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真有贼人趁机作乱,拿着刀和剑捶打大门,好在康定长公主给的院子门也结实,那门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砍了好几刀都没有砍烂,一群人并没能立刻闯进来。
盛长翼给的护卫和南陵侯府的府丁都在,在院子里面跟他们隔着门和墙对峙。
班鸣善大喊:“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可是康定长公主府的人,你们敢放肆?”
谁知一群人笑得欢喜,“爷爷还是皇城根下长大的,康定长公主府在哪里还不知道?我告诉你们,今天晚上说是康定长公主府的人家可不少,你们啊,还是老老实实把银子都拿出来,免得刀剑无眼,伤了性命。”
他们叫嚣得厉害,班鸣岐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他当时就想过,为什么不把五叔母和表妹等人接去南陵侯府,而是让他们来这里。
这个街巷只是小官人家的住处,虽然是长公主歇脚的地方,院子里面极其精致,但遇见事情就显出来了,这里因为没什么势力又是富足人家,已经被匪徒小之辈盯上了。
得有个对策。
班家男丁只有班鸣善和班鸣岐在。班五老爷将柳姨娘送出去之后,便自己背着行囊走了,并不在京都。南陵侯担心弟弟,特意去了信,让他先不要浪迹天涯游学,还是先保命吧。
然后带着户部的人马不停蹄的护卫户部文书——刚得的官,此时不表现,后面就表现不上了。
他算不得从龙之功,只能从现在开始去“护龙。”
若是能挺过这一关,官途必定顺当。
于是没有长辈在,班鸣岐只好跟班鸣善商量,他们是男子,理应担责,他想的是哪里去找援兵。
两人低头商量,班鸣岐说着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左右看看,问:“表妹呢?”
事态紧急,他之前生于温室,并未见过多么重的风雪,如今风雪压城,他太紧张,便一心一意想着怎么破局,没怎么看顾她。
此时才发现不对,他喊了一句,“表妹?”
无人回答。大夫人带着一群女眷在里面,也没见着折夕岚——她们还以为她在外头。
班鸣岐心一惊,就见表妹正趁着黑夜的掩饰,爬上了后方的墙头,搭弓射箭,他还没有反应,她的一箭射了出去。
箭快,应该也射准了,他听见外头的人喊起来:“头——你怎么样了?”
还没等班鸣岐明白怎么回事,便见不同方位都有箭射出去,仔细看,便见一群黑衣人蹲在墙头上,手里都拿着弓箭。
一顿箭出,外面的人死伤不少。折夕岚再次搭弓,高声喊道:“你们要抢东西也不打听打听这家的身份,告诉你们,这里住着的是云州战将,当年云州铁骑护卫大黎的时候,你们还穿□□呢。”
“对付你们都不用我家的其他人出手,其实我手上这一支穿云箭,就能送你们去见阎王。格老子的,老子上前线杀敌的时候,就你们这样的,我一刀剁一个。”
就有人怒吼一声,似乎是受了刺激,但又被人拉住说了些什么,那边犹犹豫豫,折夕岚却没有停,又是一箭射过去,又一个人应声倒下,赫然是高级怒吼之人。
这下子,对方也知道怕了,剩下的人快快的离开,连一句狠话也没有放。
班鸣岐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这才松口气。折夕岚跳下墙,他便走过去,仔细将她看了看,“万幸你没事。”
折夕岚便笑着道:“无事的,我心里有数。”
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这座院子长公主不常住,但是知晓的人都知道,所以他们不敢碰这里,有门道的匪徒就不会来。方才他们来时,我还以为是有人特意仇杀,但僵持的那会仔细辨别了
会,发现他们不知道这是哪里。”
“不知道就好办多了,又通过声音知晓他们人不多,估摸着是混街上的,这般的就不用怕,只管先杀几个人杀杀他们的威风。”
她熟稔的道:“他们这些人里贪生怕死的多,还有可能是临时约好一块抢劫的,即便有兄弟想为他们报仇,便也要被其他的人拦住。”
班鸣岐听完,由衷的夸道:“表妹,你好厉害,而我什么也不懂。”
折夕岚却道:“那是因为我在云州常遇见这般的事情,你看伯苍,他也不慌。”
她笑着道:“表兄,打打杀杀我比你厉害,但是吟诗作对,我却是不行了。”
“如今乱了,我厉害。等他日太平盛世,便是你厉害。”
但这几句安慰的话并没有安慰到班鸣岐,反而让他羞愧起来,“男儿郎养家糊口,哪里就可以这般说自己只会读书。”
折夕岚就挺喜欢班鸣岐这点的。他会思考,看见自己不好的地方会努力去改正。
不过此时,她没时间和心思跟他说这些,她有些担忧的看着外面,“希望今晚能无事。”
这时候,班鸣岐觉得自己比她懂了,道:“无事,这些宵小之辈乱不起来。京都护城河西边有虎林军,东边有御林军,皇城里面还有其他的侍卫,陛下身边也有近卫……”
他说了好几个,折夕岚却道:“我自然知晓,皇城无事。”
然后笑了笑,“我在云州之时,是个普通的老百姓,我从不担心府衙里面的官能不能活,我只能看见周围的人是死是活。”
“表兄,你高看我了,我没这个觉悟。”
班鸣岐就有些不好意思,“百姓……也应当无事。”
这话说得十分心虚。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里屋,大夫人和五夫人见了他们忙问,“怎么样?”
折夕岚:“已经走了,无事。”
大夫人就朝着东边拜了拜,“老天保佑。”
而后看折夕岚越看越满意,这般的好姑娘竟然让她抢着了。她拉着她的手,本要再拉着儿子说一说,却见他心思不宁,明显在想什么。
她赶紧问,“鸣岐,你可藏了什么事情?”
班鸣岐就有些意动道:“眼看咱们家的危险已经没了,表妹方才担忧外面的百姓,我就想着,咱们的府丁可派一半出去保一保其他人。”
折夕岚就有些傻眼了。她担心是担心,但是却不敢将护卫散出去。她这个人,是有一些虚情假意的,没伤到自己的时候可以同情别人,但是自己绝对不能危险。
如果自己和他人需要同时危险,那还是让他们危险吧。
她便立刻道:“京都未曾安定,还是自家人重要,这些人走了,难免寻其他的人回来报仇,一刻都不能放松的。”
表兄还是缺少战斗经验。
班鸣岐便点头,“是,你说的对。”
是他想太多了。
一家子人又待了会,便听见外面鸣锣说仍然在抓捕逃犯,各家各户不要出门,还要注意家里是否有人逃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门口传来了盛长翼的声音,折夕岚眼睛一亮,立马就背着弓箭出了门。
班鸣岐跟在她的身边,宽慰道:“云王世子能来,想来已经安定了。”
折夕岚也是这般想的,脚步都松快一些,门打开,果然见盛长翼穿着一身铠甲出现在门口。
他握着长刀,含笑看她,“今晚还好吗?”
折夕岚点头,“我一箭射杀了两个头目,吓跑了他们。”
盛长翼颔首,夸她,“很厉害。”
然后又道:“方才我父亲来信,说你阿爹已经被安全接回云州了,你不用担心。”
折夕岚就眨了眨眼睛,“哦。”
她轻轻笑了笑,“我知晓了。”
并没有多说什么。
盛长翼也不多说,他从不插手父女两的事情,只来送个消息。这般乱,他怕后面没有机会亲自来一趟。
见她无恙,又叮嘱她杀人之前不要莽撞,若是能一击中命,便一箭一刀拿下,如果不能保证自己赢的局面比较大,便要养精蓄锐以谋其他时机。
折夕岚认真点头,“世子爷,你放心吧,我最是贪生怕死,不会有事的。”
盛长翼温和笑着道:“我自来信你,只是忍不住叮嘱你几句罢了。”
然后又朝着班鸣岐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道:“班少爷,折姑娘一家便托你先照顾,如今天下大乱,我怕是要去大黎十八州辗转多时才能回,等我回来之后,一定宴请你。”
班鸣岐:“……”
这话怎么就这么怪呢?
但盛长翼说完就走,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等到大夫人几人出来时,盛长翼已经不见了。
萧灼华便道:“还没谢谢他给的护卫。”
今日跟着折夕岚一起上墙射箭的人都是云王府给送来的。
折夕岚:“今晚这么乱,定然是还忙着,我们还是等到安定下来时再登门告谢吧。”
但这一晚上也不敢睡觉,到了白日才敢睡去,刚睡醒,就听说了昨天晚上南陵侯府被贼人洗劫的消息。
班鸣岐颓然道:“我以为南陵侯府才是最安全的,谁知道竟然有官匪,不仅是我们家,相邻的人家都遭到毒手。”
住在前门的威海伯一家甚至还死了个十八岁的少爷。
萧灼华就又道:“幸亏云王世子送来了不少护卫,得好好感谢他。”
不过,她们还没有去道谢,盛长翼却离开了京都。
他是带着大军走的,离开京都的时候陛下亲自带着文武百官相送,众百姓迎街欢呼,折夕岚早早的跟班鸣岐班明蕊两人去了酒楼二楼,站在窗户边为他送行。
大军浩浩荡荡的出行,平民百姓看见这壮观的一幕瞬间将前几日京都乱相忘记了,满脸高兴。
折夕岚也很高兴,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在一众将士里看见了盛长翼。他近日仍然是穿着一身铠甲,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抬头看来,而后含笑朝着她点了点头。
折夕岚灿然一笑。班明蕊站在一边扯了扯她的衣裳,“我阿兄还在呢。”
折夕岚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之前云州大军开拨之时,我也很激动。”
热血沸腾之事,谁能免俗。
班鸣岐也很羡慕,他能理解折夕岚的兴奋,开口吟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世子爷保家卫国,真是我等楷模。”
折夕岚也觉得是。班明蕊就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突然明白为什么岚岚选阿兄的另外一个缘由:阿兄是真愣啊,心思正得可怕。
但这般也好,人不容易多想,只是容易被人骗罢了。
然后见折夕岚还不断的往外面瞧,问了一句,“你还看什么呢?”
折夕岚就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说道:“虽然宴将军这一次不亲自上阵杀敌,但是他有行军打仗的经验,这次也是跟着世子爷一块去的,我怎么没瞧见呢?”
班鸣岐就跟着她一块找起来,“对啊,宴将军呢?”
折夕岚刚要说一句没找到,便见一辆马车撩开了帘子,宴鹤临的脸露了出来。
他直直的看着她,这次没有丝毫的避讳,甚至张口说了一句无声的道别。
“保重。”
她点头,再看过去之时,帘子已经落下去了,马车也随之
走远,消失不见。
等到回去的时候,班明蕊见折夕岚有些闷闷不乐,还以为她是为了宴鹤临和盛长翼,谁知道她却道突然道:“若我是男儿身,便也能上战场杀敌,说不得能得个功名。”
班明蕊噗嗤大笑,班鸣岐却赞同:“表妹巾帼不让须眉。”
折夕岚就冲着班鸣岐笑靥如花:“还是表兄慧眼识英雄。”
她也觉得自己巾帼不让须眉。
有些骄傲的挺直了背。不过想到自己贪生怕死,又觉得这种事情让别人做吧,她还是普普通通活着吧,于是挺值得背弯了弯,也不敢骄傲了。
……
盛长翼离开之后,京都里面的局势却没有好转,反而一日比一日紧张,四月里时,应州传来了消息,说是青州一队骑兵打进了应州的边陲小镇,而后跟青州之军里应外合,将应州给打下来了。
应州右边就是蓟州,蓟州是京都的护城州,若是蓟州也破了,京都将要陷入大乱。
折夕岚听见这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她忙套着马车去了康定长公主府,“外面的战事到底如何了?”
康定长公主知道她要问什么,沉默道:“长翼兵败,但人没事,鹤临也没事,正在继续攻打敌军。”
折夕岚就松了一口气。乱世之下,她不奢求每一个人都活着,但是她希望自己认识的人都活着,都安康。
康定长公主比她稳重多了,“无事,看开些,自古王朝更替,就是这般,你看多了,习惯了就好。”
折夕岚还做不到长公主这般的境界,她道:“若是叛军取下蓟州,直入京都,又该如何呢?”
康定长公主就道:“无论是谁做上面那个位置,都是我的兄弟,侄儿,左右不过是尊贵一些,还是富贵一些的区别罢了。”
自家的姓氏抢天下,就不算是亡朝。
折夕岚听见这句话,也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她是不愿意插手的。
于是回去继续等消息,这种时侯,除了等消息她别无他法。
只是,一个又一个败仗传回来,还传得有些邪乎。说是盛长翼和宴鹤临带着兵碰见了邪门的玩意——阴兵。
对面撒豆成兵,他们打不过。
新帝显然有些坐不住了。一日又一日的败绩传回来,让他上朝的时候骂人,下朝的时候还在骂人。
好在他是个仁君,即便骂几句人,但也不滥杀无辜。班鸣岐跟折夕岚道:“陛下乃是仁善之辈。”
其实他最想说,陛下其实还是守成之辈。若是盛世,王朝在他手上还好,若是乱世,便如同现在,他撑不起一个王朝的稳固。
五月里,蓟州被攻克了。盛长翼和宴鹤临的消息也没再传来,折夕岚都想为他们立一盏长明灯。
这回还是趁着她有钱的时候赶紧买好琉璃灯吧,不然万一将来没钱她还要绣荷包攒着做,未免不好。
于是大手笔买了两个最好的,虽然没刻上名字,但也准备好了纸笔,随时可以动手。
她坐在家里,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听着外面的消息不断地传进来又传出去,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趁着萧灼华没注意,又去买了一箱琉璃灯回来。
一箱划得来,掌柜给的最低价。
——她都想好了,彼时有人死,她若认识就为他们点一盏长明灯,若是不认识,就拿到他们的家人面前去卖。
买回来的时候兴致冲冲,买回来的晚上看见这些长明灯就开始压抑,整个人都带着些迷茫。
不仅是她,其他人也一样,人心惶惶不可终也。
五月初八,南陵侯回来说,朝堂上在说迁都的事情。
折夕岚大吃一惊,“迁都?”
南陵侯脸色郑重,“还在商
议。”
说是迁都,其实就是要先逃一逃。
大夫人脸色苍白,“可我们逃往何处?往南去吗?南边不是也反了么?”
南陵侯道:“打算先南下莫州,然后东去鲁州,鲁州靠海,可行海船。”
大夫人落泪,“怎么就……怎么就落到这般的田地。”
南陵侯叹气,“青州,一州乱,是人祸,可是青州一乱,大黎十八州至少乱了十个州,已然是天祸。怕是——”
他道:“怕是这般下去,国将不国。”
折夕岚沉默,她再没想到,她好不容易从云州来了京都,以为躲开了战乱和疾病,谁知晓天下乱了,京都也不安全。
她觉得自己有些倒霉。
但人活着,还是要努力高兴些的。她就努力笑了笑,“大伯父,我们也要跟着一块逃吗?”
南陵侯点头,“都得一起去。”
他还吩咐大夫人,“东西不要收拾太多……身外之物,不要的就算了,通通留在京都。”
大夫人以泪洗面,“这都是祖宗的基业啊。”
南陵侯惆怅的道:“实乃我不孝顺,但是天下大势所趋,我也毫无办法。”
折夕岚皱眉:“陛下答应走了?”
南陵侯摇头,“没答应,但眼看着,青州兵力太盛,皇城恐怕不保,也没办法了。”
折夕岚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这个仗怎么能打成这样。
“这么多年来,就我知道的云州其实权利就不在云王手里,反而是府州权利大,陛下还亲自派了监督的人去监督藩王有没有心思不纯的——这般情况下,青州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势力。”
南陵侯就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向来只有对策多,哪里有政策正确的。青州势力能有这般的强,想来也已经布置多年了。这不是一夕能形成的,只是我们都被蒙蔽在鼓里。”
折夕岚叹气,“如今进退两难,真是不如意。”
结果不知道是如意还是不如意的消息传来了。皇帝坚决不愿意逃离京都,他自己不逃,其他人也不准逃,他想要做一个天子守国门的好皇帝。
折夕岚听了还挺感动的,不过感动完之后就给自己雕刻了一盏琉璃灯。
她还写了遗书给折松年,让他如果真的有良心的话,就把她的尸体藏在阿娘阿姐的旁边。
她虽然不喜欢云州,但是尸体愿意葬回去。
结果没等半个月,就听有人传说皇帝跑了。
折夕岚:“……”
说好的天子守国门呢?
皇帝跑的时候,并没有带上很多人。比如说,他就没有带上傅妃,康定长公主等人,相当于把整个皇室留给将要将要占据这里的新皇。
然后,他把整个朝廷班子都搬走了,但是不准他们带家属。
折夕岚一点都没有搞懂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南陵侯确实被带走了,她们这些人还在京都。
她其实倒是不怕性命危险,她们有康定长公主保护,只是听闻叛军撞击城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手抖。
她深呼吸一口气,背上了自己的弓箭在院子里面走动。
康定长公主却把她叫了过去,“我要去城楼那边,你跟我一块去吧。”
大军压城,此时去城楼绝对不是去玩的,而是去做正经事的。折夕岚闻言点头,“好啊。”
她发现自己也不是很害怕面对叛军。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以为是去见叛军的,结果却见到了一出好戏。
戏的名字就叫做:“云王带兵突然从平州援京,用魅力征服青州王的心腹大将,最后射杀青州王。”
好一出大戏,瞒住了天下人。
折夕岚都能想象出
后面的戏本子唱词:新帝出逃落难,云王临危受命,含泪坐上帝位,以固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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