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莫是从科恩夫人那儿听闻了这事儿。


    她说这事儿已经在镇上传遍了。杰弗里·格拉斯是死在托雅镇警局的外边,好似要去警局求助,结果却不幸倒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第二天去上班的警察才注意到他僵硬发凉的尸体。


    “那他是怎么死的?”科斯莫不由得问。


    科恩夫人摇了摇头,她说:“谁知道呢。有许多可能。”


    科斯莫略微困惑地望着这位旅馆的老板娘,感到这话语仿佛蕴藏着某种特殊的含义——就好像,托雅镇上有许多可以致人死亡的因素。


    不过他没有时间多想了。塞勒斯先生已经在外边等着了,所以他只好暂且将杰弗里的死亡记在心里,打算之后找个时间再去了解相关信息。


    塞勒斯先生为他提供的住处其实也距离旅馆不远,距离镇广场就更加近了。他们是步行过去的,塞勒斯先生十分热心地说了一些在托雅镇生活的小窍门,总的来说都是科斯莫已经知道的事情。


    一路上,科斯莫也注意到,镇民们的确都在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偶尔交汇或者投射过来的目光,都显得意味深长。


    杰弗里的死亡好似打开了一扇可怕的门,让托雅镇的氛围骤然变得幽深冷寂起来。秋日凉风带来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不过,科斯莫并没有注意到的是,塞勒斯先生的目光偶尔会若有所思地落在他身上,以及那三只猫身上。


    大橘、小黑与花花就跟在他们的身边,脚步优雅地行进着。


    当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塞勒斯先生忍不住说了一句:“兰赫尔先生,这三只猫都十分聪明,甚至知道要跟着你一起行动。”


    科斯莫怔了一下,然后羞赧地笑了笑。


    这处住所令科斯莫感到十分满意,是类似公寓一样的楼栋。他的房间则位于二楼,一室一厅一卫,阳台也十分宽敞。唯一的缺陷是没有独立的厨房,当然这对于科斯莫来说也不算缺点。


    “这一栋楼都是我购置下来的。”塞勒斯先生说,“现在只有你一个住户,所以你可以随便行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却不小心将其他钥匙都带了出来。


    “……啊,对了!”塞勒斯先生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便犹豫了一下,才说,“是这样的……我想,我能请您帮我个忙吗?”


    “什么?”


    塞勒斯先生笑眯眯地说:“我想请您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把这一栋楼里的空房间都查看一下,看看这里的设施或者建筑,是否有什么老化或者故障问题。


    “我许久不来这里,负责看管这里的看门人也不够用心。我昨天来这儿检查了一下,想看看您这个房子有没有打扫干净,但看门人却在呼呼大睡呢!


    “我担心这个问题,但自己又没时间仔细查看。要是您能帮我这个忙,我愿意将您这一周的房租都免掉,毕竟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科斯莫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刚想答应下来,脚边的花花却轻柔地喵了一声,吸引了科斯莫的注意。他下意识低下头,却也没见花花说点什么。


    这一打岔,他便明白了什么:“能让我考虑一下吗,塞勒斯先生?”


    “当然可以!”塞勒斯先生爽快地说,他干脆地从口袋里把一些纸钞硬生生塞进科斯莫手里,便说,“不管怎么样,先把您的房租退给您。您要是决定了,就来找我拿钥匙吧!”


    说完,他便跟科斯莫告别离开了。


    科斯莫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又蹲下来,挠了挠花花的下巴,说:“刚刚怎么啦?”


    连最聪明的小黑都没有提醒他,可花花却故意吸引他注意。


    花花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后说:“喵……只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太热情了喵。”小黑说。


    大橘歪了歪脑袋,只是说:“不知道喵,可能他就是一个好人!”


    小黑嗤之以鼻。


    科斯莫摸了摸下巴。他不太确定塞勒斯先生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在托雅镇的确不好擅自行动——看看莫名其妙出事的杰弗里侦探,以及原本那个科斯莫·兰赫尔。况且,他也不是出不起房租钱。


    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惊呼了一声:“都要十点钟了!”


    他赶忙收拾了一下屋子,将个人物品摆放好。这里比逼仄的旅馆房间好上不少,也让科斯莫意识到自己缺了不少的生活必需品,比如床单被套之类的。


    他列了张购物清单,意识到绝大部分物品应该都能在杂货铺买到。


    他对于那位神神秘秘的杂货铺老板印象深刻,同时,也对那所谓的“记忆商人”颇为好奇。


    他格外关注的一个问题就是,杂货铺的“贩卖记忆”,会不会与钟表店老板巴德的“健忘症”有关?


    巴德的问题与猫咪们的食物有关,而巴德身上的疑点,一是他频繁忘事,二是他那位“外来者”夫人。


    于是,不久之后,科斯莫便出现在了杂货铺。


    依旧是那种灰暗的脏兮兮的感觉。科斯莫首先报出了自己需要的一些生活用品,在结账的时候,就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那些……‘记忆’,都是从哪儿来的?”


    那位杂货铺的老板定定地瞧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了一抹怪异的微笑。他说:“那都是商人在杂货铺寄售的,先生。”


    “可是,商人又是怎么获得‘记忆’的呢?”


    “总会有人愿意这么做。”那位老板漫不经心地摘下眼镜,这么说,“总会有人愿意付出什么,然后得到什么。等价交换。而有些人就付出了他们的记忆。”


    科斯莫吃了一惊,他不禁喃喃说:“那么,‘记忆’也有价值吗?”


    “当然啦,先生。”


    “可要如何确定一份记忆的价值呢?”科斯莫问,“如果只是一份没什么用的记忆呢?”


    如果巴德的忘事是因为他将记忆卖给了记忆商人……


    但是,诸如“给科恩夫人修挂钟”这样的记忆,有什么价值呢?


    “对不同的人来说,记忆的价值是不同的。”那位老板说,“当然,更多的信息就是商业机密了。先生,要是您愿意来我这儿打工,我倒是可以跟您详细说说。”


    科斯莫有些意外,他有点尴尬地说:“抱歉,我大概一周之后就会离开了。”


    柜台后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然后说:“每个刚刚来到托雅镇的外来者都是这么说的。”


    科斯莫怔怔地望着他。


    “但最后,他们会选择留在这儿,然后,死在这儿。”


    杂货铺老板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幽深晦暗的小屋子里,那层层叠叠的货架仿佛隐没了他的声音,也仿佛加深了那种神秘感。


    科斯莫茫然了一会儿。他想到了那位侦探先生,又想到了凯瑟琳·巴德,还想到了塞勒斯先生。


    隔了片刻,他问:“……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克莱门特·莫尔巴勒。”杂货铺的老板自我介绍说,“你可以称呼我为莫尔。”


    那是一个复杂饶舌的名字,科斯莫念了两次才念通顺,然后非常从善如流地选择了“莫尔”这个简称。


    “那么,莫尔先生,记忆商人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呢?”


    “你想售卖自己的记忆吗?”莫尔问。


    科斯莫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诚实地说:“我只是感到好奇。”


    “‘好奇’。”莫尔莫名地哼笑了一声,“这并不是一种适合出现在托雅镇的情绪。”


    杂货铺内短暂地沉默了一阵。空气中漂浮着浅浅的灰尘,那灰尘如同一种动物的绒毛,静静地渗透进每一个来到杂货铺的客人的身体里。


    科斯莫感到些微的悚然。不管是原来那个科斯莫·兰赫尔的出事,还是杰弗里·格拉斯的死亡,都让他意识到托雅镇并不是平和之地。


    但是,这里表面上却恰恰十分平和。


    面前这位杂货铺的老板,至少对于科斯莫来说,还算是熟悉并且善意。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所以只要付出足够的金钱,就能让科斯莫有所收获。


    于是他没有迟疑太久,便说:“莫尔先生,只不过……我还是得在托雅镇生活一周的时间。”


    “托雅镇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莫尔很快便说,依旧用那种懒洋洋的、仿佛与己无关的语气说,“所以,作为您购买那么多物品的赠言,您只要别去那些‘与世隔绝的无人区’,就行了。


    “……当然,那也并不能万无一失。因为,‘外来者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科斯莫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他好似明白了,又好似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与世隔绝的无人区”是危险的,按照莫尔的意思来说。但是,“外来者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又是什么意思?


    说到底,他仍旧不明白,托雅镇的“底层规则”究竟是什么?他只要安安生生在自己的住所待上一周的时间,什么都不做,就能安全离开这里吗?


    原本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他感到一些不安了。这美丽而孤独的镇子仿佛张开了一张吞天之口。


    ……难道杰弗里·格拉斯就是去了“与世隔绝的无人区”,所以才会遭遇不测的吗?


    科斯莫抱着这个疑问离开了杂货铺。在附近的一家餐厅吃过午饭之后,他回到住处,坐到沙发上。大橘趴在他的膝盖上,小黑与花花一左一右蹲坐在他的身旁。


    面前的茶几上,来自杰弗里的那本调查笔记,就静静地躺在那儿。


    科斯莫目光凝重,犹豫许久,又挨个问了问这三只猫咪的想法,然后才深吸一口气,伸手翻开了这本看起来脏兮兮的、写满了细细密密小字的调查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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