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病房里极致安静, 监护仪的滴答声传进耳朵像尖锐的哨音。
白粤推开门的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里面夸张的装潢。
整室的淡粉色,墙面、窗帘、桌椅、地毯, 全是或深或浅或明媚或内敛的粉, 入眼可见的一切尖角都被包裹打磨成圆润的弧度,就连床单被罩都是淡粉色的真丝材质。
哪里有半点病房的样子?
真把他当公主了吗?!
床上的人还闭着眼安安静静躺着,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里, 瘦到搭在身上的薄被几乎看不出起伏,戴着氧气罩和监护仪,露出的手指比初见时更加苍白。
白粤之前始终不明白,顾修义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一个看上去随时都能病死的人,但最近他觉得自己想通了。
纪阮其实一直没睡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他头一直很晕, 睁眼闭眼世界都好像在不停旋转。
窗户没关,风忽然有些大, 纪阮皱了皱眉缓慢睁眼,却看到站在床尾的白粤, 冷不丁吓了一大跳。
他没戴体外机, 白粤推门进屋的声音一点都没听到, 要不是门开了空气流通, 连带着窗帘飘起来, 他可能一直都发现不了, 就这么任由白粤默不作声盯着他。
想到这里纪阮脊背都发麻。
白粤抱了一束花, 手里还提着个牛皮纸袋, 乍一看和寻常来医院探病的人没两样, 但气质却莫名瘆人。
窗帘被拉了一半, 阳光透进来时,将房间割裂成半阴半阳两个极端,白粤正好站在阴影处,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副画面太诡异了,纪阮心跳加速,有种穿进恐怖片既视感。
可这不是一篇狗血虐文吗?!
对哦,纪阮心念一转,猜到白粤八成是还想再虐他一次。
想通这点,纪阮脊背蓦地一松,重新陷进床里,随便吧,不是鬼就行,他攒攒力气,然后就可以按铃让人把白粤扔出去了。
白粤在纪阮睁眼的一瞬,就和他视线相撞,他清楚地看到纪阮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恐惧,这让他感到愉悦。
纪阮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任何弱势都会无端满足他扭曲的内心。
可还没等他乘胜追击,纪阮忽然眼睛一闭又躺了回去,直接将他一个大活人无视在空气中。
白粤:“……???”
白粤迷茫了一瞬,而后怒火更甚。
“你以为装死就可以逃避吗?”
床上的没动静。
白粤咬紧后槽牙:“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初修义为什么要选你当结婚对象吗?”
也逼近一步:“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不选别人偏偏就选你呢?”
白粤自认为走了一步攻心棋,如果纪阮真的很爱顾修义,那这个真相一定会让他痛苦万分。
纪阮依旧维持一动不动的姿态,白粤只当他是在故作镇定。
他轻笑一声:“因为你和曾经的我很像,你能被他看见走到他身边全都是因为像我,即便修义现在已经不爱我了,你又觉得你真的赢了吗?”
白粤高高扬起下巴,以胜利者的姿态等待从纪阮脸上看到震惊受伤的瞬间。
纪阮攒够力气,动了动准备去按铃,睁开眼就看到白粤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表情很奇怪,奇怪得恐怖。
他知道这人刚在一直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但他离得远,音调又抑扬顿挫唱大戏似的,纪阮半天都没怎么听明白,就觉得白粤似乎把自己说嗨了,现在兴致高涨。
这种表情和林清发疯的时候很像,纪阮快要PTSD的了,怕他跟林清一样越嗨越疯,不敢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他赶紧撑起身体想按铃,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被氧气罩阻碍了行动。
纪阮皱眉,试图把面罩扒拉下来,但他手背打着吊针,身上还连接着监护仪的电线,本来头就晕得很,被一堆线一绕,更晕了,不自觉翻了个白眼躺回去。
“你这是什么表情?”白粤没看到意想中的画面,满目不可置信:“你不信我吗?”
他这一句音量没收住,纪阮似乎听到他在说什么信不信的。
纪阮小小的脑袋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信?什么信?姓白的要给他写信?
这是什么惊悚剧情?
为了搞懂白粤到底想送一封什么样的信给自己,纪阮喘了口气,掀开被子一角摸摸索索,试图找到体外机。
但体外机是顾修义给摘的,那人放东西的位置一向很刁钻,纪阮摸了半天都没找到。
“纪阮!”白粤被纪阮这副敷衍的模样彻底激怒了。
他失控地扔掉花,从牛皮袋里翻出一沓资料和照片:“你不信吗?我有证据你看啊!”
“你的背影像我,我爱文学你也爱文学,我爱画画你也爱画画,你是我的影子,你的一切都像我!”
他气急败坏将所有资料全往纪阮身上一甩:
“他爱的只有我!”
唰啦!
无数照片纸张漫天飞舞砸在床沿,纪阮被飘落脸颊的纸张吓了一跳,手没撑稳,“哐”地栽下了床。
霎时间,天旋地转。
地上铺着地毯摔不着,但纪阮身上连着的所有仪器被硬生生扯掉,拉得他生疼,输液的吊针“啪”一声抽出,牵连手背滚落一连串血珠。
同时,监护仪、报警器疯狂尖叫起来。
·
另一边,李绥安跟在顾修义身后健步如飞往电梯狂奔,一双大长腿快要甩出四轮驱动的效果,抓着手机嚷嚷。
“喂,护士台吗?你VIP病房刚才有没有客人到访?”
“有?!给我拦住!”
“什么,已经进去了?!”
“进去有一会儿了?!!”
叮!
电梯门打开,李绥安啪地挂断电话大步迈出,指着还捂着听筒一脸懵逼的小护士:“怎么做事的!啊?!什么人都敢放进去,知道这是VIP吗?!”
小护士眼见着走廊里闪过一群走路带风的高大男人,还跟着人高马大的保镖,为首的顾总神情凝重得像要为国奔赴战场。
小姑娘吓得打了个嗝,腿都软了:“我我我我我……”
“你什么你!”李绥安打断:“有人来不知道给顾总打电话确认吗?就这么直接放进去,没受过培训吗!”
小护士都快哭了:“可可可可韩先生以前来的时候,也也也也没打电话啊……”
“以前……以,什么韩先生?”
“就是韩韩韩小林啊,”护士抖着嗓子:“我看登记表,他以前也经常来探病,也抱着一束花,我我我我就让他进去了。”
小护士是真的委屈,不少人都知道纪阮有个姓韩的朋友,时不时就来探病,以前每次都只需要登记,怎么偏偏这次就得给顾总报备了,还闹出那么大阵仗?
李绥安脑子短路了一瞬,而后想起纪阮是有那么个姓韩的朋友,之前抱花来看过纪阮几次。
他一拍桌子:“那韩小林是长这样吗!他瘦得跟猴似的,连人都认不出来?”
护士:“我以前没见过他嘛!”
这是她第一次在值班的时候遇到“韩小林”来探病,以前每次都是其他同事接待的,她根本想不到今天这个会是冒充的,更没有确认监控的意识。
李绥安被姑娘家噎得说不出话,竖着食指:“你、你你你……”
滴呜——滴呜——
急促的警报声打断了李绥安的话。
宋岭一直跟在顾修义身后,那瞬间看到顾修义脊背狠狠一僵。
而后他抬腿,轰然踹开房门,门板在巨大的力道下撞上墙壁,震得对面的窗沿都哗哗抖动。
房内白粤惊恐地站在床尾,纪阮却没按李绥安的医嘱好好躺在床上,而是趴伏在地上,脸颊苍白,手背滚着一串血珠。
顾修义双眼都黑了一瞬,太阳穴不断抽动,像上涌的血液发疯地要从血管里迸出来。
他行动快于意识上前将纪阮抱起来:“不是说了不让你下床吗?!”
可纪阮大大的眼瞳中满是茫然,眉毛秀气地蹙着,一脸受惊吓后的懵然无措。
顾修义心都滴血了,难以想象白粤干了什么能把纪阮吓成这样。
他胸膛起伏,手臂僵硬,像惊弓之鸟一般微微弓着脊背。
半晌,他稳住呼吸吻了吻纪阮的耳朵,是暴戾下极度克制的温柔。
“没关系,不怕,我一定治好你。”
保镖是条懂得怜香惜玉的汉子,见到纪阮这副模样当即义愤填膺,不用顾修义吩咐,自动上前揪着白粤的衣领扔了出去。
大批医护人员紧随其后赶到,替纪阮处理手背的伤口,重新戴上氧气罩,李绥安留下准备再给他检查下耳朵。
白粤被扔进了一间无人的休息室,那里没有网络没有信号,他就坐在里面等了很久,等到一颗心如置寒冰,才等到顾修义。
顾修义早已不像先前那般失态,衬衣、领带整理得一丝不苟,带着宋岭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就这么静静凝视着白粤。
白粤看不懂顾修义的表情,或者说,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让人完全无从琢磨,可目光深处却又仿佛隐藏着难言的晦暗阴沉,引得白粤头皮发麻。
“我……”他逞强道:“我真的没碰他,我没想动手……”
顾修义轻轻拨弄着无名指的婚戒,不作回应,转而接过宋岭递来的资料往白粤面前一扔。
“但你准备用这些刺激他,对吗?”
白粤手指倏而捏紧,慌乱地舔舐嘴唇。
良久他缓缓抬头,眼眶中绪满泪水:“……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
他目不转睛注视着顾修义的双眼,生怕疏忽掉里面一丁点隐晦的情绪。
“你以前原本是喜欢我的……”
“所以你才会下意识选择和我相像的人结婚,虽然你现在不爱我了,但你不能不承认,最最开始的时候,让你动心的那个人,是我。”
他眼泪啪嗒顺着脸颊滑落,以无比清醒却又无比失态的模样注视顾修义:“我把事实告诉他,有错吗?”
凭心而论,白粤长得不差,面孔白净五官端正,脊背瘦削但笔直,这样含着眼泪看人时,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在其中。
至少天底下大部分看到这副画面,无论和他认识与否,都难免会心生动容。
但顾修义视若无睹,他脸上毫无波澜对白粤的眼泪不为所动。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跟纪阮说手术的事,那孩子似乎对开刀有异乎寻常的害怕和抗拒。
心绪烦闷下,顾修义没心情跟白粤周旋,直截了当:“我想你理解错了。”
白粤轻笑:“怎么,你想否认?”
顾修义摇头:“虽然我确实没喜欢过你,和纪阮结婚也跟你没有丝毫关系,但我要告诉你是,纪阮并不是我自己选出来的结婚对象。”
白粤一怔,随即像听到什么荒唐的事般笑出声:“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说是别人逼你结婚的?”
顾修义松散地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五指交握,这个姿势让白粤感到格外刺眼。
他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工作室看到纪阮时,那人就是这个坐姿,用十分漫不经心的眼神打量自己。
顾修义淡淡道:“这么说你或许很难接受,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的结婚对象是秘书组按照需求精心挑选的。”
“当时他们认为纪阮年轻、优秀,没有亲人可以免去后顾之忧,且形象气质俱佳,才主动联系,真诚地邀请纪阮和我完成一场婚姻关系。”
“可惜的是,他们并不认识你。”顾修义笑了笑:“而我原本也不在乎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他说着眼里忽而展露出一丝柔情:“因为他是纪阮,事情才开始出现转机变得不同。一切的变量都在他身上,只是因为他是纪阮而已,和所有人都无关。”
“至于你误以为我喜欢纪阮是因为他和十年前的你形容相似,我感到很遗憾,这大概是一种妄想症的体现。”
他挑了挑眉:“无论如何,我很感谢我的秘书组,等纪阮身体好些了,我们婚礼的时候,会邀请他们坐主桌。”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白粤僵直地坐在原地。
顾修义一席话平静却极度伤人,他向来擅长用最简单的话语去刺痛和攻击别人,只是这些日子脾气被纪阮磨好了不少,似乎很多人都忘了这才是他惯常的形象。
白粤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多年来的幻想,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甚至有一种信仰破碎般天崩地裂的失重感。
他脸上闪过无数难以描摹的痛苦情绪,最终化为混乱和崩溃。
“妄、妄想症?”极度失望之下,白粤竟然笑了出来:“所以你想把我也关进精神病院吗?和林清一样,像对付畜生似的对付我?”
顾修义薄唇微抿,似是不解:“当然不会,你还不知道吗,你家已经破产了。”
他非常清楚现在跟白粤说这些无疑是第二次暴击,但他不在乎,世界上他在乎东西很少很少。
“不仅破产,还负债累累,听说你父母一大早就收拾逃往国外了,那些债务大概都会落在你身上。”
此刻,白粤神情看起来着实有些凄惨了。
顾修义顿了顿,给出一丝宽慰:“不过没关系,海关机场在那之前就接到通知限制出境了,他们走不掉,你们一家人还有机会在监狱团聚。”
白粤面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似乎有一口血正压在心头,再稍加刺激就能呕出来。
顾修义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不会欺人太甚,他起身理了理衣领准备告辞:“你今天行程应该挺忙的,后面还有人等着见你,我就不占用你宝贵的时间了。”
白粤眼皮动了动,用仅存的理智看向顾修义:“什么人?”
他今天明明没有再约过任何人。
顾修义皱眉:“你爸借了高利贷的事你也不知道吗?”
白粤骤然抬头,眼神是难以言喻的惊恐。
宋岭在一边小声补充:“他知道的,钱就是他自作主张去借的,现在人都找上门来了。”
顾修义了然,吩咐宋岭:“那把他交出去吧,别让那拨人闹起来,再吵着纪阮睡觉。”
宋岭忍笑:“诶好,这就去办。”
顾修义点点头,推开门扬长而去。
转弯前他听到里面“咚”的一声,大概是白粤昏倒了。
·
离开后,顾修义专门回去冲了个澡,又换上件干净的衣服,收拾整齐才去看纪阮。
万幸的是,纪阮没出一点事。
好吧,李绥安的原话是:这么厚的地毯,能出事才有鬼了。
顾修义推门进去时,纪阮没在睡觉,氧气罩也被摘了下来,换成舒服点的鼻氧管,眨着大眼睛玩自己的手指,看到顾修义时还甜甜的笑了一下。
顾修义的心又在一刹那化成了水。
他坐到床边,拿手背蹭了蹭纪阮的脸颊,再轻柔地将他抱起来:“耳朵还痛不痛?”
纪阮摇摇头。
顾修义托起纪阮的手腕,白皙的手背上贴着胶布,还在浅浅地渗着血。
他亲了亲雪白的指尖:“手呢,痛吗?”
纪阮还是摇头,但眼睛弯了起来。
他张嘴想说话,到嘴边了却又停下,顾修义知道他听不清时不愿意讲话,从衣兜里摸出体外机给他轻轻戴上。
纪阮:“……”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死都找不到这玩意儿了,合着顾修义直接揣着跑了。
顾修义没注意到纪阮的无语,有些紧张:“怎么样,会不会不舒服?”
不舒服倒是没有,退烧之后他头再也没痛过。
纪阮眨眨眼露出巨无敌可爱的笑容,想让顾修义放宽心:“都好啦,一点都不痛反而还有点木木的。”
顾修义神情却更加复杂,纪阮自己不知道,感知麻木也是他耳蜗植入体移位的表现。
“对了。”
“对了。”
异口同声。
纪阮笑起来。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一起。
顾修义低头啄了口纪阮的脸颊:“宝贝先说。”
纪阮被亲得有点痒,笑着挠挠脸颊,弯弯的眼眸里波光流转,全是顾修义一人的倒影:“信在你那里吗?”
顾修义一时看呆了:“……嗯?”
“白粤的信啊,”纪阮撑坐起来,认真不少:“他说他今天来找我,就是想送一封信给我呀。”
顾修义:“……”
顾修义沉默了。
他为什么完全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顾修义表情变得凝重而严肃,他自以为掌握了事件的全貌,却不想竟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他仔细搜索了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依然不记得有信的存在。
顾总眉梢吊起,露出了罕见的困惑:“……什么信?”
第72章
纪阮眼睛大而明亮,睫毛软软地扑闪着,像精灵王国里最可爱漂亮的那只小精灵。
顾修义对上如此澄澈真挚的目光,头一次对自己处理事件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他静默片刻,拨通了宋岭的电话:
“你去问问白粤,是不是还有封信没交出来。”
宋岭这一问,就问了几十分钟。
期间赵阿姨过来送了顿饭,蔬菜排骨粥,熬得糯糯烂烂的,香气逼人,宋岭回拨过来时,顾修义正全神贯注喂纪阮吃饭,把手机扔到小桌上按开免提。
宋岭那边背景吵杂,七嘴八舌夹杂着脏话不断往电话这头冒,听得顾修义皱起眉:“你走远点再说。”
“诶,也行,我这边是太吵了。”宋岭边说边打开车门坐进去,环境立刻清净,他松了口气:“白粤现在忙得很,高利贷那边看着他呢,不让多跟外人接触,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我问了他几句。”
宋岭等了两秒:“……喂?老顾你听得见吗?”
顾修义忙着给纪阮揉胃,随口道:“你说你的。”
纪阮整天都没吃东西,早上还吐过一回,现在几口粥刚下肚就有点不舒服,靠在顾修义身上哼哼唧唧。
宋岭听着对面的动静有点怪,但不敢深想:“没拿到什么信,我看白粤的表情不像说谎,他本人都不知道有这回事,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顾修义和纪阮对视一眼。
纪阮嘴唇还泛着白,手虚虚搭在顾修义小臂上,蹙眉思考:“可是我真的听到了呀……”
“嗯,我知道,”顾修义完全信任纪阮,问宋岭:“他具体怎么说的?”
宋岭:“额……需要我一字不落复述一遍吗?”
“你说。”
“好嘞!”宋岭接到指令,咳嗽一声捏起嗓子,画风突转:
“有病吗?多少年了老子连字都懒得写,我发什么神经给你写信?!”
“纪阮!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你在梦游吗当时?!”
宋特助声情并茂情绪饱满,将白粤处于高利贷团伙威压下的愤怒癫狂表现得淋漓尽致,然后立刻恢复正常,收放自如:
“他就是这么说的。”
纪阮:“……”
顾修义:“…………”
纪阮干笑两声:“宋特助你、你台词功底不错啊,比我前段时间看的偶像剧男主强多了。”
“是吗?”宋岭有点开心,受宠若惊道:“实不相瞒,其实我读书那会儿就觉得自己有当演员的天赋,要不是老顾说他征战商场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又跟我卖惨,我心一软决定来帮他,说不定你那天看的偶像剧男主就是我了!还有啊——”
“宋岭。”顾修义冷漠打断:“骗小孩要坐牢的。”
宋岭:“……”
顾修义没等他回答,抬手挂断电话,轻巧地将宋特助尘封多年无人诉说的演员梦,扼杀在脆弱的通话电流声中。
他收回手,暖烘烘的大手覆在纪阮胃上轻轻按揉,将话题拉回来:“没有信,宝贝。”
纪阮胃稍微适应了些,自己坐正小心试探着喝了口粥,若有所思:“……为什么会这样呢?”
顾修义按按纪阮的肩,让他舒服地倚在自己身上,从他手里拿过勺子继续喂饭的工作:“应该是他口误说错了,白粤有一点妄想症的表现,那时候可能精神不太正常。”
纪阮咽下一口粥:“是这样吗……”
顾修义亲亲他亮晶晶的唇珠:“嗯,不用管他。”
纪阮垂眸想了想,仍然倾向于自己听到的是对的,虽然他耳朵不好,但也不至于一个信都听不清楚吧。
不过顾修义说的有道理,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费时间费心力呢,完全不值当。
想通这点,纪阮脸上重新出现微笑,啄了啄脑袋:“嗯嗯!”
就让《白粤的信》成为一桩玄而又玄的迷案吧。
顾修义捧着纪阮的脸,手指微微向后贴在他耳后的皮肤上:“还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怎么啦?”
顾修义顿了顿,斟酌道:“你可能……需要做一个小手术。”
即便他已经十分努力地让自己的面孔看上去温和无害,纪阮脸上的笑意还是在那瞬间僵了僵。
“我、我有什么问题吗?”
顾修义连忙抱着他拍拍:“没有没有,不严重啊宝贝,就是小手术。”
他摸着纪阮耳后的凸起,耐心解释:“寿宴那天你不是摔倒了吗?这里面的耳蜗被撞得有点移位,李绥安会帮你换个新的。”
纪阮不安地垂下眼帘。
老实说,他确实挺怕做手术的,上辈子他在手术台上被打开缝合过太多次,每一次都是极致的痛苦和黑暗,是他永生永世都不愿再回想的恐怖记忆。
顾修义握着纪阮的手,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在流逝,掌心逐渐冒出冷汗。
“不怕宝贝,不会有事的,”顾修义轻声哄:“李绥安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技术确实不错,血液储备也够,我们好好养一个月再手术,之后恢复起来也很快的。”
纪阮知道自己不应该表现得太懦弱,也不该将负能量传递给顾修义,要坚强才对。
他努力翘起嘴角挤出笑容:“知道啦,我不怕的……”
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耷拉嘴角,蓄起眼泪。
去他妈的坚强,他怕死了!
顾修义是他爱人,在爱人面前撒撒娇怎么了?
他埋头蹭进顾修义怀里:“呜……”
顾修义心都碎了,连忙揉纪阮的后颈,捧着他的脸亲吻安慰,在眼尾尝到了苦涩的眼泪。
后来,顾修义把他安慰得喘不过气。
纪阮在纠缠的亲吻中,全身沾染上顾修义的气息,大脑空白思绪混乱,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或许这就是顾总安慰的人策略吧,专注于另一件事,就会遗忘其他事带来的痛苦。
纪阮忘情中迷迷糊糊想到,除了专注得太久以外,别的都挺好。
·
在那之后,纪阮重整旗鼓,踏出了朝手术指标迈进的坚决步伐。
每天早睡早起努力干饭,赵阿姨专门跟营养师学习,为纪阮制定最补身体的营养餐,饭后顾修义还会陪他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溜达一小时,增加运动量。
可这种全员铆足劲冲刺的状态,依旧没能让纪阮的身体撑到一个月后。
第十天早上,纪阮照常洗漱刷牙,站在洗浴台边擦脸时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放下毛巾撑住洗手台,镜子里自己的轮廓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又不断地旋转扭曲。
下一秒尖锐的耳鸣直接让他跪倒在地,右耳后面的植入体疯狂拉扯神经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那个一直以来都好端端待在他身体里,快要和血脉融为一体的人工耳蜗,在这一刻像个可怖的怪物。
纪阮几完全听不见了,细瘦的手指攀在台沿上,用力到快要折断。
他头痛欲裂,全然无法克制浑身的痉挛颤抖,只能生理性地发出干呕。
这场剧痛只持续了大约几十秒,纪阮却遭受了酷刑一般浑身湿透,即便痛感已经消失,指尖都还余留着条件反射的颤抖。
他双目失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用尽力气站起身拉开门。
顾修义刚把早饭带回来,看到的就是纪阮脚步虚浮从洗手间走出来的画面,他眉心猛地一跳,上前扶住纪阮。
“怎么了,哪里难受宝贝?”
纪阮额发被冷汗湿透,糟糕地贴在脸颊,一双眼睛满含痛色泛着水光,唇瓣也被自己咬出了几个红痕。
顾修义听到自己心跳不断加剧的声音:“……纪阮?”
纪阮还有些耳鸣,不太听得清顾修义说话,朝顾修义短促地笑了笑。
“我……”他张了张嘴,发出沙哑变调的声音,随即又苦笑着合上,踉跄两步,脱力地栽进了顾修义怀里。
顾修义浑身的血液顷刻间涌向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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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阮觉得自己只晕了一小会儿,可再睁眼时,天都黑了。
顾修义就坐他床边,神色看上去毫无异常,熟练地扶他坐起来,再从身后环住他,以一种十分具有安全的姿势把他抱在怀里。
和每天起床的流程没有半点区别。
但纪阮发现,顾修义没再给他戴体外机了,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体或许确实出了点问题。
“现在戴不戴体外机意义都不大了。”几个小时前,李绥安这么说。
他神情是顾修义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拿着纪阮的片子眉头紧皱:“移位比预想的还要严重,等不及了,最迟明天下午,我亲自给他手术。”
植入人工耳蜗对大部分人来说不算特别严重的手术,但放在纪阮身上,就是另一种难度系数,他特殊的血型和凝血功能的异常,都会无限制拉高手术后感染的风险。
顾修义沉默了一整天,没人知道他紧锁的眉梢压制的是什么样的情绪,但面对纪阮时,他永远都是强大、镇定极具安全感的坚毅形象。
“宝贝,手术时间可能有些变化。”他嘴唇贴在纪阮左耳边,用轻松的语气:“就定在明天下午好不好?”
纪阮左耳听力弱,这样亲密的耳语,是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
顾修义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他不需要用体外机,也能毫无保留交流的、最亲密的人。
从晕倒时,纪阮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料,此刻并未显出太多惊讶,努力笑了笑:“好。”
顾修义知道他还是害怕,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看纪阮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无助的模样,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没办法保护好他。
“宝贝不担心,”他亲亲纪阮的额角:“早点手术也挺好,我们早点弄完早点回家,小安都想你了,那只猫那么笨,你再不回去它都要不认识你了。”
顾修义这话说得手术就和买菜一样简单,纪阮被逗笑了,弯着眼睛靠在他肩头。
“嗯,那手术完,我们带小安去公园玩吧。”
他听力弱了说话就慢,音调偶尔还会有些古怪,但依旧尽力跟顾修义交流。
顾修义心里酸酸的:“当然可以。”
他扶着纪阮的肩,像怀里揣着绝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不紧张了啊宝贝,现在还有个事要你做决定。”
他继续帮纪阮转移注意力,拿出手机:“手术当天需要剃头,你选选,想剃那个发型?”
纪阮:“……”
纪阮嘴角的笑忽然僵住。
手机屏幕上,有两种剃头示意图,一张只剃了手术需要的那半边脑袋,另一张则直接是光头。
画面中的模特表情麻木,满脸都写着:我是大冤种。
顾修义为了让纪阮高兴一点,指着那两张图,努力用自己不太丰富的词汇量绘声绘色描述:
“你看这个,像不像只羊驼?多可爱。”
“这个也好,像个倒扣的柚子皮,多光滑。”
“别人一般都剃羊驼,但你可以选。”
他深情地看向纪阮,面含微笑:“宝贝,你想要哪个?”
纪阮:“……”
纪阮一脸呆滞。
他虽然身体素质差,但头发养得格外好,柔韧黑亮,这不是纯粹天生的,完全得益于他不舍昼夜的悉心呵护。
每次洗头,他都辛勤地涂抹护发素,一周使用三次发膜,用负离子吹风机慢慢吹干,才养出的一头比绸缎还柔滑的好头发。
顾修义总喜欢拍他的头顶,揉他的后脑勺,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现在,它们要被剔掉了!
纪阮荒唐地发现,这个事实比手术本身更让他难过。
他嘴角缓缓下拉,撇成小括弧,双眼紧闭,变成了最委屈时才会出现的皱巴巴的模样。
“呜……我就不能当个人吗……”
第73章
最终,纪阮选择当一只羊驼。
虽然这个发型有点二,但至少可以保住一半优秀的头发,不至于变成小光头。
他纪阮没有出家的打算,此生绝不当光头!
剃头的前一晚,李绥安来了一趟。
他坐在顾修义专门为纪阮定制的粉色沙发上,架着副眼镜,翘着二郎腿,端起一副名医的架子嘴角庄严下拉,看着纪阮的检查报告。
“嗯……”他意味不明地点点头。
“诶~~”他又掩唇皱眉摇摇头。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反应弄得纪阮胆战心惊,战战兢兢坐在床沿扣手指。
病人最怕的就是医生什么话都不说,却盯着自己的报告露出严肃的表情。
他抬头看向顾修义,眼神可怜巴巴。
顾修义毫无疑问心软了,揽住纪阮瘦削的肩膀,给了李绥安一记眼刀:“别装了。”
纪阮容易被吓到,顾修义却不会,他和李绥安这么多年的好友,李绥安什么性格他最清楚,纪阮身体要真有什么问题,他绝不会是这个表情。
李绥安也破功,笑着摘掉眼镜,背着手走过来:“挺好的,没事啊,虽然没达到预期指标,但也比一开始理想很多了,手术问题不大。”
他看向顾修义:“术后应该会转进特护观察几天,没问题的话后面你们家属就要好好护理,创口周围注意清洁,但伤口不能沾水,开始进食后营养也要跟上。”
“他低血糖贫血都比较严重,注意走动时身边要有人跟着,避免摔倒避免磕碰,好好养着,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李绥安说话带笑,一张嘴叭叭的语速飞快。
纪阮听不清但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应该说的都是好话,也开心起来,一会儿看看李绥安,一会儿看看顾修义,漂亮的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滴溜溜转,即便听不懂也在积极参与这场对话。
顾修义认真记下李绥安的叮嘱,转眼看到纪阮像小学生上课一样坐姿笔直,仰着脑袋唇角紧抿,被萌到心都化了,摸摸他的脸:“你瞅什么呢宝贝?”
只有顾修义能贴在他左耳边说话,寂静杂乱的世界里,纪阮也只能听清顾修义的声音。
他依赖地靠进顾修义怀里,眼睛亮晶晶的,一字一顿认真道:“听医嘱。”
纪阮耳朵不好时刻意矫正发音的模样尤其可爱,顾修义笑着在他嘴角点了个吻,又没忍住抱着他狠狠揉了揉。
“哎呀呀!”李绥安捂住眼睛:“姓顾的你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患者的主治医生还在旁边呢!”
顾修义满心满眼都倒映着纪阮呆呆傻傻又格外认真的面孔,舍不得施舍给李绥安一个眼神:“别的有眼力见的主治医生,看到这个画面都识趣地走了。”
李绥安:“……”
李医生从业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用完就扔的家属,哪怕明天下午才手术,他最大的用处还没施展出来,这位顾姓家属也是说扔就扔,猖狂得很。
李绥安把顾修义扒拉开,拍拍纪阮的肩让他和自己对视。
他弯下腰,一个耳鼻喉科大夫偏偏要用儿科的语气说话:“明天会更好,加油啊,小朋友!”
这段话说得缓慢且铿锵有力,纪阮听懂了!
他瞬间得到极大的鼓舞,神色坚毅捏紧拳头,用力点头:“加油!”
字正腔圆的。
然后就被顾修义带着笑音啵了一口。
·
纪阮白天出了汗,第二天又要手术,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顾修义就把他提溜去洗香香。
像纪阮这种天生皮质薄肤色又白的人,稍微被热水泡一会儿就变红,再涂点沐浴露搓一下,直接就像掉了层皮,全身都是雏鸟初生一样软嫩的粉色。
顾修义给他擦干抱回床上都不敢用力。
今天是纪阮要用发膜的日子,他下意识要让顾修义帮自己拿,忽然又想起明天就要剃掉了,又失落的垂下头。
失落的代价是,头发吹干后,他又被顾修义按在床上安慰了很久,他头晕脑胀,顾修义却神清气爽去洗澡。
洗个一个小时。
等到顾修义掀开被子上床时,纪阮已经蜷缩成一团快睡着了。
他后颈又出了些冷汗,睡梦中眉毛轻轻皱着,不太舒服的模样,卸下了清醒时的伪装,顾修义才知道他原来一直都在痛。
顾修义心里霎时酸楚无比。
可这种疼痛无法缓解,顾修义甚至做不到帮他分担,纪阮耳后移位的植入体就像个定时炸弹,他不敢碰,也不能去碰。
他只能抱住纪阮揉着他的后颈安抚,再不断亲吻他的耳垂,试图让小朋友在难捱的睡梦中感受到些许温暖。
像有感应似的,纪阮睫毛抖了抖,睁开眼。
顾修义满目的疼惜来不及收,被看了个明白,他笑笑不欲解释:“没睡着吗?还是我吵醒你了?”
纪阮嘴角轻轻翘起来:“抓到你偷亲我了。”
“不是偷亲,”顾修义捏着他的下巴烙下一个吻:“是明目张胆地亲。”
他下巴冒出了一点点胡茬,挠得纪阮脸颊发痒,纪阮后缩着笑起来,酒窝里盛着床头小台灯的暖光,像满满的星光。
顾修义按着纪阮的后脑,让他靠进自己怀里,声音倏忽变得轻柔且郑重:
“睡吧宝贝,睡着就不疼了,明天就不疼了……”
纪阮身体僵了僵,而后缓慢、彻底地放松下来,全身心依偎在顾修义臂弯中。
·
手术当天,剃头师傅早早地来到了病房,推门的一眼就“嚯”了一声。
他是个五十岁上下,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但面目很和善,笑起来给人一种恍惚在过年的喜庆感。
“这病房高级啊,”师傅笑呵呵走进来,将工具箱放在地上:“我小孙女看了肯定喜欢,这不就是她们芭比娃娃住的房子吗?”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纪阮多多少少能听明白,不太好意思地抿抿嘴。
师傅眼睛在病房里晃了一圈,就俩人,站在床边的男人身材高大面相是不太好接近的那一挂,但看上去身体倍儿棒。
他于是将目光投向床上坐着的,穿小碎花病号服的男孩子,温和一笑:“是你要做手术对吧?”
纪阮对上师傅长辈一样和善的目光,点点头:“是的,麻烦您了。”
“嗨哟,这有啥麻烦的,叔就是干这行的,”师傅咯咯笑着:“来,过来坐着吧。”
纪阮被顾修义牵到小板凳上做好,脖子被围上围布,师傅抓着他的头发“啧”了声,不由自主感叹:“这么好的头发啊,可惜了可惜了。”
察觉到小少年因为这句话有些低落了,师傅连忙改口:“没事没事,这种很快就长起来了,而且剃过再长都要比以前更黑更亮呢!”
纪阮抬头,眼含激动:“真的吗?”
“当然啦!”师傅知道人们生病做手术原本就很不好受,再剃头肯定会更难过,所以永远都笑嘻嘻的,企图用快乐的情绪感染病患。
“我前年剃的一个做开颅手术的,一特漂亮小姑娘,剃头的时候哭死了都,结果你猜怎么着,后面那新长出来的头发锃亮,一点干枯分叉都没有,还做了块锦旗来感谢我呢!”
“还有去年一个小伙子……”
师傅边剃边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剃头生涯,讲嗨了语速就变快,纪阮其实不能听得很清楚。
但情绪是会传染的,别人用善意和真诚对待他,他能得感受得到,顾修义也一直站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身边的人和事都让他心里暖洋洋的。
几分钟后,纪阮变成了一只羊驼。
师傅收起工具,一个劲夸他可爱,甚至表示纪阮是他剃头这么多年来,见过剪这种发型最可爱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
纪阮被夸得找不着北,拿着镜子使劲瞅,看习惯了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可爱。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顾修义,毫无意外,又被按着亲了半天。
下午,他换上手术服被推进手术室,这个场景他曾经经历过很多次,每一次都非常害怕甚至全身战栗,但这一次他不怕了。
因为手术室大门合上前,他看到顾修义站在门口对他笑,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温柔又有力量的笑容。
手术经历了四个小时,很成功,术后纪阮被转进特护病房观察,他伤口愈合得不是太好,渗血止不住,在第二天上午出现了小感染。
正常人做完这种植入手术,第三天都能坐起来进食了,他却还在昏迷。
李绥安说问题不大,感染控制住了,醒来就是时间问题。
顾修义将办公室搬进了病房,每天每夜陪着纪阮,不为别的,就是想纪阮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
毕竟纪阮胆子小又娇气,醒来看不到他一定会哭。
但马有失前蹄,即便顾修义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依然错过了纪阮醒来的瞬间。
第五天中午,他照例给纪阮在嘴唇沾了些水,然后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竟然就看到纪阮睁着眼睛盯天花板,还缓缓垂眸看向了自己。
那一刻顾修义听到心里石头重重落地的声音,而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立刻按铃叫来医护人员,俯身凑近纪阮,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纪阮能看到顾修义满眼的喜悦和感激,放在他脸颊边的手指都有些轻微颤抖。
但他不和自己说话。
纪阮张了张嘴,迫切地想要听到顾修义的声音。
下一秒,顾修义手掌穿过他后颈轻轻抬了抬,将他左耳露出来。
他倾身凑到纪阮耳边,先在他耳垂上落下一个吻,然后满怀虔诚地告诉他:
“我爱你宝贝。”
如果说纪阮的听力是失真的旷野,那顾修义的声音就是空寂中的回响,夏夜中的虫鸣,山谷里的清泉。
是世间所有清澈美好的声响汇聚而成的礼物。
纪阮眼眸弯了起来,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恋人的告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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