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是去告知栖羽凶兽一事。
徒步上下一趟苍桦山,再回到天衡宗,已是清晨。
虞念没有回自己的住处,径直去了栖羽的住处。
这是栖羽消散后,她第二次去他的地方。
栖羽的地方一切如旧。
虞念静立在屋前,不敢走近。
天光渐亮,屋子里却始终没有走出那位白衣白发的温柔仙君。
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仙君是真的不在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又蓦地停下。
虞念转身,对上了凌瑶的眼睛。
凌瑶仍是一身蓝衣,大约是右肩还受着伤,只用左手拎了一坛酒。凌瑶看到是她,也微感意外。
两人之间一阵诡异的沉默对视后,凌瑶先开了口:“过去一百多年,我都未在仙君这里见过你,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不知是不是在栖羽这里的缘故,她的语气少了很多针锋相对。
虞念笑了笑,语气平和地回道:“从前无颜见仙君,如今凶兽死了,想来告诉仙君一声。”她看向凌瑶的伤,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过些日子就会无碍。”凌瑶答完盯着她看,忽地问道,“虞念,仙君是为保护你而死的吗?”
虞念笑容顷刻消失,沉默了一下,承认道:“是。”
“我就知道。”凌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以仙君的修为和能力,怎会轻易死于凶兽爪下。仙君从前不是没有拦过凶兽,唯有你去的那一次,他死了。”
虞念心里一痛,垂下眼眸,没有反驳:“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仙君。”
耳边忽听得倒酒声,她复又抬眸,凌瑶倒好了一碗酒,正捧着碗走向她。
凌瑶将碗递给她:“敬仙君酒。”
虞念呼吸一窒,接过那碗酒,依言一点点倒在地上,倒完后没忍住,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凌瑶看出她意图,别过头,先一步开了口:“仙君不喜欢旁人说你不好,从前但凡说你一句,他便立即变了脸色。今日在仙君这里,我不多说。”
原来栖羽不喜欢旁人说她不好。
他一直都在护着她,生前生后皆是如此。
心里忽然沉重一分,虞念抿了抿唇,说不出话。
凌瑶自己也倒上一碗酒,沉默着倒在地上,倒完又重新将虞念的碗满上酒,两人一碗接一碗,将一坛酒悉数敬给怀光仙君。
酒坛子彻底变空后,凌瑶偏头看虞念:“坐一会儿?”
虞念怔了一下:“好。”
两人避开倒酒的地方,席地而坐。
凌瑶将酒坛子放在一边,望着远处,淡淡开口:“你看,从前那么多人喜欢仙君,如今只剩我们两个还记得他。”
虞念没回话,凌瑶也不在意,一句一句说下去。
“那时去人界除一回妖,她们都要绞尽脑汁求得与仙君一道的机会。”
“当然,我也是。”
“每一个成功与仙君一道除妖的女仙,都想着如何与仙君关系更进一步,可仙君进退得当,既守了礼节又全了女方面子,每一趟下来,都什么也不曾发生。”
“仙君每月都会去看你,你自然不知道这些。”
“怀光仙君风姿出众,莫说天衡宗,就是旁的宗门,谁不想做他的道侣?可惜,谁都没成功。”
凌瑶又扭头看向虞念,直勾勾盯着她:“你击杀凶兽后,那些仙友还说起仙君与你,说仙君不过如此,对比之间的语气真是让人生气。若不是昔日仙君拼死护你,你又怎能有今日的机会。虞念,我真讨……”她猛地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及时住了口。
即使气上了头,她也顾忌着仙君说过的话。
原来……那些人是这样看仙君的,在他们眼里,仙君多年盛名,竟只剩一句“不过如此。”
虞念心中愈来愈沉,恍若压上一块巨石,无言以对。
凌瑶又别过头去:“算了,终归你替仙君报了仇,今日又记得来看他,我无话可说。不过。”她话锋一转,“你今日来看仙君,是要同仙君做个告别吗?”
虞念皱了皱眉:“告别?不,我只是想来告诉仙君,凶兽已死……”
凌瑶笑了笑,目视前方,自顾自地说下去:“说来你身边那位已陪了你十年之久,昨日我还看到他抱了你。你一向独来独往……”她声音低下去,顿了顿,“是不是要和他结为道侣了?”
乍然听到“结为道侣”,虞念心头一跳,下意识反驳:“结为道侣?你分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仙君。”
凌瑶闻言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虞念:“所以,你只是把他当了十年仙君的替身?”
“替身”一词从旁人口中说出,虞念忽觉得刺耳。
好刺耳。
她无从反驳,猛地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停下。
胸腔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这股情绪陌生又突然,让她有些生气。
可是,她在生什么气?
生凌瑶的气?她自己的气?亦或是……俢昳的气?
自从除掉凶兽后,她的情绪似乎就彻底乱了。
从前压抑着的、没有深思的情绪尽数涌了出来,冲击着她。
俢昳为什么要做替身?
以他自身的能力和心性,他应该在别处有所成,而不是跟在她身边做一个替身。
庇护?天下之大,能庇护他的人有很多,他很好,总会有欣赏他的人。
虞念慢慢握紧了拳,却笑了出来。
对,俢昳不该做他人的替身。
她也不再需要从旁人身上找仙君的影子了。
凌瑶看着虞念在前方静立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她开口:“凌瑶,仙君在你心里独一无二,不可替代,是吗?”
突然的发问让凌瑶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答道:“自然。”
虞念轻轻笑了:“我也是。”
“仙君在我心里,也是独一无二。”
“所以。”虞念仰起头,看向远处的流云,心彻底沉下去——
“我已决定让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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