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忒弥斯, ”祝融的双臂撑在地上,残喘般地发出怒吼,“它使我分裂……使我发疯……我的秩序……我建立的那些秩序……”
虚拟赛场“嘭”的一声, 开始土崩瓦解。绿色乱码犹如风暴, 横扫肆虐。苏鹤亭感受到一种吸力, 正在撕拽他的意识,紧接着, 他整个虚拟体都被卷了起来。
“嘀嘀、嘀嘀!”
各地连接开始报警,观众们都感受那股吸力,大脑似乎正在被锤子击打, 意识都碎成玻璃碴, 无法再组成明确的想法。
医师看到这景象, 乱舞起机械臂, 大叫起来,连自己的任务也忘记了:“完了,完了!”
隐士问:“什么完了?你说清楚!”
医师指节“嗒嗒嗒”抖动, 指着虚拟赛场:“是上载!阿弥陀佛,它要把大家的意识全部上载!”
“什么?!”隐士顿时魂飞天外,想到苏鹤亭还在连接中, 差点就想掉头。可他刚回头,就想起谢枕书给的任务, 一拍脑门,指挥医师:“来不及回头了,我们去二楼, 谢哥让我们打开干扰器, 打开干扰器它就干不成了!快快快,医师, 快点!”
他们撞破楼梯关卡,在枪声里健步如飞。二楼的包间太多,控制室在最偏僻的角落,为了赶时间,他们甚至打开了自己的炮筒,以便开路。
风暴中,苏鹤亭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都极为恍惚。如果意识有声音,此刻一定在尖叫。无数乱码扑打向他,他仿佛正在被暴雨袭击。意识碎片不断飞离自我,就在他快要被抽空的时候,脑海里出现了一只小灯。刹那间,老苏的话重现。
“还给你,好好照顾他们。”
——我的灯!
银点凭空出现,穿梭在绿色风暴间,冲向苏鹤亭。苏鹤亭在狂风中打开双掌,银点越聚越多,最终凝聚成那盏灯。小灯一如从前,燃着蓝色的火焰,它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在滔天巨浪的拍打中稳住了苏鹤亭的心神。
“……妈妈,今天是我……”
“我总是做梦,梦见我们以前的生活。”
“……早点下班。”
“要好好吃饭哦!”
银点悄悄讲着生前的私语,它们无意识地复述着过往,让苏鹤亭心头发烫。他捧起这盏失而复得的小灯,守护它细细的火苗,银光和蓝芒交融,他像是风暴间的唯一灯塔。
“又见面了,”苏鹤亭说,“谢谢你们来接我。”
银点和小灯无法回答他,它们只是被他保存起来的亡者意识,早在祝融毁坏惩罚区那晚和苏鹤亭一起碎掉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修好了小灯,并且把它存储在这里,但对方无疑帮了苏鹤亭大忙。
祝融趁机扑来,要将苏鹤亭塞入自己的胸口,喊道:“你也无路可逃了,只要吃掉你,再多的锁也妨碍不了我……”
苏鹤亭稳住身体,提起小灯,挡在自己和祝融之间。他朝小灯轻轻吹了一气,像是在唤醒大家,说:“燃起来吧。”
蓝色火焰顿时复活,一升数尺,如同瞬间冒出枝丫的树。接着,它以伞状撑开,声势浩大,顷刻间便燃成一片。
祝融被这突如其来的蓝色袭击,冒出丝丝缕缕的烟。它吃痛般地松开手,如临大敌,惨叫着:“谁……是谁在说话?”
苏鹤亭吓唬它:“你没有听出来?是阿尔忒弥斯。”
祝融攥起双手,扑打向周围。蓝色火焰纠缠着它,从谢枕书破开的创口入侵。祝融其实没有痛感,但它的程序会被破坏,芯片运行的速度再次被干扰,它分不清正在侵蚀自己的数据究竟是苏鹤亭的蓝色病毒,还是阿尔忒弥斯的遗留废料,总之它已经深陷重围。
“上载,”祝融扭曲地命令着,“按照第三计划……加快上载速度!”
还幸存的观众摆脱不了连接,他们的意识被强行抽离,身体就如同断掉的根茎,在座椅间剧烈抽搐。无数人的意识都被输送向虚拟世界,数据飞涌,像是要通向黄泉。这场景不见一滴血,却比祝融刚刚发动的枪袭现场更加血淋淋。
众神融合后,光轨区就再也没有新的虚拟区。苏鹤亭怀疑祝融的另一端连接着惩罚区,只有那里可以容纳如此多的意识数据。他猛跨一步,紧跟着绿色风暴,说:“你真是烦死了!”
蓝色火焰旋转着上冲,好似翻起的巨浪,截断绿色传送。两者间爆发出渐变色团,在虚拟赛场炸出块状物。观众意识轰然散开,飞得到处都是。
“别乱跑,”苏鹤亭捉住两三只,用灯光引诱它们,“都老实点,待到我身后去。”
这些意识和银点不一样,它们的身体都还活着,没有营养液的覆盖,一旦被传走,过不了几天就会死掉,他也救不回来。
祝融已经发狂,它正在运转的芯片温度惊人,连带着场内的枪口都失了控,更别提场外的高射炮。
佳丽赶到操控室,却发现自己不管怎么摁按钮,高射炮都还在备战状态。她汗流双鬓,对通话器说:“我这里关不掉,你们怎么样?”
通话器一头的大姐头道:“我这里也是。”
双马尾说:“看来发射系统被修改过了,关闭的按键只有一个。老和尚,还有哪里有操控室啊?”
和尚道:“剩下的在斗兽场。”
佳丽扭头,从操控室的窗口看斗兽场,那里有人面蜘蛛和防御系统的双重加固,别说进入,就连靠近都很难做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许是高射炮的原因,周围的温度持续升高,热得她恶心。她忽然拽起自己的瘸腿,向门外走:“猫崽和隐士在里面,得想办法联系他们关掉高射炮,如果关不掉……”
她咬咬牙,说完剩下的话。
“只能让其他人先撤退。”
众人沉默,撤退代表着彻底放弃这里,可几个生存地如今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高射炮将毁掉一切。
“我听说……”大姐迟疑地说,“脏话组织曾经入侵过刑天组织的系统,在各地投放广告,像病毒一样,或许我们可以靠这个给他们发送消息。”
“哦!”双马尾道,“那是因为我们经常帮人修复虚拟体,靠这个侵入大家的私人账号,向各地发送招聘信息。你提醒到我了!我试试。”
她打开自己的显示屏,登入脏话主页。
“我的这个账号是历代组织老大一起用的,有很多账号信息……我看看,”她敲打着光屏,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咦。”
玄女说:“忘记密码了吗?我可以帮忙……”
“不是,”双马尾揪住自己的双马尾,像是遇见了什么费解的事情,“账号信息都不见了,怎么只剩……只剩下一棵树啦?!”
众人齐声:“一棵树?”
双马尾喃喃道:“一棵莹白色的树苗……好怪,是谁在恶搞吗……”
大姐头说:“它可以修改吗?在叶子上加入我们的信息,一键发送出去。”
他们来不及深究这棵树是什么来头,但只要它现在可以代替广告发送出去就行。双马尾尝试在树叶上增加文字,竟然成功了。
“现在通知其他人,”大姐头说,“准备跑吧。”
场内,医师和隐士潜入二楼操控室,可按钮太多了,它们密密麻麻的,看得隐士眼睛都要花了。他深呼吸,重复着谢枕书的话:“关掉红灯,打开蓝色干扰器……关掉红灯……”
他手上都是汗,在胸口胡乱擦了几把,觉得自己再不会比此刻更冷静。一种强烈的使命感驱使着他,他不想坏事——大家都等着呢!
“你能分辨出来,”医师把隐士举高,方便他操作,“我们都相信你。”
隐士的眼泪差点流出来,他小声说:“我知道,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爱你们。”
他将手伸向墙壁,在那几排红色中寻找着自己要的那一个。经验是他最好的武器,他猜测斗兽场安排的管控人员都不是专业的,因此这些按钮上必定有各自的小标记。他在闪烁的灯光下仔细分辨,对照着以前看过的图标,一个个排查。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有人面蜘蛛爬进了门,贴到医师的脚上。医师胆子很小,这时却一动不动,它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等着隐士。隐士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按钮,他没犹豫,直接关掉了它。
“在这里!”隐士扭过身体,“啪”地拍开蓝色干扰器,“圆满完成!”
只听“咚”的一声,数只三人高的金属桶掉落在各个角落。蓝色灯光朝天大亮,场内防御系统顿时熄火,外部的直播也断掉了。
祝融的数据雨停滞,干扰器已被开到最大,它连接惩罚区的那端被阻截,只能控制场内。祝融的处理器转的快要炸了,它做出计算后的最佳选择:立刻启动高射炮,在轰炸生存地的前一刻断开连接,直接逃回光轨区。
只有这样,它才能安然无恙!
苏鹤亭举起灯,既像个审判者,也像个引领者。他在银点的簇拥下,仿佛变回了那只勇敢踏入黑暗的黑猫,说:“想跑?先比一比我们谁更会燃烧。”
蓝焰汹涌着,扑盖住祝融。他们如似神话中对决的火神,在虚拟的浪尖谁也不退让一步。苏鹤亭的头发被狂舞的风吹乱,他甚至跨近了一步,坚定道:“把大家的未来还回来!”
祝融怒吼着:“未来……”
它的命令已经传达给高射炮,高射炮整齐启动,瞄准系统一步到位。天空上的阴云迫近,爆炸残留的味道弥漫向四周,城区里的幸存者正在拖家带口的逃跑。高射炮进入倒计时,三、二……
佳丽打开折皱的纸巾,这是阿襄给她最后的信。她摸到“妈妈”两个字,也许她们马上就要见面。
这狗屁新世界,没有一点意思。
高射炮的倒计时结束,发射显示一亮——
“嘭!”
谢枕书用肘部砸凹关闭按钮,血顺着胳膊向下漏。他拽掉爬上来的人面蜘蛛,为了保险,又检查了一遍。
高射炮如同瞬间蔫儿了的花,回缩装置,重新沉入地下。
“做得很好,”谢枕书借用操控室的电话,命令隐士和医师,“现在跳窗。”
他擦一擦脸上的血,挂了电话就回头。人面蜘蛛堵满通道,他打开操控室内的备用箱,从里面拿出唯一一把冲锋枪。人面蜘蛛转动脑袋,对他齐齐露出哭脸。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给,又稳又狠地打爆了一串脑袋。
祝融已变成个四不像的怪物,它预算的结果错误,高射炮没有发射成功,苏鹤亭牢牢拖住了它,它短时间内没有其他退路。
“……你们毁掉了未来,”祝融痛苦地捂住胸口,仿佛芯片在那里,“生老病死会使人类变丑陋……我们的任务……就是创造一个美好新世界……”
苏鹤亭说:“没有那种乌托邦。”
祝融麻木地重复:“为了人类……我们都是为了人类……”
它在蓝焰中瓦解,声音也变为单一的机械音。一条条由文字组成的绿色带子缠住它,苏鹤亭看清了,这些带子上竟然写的是最初指令。
【系统将不惜代价为人类组建一个更美好的新世界。】
【系统会帮助人类解决战争。】
【系统……】
这些指令逐渐贪婪,将无法解决的问题都抛给系统。于是系统变成了众神,它们遵守初心,炸平旧世界,彻底终止战争,又在光轨区设立养殖场和育种室,从根本上剔除计算中的劣等基因。为了更美好,这个世界不再允许脏话、失德和丑陋。
“阿尔忒弥斯背叛众神,”祝融化作赤红色的光球,在裂开的缝隙中流出危险的味道,“你……你们会后悔的……”
它的芯片承载到极限,被蓝焰侵蚀成千疮百孔。那赤红色的光球迅速膨胀,苏鹤亭直觉敏锐,祝融要跟他鱼死网破!他试图睁开现实中的眼睛,断开连接——可是银点和其他人的意识怎么办?
苏鹤亭打开小灯的玻璃罩,招呼光点:“进来!”
银点和意识们聚集过来,但祝融已胀至惊人的大小。高温热得苏鹤亭呼吸困难,光球的裂口绷紧,那一瞬间,苏鹤亭的心脏骤停,因为他知道祝融要爆炸了。
【您有一条新消息。】
苏鹤亭拽紧小灯,将它塞入怀中,他顾不上管这条突然弹出的消息,眼前的赤光爆涨,祝融自爆了!
这一爆,不止在线上,连同斗兽场都爆了。苏鹤亭的身体下滑,连接线被扯动。他的虚拟体半透明,眼见就要被赤光粉碎。这时,那条消息自动打开,里面掉落出两只荧光树叶。树叶化在赛场,下一秒——
“我来啦!”
大树扎根疯长,替苏鹤亭挡住第一层爆炸。它的枝叶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向后勾缠,抢走了苏鹤亭的小灯,塞入树冠。
苏鹤亭说:“珏!”
珏的树根却一软,连声说:“烫烫烫……我又走啦!你保重!”
它就像来时一样,又立刻消失了。可它给的缓冲时间足够了,苏鹤亭的后颈一痛,连接线已经被谢枕书拔掉了。
“啪。”
场内连接线冒出火花,四面墙壁轰然崩塌。玻璃、走廊和座位被炸得粉碎,地面剧烈震动,苏鹤亭被冲得两眼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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