中
“这就是原大陆。”
“是啊,这就是原大陆,乡巴佬,”一个路过的血族女孩不屑地说,还奉送了一双巨大的白眼,“现在,别在这儿站着了,你会挡住这个位置。”
薇薇拉着阿尔克斯走出来,“抱歉,我们第一次到这里,但是你来过很多次了吗”
“不,”血族姑娘继续翻白眼,“但我是新娘的表妹,我姐姐已经是神了,现在她要和另一个神结婚,我想我还有很多机会到这儿来,顺便,你们是谁请来的”
“你的表妹的前上司”
薇薇不太确定地回答,她停了停,“赛琳娜阁下是霜山战区翼龙骑士大队的大队长吧”
血族“”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同族,将关系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惊恐地尖叫一声,捂着脸跑了。
薇薇“她不怕我撒谎吗”
“也没有谁敢来用这个骗人吧你要去见苏玟吗”阿尔克斯拍拍她的肩膀,“这里有我的熟人,我去和他们聊一会儿。”
不久之后,薇薇准确地找到了地方。
这里极为安静,没有半点喧哗声,身畔是原大陆梦境般的蓝天白云,少女模样的血族站在广阔的露台上,四周迷雾缭绕,她有些迷茫地仰起头,忽然看到有两个暗精灵从神殿深处走出来
他们身姿轻巧脚步几乎没有声音,两人的长相都称得上十分美貌,而且这一男一女极为相似,大概是兄妹或者姐弟,他们都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其中女精灵有些苦恼地拉着自己的发辫,“我一点都不习惯这个,回去还是剪了吧。”
至于那个男性精灵,说真的,如果他不开口讲话,或者说再多穿一件外套的话,薇薇可能也分辨不出他的性别。
他本来就气质沉静,站在露台上俯瞰着原大陆,隽秀的侧脸在蓝天映衬下格外美好,“一百多年了,莉莎,她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那又怎么样,你像个傻瓜一样冲向那个次神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
“而你吓得在我身后瑟瑟发抖,或者你已经晕过去了反正我不记得当时你做了什么。”
女性精灵窒息了一瞬,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我确实在你的身后,但那不代表我在无所事事更别提什么吓晕了”
两人又开始争吵。
他们吵了一会儿吵累了,注意到在旁边发愣的薇薇,那个女精灵向她挥挥手,瞥了一眼薇薇身后尚未收敛的黑色蝠翼,然后才注意到后者的脸,“是你,那位戴纳小姐夫人,或者阁下”
“不,”薇薇谨慎地摇头,“我不能被这么称呼。”
莉莎微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推了一把自己的兄弟,“你知道吗,你结婚的时候,苏玟还曾经邀请我弟弟陪她一起去舞会,因为你警告她最好有个舞伴。”
“抱歉,我妹妹一直为自己没受到邀请而耿耿于怀,”另一个暗精灵云淡风轻地说,“她只是嫉妒我能受到邀请或许还有嫉妒你已经结婚了。”
薇薇在信中也知道了这对双胞胎长眠不醒的事,而且当日如果没有他们两个拖延时间,苏玟绝对不可能从那些人手里逃掉。
“我真高兴你们没事了。”
“谁能想到过去那个矮得像土豆一样的小女孩,变成了能抽取神格弥补破损灵魂的魔法大师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总之,可惜的是我再也见不到我的雪球了。”
莉莎深深叹息一声,眼中写满了沮丧和悲伤,她回忆起自己用血肉喂养的狂兽坐骑,就觉得心中一阵绞痛,“我需要时间去适应这个。”
暗精灵双胞胎和她打了个招呼,接着就从露台上一跃而下。
薇薇愣了一下,考虑到暗精灵们没有翅膀,身边也没有任何坐骑,这里的高度堪比要塞里十座最高塔楼的堆叠,他们的举动似乎和自杀无异
不过,这些年下来她的眼力和经验增加了不少,再加上苏玟在信里提到过,这两人精通风系和空间魔法,所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血族穿过静谧空旷的神殿,忽然间,她听到了意味不明的声音
喘息混合着低声的咒骂,然后在细微的混乱之后,似乎是衣裙摩擦的声音,还有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就好像是珍珠项链在金砖上散落。
然后,前方的水晶墙幕轰然破开,晶亮的碎片满地滚落,每一片都折射出斑斓光辉,满地的碎块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了。
在丝线断裂的声音中,数十颗光雾朦胧的黑白珍珠,叮叮当当坠落在平整的黄金地砖上。
然后,一道高挑矫健的身影悄无声息走出来
那个女人散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铜深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裸露的手臂肌理流畅清晰,腕上戴着一串雕镂精致的金环。
她美貌的脸庞线条深邃,气质野性又桀骜,灿金的眼眸中烈焰明灭。
那人一脸若无其事地从薇薇身边经过,血族尚未反应过来,忽然瞥见对方身后愉悦甩动的尾巴,骨刃锋利寒芒雀跃,黑红的鳞甲上罪火缠绕,却未曾烧毁轻纱堆叠的裙摆。
薇薇呆滞了几秒。
她再次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入另一间神殿深处,依稀能瞥见升腾而起的璀璨光焰,华丽的衣裙焚烧殆尽,在煌煌烈火中剥落出神祇魁伟的真身。
薇薇不可置信地扭过头,“苏玟”
“薇薇,抱歉,”银发少女从象牙铸就的躺椅上站起来,一挥手清理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他毁了我的项链,混蛋。”
“不,没什么,”薇薇不太确定对方为啥道歉,“我和阿尔克斯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也经常,你知道,在各种时候或者各种地方做我们想做的事。”
“不,这其实是计划之外的,”苏玟叹了口气,接着眼中又涌起喜悦,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意,“我们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方法复活或者说唤醒了我的朋友们,就是你见到的暗精灵双胞胎,然后,这大概是某种庆祝吧,顺便,这挺有意思的,我是说,偶尔改变一下性别之类的,等你们成神之后可以试试。”
“这是真的吗”薇薇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让他变成”
“哦,你也可以一起变,或者,只有你,也可以,反正都很有趣,”银发少女语焉不详地说,“总之,一切还顺利吗你们打下了玉兰城不,你受伤了”
“今天那些圣骑士砍断了我的右臂,真丢人,幸好那一幕并没有被什么熟人看到,尤其是阿尔克斯的堂姐妹们,她们会用这个嘲笑我好几年不过她们不会知道的。”
“有些血族确实很烦人,”苏玟叹了口气,“比如赛琳娜的表妹,居然敢在原大陆对你不敬,待会儿我就向她发起荣誉决斗。”
薇薇“”
她停了一秒,然后笑出声来,“抱歉我打断了你和炎神冕下的游戏。”
“不,你不用道歉,我一直想要去带你过来的,而你说你想像是所有的客人一样走传送门,”苏玟想了想,“我已经给赛琳娜送过礼物了,我不能去婚礼,那里会有很多的金银珠宝,闪亮的东西,我,还有那几个古龙,我们都不能去,尤其是我,我其实还没有摆脱那种状态,譬如说经常想把身边的人都干掉,或者毁灭西大陆然后把他们的财宝都抢走据说要很多年才能结束,准确地说任何人和我单独相处都有危险。”
“造物主啊,”薇薇难过地说,尽管她不太能想象对方到底在忍受怎样的煎熬,她张开手臂拥抱了面前年轻的龙族,“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你已经有了那么多英雄事迹我之前也从塔文帝国经过,他们的帝都里就有你的雕像,你有了很多信徒,尤其是冰系魔法师,他们说只要向你祈祷就会有回应。”
“这倒是真的,我们在这方面比神族还要擅长一点。”
苏玟倒是知道怎么回事,索菲三世一直很感谢自己,作为塔文帝国的皇帝,她也没有别的道谢方式了,毕竟她总不能搬空国库里的黄金送给自己,虽然这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不过相比之下,信仰之力更有助于稳定精神和情绪。
“对了,那些龙族绝对不会吃亏的,我是说新郎的家人们,赛琳娜的弟弟妹妹们请来的那些客人最终恐怕都要被扒一层皮才能离开这里,”苏玟幸灾乐祸地说,顺便塞给薇薇一个盒子,“不要破费,把这当做贺礼就行了。”
“谢谢”薇薇疑惑地将盒子打开了一条缝“这是什么”
“某些神族的骨粉巨龙们都喜欢这个。”
“”
薇薇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苏玟心情愉快地哼着歌向另一间神殿走去,她刚做完了一件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唤醒了灵魂损坏的沉睡者,这可是黑暗神都做不到的壮举
当然,她开心的原因是这件事本身。
我的朋友们醒了。
“唯一的遗憾是雪球不能复活了,以及他们浪费了一百年的时间,”苏玟有点难过地说,“毕竟魔兽的灵魂强度不够你在干什么”
在这间四面黄金堆砌、中央有一片空地的宽敞神殿里,正中摆着一面黄金镶边的大玻璃镜,直径超过一米,镜面里涌动着混沌的灰色雾气,镜子的基座矗立在地面上。
伊利亚斯站在它前面,一脸烦躁地看着它,身后的尾巴甩来甩去,炽热的火星四处溅落。
“我知道你想毁掉任何让你联想起马修的东西,”苏玟凑过去,“但是总要给我留点纪念吧,再说,我一直相信他把这个镜子缩小了藏在我堆放宝石的箱子里是有意义的。”
“”
火炎之神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据我所知,没有哪一种魔法可以预见未来,”苏玟绕着镜子或者说名为先知的神器走了两圈,“你认识这些文字吗”
先知的镶金边框上缠结着繁复的神语符文,这些晦涩又稀有的文字,由神语里那些最不常用的符号组成,而且排列十分奇怪,无法连成正常的句子。
“通过我,打开时间与宿命之门。”
伊利亚斯垂眸望着那一行扭曲的神语符文,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神殿里回荡着,“赠予法则选定之人,两位冕下新婚快乐诺兰希。”
“”
苏玟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她当然知道对方是在念出镜子边框里镶嵌的词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伊利亚斯神情微妙,看上去很想把智慧之神拉出来痛揍一顿,“那时候没有下面这句话。”
苏玟不记得马修什么时候把先知塞给了自己,毕竟她有很多储藏宝石首饰的箱笼,虽然经常会整理,但是未必会把每一只箱子都掏个底朝天进行检查,这就是导致过了这么多年,她逐渐解开了那些被随意涂抹修改的记忆,才发现了这个东西。
“我好像明白了。”
作为世界上最强的神明之一,苏玟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表示出任何的畏惧。
银发少女俯身凑近到镜子前仔细打量,目光扫过黄金熔铸的精美镶边,看向镜面正上方的中央位置,有一个似乎可以转动的轮盘,边缘还烙印着类似于刻度的符号
她伸手扣住那个圆形的轮盘,向右侧转动了几个刻度。
镜子毫无反应。
她又转了半圈。
镜子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苏玟面无表情地用力连续转了几圈,直到她望见镜面上的浑浊浓雾逐渐散去,边框上所有的缝隙里都被灿烂的光辉填满。
整个先知忽然爆射出刺眼的光幕,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然后,光芒逐渐消散,露出了寒雾弥漫的夜晚,水银般的月光倾泻一地,神殿里轻纱帷幔在冷风中拂动。
苏玟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前方一片杯盘狼藉,坠地的黄金酒壶和杯盏,翻倒的玉石矮桌和躺椅,醇香馥郁的酒液四处流淌,甚至在阶梯上不断滴落,几片金线织就的帷幕被撕裂开来,甚至一根支撑穹顶的大理石立柱都被从中砸断,半截残骸躺在布满裂纹的地面上。
然后,她感受到了主神的威压。
少女诧异地向神殿深处走去,忽然间震惊地止步在原地。
有个金发男人倚靠在沉重的水晶墙幕之上,坚实的身躯隐没在翻腾的黑雾中,流体般的雾气在四肢上辗转蔓延,狰狞的黑雾如同锁链般缠绕,划过脊骨的轮廓和修长的脖颈,温柔又恐怖地灌入口腔,仿佛代替了气体般充盈了他的胸肺,更多的雾气化作的触须在精壮的肌肉上蜿蜒攀爬。
他一手支着身侧的墙壁,表情陷入在某种隐忍的痛苦里,金色的眼眸里迸射出愉悦的火光,只是很快又湮灭成灰烬,“艾希娅,你”
苏玟看清了对方的脸,那一刻简直如同五雷轰顶。
一大团鬼魅般翻腾的黑色雾气,忽然如同风暴般剧烈震动起来,黑发神祇苍白瘦削的身躯赫然显露,她俯身撑在日神的胸口,慢慢抬起头,瑰丽的血红眼眸中一片愤怒,虹膜上倒映着银发龙族愕然的脸。
致命的漆黑烈焰如同利箭般激射而来
苏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黑火在她面前崩裂粉碎,伴随着四处溅射的冰雾和雪屑,灰烬如同尘埃般纷飞飘落,“我不是真的想看到这一幕,我是说,没人想看到。”
艾希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古龙里并没有你是谁”
“我是你的女儿或者你们两人的”苏玟看到他们不约而同扭曲的眼神,“呃,半女。”
日神还没反应过来,黑暗神已经了然,“你用了先知”
在这一群神明尬聊的时候,未来也发生了某些奇异的遭遇。
在海登帝国东部,玉兰城辖区的某个城镇上,黄昏时分残阳如血,绚烂的晚霞在天际肆意涂抹,花絮般的云团被烧灼出瑰丽的橙红色,整个小镇都笼罩在梦幻般的霞光中,集市上人影晃动,街道上不断传来马蹄声,归家的人们从城中返回,屋顶升起袅袅炊烟。
金发蓝眼的小女孩呆坐在草地上,“我在做梦吗”
“”
伊利亚斯低头看着她,后者大概七八岁的模样,一头微卷的灿烂金发流淌着阳光,五官漂亮得像是画中的小仙女,圆鼓鼓的脸颊映着红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蓝得动人心魄,虹膜里倒映出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自己
火炎之神难得有了一点自觉。
“你在干什么”
小姑娘撅起嘴,她手边有一把雕刻着漂亮花纹的木剑,尺寸并不标准,长于匕首,却比一般的单手剑还要短,此时正安静地躺在草地上。
“爸爸让我练剑,可是我想要真正的剑。”
她举起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钢材打造,大理石或者翡翠剑柄,最好镶嵌着这么大的宝石,还要刻着我的名字,那才是大人物的武器。”
“”
神族俯身半跪在对方面前,抬手揉了揉女孩毛茸茸的金色卷发,顺便摘掉了上面沾染的草屑。
假如用魔法变出一把剑送给她的话,待会儿消失了的话,她大概会很伤心吧
黑发男人身材高大健壮得过分,她被完全笼罩在阴影中,两人近在咫尺,小姑娘好奇地仰起头,怔怔地看着对方英俊得毫无死角的脸,“你真好看。”
伊利亚斯愣了一下,“你也是。”
小姑娘眨着眼睛,浓密的睫帘忽闪忽闪,她好像脸红了,“你结婚了吗”
火炎之神镇定地点头。
女孩眼中的光芒迅速熄灭,她扭过头去,“那你去陪你的妻子或者丈夫”
我正在这么做。
这句话说出来大概会被人当成神经病,伊利亚斯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但他不知道苏玟以后会不会记得这件事,所以他对这个听上去过于成熟的指责暂时保持沉默,“你几岁了”
“七岁。”小姑娘泪眼汪汪地说,“每次我认为某个人很不错的时候,他们都结婚了。”
“等等,还有”
话音未落,周遭的景物被暴动的时空乱流所覆盖,铺天盖地的灰色雾气淹没了整个世界。
然后,他回到了原大陆的神殿里。
“你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苏玟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你刚才是不是拉住我了”
伊利亚斯倒是不怎么后悔自己的举动,反正之前的经历其实还挺有趣的,除了他又把某个小姑娘弄哭了之外,“你去了哪里”
“我我当时在想,我想要看到你的过去,”年轻的龙神眼神扭曲,漂亮的蓝眼睛里写满绝望,“然后,好吧,那大概也算是吧,总之,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少女一脸沮丧地扑进他怀里,好像刚从噩梦里醒来,伊利亚斯摸摸她的脑袋,“你记得你七岁的时候见过我吗”
苏玟诧异地抬起头,“不我只记得我好像在花园里见过一个奇怪的人,但细节记不清了,等等,你刚才看到了小时候的我不,我那时候很蠢,都是学校里那些傻瓜的错,他们影响了我”
“比如说你看中了很多已婚的人”
苏玟“”
她默默地直起身子,然后缓缓地后退,一扭头指向了旁边的罪魁祸首,“看这个东西如果向右转是过去,向左转或许可能是未来”
伊利亚斯很想说我一点都不在乎,不过在对方刻意转移话题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办法,“你试试”
苏玟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然后聚精会神地开始扭动那个转盘,她试探着向左转,镜面的雾气不断翻涌,如同烟丝般的灰雾滚滚而出,在空气中流散开来,镜子很快变得光洁干净,一尘不染
然后,里面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个银发金眼的年轻少女,五官线条深邃明艳,沉默时显露出一种倨傲冷酷、高高在上的气质。
她处在一个十分嘈杂混乱的环境里,身边传来各种喧闹的喊声,背后还有来来去去晃动的人影,其中似乎还不乏龙族,人们交谈的声音里充满了各种语言。
那个人似乎感应到什么,诧异地转过头来。
苏玟和这个人同时大吃一惊。
少女虹膜灿金,如同地狱深处的烈火,燃烧着耀眼的灼灼光焰,其中还蕴藏着恐怖的威压,“你们你们不是应该你在玩先知吗,苏玟”
苏玟下意识回头看伊利亚斯,因为那双眼睛熟悉得如出一辙
火炎之神也直勾勾地看着镜子,显然没见过这个人,好吧,她明白了,既然不是兄妹的话,“你在菜市场吗,克劳迪娅,怎么这么吵”
镜中的少女挑起眉,接着失望地叹了口气,“你这么快就知道我是谁了”
“因为我一直想让我的女儿继承我母亲的名字,尽管古龙们似乎都是自己取名的,以及我也不知道你算是龙族还是神族,希望你没有对我的决定太过不满,但如果你真不喜欢也可以改掉伊利亚斯,你想和她说话吗”
“不,他不想,我们只会吵架和打架,现在隔着一个时空就只能吵架,”镜中的女孩神情微妙地说,“哦,我是克劳迪娅凛冬之息,龙族,因为父亲变成了一头龙,和龙形的你生了我,以及我挺喜欢这个名字,谢谢你,母亲,另外,在你们走之前你把先知送给我了,然后,它现在是我的梳妆镜了,以及,我在筹备我的婚礼,所以我不想任何事毁掉我的好心情。”
“”
苏玟还没来得及问出下一个问题,镜面重新被雾气覆盖变得混沌迷离。
她抬起头,与自己新婚的丈夫面面相觑。
伊利亚斯“我去研究一下变龙”
苏玟默默地掀翻了面前的镜子。
番外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克劳迪娅是女主养母的名字,前面出现过
咳咳这是最后的番外啦,这篇文完结了,没写到的地方大家随意脑补吧顺便求个作者专栏的收藏
下篇开退婚女配撕掉了剧本,大概11月或者12月开文吧,文案贴在下面,感兴趣的话预收一下嘛
戴雅穿成了某男频文中的炮灰女配。
女配美貌出众、天赋优秀,因为嫌弃废柴男主而与之解除婚约,在男主崛起后被几番打脸,沦为人们口中的笑话,结局悲惨。
她穿过来时,男主已脱胎换骨,成为大陆第一魔武双修的天才。
人们对戴雅百般嘲笑,认定她心里追悔莫及,家人一朝翻脸,逼着她去勾引男主复合,女配们言笑晏晏地感谢她当年有眼无珠。
失去一个会成为绝世强者的未婚夫,她存在的意义仿佛也被就此否决了。
按照一般的套路,她应该选择抱大腿刷好感跪求不杀
戴雅决定拔刀与命运宣战。
以下是正剧
龙傲天“跪下求我饶你不死。”
戴雅“抱歉,我可是决定要成为大反派的女人。”
后来,男主没盼到戴雅凄凉落泪、悔恨不堪的样子,相反,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生命中的宿敌们,静语森林的精灵王,虚空外域的恶魔王,龙大陆的领主,到终极boss光明神
各路反派好像全都与自己的前未婚妻有一腿。
穿书后我从男频文炮灰女配变成了攻略游戏女主
与男主退婚后我撩爆了反派们
私设如山的玄幻世界。
女主不抱大腿,会和龙傲天认真相杀。
c是外表白莲内里黑渣的终极大反派光明神。
谢谢20561810、乔安、爱的魔力转圈圈 的地雷
谢谢程朝九 94瓶;言崽 88瓶;红蟒 50瓶;东芝夜 40瓶;不亦 38瓶;凝绿、清风笑、ensuite, i、风百景、堇川、carda、陆尺微° 10瓶;听风听雨小窗眠 9瓶;二狗砸腿超短 8瓶;每天飞向月球的泡泡、清风栅栏的画作 5瓶;维荣 3瓶;零零零 2瓶;韶泠、只想嗑糖、蛤蛤蛤、路人乙、哈哈酱、沙雕网友、岔路口的左边、jue、克制刷书 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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