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穷有时候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
他起初在天外云海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颇受欢迎。
周围与他有着相同身份的修士,从来不会去结交地位较低的修士,但月无穷不同,他天生懂得利用势。
“势”靠人产生,聚集,从众,随后才有可利用的机会。
月无穷进入仙宫担任仙官时,才三百岁。
众人夸他年少有为。
但月无穷也知道自己是多得了他人举荐。
没人知道,那位负责官位审核的官员,还有一个资质平庸的阿弟。
月无穷和那位阿弟关系不错。
等进入了仙宫,月无穷开始翻看收藏的典籍,观察着在仙宫中的人。
一位渡劫期的大能成日里喝得醉醺醺的,不肯面对那即将到来的天劫。
他知道自己渡不过去,因此成日里发疯哀嚎。
旁人见了不由说声“真可怜”,月无穷表面应是,心里想的却是“真难看”。
能有这样想法的人,除了不能共情,还因为他认为自己绝对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天外云海多少年都无人渡劫飞升了,这简直成了所有人的心魔。
若说老一辈是因为抛下芸芸众生独自逃难,此举不仁不义,那后边这些年轻人又是如何?
……被养废了。
月无穷爬上去的职位越来越高,见到的露出丑态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全都无法面对自己的死亡。
若不是被他人拦着,他们在天劫到来时,也许还要冲入人群之中,想借着躲在他人身/下,躲避这场灾劫。
真难看。
月无穷这么想着,越发瞧不起那些老家伙。
我一定能飞升。
月无穷自认自己是不同的。
只是等他成为了仙师的那一天,他的天劫也要到了。
怎会如此?数千载他都未曾找到机会飞升,超脱此界?
想起记忆中那些丑态百出的大能,月无穷手指颤抖,竟生出无边的恐惧来。
修士长寿,乃是共识。
但长寿不代表永生。
凡人的想象里,若是活了上千年,想必也乏了累了,结束生命倒也无妨。
但月无穷人生尚有追求,他还要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月无穷利用自己的高位,自己的“势”,开始延命。
仙宫已经许久没有更换过仙师了。
杀掉第一个人的时候,月无穷本以为自己会后悔痛苦,结果到了最后,他的发现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只能看到镜中的自己重新变得挺拔,皮肤充盈,脸上的皱纹抚平,又回到了巅峰状态。
月无穷想活下去。
他已经走上了所谓的“邪道”,成为了世所不容的怪物,若是不能得到一个结果,他无法忍受这一切。
然而这么多年,月无穷也不是只一股脑地钻营如何活下去,而不做其他的。
无人知晓,月无穷的剑术不错。
谁不曾梦想过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
在月无穷起手召剑时,寒江雪挺直了脊背,瞬间察觉到了对面那人身上浓重的煞意。
燕飞度抬手摸了摸他,寒江雪虽然万般不舍,但还是跳到了地上,走到了外围。
这是燕飞度与月无穷之战。
对面那人不只是月无穷,还是燕飞度的千年心魔。
素弦尘站在寒江雪身边,对他伸出手,寒江雪顺势沿着素弦尘的手臂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月无穷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不由冷笑。
“是我误算了,你竟也与龙族有交情。那群龙明明高傲又冷血,只认利益,也不知你答应要给什么,居然来反我。”
若是没有寒江雪,燕飞度确实与龙族不会有交情。
月无穷也不会傻到不调查一番就定下合作对象。
今日此事重现,燕飞度就会面对素弦尘与月无穷的夹击。
但是有寒江雪在。
这只小兔并不是有意识地去结交对他有助益的人,而是先付出善意,你觉得我不错,嘿嘿,我也觉得你不错,交个朋友嘛!
素弦尘虽然没有说出口过“朋友”二字,但在他心里,寒江雪已经是不可或缺的朋友了。
于是在那日听到春生海的龙族要求他听从天外云海的调遣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是想让我和燕飞度对着干吧”。
虽说跟燕飞度对着干,素弦尘也不怂。
只是……
想到那总是在燕飞度身边笑嘻嘻软乎乎的小兔,素弦尘知道,若是他贸然动手,这小兔子必定会伤心。
……说不定连朋友都当不成了。
素弦尘想到此种可能,待那些春生海的家伙拿了酒离去之后,他便默默地上了岸,第一次拜访了霜天晓角。
寒江雪来开门时,还吃着糖葫芦,三瓣嘴边沾了一圈糖浆。
见着素弦尘来了,寒江雪连忙举起糖葫芦。
“素馅水君!你是知道我们这做糖葫芦特意来的吗?”
素弦尘看着那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又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燕飞度笑道。
“本意是来谈正事的,不过也可以一边吃糖葫芦一边谈正事。”
等进了门,素弦尘吃着山楂糖葫芦,与燕飞度说了族中拜托他的事。
“龙珠我想要,却也不想与你对着干。”
素弦尘吃完了一串,又拿一串,寒江雪郑重推荐桃子的!
燕飞度听了这话笑道:“这倒不难,你照样答应就是。只是最后与我们一同对付天外云海,这样龙珠归你,你也不必与我们作对。更重要的是……天外云海那种品格,水君便是看一眼也嫌污了眼。”
于是在寒江雪吃完一串糖葫芦的时候,这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谈完了。
不过素弦尘最后却笑问:“如意仙尊是不想与我为敌,还是害怕与我为敌?”
雄性生物大多好斗,似乎总要分出个高下来。
燕飞度说道:“前者是,后者不是。”
而顶着满嘴糖浆的小兔子举起吃得干干净净的小竹签啾咪啾咪地叫道:“你们要是打架,我就,我就制裁你们!”
哎哟哟,好凶的小兔子,谁还敢当着你的面打架哟?
如今事情的发展果然如燕飞度所说,天外云海只有一人逃了出来,并传唤了他。
‘若是有个万一,毕竟那种虫子一样的家伙,总是很顽强的。说不定在地底时没法瞬间了结了他,又生出手脚逃了。届时他没了助力,只能呼唤水君。水君只管假意答应,拦住他便好。’
素弦尘回想着燕飞度之前说过的话,竟是一步步将所有可能都计算了个周全。
和这人下棋一定很没意思,所有棋路全被他算计了个遍。
素弦尘看着前方,寒江雪则紧紧握着手中还未出鞘的剑。
月无穷已唤出了自己的剑,看来是不打算逃了。
前有燕飞度,后有素弦尘,还有那剑道诡异的小兔,逃是逃不远的,不如杀了这孽障,闯出一条生路来!
“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在那时早早请你这小菩萨为我渡劫啊。”
月无穷微微一笑,句句刺激着燕飞度的神经。
“你那时那样小,看到那等场景一定惊着了吧?只是若将那亦看作修行的一部分,放宽心来,倒也不必害怕。”
“现在这人间也是如此,你看着如此广大,对于仙人来说,此界会不会只是一滩小小的积水?”
月无穷伸手做了一个用杯子舀水的动作,凑到嘴边,面上邪气横生。
“仙人观凡间,如看杯中酒液。我用这凡间之灵气,用菩萨骨血,也不过如仙人饮酒,自取罢了。”
燕飞度额角爆出一条青筋,面上虽无表情,但似是已被这番话激怒。
长剑出鞘,仍是快得让人看不清,但月无穷也没必要看清。
他故意说出那番话后,就是为了等燕飞度出剑。
月无穷在周身已用剑气立起了屏障,与他人的剑道不同,月无穷不曾为自己的剑道起名。
唯有“贪婪”二字堪堪匹配。
任何人对他举剑,那剑气便如泥牛入海,进退不得,只能给月无穷当即抓住,卸掉满身灵力,由他凌迟!
可是燕飞度的剑却没有停下来。
那红衣仙尊锐剑破开了黑色的屏障,竟直直撞到了月无穷的剑上!
“哈,这也算剑?”
燕飞度笑了,他只微微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随后便与月无穷简单粗暴的拼起了修为!
“这种毫无章法,连自己都无法坚信的道,如何与我拼杀?我之剑道名为‘无赦’,此剑一出,我皆无赦!贪欲?野心?执念?如何求我赦免?!”
素弦尘噢哟一声,被那两人身上强大的灵气逼得不得不退了几步,免得卷入战局,他还想侧头给寒江雪护一道灵气,结果发现那些狂暴的灵力全都绕了开去,不再侵身。
“水君!你别怕,这不算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寒江雪举着小剑,眼神犀利地盯着那风暴中心。
素弦尘好似才发现寒江雪已经这般厉害了,不由笑道。
“多谢,不过这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如今虽因灵力暴动导致风云骤变,方圆百里尽是黑沉沉的乌云,四周走兽百鸟尽散,但任谁也能看出燕飞度的游刃有余。
“仙师,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将你视为唯一的对手。可如今才发现你真的……一无是处。不懂修行,修为亦是东拼西凑而来,若真的走上邪道,倒是展现几个更妖邪的法子给我看啊?”
燕飞度手中长剑一转,竟是如撕扯对方魂魄一般,将对方的灵力修为用剑一点点的剥离了下来!
渡劫,分神,元婴……
月无穷受不住这灵力冲击,发出凄惨的嚎叫,鲜血在崩裂皮肤中爆出!
燕飞度看着那漫天红血,心想原来他的血也是红的啊。
“菩萨灵血沐我身,慈悲,慈悲。”
燕飞度重复当年听过的那句话。
月无穷一只握剑的手臂当场裂开,其中皮肉白骨清晰可见!
“菩萨善骨添我身,慈悲,慈悲。”燕飞度又道。
月无穷看着那剑尖一转,竟直接击碎了他手中漆黑的长剑,直直往他灵台刺来!
“菩萨神魂入我身,慈悲,慈悲。”
燕飞度三句话完,便要取命!
一偿月无穷多年所造之孽!
然而……只听一声巨响,这两人脚下竟轰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月无穷阴森一笑:“封印破了,纵然要死……也要拉你垫背!”
原来他真身跑来此处,是早已决定了要开一个封印,此处就是那封印之所!
这人能为也许不及燕飞度,但修为到底是融了那么多个人的,想来是趁机偷偷分了一部分灵力去解封了!
燕飞度与月无穷落入那黑暗的洞穴之中,寒江雪二话不说往那边跑去!
那洞穴之中看不见一丝光,但那又如何?
寒江雪径直往里边一跳!义无反顾!
素弦尘见状抬手抚额,在外边留了一道瞬移的法印,便跟着小兔子落入了洞中。
不久之后,这附近的城镇居民,都会见到那金光冲破乌云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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