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雨终于停了,阳光普照,天空如洗,山也青,水也清,褪去了洪水的浑浊,两岸江面又变得宁静,倒映出两岸的山色。
经过讨论和参考各种意见后,展艾萍把自己的稿子修了又修,增加了不少故事阅读性。
顾晟总是她的第一个读者。
罗志国拿着一根鱼竿,他最近心态十分轻松,孩子们大了,老婆也能赚钱,他也没有什么向上的冲劲,过着十分安详的生活,中年的男人嘛,迷上了钓鱼的爱好。
随处可钓。
他跟顾晟道:“老顾啊,你这媳妇儿可真能折腾,听我家的说,她现在又要去跟人搞什么故事刊物了,这也太能折腾了。”
“好像是又往里面投了不少钱,你家今年赚的钱又投出去了?”
顾晟点头:“投出去了。”
罗志国:“……”
老罗同志很着急,他自己过上了安逸的好日子,就希望别人也跟他一样过安逸的好日子,他瞪大了眼睛道:“哥们,你这老婆她漏财啊。”
顾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老婆不仅能赚大钱,她还能出名,当个大作家。”
罗志国呵呵了几声,他无比自豪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写点东西,投去军艺还发表了两篇呢。”
顾晟:“我媳妇儿二十多岁就出书,到现在还有出版社联系她再版。”
罗志国:“……”
“你老婆她怎么就不消停一点呢,又是当老师又是当医生,她还开茶馆写书。”
顾晟:“能者多劳,不像有些人,年纪轻轻就想退休。”
“去去去,你们是不懂享受日子,劳碌命。”罗志国摆摆手:“我们家守着那几百块一个月就够了,满足了,常言道,知足常乐,哪有那么多精力天天瞎折腾。”
“到时候你老婆办的那杂志卖不出去,我帮你们买几本——硬是要求我写两篇文章,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顾晟不再搭理他。
罗志国想拉顾晟去钓鱼,当个江边钓鱼的好伙伴,王有理王同志呢,则是天天掉头发,顾晟学校的训练场,就在营区的附近,两人不时见个面。
老王同志是真的愁:“老顾啊老顾,我老婆现在是彻底沉浸下去了,她现在懒都不懒了,天天跑外面呼风唤雨搞她的文学杂志,我怎么劝都劝不了啊。”
顾晟淡淡道:“你年轻那会儿,不就是喜欢她的浪漫情怀,打算婚后谈星星看月亮聊你们的文学,现在你早就把你的文学丢了,你可真虚伪。”
王有理被他噎了一下:“……”
“没结婚前,投其所好,当笔友,假装自己喜欢文学,还戒烟戒酒,当个好丈夫,等结了婚,那就都变了,烟照样抽,酒照样喝,书也不看了,天天享受你当领导的滋味,给人家上政治课。”
王有理抽着烟,咋舌:“老顾,以前你家政委是给你上了多久政治课,让你怨气这么大。”
顾晟抱胸居高临下道:“我实话实说。”
王有理掐灭了烟,他实话实说道:“我可要跟你说了,咱俩是难兄难弟,你以为你就跑得了吗?我老婆现在打扮越来越时髦了,天天跑去跟那些个大才子聊创作,你以为你老婆就好到哪里去吗?你这个当丈夫的,你难道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
“我有什么危机感?我家媳妇儿只要写好了文章,第一个拿给我看——”顾晟嘴角扬了扬,补刀道:“我也没跟你似的人老珠黄。”
“睁大点眼睛,你看看你顾主任的脸,看看我这身材,我老婆只要不眼瞎就不会跟人跑了。”
说完后,顾晟潇洒走了,王有理被他气得够呛。
人老珠黄?
你丫的才人老珠黄。
王有理照照镜子,都是要奔四十的人了,年纪的确上来了,这两年他这头发也保不住,牙也不太保得住……沈丽清倒是懒懒散散十年如一日,她烫了头发可有精神了,穿个漂亮的红裙子出门,跟那些个文化人聊创作,办刊物。
沈丽清办得这刊物能不能成功已经不重要了,王有理就怕自己老婆要跟人跑了。
偏偏顾晟这狗畜生他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他俩都快结婚十年了,老婆还都跟别人办杂志,他就不怕自己的老婆被个文化人拐跑了吗?
王有理回想顾晟那张脸,他的确服气啊,这都快四十了,站出去还是一大堆文工团和医疗队的小姑娘打听顾主任,那些个女兵,私底下聊得也是顾教官,还有对他大胆示爱的,都不管人家里有老婆。
这几年伙食待遇提高了,王有理人也给吃肿了,抽了这么多年烟,牙也黄了,一照镜子,别说是跟十年前,就是跟五年前都大相庭径。
万一老婆真的跟人跑了怎么办?
即便在王有理面前表现出了强大的自信,但是顾晟同志还是不免被老王同志传染了焦虑。
晚上展艾萍刷牙洗漱,顾晟磨磨蹭蹭地来到她身后,夫妻俩照同一面镜子,镜子中的女人皮肤白皙,一双眼睛灵动极了,像是水中的两条游鱼一般,一举一动都吸引人的关注。
展艾萍疑惑:“你干嘛?”
展艾萍看着镜子中的两人,顾晟比她高大半个头,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就跟一块挡风板似的,牢牢地将她庇护在身下,只是这大热天的,真不需要这样一块挡风板。
顾晟道:“有没觉得我人老珠黄。”
展艾萍笑着摸了下他的脸:“老顾同志?什么刺激了你,有感而发啊?怀疑你是在暗示我人老珠黄。”
顾晟:“老王说的,怕媳妇儿跟别人跑了。”
展艾萍:“……顾同志你意有所指啊。”
“我不怕,是他怕。”顾晟从背后抱住展艾萍,两人的脸贴在一起,“咱俩看起来还像是夫妻,我这姿色还可以啊。”
展艾萍:“……”真该让他手底下的学员们来听听这个话。
镜子里的男俊女美,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们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悄悄地改变了青涩的稚嫩,他们的下巴都尖了不少,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圆润顿感,腮帮子也小了。
展艾萍的脸原本就不大,她在军校读书的时候,脸反而是最大最壮的时候,现在退伍这么多年了,就是一张小小巧巧的巴掌脸,彭松的卷发披散下来,更使得她的脸小巧精致。
展艾萍摸着自己的脸,心想这可不是岁月那把杀猪刀绕过了她,而是她自己细心保养地好。
人之所以是人,本身就有抵抗这种自然规律的能力,不是每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都骨瘦如柴,牙齿掉了,皮肤皱了,头发白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展艾萍道:“你信不信?你老婆我到了六十岁,还是会有臭老头对我一见钟情。”
“我最辈子最丑的时候,大概就是二十岁之前吧,以前太年轻了,不太注意形象,你没发现我是越变越好看了吗?”
顾晟嘴角一抽,他的表情一言难尽:“哪个臭老头对你一见钟情啊?”
“这种臭老头我一个能打十个。”
展艾萍:“……”
展艾萍指了指镜子中的他:“你看看镜子中的自己,等到了那时候,你就变成那么个臭老头了。”
顾晟突然洒脱道:“那也好,我这么个臭老头对你一见钟情,咱们又能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孩子们也都大了,没人打扰正好。”
展艾萍蓦地在他锁骨上咬了一下,这人的心态是真的好,说起来,他们在身体上的确很合拍,很多夫妻中年都没有夫妻夜生活了,他们七八十岁还能蜜里调油地过二人世界,越老越像老小孩,越会装嫩。
年轻的时候一门心思装深沉,七老八十了,反而变成孩童心态,大抵都这样。
有爱的人在身边,总是长不大。
“你总是没轻没重的,经不起你折腾。”
顾晟抱住她的腰:“我现在很折腾?明明我很温柔的。”
沈丽清她们创办的《故事杂谈》在八零年十月出版了第一刊,不声不响地发行,没在电视上打什么广告,上了地方报纸,沈丽清和其他几个创始人呼朋引伴在笔友间扩散,第一刊勉强有点销量。
展艾萍自己买了十几本,放在家里做收藏,亲朋好友那边她就不用送了,为了支持她的工作,大嫂曾雪那边表示了:“我买了三十本!”
“让他大哥在单位里推广推广,有个大哥就是这么用的,再说了,展医生,你这科幻文章写得很有意思啊。”
顾尧和曾雪结婚了,目前生了一个女儿,响应现在计划生育的号召,顾大哥夫妻俩不打算再生了,就养一个独生女,顾璇,小名萱萱。
顾大哥喜得千金,又是“老来得女”,目前是个妥妥的女儿奴,让人没眼看。
按照他现在的逻辑啊,将来要娶他女儿的人,那得讲究个“三从四德”,必须男德过硬。
顾大哥还喜欢给女儿拍照,拍了一大堆照片,他如今酷爱给弟弟妹妹写信,信里就放自己的“养女感想”和女儿的照片,说自己女儿多可爱,当爸爸多幸福,他刷刷刷刷的跟公文写作一般写个一大摞。
顾二哥每次收到大哥的信,他就开始受刺激了,不就是女儿嘛,谁还没个女儿了,他也有女儿,他也到处写信秀女儿,抒发他的养女感想。
老三老三被这两个兄长弄得烦不胜烦,他们两根老光棍,愣是拿着一堆小侄女的照片,这算什么事?
你们有女儿了不起吗?
顾大哥爱女心切,他已经没啥兄弟情了,发电报:“以后咱家里聚会,老二老五必须回,老三老四你们自便,老五,咱们几个老父亲来聊聊怎么养女儿……”
老三老四十分不满:“合着我们还被逐出家门了?”
二嫂在新华书店工作,展艾萍她们的刊物出版后,她帮忙费了不少力气推广,还去各种单位宣传,本身她不是一个特别外向的人,但是为了弟妹的书,她拼了:“弟妹,我跑了东北大大小小几十个单位,去了不少钢铁机械厂,人家见了你那小说十分惊奇,讲真,他们说你的科幻小说写的不错啊……”
展艾萍感谢万分:“谢谢二嫂,太辛苦你了。”
“没事,你要成个大作家,那我跟作家可有亲戚关系呢。”二嫂美滋滋。
……
各种亲朋好友都出动来帮忙宣传,展艾萍不得不感叹一声,人多力量大。
第一刊卖得还不错,如果后续还能卖出这个销量,不说赚钱,他们至少不会太亏本。
不亏本就是最大的好事。
直到七八天后,展艾萍写的那一篇《我在二零一五的一天》突然在全国各大报纸上广为宣传,上面某个大人物看了,亲口说写得好,于是所有报纸都刊登宣传,人人都在讨论这篇文章,一时之间,展艾萍成了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随着文章爆火,社会上对这篇文章的批评纷至沓来,说这简直是胡说八道的想象。
“这写得都是些什么玩意,智能家居?洗碗机?智能扫地机?……样样都智能,样样都是机,那还要什么人吗?”
“有智能人吗?”
……
倒是有不少国内大厂喜欢钻研无线电的人关注文章里提到的未来通信,智能随身电话,移动网络……
“妈妈,你上语文阅读题目了!!妈妈,你上题目了!!!哥哥说他在试卷上看到了你的文章!”顾媛一回来就激动地喊妈妈,题恰好是展艾萍写得那篇《我在二零一五的一天》选段。
顾媛激动地握了握拳头,她仰望道:“妈妈,你也太厉害了吧!”
顾晟笑道:“你妈以前给人家出数学题,现在又给人出语文题,语文数学两不误。”
顾媛抱着自家亲妈的手臂:“妈,你看你写文章这么厉害,为什么我作文成绩那么差,总是考低分,你知道的,我就作文最拖后腿儿。”
展艾萍捏了捏她的脸:“你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没有抒情也要强行抒情。”
顾媛:“……”
“妈!你教你女儿学作文吧!”
展艾萍高深莫测道:“现在时间还不到,等你以后考上了军医大学,当上了军医,见多了病人,你就知道该怎么写了。”
顾媛:“……有那种可能吗?”
顾晟笑着摸了摸鼻子,心想你们妈妈曾经的日记和作文,那才是惨不忍睹呢。
这个时候的社会要树典型,只要有了上面确定的典型,那就是一味地吹捧,要把她捧上神坛,所有地方都要给几分面子,不少学校、国企……都邀请展艾萍去做演讲,讲讲她对未来科技的理解,对文艺的理解,谈谈她是如何在生活里有一双科学的眼睛。
八零年最后两月,展艾萍就奔走在几场演讲里,讲得她头都大了,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但是听者都是夸的,都鼓掌,说她讲得好。
等一切喧嚣结束,展艾萍用冷水洗脸,整个人才从那种浮躁和膨胀中脱离。
“太可怕了,天天被人吹捧着,害得我都以为自己是李白在世,才华横溢……”
顾晟笑着将她拥入怀里,问:“当个大名人的感觉怎么样?”
展艾萍跟顾晟道:“拿我的小学日记来让我冷静冷静。”
顾晟失笑:“怕你看完就想撕,撕了下次可没地儿冷静了。”
“我现在心里慌得要命,要是我接下来的作品写的不好,肯定一大堆嘲笑批评我的,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好好的一个医生,我写什么文章啊。”
顾晟抚摸她的脸:“那就不写了,封笔。”
“不。”展艾萍看着顾晟:“我想尝试创作一本长篇小说,名字就叫做《新生》,以一个乡镇医院护士的视角,来讲述她的所见所闻。”
“写完了之后,拿给你看,你可不能打击我!”
顾晟:“好,我做你的第一个读者。”
以前展艾萍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写的,可是这段时间做演讲,她想起了自己在乡镇卫生院工作的八年时光,她在这医院里,见到的人和事可太多了。
——医院,是一个见惯生离死别、人情冷暖的地方。
展艾萍写下了第一句话,开始了自己第一本长篇小说的创作。
临近新年,展艾萍和顾晟结婚十周年了,他们没打算大办庆祝,而是只请王有理夫妻俩来家里吃个饭,与此同时,展家却有一个大炸弹炸开。
展明康带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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