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杜翁打量着谢臻, 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又或者在想其他的事。

    高昌站在谢臻后头,很是担心他们真的打起来。

    他实在是大吃一惊, 没有想到整个魔界著名的锻器大师杜翁竟然会是南方域域主。

    杜翁是字, 南方域域主的名讳是师翰宣, 有几分文雅的名字, 总叫人觉得是个书生模样,总归不像是个打铁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不过高昌想想自己……八成会有人觉得他像打铁的。

    高昌眉头一抽。

    便瞧着自家域主同对面的南方域主笑了笑, 自储物空间中掏出一道卷轴。

    那卷轴瞧着焦黄, 像是被人丢进火中,让火舌燎了一样。

    这大概便是域主口中的“千里舆图”。

    杜翁的眼神, 在谢臻拿出千里舆图后, 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问:“你从哪里拿到的?”

    谢臻笑眯眯道:“我便知道域主要问这个。当年北方域主与西方域主陨落之时,您同东方域主一道去过北方域与西方域,想来是将前魔尊的东西收走了罢?不过可惜, 前魔尊的东西能留这么多年的, 都是宝贝,自然有不少人稀罕,所以偷偷藏了不少。”

    杜翁坚毅的面孔绷紧,他面上首次, 流露出了浓烈的, 五官鲜明的情绪变化:“魔尊便是魔尊, 而非什么‘前魔尊’。”

    谢臻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至于是什么意思, 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在杜翁的理解中,这明显不是什么好意思。

    高昌额角的青筋直跳, 十分想帮自家域主捂嘴,或是解释一二。

    分明展统领已经同域主说过多次,此次来东方域要与东方域主见面,届时见到人绝不可有半分对前魔尊的不敬。

    域主大人这简直是在故意挑衅!

    他熊一般高大健硕的身躯,竟然在此刻佝偻下来,瞧着有几分瑟瑟可怜的意味。

    他想要走,又不敢走。

    担心谢臻回去后跟他算账。

    高昌迫于对面的威势,心中焦急担忧,谢臻还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模样,瞧着倒是有点好说话,像是在跟人愉快交谈一样。

    ——要是不看对面杜翁的脸色的话。

    谢臻对前魔尊没有什么敬意,无冤无仇的,他不会侮辱一个死人,但叫他尊敬也绝不可能。

    谢臻笑眯眯的说:“实在是抱歉,谢某很想要登上这魔尊的位置,所以只能称做‘前魔尊’。”

    他笑的实在是没有歉意可言。

    杜翁面色沉下来。

    他脾气并不好,或者说非常不好。

    随着面色的阴沉,杜翁的眼珠里弥漫出星星点点的红意。

    并非是血丝弥漫的红,而像是有火星子从他眼底冒出来,让他整双眼睛变成火炭一般,深沉的橘红,带着微光,看起来奇异无比。

    漆黑的魔气无声涌动,高昌额角已经开始扑簌簌的流汗,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下巴掉落,一些砸进地面,一些落进衣襟,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他衣襟已经湿了一片。

    要不是有化神期的修为,他眼下能活生生被对面渡劫期的威势压的跪下。

    修为阶级,每一阶往上,差距越大。

    到了化神与渡劫,之间几乎有天壤之别。

    元婴用了足够的手段辅助,兴许能杀化神。

    可化神绝对不可能杀渡劫。

    难怪,难怪域主明明在元婴期时便能杀化神期妖兽,能杀了北方域主,却非要闭关等到突破渡劫期,才来寻东方域主。

    高昌心中惶惶,谢臻还是面不改色。

    他打开了千里舆图:“我拿到这千里舆图后,才知晓,这千里舆图并非如我猜测那般,是杜翁锻造,而是前魔尊亲手画出来的舆图。”

    千里舆图展开,画作上顿时浮现出山川河流的幻影,隐约还能瞧见有城镇的景象。

    叫人惊奇的是,随着谢臻的展开,舆图幻化出的场景浮现在半空中,变得越来越明晰,画面上的河流似乎开始流动,山脉之上似乎有飞鸟唿哨,城镇中也似乎有人影在走动。

    像是活了一般。

    杜翁的脸色愈渐难看。

    可他没有动手,而是死死盯着谢臻手中的千里舆图。

    直到卷轴只剩下最后一小段便要完全展开,杜翁终于出声了:“别展开!你若要我为你锻器,我答应你!无须比试,这千里舆图给我!”

    谢臻不太满意,摇摇头:“这可不能给杜翁您。谢某只是让杜翁看一眼而已。千里舆图不是用来交换锻器机会的,杜翁您该心知肚明不是?”

    杜翁眼中的炽红之色已经退却的一干二净,一双黑眸定定的看着谢臻。

    千年过去,这么多年来,还有头一次有人,能将他威胁到这种地步。

    杜翁当然知道谢臻要用千里舆图来做什么要挟。

    他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要做魔尊。

    他方才踏入渡劫期,修为根基都还不稳固,以杜翁的眼力,一眼就能发现谢臻的修为是强行拔高,若是不尽快凝固,很可能落下什么无法弥补的后遗症。

    他要登上魔尊之位,还很迫切,偏偏修为还不足以支撑他胜过杜翁与梁丘穆两名渡劫期巅峰,所以只能另辟蹊径,用手段威胁他与梁丘穆妥协。

    偏偏他还……当真找到了能威胁到他与梁丘穆两人的东西。

    是保住魔尊的虚名,还是守住魔尊的千里舆图?

    杜翁不用想,若是魔尊在这里,必然会选择后者。

    魔尊之位,只有他们这些属下才会在意。

    对于魔尊本人来说,这个虚名随时可以丢去,根本无法与千里舆图相提并论。

    杜翁咬牙切齿道:“我答应,你将千里舆图合上。”

    谢臻笑盈盈的望着他。

    杜翁呼出一口气,若不是千里舆图在谢臻手中,高昌要怀疑,杜翁眼下定然会将域主大卸八块。

    他忍下这口气:“你将舆图合上,我应你登上魔尊之位的事,也会为你锻器。将你要锻的玩意儿拿来。”

    谢臻终于满意了,笑眯眯的将已经在碎裂边缘的软环取出,递给杜翁:“多谢杜翁,谢臻感激不尽。”

    高昌跟着自家域主,眉头直跳。

    什么感谢,嘴上说的多好听,域主做的事就有多招人恨。

    他看一眼域主手中合起来的卷轴,心中好气不已,同时生出一股担忧。

    若是域主手中这千里舆图叫东方域主与南方域主抢走,域主莫不是会被南方域主碾碎成肉泥?

    不过他很快将这想法打消。

    不可能。

    域主的手段,不可能让舆图从自己手中溜走。

    而且域主已经有渡劫期修为,眼下还如此之年轻,古往今来前所未有的渡劫期修士。

    此等天赋,到达渡劫期巅峰指日可待。

    东方域主与南方域主,怕是没有钳止自家域主的机会了。

    高昌心中一顿唏嘘。

    谢臻转过头来,睨他一眼:“还不走?”

    高昌这才回神:“好好好,走。域主咱们现下去哪儿?”

    谢臻道:“自然是去见东方域主。眼下南方域主已经见了,东方域主正好一道,也好由杜翁为我们引荐。”

    走在前头的杜翁并未出言反驳。

    高昌道:“那要先给展统领发传讯吗?”

    展统领还在跟东方域主磨呢,日日在东方域主的大殿门外盯着,想要守株待兔。

    东方域主对他们避而不见,不想南方域主叫他们在这碰见了。

    高昌又想起先前,展统领言之凿凿:“南方域主还不知道躲在哪儿闭关,你要见他也得找到人才行。先见到东方域主,将东方域主说服后,东方域主再带着我们去见南方域主岂不简单?蠢货才会先去寻南方域主!”

    高昌:……啊这。

    谢臻御剑:“你传吧。”

    他随着杜翁走了。

    高昌急忙跟上,传讯给展言他们。

    谢臻与杜翁并排,他问杜翁:“那鞭子要锻好,杜翁需要多少时日?”

    杜翁皱眉道:“不过一把鞭子配上个空间法器,有什么好的,配的还不算漂亮,你若是要,我可以重新给你做个更漂亮有用的,软剑……”

    “不必,”谢臻打断,“送人的,就要这个,一模一样的。材料都用最好的,杜翁要是有需要,尽可以告诉我,我会叫人将材料给杜翁送去。”

    杜翁有自己的傲气,这种不堪入眼的小玩意儿,他根本不屑于锻造,过去从没有人敢在他要改造法器的时候出言打断他。

    他心中的火气再度攀升一层,可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冷声道:“不必,老夫那里有的是材料。三月后你来取就是!”

    谢臻这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脸:“好,多谢杜翁。”

    三个月,不算长。

    眼下任析已经出关了。

    等到三个月后,他应该也从秘境中出来,到时候可以告诉他自己登上魔尊之位的好消息,再将那鞭子给他。

    谢臻想了想,还要叫展言他们再去搜集些灵石来才行。

    到时候,一道给任析。

    ……

    任析带着一众弟子落在林间。

    他给自己身上贴了符箓,将自己气息隐藏,连身形也隐藏,务必叫弟子们有最好的试炼体验。

    既然是试炼,那就让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全都靠自己才行。

    果然,任析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以至于弟子当夜就发现不对劲。

    “任师兄说会看着咱们,但怎么整整一日都没有丁点踪影?”

    “我也没发觉,丝毫气息都感觉不到不说,我还在东侧的溪边发现了赐袅兽的足迹,是成年的赐袅兽。吓得我立刻跑回来,绕了好大一段路。”

    赐袅兽的幼崽乃是玄阶高级妖兽,而成年体却是地阶低级妖兽。

    堪比元婴的妖兽。

    就他们这一群金丹期,一巴掌就能统统拍飞。

    要是任析还在,那地阶妖兽会感应到有威胁的气息,不会靠近的。

    弟子们之间顿时有些慌乱

    “会不会是在我们来之前留下的足迹?”

    发现赐袅兽足迹的弟子忙不迭摇头:“怎么会?我连这都不会分辨吗?那足迹留下的时间绝对不久,连足迹边缘踩碎的草叶都还是新嫩的模样,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用法术探查过,就是三个时辰前留下的足迹。”

    弟子们悚然一惊,简直觉得那赐袅兽已经到自己眼前了一般。

    任析蹲在他们不远处的树杈上,后背靠着树干,手里摊着一本书册,慢悠悠的翻看着。

    这还真是带孩子。

    虽说都是金丹修士了,但比起幼儿园小朋友说不定还更难带,一惊一乍的。

    系统嘿嘿嘿贱笑:【我就说是来带孩子吧?】

    任析:“呵。”

    那是这种带孩子吗?

    他分明以为是要来带幼年体的谢臻好不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幼年体的谢臻跟这群金丹修士比起来,还说不好谁更好带。

    没准幼年体谢臻比他们还要聪明一点,更难缠。

    系统:【……】他甚至不知道宿主到底是在夸那群金丹弟子,还是在损他们。

    咦惹,宿主在修真界待久了,也变坏了。

    任析将手中的书册翻了大半,不远处那群金丹弟子还在就赐袅兽一事孜孜不倦的讨论,讨论到这个档口,已经决定要换个地方休息一夜了。

    任析瞧着他们收拾东西,起身提着剑开始拔营换地儿,只好老老实实的踩着剑,在他们头顶慢悠悠跟着。

    任析将手中看完的书册放进锦囊中,换了一本。

    系统说:【既然本系统里都没有,那你师父的藏书里通常而言,也是不会有的。】

    任析说:“嗯,通常而言。”

    系统跳脚:【这是我的谦虚说法!谦虚一下而已!】

    任析敷衍:“嗯嗯。”

    他在找苍岭镇有关的记载。

    系统那里记载有限。

    大部分典籍中,也只有寥寥一句“魔气不侵之净土”带过,可见当时的修真界,绝大部分修士都是没有去过苍岭镇的。

    还有三过苍岭而不入的记载。

    不是不想入,而是不知道如何入。

    任析又翻完了一本书,放回锦囊中的时候,下方的弟子们显然决定好了今晚驻扎的地方。

    任析落下去,收剑入鞘,听见他们的声音远远传来。

    “唉,若是任师兄是与咱们一道历练就好了。我听闻去参加试青大会的师兄说,与任师兄一起在秘境中的时候,夜间扎营,任师兄可以用阵法隐匿,根本不用怕妖兽。”

    “想想就行了,任师兄的天赋那般好,比起藏师兄也不遑多让,怎么可能有这机会。”

    “咱们何时也能突破至元婴期啊?”

    “你们说,藏师兄与任师兄,谁能先突破至化神?”

    “你想的也太早了,化神那可是长老们才能达到的,大师兄都还未达到化神期呢。”

    “这有什么早的?藏师兄与任师兄到元婴期,也才用了三四年呢。”

    “那我选藏师兄,毕竟是天灵体。”

    “我选任师兄,虽然任师兄不是天灵体,可他突破元婴期比藏师兄还早呢。任师兄还兼修符箓与阵法,天赋多厉害啊。”

    他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任析好笑。

    原先他也要觉得自己天赋不错,眼下看来,他的本体很有可能是一个已经修炼了上千年的老妖精,跟藏柏月比天赋真是丢人。

    他这天赋,碰瓷藏柏月还差不多。

    任析继续翻自己的书。

    精力旺盛的金丹期弟子们讨论不休,不过一会儿后就换了个话题。

    声音渐渐消失,他们开始打坐调息,为明日的试炼做准备。

    任析靠着树干,合上书,压在自己的膝盖上,仰头望着天穹。

    墨蓝色的天穹。

    小秘境中是没有真正的日月的,但它能模拟出日月。

    眼下天空中是璀璨的繁星,月亮倒是不见踪影。

    微凉的夜风吹拂,虫鸣声与遥远的兽吼声随风飘来,又远去,树叶飒飒。

    任析心中忽然很宁静。

    他仰头,合上了自己的眼眸,想,不能急于一时。

    都已经到这个世界来了,他有很多时间慢慢去探寻,不是吗?

    等到帮谢臻处理掉那些污糟事,完成任务后,他便能够在这个世界获得新生。

    到时候有再多的问题,都有无数的时间去寻找答案。

    任析心中隐约猜到,自己大概并不是所谓的“现代人”,但他还是本能的用现代人的思维来思考自己的处境,当作自己获得了一次新生。

    任析合眸一夜,第二日醒来时,金丹弟子们正在树下鬼哭狼嚎的打妖兽。

    他们清早就被妖兽撞见了。

    这批金丹弟子,是方才晋升上金丹期的弟子,从前也只是随着师父出去历练过,杀过几头妖兽,这还是第一次出来单独历练。

    云开月与阙安乐有意将这种没有任何经验的新晋金丹的弟子分给任析,想要给他制造些麻烦。

    任析知道,不过还是接受了。

    不是他便是藏柏月,谁带都是带。

    还不如带在自己手中,心中有把握一些。

    至于将这些新弟子推给云开月与阙安乐,任析想都没想过。

    他并不觉得空山教出来的弟子,能够尽职尽责的带领一次试炼,好好护着这些手忙脚乱的弟子。

    若真遇见什么危险,他们二人都是能做出将弟子抛下,独自跑掉的这种事来人。

    反正秘境中的事,发生了什么,凭他们一张嘴。

    又是无人探寻的新秘境,中间有没有什么意外危险不好说。

    掌门顶多训斥他们一番,不会真如何。

    任析收整好自己的心思,瞧着下头慌乱的景象。

    下头来袭击的是一头玄阶高阶的妖兽。

    他们昨日扎营的时候,没有在外做好防御,也没有隐匿好自己的气息。

    这便罢了,他们之中没有擅长这方面的人。

    这种时候,可以用一些高阶妖兽的□□或是其他东西丢在外围,制造有高阶妖兽在此处活动的假象,让其他的高阶妖兽避开,不要进入别人的地盘。

    可惜,也没有人这样做。

    他们现下想起来了,正在鸡飞狗跳的问人。

    “于景城!你不是说你带了睨眼兽的粪便,你没有丢在外围吗!?”

    “昨日相宜与万鸿轩也说带了,咱们不是说好省着用,轮流放置的吗!?”

    “那你们倒是商量好一个放啊!啊!!过来了!快砍它啊!”

    “它还带着幼崽呢!不要伤它的幼崽,不然要发狂的!”

    啧啧啧。

    任析支着自己的下巴,看的津津有味。

    五名金丹修士,被一头玄阶高阶妖兽追的上蹿下跳,最后不仅没有解决,还把这妖兽对象引来了。

    一家三口追着一群人跑。

    系统看的刺激不已,他跟着宿主的时候,还从来没见过宿主这么狼狈的样子。

    分明宿主才是第一次来修真界的外来者,表现的比大部分土著还要镇定。

    他兴致勃勃的看了好一会儿问:【宿主,你不去帮他们吗?有人受伤了唉。】

    任析说:“不危险,不用帮。要是帮了,他们就知道有我可以倚靠,就更加不会上心了。”

    系统想想也是。

    任析跟在他们一群人后头,逐渐走远。

    五名金丹弟子被追了两个多时辰,足足三人都断了胳膊,才将两头成年妖兽解决。

    那头幼崽倒是没有动手,放它自己离开,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五人气喘吁吁的就地躺下,剩下两个没受伤的人,任劳任怨的爬起来为其他三人包扎胳膊,然后喂药,再将两头妖兽身上有用的东西割下来,收进预备好的锦囊中,等到出秘境后带回宗门慢慢炮制。

    有人沮丧无比:“看来任师兄是丢下咱们不管了。”

    “呜呜呜咱们不会死在这个秘境里吧?”

    “往好处想,师兄们参加试青大会的时候也都是金丹期,他们都没死呢!咱们也不会死的!”

    “呜呜呜可是师兄们参加的时候都金丹中期,甚至金丹巅峰了,还有那么多人。咱们五个都是初入金丹呢。”

    “……现在还有三个受伤了。两个没受伤的加上三个受伤的,顶多算三个半。”

    “……”

    剩下的四个人都被噎住了。

    可仔细想想,又好像有点儿道理。

    他们躺在妖兽的血泊里,一时半会儿不用担心别的妖兽靠近,可以好好休息,有了一段时间的安宁。

    任析扶着树干,垂眸望着他们,眼神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

    长长长!

    第52章

    任析护着一群小弟子在小秘境行走了大半个月, 日日瞧着他们不是被妖兽撵的屁滚尿流,就是哀叹任析怎么能这么不负责,将他们丢下便不管了。

    任析盘腿坐在树上, 觉得真是再也没见过能比自己这么负责的领队师兄了。

    不过这样大半个月过去, 这一小队弟子进步飞快, 彼此之间磨练的非常熟稔, 遇见妖兽后不再如过往一般慌乱,能够熟练的解决。

    甚至遇见高阶妖兽后,也不再一味只知道逃跑, 而是能够一起合作将对方斩除。

    大半个月下来, 收获颇丰。

    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修为与心性。

    任析在心中将这个秘境的大致大小划分了一下。

    他已经看见一些熟悉的东西了。

    按照这个进程走下去, 应当用不了多久, 就会与一方人撞上。

    小秘境是不会出现边界的,但它的大小也是有限的。

    它的边界会与另一头连接起来,从而形成一个循环。

    在任析觉得很快要跟人撞上的第四天, 他没有撞见熟人, 先瞧见了死人。

    没心没肺的金丹初期小弟子们聚在一起,累趴了倒在地上,四周全是妖兽血。

    任析在这些血腥气味儿中,分别出一种特殊的血气。

    不是属于妖兽的, 更像是修士的。

    小秘境开启后, 并不是只有苍生宗一个宗门进来。

    还有其他的小宗门进来一探究竟。

    拂镜州的宗门不算多, 有那么零星四五个, 都是数的过来的。

    任析寻着血腥气味到尸体所在地的时候, 瞧见了眼熟的宗门服饰。

    果然是拂镜州中的一个小宗门。

    他心中觉得奇怪,一路走来这么久, 这个小秘境很稳定,并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模样。

    他蹲下来,去瞧那具面朝下的尸体,将人翻过来,是个样貌端正的青年,已经有金丹巅峰的修为。

    放在小宗门中,怕是已经是天赋顶级的弟子,一个宗门都要供着的那种。

    竟然会死在这小秘境中?

    任析一手按在这具尸体的颈侧,半晌后,温和的面色微微发沉。

    这具尸体内没有丝毫灵气存在,虽然能看出生前是金丹巅峰的修为,可体内一颗金丹已经破碎消失。

    最重要的是,他体内的血液与灵气都消失干净了。

    身下的土壤通红,不知道是多少血液浸染的。

    这名修士身上没有大伤口,唯独腹部丹田的位置有一道剑上口子,血液流尽后伤口发白,呈现出一种枯槁的色泽。

    其中隐约残留着食灵水的气息。

    这名弟子是死在苍生宗弟子手中,对方还用了本命法器,像是生怕不能让人发现这人是苍生宗杀的一般。

    之所以能断定对手并非不敌才用处本命法器,而是故意拿本命法器对敌,是因为这人身上的伤口非常利落。

    只有这一处,显然根本不是对面人的对手。

    任析的面色实在是算不上好。

    这尸体要是让外人发现,不知道苍生宗的名声会如何。

    任析丢下一道符箓,将这具尸体护住,防止对方的尸体腐坏,而后再留下隐蔽阵法,确保无人会发现这具尸体后,才起身离开。

    处理掉这具尸体后,任析与一群小弟子继续往前。

    又是两日,果然与熟人遇上。

    只见云开月带着一群弟子,从林中过来。

    她身后的弟子略有狼狈之处,但可以看得出,过的极好,丝毫不像跟着任析的这群人,衣衫破的破烂的烂,连身体都破烂好几回,吃了药才勉强恢复。

    至今还有人是瘸着的。

    眼下瞧着两方不同,对比鲜明,忍不住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云开月并未发现任析。

    依照她的修为,发现不了任析的隐蔽之法。

    她打量着那一群弟子,半晌后笑出声来,温婉的面容显得温柔又怜悯:“你们怎么弄成这模样?任师弟不是带着你们?他人呢?”

    小弟子们顿时七嘴八舌的哀嚎起来,控诉任析刚带着他们离开不久就没了影子,抛下他们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一个个说着,悲从中来,几乎要掉眼泪。

    任析看着他们好笑不已,靠在树上,打量云开月。

    云开月的本命法器是琴,杀人用的是琴弦,留下的伤痕也该是勒痕。

    那人不是云开月杀的。

    那是阙安乐吗?

    苍生宗此前并未派人进来,能轻易杀掉一名金丹巅峰的,又必然是元婴期。

    不是云开月的话,便只能是阙安乐了。

    总归都是空山门下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不明白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好端端的忽然杀人,还留下鲜明的证据指向苍生宗,对空山他们有什么好处?

    下方,云开月安慰完一群小弟子,叫他们跟着自己一块走。

    弟子们感激涕零,一声声激动的叫着云师姐。

    任析撤了自己身上的隐匿符箓。

    云开月这才注意到任析,陡然抬头,惊讶无比的望着任析:“任师弟,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任析笑着说:“云师姐,我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用了隐匿符箓,免得他们依赖我罢了。”

    云开月愣了愣才笑着道:“是了,怎么忘记任师弟的阵法符箓修炼的极好,用符箓与阵法隐匿自己的行踪,连我也发现不了。难怪这些弟子都以为你独自离开了,没管他们呢。他们也是不知,你不要怪他们。”

    任析有些好笑:“云师姐多虑,我自然不会怪他们。要的就是他们不知道,才不会依赖于我,认真独自试炼。”

    云开月神情有些许尴尬。

    她对任析十分不喜。软硬不吃,还始终一副温和的笑模样,真是让人讨厌。

    弟子们听见任析与云开月话,这会儿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任师兄一直跟在我们身边!?”

    “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

    “呜呜呜呜我好几次都要吓死了,任师兄也没有出来。”

    “我也是啊,我都快要吓尿了……”说这话的弟子后知后觉的捂住嘴。

    任析哭笑不得:“你们是首次试炼,若是知晓有人跟着,心中依赖便不会努力。现在不是很好?都懂得如何独自应对,比起你们的师兄师姐们也不遑多让了。”

    弟子们被一夸,心中的那点儿怨气消失的干干净净。

    仔细一想确实,他们这一个月下来,进步飞快。

    再去瞧任析,大家悚然警觉,如果说任师兄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保护他们的话,那他们骂任师兄的话,岂不是都被任师兄听见了?

    大家纷纷红脸,小声嗫嚅着与任析道歉。

    任析愈发觉得好笑,真跟幼儿园的小朋友没有多大区别。

    云开月瞧着他们一派和睦的样子,心中十分不悦。

    但她按捺住自己,面上还是笑眯眯的:“既然眼下已经撞到一处,任师弟不如与我们一道?”

    任析弯着眉眼欣然同意:“好啊,那麻烦云师姐了。”

    老实说,任析很想看看云开月跟空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空山既然已经盯上任析,这次门下有两个弟子能与任析一道出来,进同一个秘境,没道理不吩咐弟子做点什么。

    是要监视他?

    亦或是从他身上打探到点消息?

    更或者是,杀了他?

    任析并不担心云开月或是阙安乐有本事杀了他。

    即便他们手中有可能握着空山给的法宝也不可能。

    除非空山本人来,倒是还有五分的可能。

    不过任析不会当靶子,在面对空山的时候,他向来不吝于将自己的警惕提到最高。

    任析心思流转,对云开月的行为猜测的同时,两人一同御剑落在后方,并未与下方林间的弟子们靠的太近。

    任析问云开月:“前几日我过来的路上,瞧见了林中有一具尸体,乃是坛灵宗的一名金丹巅峰修士。”

    云开月闻言,很是诧异道:“坛灵宗?这小宗门还没散?能养出一名金丹巅峰属实不易。任师弟没有邀对方与你一道?”

    任析笑着说:“我是想,可惜不能了,这位坛灵宗的弟子已经死了。我寻到他的时候,他浑身血液流尽,灵力也尽数消失,伤口出现在他的腹部,将他的金丹绞碎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慢慢自云开月面上扫过,想知道她是什么反应。

    云开月一副诧异的神色:“怎么会!?金丹巅峰的修为,在这秘境中何人能是他的对手,竟然能让他命陨!?”

    任析弯着唇,用温和的声音道:“云师姐说笑,如今秘境中能让他命陨的不少了,便说我们之中,便有四人能将他轻易杀死,必然让他连逃都无处可逃。而且云师姐,最要紧的是,你不觉得他的死状听起来很耳熟吗?”

    云开月笑着看向任析,像是丝毫没有听懂任析的意思般:“任师弟可不要乱说话,我们四人随有元婴修为,可也不会去对坛灵宗的人动手。说起来,坛灵宗还是我们苍生宗庇护的宗门,无冤无仇,他的死怎么能与咱们搭上关系?”

    任析颔首:“是啊。可惜,那位坛灵宗的道友,偏偏是死在咱们苍生宗的食灵水下。他伤口还有食灵水锻造过的本命法器留下来的气息未散去。”

    云开月震惊无比:“怎么会这般!?待咱们回到宗门,一定要禀报师尊与掌门!”

    任析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云开月静默半晌后,忽然问道:“说起来,任师弟没有本命法器吧?我听闻任师弟未曾进过食灵水池,投入法器锻造?是还没有选好本命法器?任师弟不是拿到了小秘境的核心秘宝?我听封师弟说,那核心秘宝叫做青萝绿裙,是个很厉害的宝物,用来做本命法宝最合适不过。”

    任析弯着眉眼:“不必投入食灵水池,我用着不习惯,何况真有危机之时,我用阵法与符箓更管用一些,思虑过后便不打算投法宝进食灵水池,也免得浪费食灵水。”

    云开月大概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听到任析的回答后静了。

    甚至想不出反驳的话。

    这理由很合理,如今苍生宗大部分人都知晓,任析厉害的便是符箓与阵法修为,比起他本身的灵力修为要厉害的多。

    云开月想着师父的话,再打量一眼看起来很温和的任析,心中咬牙。

    她原先最讨厌的便是谢臻,眼下又能多出来一个任析。

    这等油盐不进的人,最是讨厌!

    ……

    出了坛灵宗弟子莫名死掉的事,任析又与云开月汇合,之后没再隐匿自己的踪迹,失踪跟在一群弟子后方。

    他们在小秘境中滞留了两月有余,才离开,确认这秘境确实已经稳定,能够当作日后的历练场所之一,时常放其他弟子进来历练。

    拂镜州匮乏的资源总算是又多了一处小秘境来补足。

    在小秘境口,任析等着藏柏月他们一行出来,这才松口气。

    藏柏月瞧见任析后也是十分高兴,面上带着笑容:“任师兄!”

    任析颔首:“走吧,先回宗门复命。”

    云开月与阙安乐并无异议。

    阙安乐小心看了云开月一眼。

    云开月微微摇头。

    阙安乐只能咬牙忍下。

    如今秘境已出,云开月若是能得手,早就成功。

    一行人带着弟子回到宗门中,与掌门复命后,任析与藏柏月道别,返回仙草峰洗漱,换身衣裳。

    再出来后,李铭天也换好了衣裳,正在外头四处打量,瞧见任析出来,问道:“师父怎么不在洞府内?”

    任析也好奇:“今日瞧着,掌门的脸色不太好,宗门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任析的话音刚落下,望闵的声音便传来:“是啊。柳勉失踪了,你掌门师伯脸色能好才是怪了。”

    任析瞧着望闵从飞剑上跳下来,一头蓬乱的头发被捋顺,罕见的用一根布条绑在脑后。

    他面色也算不上好。

    任析想到小秘境中那具尸体,心中咯噔一声:“柳师兄怎么会失踪?我们去小秘境之前,不是说派柳师兄出去做事?”

    望闵叹口气:“你掌门师伯派他出去已经半年有余,你们去小秘境前本来还能时时联系,柳勉传消息回来,说一时片刻怕是难以回到宗门之中。”

    “谁想你们去小秘境后不到半月,柳勉那头的联系便断了,他放在你掌门师伯那的命牌也出现了裂纹,怕是凶多吉少。二长老已经赶去柳勉失联的州境,去寻他的踪迹。若是他出了事,你掌门师伯怕是不好过。”

    任析心头几乎吊起来。

    要知道,原本的剧情中根本没有这一出。

    柳勉在原本的剧情中并未出事,哪怕是面对后来谢臻杀疯了的时候,也好好的,后来担起了执掌整个苍生宗的大责。

    掌门要管理宗门,每日要处理的事务繁多,自身也需要修炼,并无多少精力教养弟子。

    是以他门下只有柳勉与藏柏月两个人,藏柏月是因为天赋格外出众,才被掌门收入门下。

    但平日里也是柳勉这个大师兄教导居多。

    只有柳勉,是掌门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弟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弟子,相处几十年近百年,感情不可谓不亲厚。

    原剧情中出事的是藏柏月,掌门受到打击,最后与谢臻拼命,而后身死道消。

    若出事的换成柳勉,掌门受到的打击怕也不会小。

    任析的眉头皱紧,太多的事冗杂在一起,让他一时之间捋不出线头。

    七长老瞧着任析一副沉思的模样,翻个白眼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不用你操这个心,好好修炼。”

    七长老说完后又道:“不过最近宗门中事宜多,我也有事要出去一趟,不能在宗门内待着。空山那老不死的在,你与铭天在宗门内小心些,能不出仙草峰就别出。”

    任析颔首,等到望闵拍了拍他与李铭天的肩头走远后,才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眼底情绪古怪。

    空山在宗门内?

    可他贴在空山身上的追踪符箓分明显示,空山半月前就离开了苍生宗,朝着东边去,眼下离得太远,不知道去了哪个州境,只能感应到大致方向。

    可为何连他师父都以为,空山在宗门内?

    难不成空山有什么法子,能将掌门都骗过去不成?

    任析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可又难说会不会有这回事。

    他自己尚且有手段追踪空山,让掌门都不知晓,谁知道空山会不会也有类似的掩藏手段呢?

    得找个时候试探一下空山是否真在浮云峰。

    他若是不在,那么自己就可以在空山回来之前,潜入浮云峰照一照窥生镜所在。

    任析握着手中的剑,与李铭天对视一眼后道:“罢了,我先回洞府去,你也好好休息,这段时间在小秘境不轻松。”

    李铭天没有拒绝,颔首回自己的洞府。

    ……

    魔界。

    谢臻拿到了杜翁锻造好的鞭子。

    按照谢臻的要求,与任析原来那个一模一样。

    只是等级高了无数倍,真正算得上是“攻防合一紫金鞭”。

    鞭子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暗紫色鞭子内编入了金色的丝线,在日光下回闪烁出微弱的碎光。

    鞭身柔韧无比,缩成一个小小的软环正好能够戴在手腕上。

    鞭头里的储物空间比原本的扩大了数千倍,还能储存活物,眼下里头正堆着一堆的灵石,还有其他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谢臻满意的把玩着小小的软环,最后翘着嘴角塞进自己的怀中,瞧着身侧的展言道:“梁丘穆去哪儿了?”

    展言嘴角轻抽:“魔尊大人,梁丘域主与杜翁去魔渊了。”

    谢臻奇怪:“他们去魔渊干什么?”

    展言:“……打架。”

    展言面无表情活灵活现的将杜翁与梁丘穆之间的纠葛给谢臻演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梁丘域主觉得都是杜翁的错,要不是杜翁引祸害上门,他不会被迫承认你是魔尊。”

    谢臻翘着腿坐在椅子中,心情愉悦,听见只觉得是个乐子。

    梁丘穆与杜翁是不是真心承认他这个魔尊无所谓,重要的是他登上了魔尊之位,他们即便不满意,也要认,并且要维护他。

    展言说完,忽然道:“不过魔尊,东方域与南方域有两位域主掌控,只要两位域主承认了你魔尊的身份,愿意臣服于你,便没有什么问题。真正的问题在北方域与西方域……还有不少在四方域之外的地方,有许多不受四方域主统领的人,且这一群人修为并不弱。”

    “我们攻下北方域与西方域太快,来不及清理整治彻底,你便直接揽住了魔尊这么大一个摊子,不少不服你的人会想要借机生事。”

    魔修大多天生不爱管教,否则不会逆行施为走上魔修的路子。

    很多人不会乐意谢臻当魔尊。

    从前连东方域主与南方域主也没有起过当魔尊,统领整个魔界的心思,遑论修为不如他们的谢臻来当?

    地下怕是有不少人要翻天了。

    梁丘穆与杜翁虽然在谢臻的威逼利诱下同意这件事,并答应臣服于他,可谢臻眼下要是想用东方域与南方域的人去平另外两域的动荡,估计借不到多少人。

    总体而言,谢臻这个魔尊眼下还是个空头魔尊。

    谢臻瞧着不以为意,倒是展言快要急死。

    谢臻面上带笑,轻飘飘道:“不必急,让他们闹就是。穿透的椽子先烂,你等着谁出头,我把他打烂就行。”

    杀鸡儆猴的道理,无论过多少年都好用。

    谢臻的修为没有梁丘穆与杜翁高有又如何?

    梁丘穆与杜翁尚且要供他上魔尊之位,下面一群人不过乌合之众,只需镇压便能让他们屈服。

    展言欲言又止,半晌后闭嘴不言。

    谢臻的境界不稳,怕是他自己最清楚,无须别人再多言。

    谢臻起身离开,展言瞧着谢臻的背影。

    若隐若现的黑色雾气似乎要从他体内挣脱而出。

    谢臻离开一会儿后,说着要去魔渊打一架的杜翁与梁丘穆出现。

    杜翁还是那副坚毅的面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身旁站着一个穿着青色竹纹衫子的青年,瞧着似乎二十七八岁,文质彬彬,一身的书卷气息,像极了读书人。

    他头上戴着青玉冠,一双眼眸望着谢臻离开的方向,半晌后才问身侧的杜翁:“你说,他到底为何能打开千里舆图?”

    杜翁面无表情道:“不知,但他体内全是本源魔气,这般不要命的修炼法子,我等着他何时爆体而亡。”

    梁丘穆笑了笑:“你还想着等他死了去拿千里舆图不成?你觉得依照他的精明程度,会给你这个机会?这人性格恶劣,他若是真要死了,只会用千里舆图做要挟,要我们想尽法子帮他。若是帮不了他,他八成会在死的时候把千里舆图一起毁掉。”

    说到此处,文质彬彬的书生公子眼中流露出一丝与他面容不符合的阴沉。

    杜翁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半晌没有答话。

    梁丘穆眼中的阴沉一闪而逝,喃喃自语般垂下眸子:“他到底,是怎么打开千里舆图的呢?千里舆图不该被人打开啊……”

    杜翁视线扫过殿中的东西。

    谢臻这人性格古怪,眼下停留在东方域内,为他准备了休息的偏殿,可他从不在这些宫殿内休息,玩一会儿便会离开,不知去了哪儿。

    谢臻虽然初步晋入渡劫期,但到了这个级别,要掩饰自己的行踪,梁丘穆与杜翁也没法办追查到。

    他打量半晌后道:“千里舆图不能毁。他若是要死,你将尊主留给你的药给他,帮他压制本源魔气便可。”

    梁丘穆闻言气笑了:“你怎么不用你的!?你那难道没有吗!?”

    杜翁:“……”

    他转身离开了。

    梁丘穆额角青筋直跳。

    那头离开的谢臻传讯给任析,还是未等到回复。

    他手中把玩着软环,心中奇怪任析这次进小秘境怎么会用这么长的时间。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没有动静的传讯符忽然动弹。

    谢臻眉梢上扬,抓出传讯符注入魔气,任析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我收到你的传讯了,恭喜呀。”

    谢臻原本心情有点莫名的焦躁。

    大概是魔气影响。

    他如今身上的本源魔气太多了,身体无时无刻的痛着,几乎麻木。他觉得他已经适应了这种痛苦,但有时候还是为这种痛苦忍耐的彻夜难眠,难以入定修炼。

    这些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唯有他自己知晓。

    这种痛苦是他自己选的,他不愿意死,想要握住足够的力量,谁也不能威胁到他,还要报仇。

    他要的总是很多,为了得到这些,自然需要付出代价。

    但痛苦还是不可避免的让他焦躁了。

    直到这会儿,听见任析的声音。

    谢臻抬手,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

    没有魔气侵蚀的痛苦。

    他桃花眼笑意盎然,捏住传讯符跟对面的人道:“我爬上这位置,还没有几人真真切切的恭喜过我,唤过我魔尊呢。你叫声魔尊来听听?”

    任析正在自己的洞府内。

    他门口放着的两盆灵植这会儿伸长了藤蔓,缠绕着他的指尖,亲昵的磨蹭,满是欢欣。

    任析戳着柔嫩的叶尖,笑眯眯的满足谢臻这点小要求:“恭喜,魔尊大人。满意了?”

    谢臻手指微蜷缩,握紧了传讯符,觉得心头跳的有些快。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笑着说:“嗯,叫的不错,本尊有赏。你眼下既然已经出了小秘境,能找个空出到魔渊一趟吧?我去寻你。”

    谢臻问完这句话后,觉得自己心头跳的更快了,浑身的魔气都不受控制的逸散出些许。

    他垂眸,稳定住自己的心绪,一时片刻没有听见对面的回复,跳动急促的心脏似乎缓慢了许多。

    太奇怪了,好像是任析的话能够掌控住他的心脏一般。

    怎么会有这种怪事?

    他莫不是修炼的太急,要走火入魔了。

    谢臻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摸出一个玉瓶,单手扒开塞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浑身躁动的魔气与痛楚瞬息间消失的一干二净,连逸散的魔气也退回体内,安安稳稳的,无比乖顺听话。

    他拎着玉瓶打量一眼,发现原本满满一瓶只剩下浅浅一层底,垂眸放回储物空间内。

    可心脏跳的还是有些快。

    谢臻等了许久,传讯符中才终于传出来消息:“好,我会找个时间去,倒是传讯给你。对了,我今日联系你,是有事要与你说。”

    任析正在用青萝绿裙画追踪符。

    符箓注入灵力后并未去浮云峰,而是离开了苍生宗,可见空山确实不苍生宗内。

    既然如此,他定要抓紧这次机会,找到窥生镜后便能证明空山谎话连篇,为谢臻正名。

    待将空山驱逐出苍生宗后,谢臻便是将空山凌虐致死,苍生宗内众人也不会对空山说什么,天下人也不能指责谢臻半句。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天经地义。

    若是有人指责,便是慨他人之康。

    他将自己画好的符箓放在一旁压住,而后收起青萝绿裙,继续道:“我在小秘境中见到了一个被食灵水法器杀死的修士,是坛灵宗的一名金丹巅峰,我怀疑是云开月或者阙安乐杀的。是一击毙命,还故意用的本命法器。不过我一时片刻想不出来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他原本还猜测云开月他们是想栽赃自己,后来想一想,自己根本没有进食灵水池锻造过的本命法器,云开月他们都是知晓的,如何栽赃?

    栽赃藏柏月更不可能。

    方向不对,李铭天是跟着藏柏月他们一道的,会为藏柏月作证。

    任析想不清楚其中的关窍,只能暂时放下。

    谢臻闻言感兴趣道:“云开月?她倒是胆子大,呵。”

    语气中充满了对这位师姐的不屑。

    任析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我要告诉你的,还有一件事。我先前跟你说过,空山那套说辞中有个很大的漏洞,便是你从小世界中带出来的核心秘宝。那核心秘宝我查过,它的烙印不会被抹除,唯有主人死掉才行。而其他人无法控制它,也不能将它收进储物空间。空山从你那拿走后,一定会从你的储物空间中取出来查看,而后便不能再控制它放回去。他只能把窥生镜放在浮云峰,拿不到别出去。”

    谢臻有些不妙的预感:“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他这个窥生镜的主人都不知道。

    说起来,他其实只记得窥生镜是一面镜子,其余的都不记得。甚至连他当时是如何侥幸从小世界中拿到了这面镜子都不记得。

    任析道:“我查典籍查出来的。”他如今说谎愈发的面不改色。

    反正谢臻也看不见,只听得见声音。

    不等谢臻再度疑惑,任析道:“空山眼下不在苍生宗。我从青萝绿裙那学会了一种追踪符箓,能够让渡劫期修者都无法发现。这符箓我在空山身上贴了一张,他现在对外宣传正在浮云峰,可实则并不在,而是在离苍生宗很远的地方。我打算在他回来之前,找个机会进浮云峰瞧一瞧,找找窥生镜是方才浮云峰,还是其他的地方。”

    谢臻心中有疑虑:“你不必做这些,若是空山使诈骗你去的怎么办?你眼下还是元婴期修为,根本打不过空山……”

    谢臻还没说完,任析就笑着打断:“不用担心,我现在的符箓修为比你以为的还要厉害不少,正面虽然打不过空山,可我原本也不是想跟他打。即便真是个陷阱,我跑掉还是行的。若不是个陷阱,咱们就赚了。”

    任析道:“我去找我师父要了个留影的法宝,届时进浮云峰后留影,将窥生镜的模样留存下来当作证据。若是浮云峰没有窥生镜的踪影,再从长计议。等我先去浮云峰一趟,然后我再去魔渊,去之前会给你递消息的。”

    谢臻几乎没有插嘴的机会。

    他愣了一会儿,发现他几乎是被任析牵着鼻子走。

    手中的符箓已经没了声音,任析那头想必已经放下符箓,去忙碌其他的事。

    谢臻说不清楚自己什么心思。

    任析是为他的事情忙碌,想到这一点,他有些高兴。

    放下传讯符,谢臻握着手中的软环,重新放回怀中。

    他盘着腿,仰头望着墨蓝色的星空,心思放空,什么也没有想。

    半晌后,轻声呢喃:“……任析。”

    他的唇角上翘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

    任析将手中的传讯符放回去,翻看一部分典籍,最后开始炼制丹药。

    手边摆着好几个瓶子,都是他自己的汁液。

    虽然本体就是个奶妈,但丹药这东西必不可少。

    丹药除了能治愈伤口外,还有各种作用,必要的时候用上能起起效。

    任析对空山很有警惕心。

    他不觉得空山会是个好对付的人,虽然自己开了空山不知道的挂,但谁知道空山有没有留后手?

    能够避免的危险,还是尽量避免掉为妙。

    小心驶得万年船。

    任析准备各种丹药,已经是两天后。

    望闵不在仙草峰,不知道出门到底忙什么去了。

    任析心中不太妙,隐约觉得修真界要发生什么了。

    他与李铭天说一声,若是有人来问,就说他在自己的洞府里闭关,一时半会儿不见人。

    但若是他三天后还不去找李铭天,李铭天就给望闵传讯,说他有可能被三长老困住了。

    李铭天听见这话的时候,紧张的起身:“师兄,你要去做什么?师父不是让咱们避着点三师伯吗?”

    他怕任析出事,到时候望闵回来没法交代。

    任析弯着眉眼安抚:“去找个东西。你不要声张,不出意外我能回来。告诉你是以防万一。好了,你快修炼吧,不必担忧。”

    李铭天眼睁睁的看着任析离开,张嘴几次不知道怎么劝阻。

    他对任析始终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觉得这个当初忽然出现的仙人,后来与自己同门师兄很神秘,有不少他根本不知道的事。

    眼下除了帮忙等着给师父传讯,他也不能做别的什么。

    任析并未御剑。

    御剑过于招摇了。

    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的隐匿之法能瞒过宗门中的两位渡劫期。

    任析下了仙草峰后,在身上丢了一堆隐匿的符箓,然后满满顺着山脚去登浮云峰。

    他选的日子不错。

    今日是浮云峰讲法的日子,外门弟子都在顺着浮云峰山路往上爬。

    任析跟在队伍后面爬上去的时候,果不其然没有瞧见空山的身影。

    今日负责为外门弟子讲法的是云开月,还有他们那个大师兄。

    任析还是第一次瞧见空山的大弟子。

    是一个生的十分平凡的人,平凡的不起眼。

    任析当然不会觉得这位大弟子真的平凡。

    能让谢臻都信任,最后反手背刺谢臻的人,能有多平凡简单?

    任析在法场站了好一会儿,瞧着他们要开始讲法,才转身继续往其他地方走。

    任析没有贸然展开自己的神识。

    浮云峰有好几位元婴期弟子,要是撞上了他们的神识便麻烦了。

    他在浮云峰摸了一会儿后,找到了空山所在的主殿。

    大殿有护罩,不能随意进去,更不能强行闯入。

    任析围着大殿转了一圈后,从锦囊中掏出自己现在为数不多的上品灵石,开始摆阵。

    灵力顺着灵石勾勒运转轨迹,最后出现了一个能够供一人通过的扭曲通道。

    任析飞快的钻进了这个通道,眼中的景物扭曲变化,再清晰时便是一个宽阔的宫殿。

    一片雪白,显得整个大殿十分冷硬肃穆。

    任析不可避免的想起来空山十分喜爱穿的白色衣裳。

    穿起来白衣飘飘,很有气势,可惜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罢了。

    任析打量着殿中的一切,感受着殿中的灵力波动,满满离开正殿,走到了偏殿。

    殿中是没有床铺类的东西,足以见得空山是个不好享受的。

    他或许只爱追求法宝灵器修为。

    任析在他的殿中转了一整圈,也没能够找到窥生镜的影子,心中有些焦虑。

    若是不在浮云峰,就有点麻烦了。

    他再度找了一圈后,锦囊里放着的青萝绿裙忽然自己折腾起来。

    任析将它放出来,一杆笔飞仔半空,十分活跃的晃了晃,而后一溜烟儿的直奔任析已经查看过的一处偏殿房间。

    任析跟在青萝绿裙后面,心中生出一些希冀来。

    难不成这个核心秘宝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应该还有一更,零点过后吧

    第53章

    青萝绿裙飞得不算快, 正好能让任析跟在它后方。

    进入了偏殿房间后,任析瞧着这里,四处打量。

    青萝绿裙也停了下来, 笔杆微微歪了歪, 像是在思考疑惑一般。

    半晌后, 它又动了。

    任析瞧着青萝绿裙飞到一半忽然降低高度, 滚进一个矮几下。

    而后任析便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墙壁忽然裂开,成为两面, 露出了后方一个通道。

    任析:“……”

    他呆了会儿。

    他想到了阵法, 符箓,各种障眼法的法术, 甚至想到了空山不会将东西放在浮云峰。

    唯独没想到空山会在修真界用凡间暗道这么朴实无华的东西。

    青萝绿裙围着任析打转, 邀功似的蹭了蹭他的手心。

    任析握住它夸赞:“好好,知道,你的功劳最大。”

    青萝绿裙更加的欢欣鼓舞, 从任析手中飞出来, 一溜烟儿的钻进了通道。

    他们进去之后,背后的墙壁重新合拢。

    任析发现墙壁中贴了不少符箓,都是用于隐匿与掩盖灵力波动的。

    先开辟出一条暗道,再用符箓与阵法隐匿, 空山做的十分周全了。

    任析先后避开了好几道阵法, 通道渐渐开阔, 最后露出了一片刺目的光明。

    像是所有的日光都汇聚在了这一刻, 在任析出现的时候瞬间射向了他, 让他睁不开眼睛。

    任析眯着眼,努力去瞧, 隐约能看见一面巨大的镜子轮廓。

    几乎一整面墙都是庞大的镜面,镜面映照出的并非狭隘的密室,而是一片葱翠,浓绿之下是无穷无尽的血液,血液多的几乎要流淌成河。

    任析心头重重的跳了下,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适应光束,想要去看清楚镜子中的景象,同时一手还不忘记去锦囊中掏留影法器。

    可还不等他将法器掏出来,忽然出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背后汗毛倒竖,让他抽出了去掏留影法器的手,改为掏出厚厚一叠攻击符箓,转身便冲着背后扔出去,同时飞速倒退。

    后背的光芒愈发强盛,让任析瞬息之间精神恍惚,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中挣脱出来。

    他现在已经关不上那么多,全心只能注意眼前的情况。

    他背着那由镜面射出的强光,才能睁眼瞧清楚后背的景象。

    空山竟然在密室内。

    他是刚刚赶来的,头发凌乱,一身白衣也散乱,形容狼狈,额角青筋鼓动,可见慌忙到了什么程度。

    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要命的是,任析从空山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气息。

    这种气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任析过往只在掌门与二长老身上体验过。

    空山身上的气息要淡很多,可切切实实的,是属于渡劫期的威势。

    任析脸色顷刻间发白。

    他没有料到空山竟然会在这个关头突破到渡劫期。

    空山瞧着任析冷笑:“怎么?瞧见我很意外?还是対我的修为很意外?师侄,你対我的密室很好奇啊?”

    空山眯着眼,盯着任析,而后视线落在任析背后的窥生镜上,眼中流露出一丝阴毒之色:“师侄,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动用这镜子的,本尊便不与你为难,也不计较你在我身上贴追踪符的事,你说如何?”

    任析攥紧了手中的符箓,面上没有表情:“怎么,三师伯拿到这镜子这么久,都没有参透其中的用处?我以为三师伯是知道这镜子的用法,才将它抢来呢。”

    空山脸庞扭曲了一下,任析的话可谓戳中了他的痛脚。

    他的确知道这镜子厉害,知道这镜子有逆天只能,可他偏偏不能用它。

    这镜子只听谢臻那小畜生的使唤,眼下又多了个人能让它有反应。

    空山一定要让任析告诉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催动的窥生镜。

    窥生镜中的满目葱绿,在他进来的的时候一闪而逝,但他还是瞧见了模糊的影子。

    任析若是能用这窥生镜,那他也一定能用,只是没有方法而已。

    不过没关系,有这方法的人就在眼前。

    空山面上的神色愈发的狰狞。

    任析其实并不知道空山在说什么,他只能从自己方才窥见的模糊景象与空山的反应猜到个大概。

    这是个误会,但这个误会够用了。

    空山不会杀他,只要不下杀手,他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任析脑中飞速思索,眼下到底该如何从一名渡劫期手中脱身。

    対面的空山却忽然笑起来:“怎么忘了,你当初可是被那小畜生抓走。他抓走封俊朗是常事,还抓了你……现在看来,你跟那小畜生早就认识吧?那时候你是故意做人质,帮那小畜生脱身?”

    空山很快就想到当时从试青大会回来后,五长老与六长老対任析紧张的态度。

    谢臻要是只抓一个封俊朗,二长老不一定会多顾忌封俊朗。

    但抓了任析,两名弟子在手,有五长老与六长老在一侧为任析紧张,二长老自然要顾忌任析的命,只能放谢臻一行安然离开。

    不然按二长老的性子,谢臻要杀封俊朗,二长老会让他杀,再让他们一行都给封俊朗陪命就是。

    想通了这个关节,空山忽然笑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苍生宗竟然出一个与魔修勾结的。说起来,你还是灵植修炼成人……”

    空山眼中流露出浓郁的垂线之色:“你们灵植妖修要练成人形十分困难,便是在千年前也不曾有几个能化形成功的植物系妖修,不知道你修炼到今日,用了多少年?你的本体,定然十分厉害吧?”

    任析与空山対视,明白空山嘴里的“厉害”不是指任析的修为,怕是指他本体能做药能给修士带来的进益。

    换而言之,他想吃掉任析。

    任析被空山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后背的汗毛几乎根根竖立。

    他心中涌现出一种反胃感。

    谢臻早就跟他讲过,修真界从前有过修成人形的植物系妖修被人打回原形,然后炼药吃掉用来增进自己修为的例子。

    但如今的修真界几乎没有植物系妖修的影子,而且苍生宗命令禁止这等事。

    这还是任析第一次対上这种视线。

    他绷紧唇角,面无表情道:“我的本体厉不厉害,三师伯怕是无缘知道。”

    空山冷笑:“是吗?看看我今日将你打成原形,能不能知道你的本体所在。”

    任析忽然笑起来:“我的本体所在?我的本体在魔渊,三长老要是想要,直接去魔渊找就是。”

    空山觉得任析是在讥讽他,面色青白变化一阵后,冷笑:“你便嘴硬吧。”

    话音未落,手中掐诀,灵力涌动,强大的灵压让密室内的人衣衫被紧紧压在身上。

    任析咬牙,掏出锦囊中的灵药吞下,而后扔出一堆符箓,在身前形成厚厚的壁垒,同时将攻击符箓扔出去,试图打断空山的法印结成。

    空山一手被任析的符箓弄的有些焦头烂额,却并未対他形成任何真正的伤害。

    空山干脆懒得管任析的挣扎,手中继续结印,灵力箭矢凝结,道道带着能让人命陨的强大威胁力,任析额角鼓胀,先前见到窥生镜后,那种脑内有东西要挣脱出来的感觉愈发的强烈。

    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来,分明还未收到空山真正的攻击,便先受了重伤一般。

    他体内的灵力也在快速的流逝,像是枯竭了一般。

    与此同时,青萝绿裙从他手中非处,围着他环绕一圈,忽然生出巨大的力道推着他后仰。

    空山的灵力箭矢凝结成功,如雨一般落下,射向任析。

    任析也被青萝绿裙推着倒退两步,体内弥漫出剧痛,手脚发软,灵力被什么东西强行全部抽走后,浑身像是低血糖发作一般无力,眼前阵阵发黑。

    他后仰倒下,终于看见了身后的东西——

    那是一面巨大镜子,镜面上出现了漆黑的扭曲漩涡,像是一个黑洞。

    在任析倒下的同时,将他吞入其中。

    任析腿上剧痛无比,空山凝聚的箭矢落下,击碎了他的腿骨。

    他被黑色的漩涡吞噬,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空山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神情,还有浓郁的贪念与恼怒。

    任析最后一缕意识消失,被黑洞吞入其中,不见踪影。

    空山眼睁睁看着任析消失。

    在他消失的瞬间,窥生镜上的黑色漩涡也随之消失,重新恢复了那平静无波澜的镜面,即便空山站在它跟前,里面也照不出空山的影子。

    密室内满地的狼藉和窥生镜的平静,像是在嘲笑空山一般,让他脸皮抽动,额角青筋鼓动,心中的怒气与不甘一阵一阵的翻涌!

    功亏一篑!

    他从千里之外匆忙赶回来,本以为能抓住任析,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

    能修成人形的灵植,还有能催动窥生镜的办法,都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空山目光阴沉沉的望着没有动静的窥生镜,半晌后抬手试图抹除上面属于谢臻的烙印。

    可即便他到了渡劫期,也奈何不了窥生镜。

    空山咬牙,闭上眼眸,挥手将窥生镜的隐匿。

    李铭天在仙草峰待着,还没等来任析的消息,先瞧见了出去办事的望闵。

    望闵从未如此脸色难看过。

    他冲进仙草峰后边直奔任析的洞府,没有找到人后,去问李铭天:“你师兄呢!?”

    李铭天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师兄这才刚走没有一天,若是这么早说了,让师父知晓,而师兄自己好好回来,要挨师父的训该怎么办?

    正在李铭天陷入两难的时候,望闵脸色难看的吐出下一句话:“你师兄的命牌裂开了。”

    李铭天脸色煞白:“……在、在浮云峰。”

    空山心中早有猜测,但真从李铭天这里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

    他也顾不上怪李铭天或是谁,转身便冲去浮云峰。

    他弟子的命牌都碎了!

    若是不让空山那个老匹夫将他的弟子完好无损的交出来,他必然让空山给他的弟子偿命!

    ……

    魔界,谢臻正在暴打出头的椽子。

    西方域最先乱起来。

    西方域是谢臻夺下域主之位后,管理最少的一个域。

    夺下西方域后不久,他便去了修真界。

    而后也没有多少时间管理,便来了东方域,当上了魔尊。

    西方域中不服他的人众多。

    而西方域与北方域接壤的部分有非常大的一块地方,远离了两域的主城区,里头藏着不少魔修,不属于原本的两域,不服从域主的管束。

    魔尊上位后,不仅传出消息要取消魔域之分,由魔尊统管,还要魔界所有的魔修都遵谢臻为魔尊。

    不少魔修骨子里的不服管教开始翻涌,能听这样的话才怪。

    当即便有修为高的人带着一群人,造反一般在西方域圈地,同时大肆嘲讽谢臻,说他是被修真界驱逐过来的,魔界不需要修真界不要的废物来做魔尊。

    谢臻从展言那得到这消息后,带着寥寥数人,便去了西方域。

    西方域有展言原本留下来管理的人,可惜修为比対方低,压不住人。

    反而还死了两个人。

    将展言气的不轻。

    谢臻赶去西方域后,只花费了三天的时间,便将圈地的一群人杀的干干净净。

    杀了还不算,他将带头的那名化神巅峰的修士挂在西方域主城的城门口,务必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人的尸首。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4章

    谢臻挂完人头后, 慢条斯理的擦干净自己的手指,指甲缝里的血迹都一丝一丝的擦的干干净净,而后将擦过手的帕子丢下, 提起自己的剑, 转身朝着西方域的域主殿走去, 将自己一身的血用水重新清理了一遍。

    敲山震虎, 西方域眼下安静至极。

    展言对这个效果很满意,倒也不在意谢臻这点臭毛病了。

    老实说,展言一直觉得谢臻不可理喻。

    觉得其他人都脏可以, 但分明一个清洁术能解决的事, 他偏要折腾一圈,耽误不少时间。

    用水洗的还不一定有清洁术清理的干净。

    当然, 这会儿他是什么都不会说了。

    看样子, 谢臻这个魔尊之位大体是能坐稳了。

    清理西方域的消息,一夜之间便长了翅膀的飞到了其他三域,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纷纷偃旗息鼓, 没了与谢臻斗的动力。

    反倒是有一波人察觉出魔界要变天, 开始思索该如何讨好这位新晋魔尊。

    谢臻清洗完出来时,本以为会看见高高兴兴的展言一行。

    却发现展言不知为何,面色有些难言,尤其是看见谢臻出来后。

    谢臻挑着眉, 无所谓道:“怎地?还有人闹腾?西方域应当是没了, 莫不是北方域还有人不知死活……”

    不等谢臻说完后面的话, 展言几度张唇, 总算是将一句话完整的吐出来:“有到魔界来的修士道, 苍生宗出了事。”

    展言好端端的为何变脸?

    苍生宗与他们可没有什么关系,若是出了事, 谢臻怕不是要大笑三声,当晚大摆宴席好好庆祝一番。

    唯有苍生宗内的一人除外。

    谢臻面上的笑容消失的的一干二净,面无表情,气息忽然之间变得可怖,甚至远远比他杀人时还要骇人得多。

    他几乎是将字句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任析出事了?”

    展言还没本事知道这个,摇头:“只是听正道修士说,苍生宗的七长老与三长老打起来了。空山那老贼竟然到了渡劫期修为,虽是初晋,七长老却也不是其对手,二人一路打到了苍生宗外,最后苍生宗的掌门出手,这才将七长老与三长老镇压住。七长老受了不轻的伤。”

    七长老是任析的师父,他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去与三长老冲突呢?

    除非有什么惹怒了他,以至于他不管实力差距,也要与三长老打个死活出来。

    七长老有什么值得空山垂涎的呢?

    那自然是任析。

    展言不知道任析是植物系妖修,还在猜测是七长老一门出了什么事,有可能累及任析,唯独谢臻听完,心中毫无疑虑的确定,必然是任析出了事。

    谢臻垂着身侧的手指伸开又蜷缩握紧,像是在努力的舒缓自己某种情绪。

    但他失败了。

    他身上的魔气忽然之间疯狂逸散,像是漆黑雾气一般的魔气将他包裹,以他为源头,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宫殿。

    谢臻身上的是本源魔气,靠他最近的几人最先受到本源魔气的强行灌入,面露痛苦之色,飞快的后退。

    展言震声道:“谢臻!你疯了不成?什么都还没有定论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臻兀自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展言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

    殿内的魔气显然变得更加浓郁,可似乎没有向殿外扩散的意思。

    漆黑的魔气弥漫,以至于将殿内的情形渐渐遮盖住,退到殿外的人不能窥见其中的情形,也不知道谢臻现在在做什么。

    展言眉头皱紧,看着殿内,在门口犹豫要不要冒险进去看一看。

    不过,没等到他动作,大约过了一息,殿内的浓黑雾气便开始收缩,魔气翻腾着像是被强行拽了回去,重新回到了谢臻体内。

    他眉眼冷漠,桃花眼里没有丁点笑意,一身漆黑的衣衫无风而动,手中握着剑分明还宿在剑鞘中,却控制不住的发出真真翁鸣,像是听见了主人的心意,要冲出剑鞘一般。

    展言几度张合嘴唇,最终道:“你莫要着急,你不是说过,你那朋友很聪明?又怎么会轻易栽在空山手中?”

    这话说出来,展言自己其实都不太相信。

    毕竟连谢臻也曾折在空山手中,更不必提看起来便十分纯良的任析。

    谢臻眉眼冰凉,冷声道:“你方才说,空山也升入了渡劫期?”

    展言点头:“是,七长老乃是多年的化神巅峰,真与三长老打起来,不至于被打的节节败退。空山晋入化神境界,所言应当非虚。”

    谢臻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有。

    展言瞧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总觉得奇怪。

    太奇怪了,谢臻的性子他是了解的,不说十成十,但他的为人七八分展言还是明白的。

    展言不明白什么交情,才能让谢臻将这个朋友看的如此重要,以至于只是听见他有可能出了事,都能失去理智。

    他想劝谢臻,最好静观其变,暗中让人去修真界,搜寻任析的下落。

    可谢臻不等他说话,先一步离开。

    速度快的他们回神时,谢臻已经没了影子。

    展言暗道糟糕,谢臻该不会发疯,独自跑去修真界寻空山去了吧?

    这一点,展言猜错了。

    谢臻还不至于鲁莽到这份上。

    相反,谢臻觉得他现在十分冷静。

    他御剑到了拂镜州,随即掩藏住自己的身形,寻到了一处集镇落下。

    集镇中十分热闹,吆喝叫卖,讨价还价。

    谢臻冷漠的游走与闹市中,渐渐听见了他想听见的。

    “苍生宗三长老与七长老打起来的事儿,你们可曾听说?”

    “这么大的事儿,哪儿能没听说过啊!那三长老瞧着似乎已是渡劫期,如此说来,苍生宗足足有四位渡劫期大能了,实在是厉害!”

    “你可听说另一件事?七长老与三长老打起来,乃是因为七长老门下的大弟子。七长老的大弟子无缘无故进了三长老的浮云峰,似乎是想行偷窃之事,而后被三长老撞见,要紧的是这位弟子他不是人!”

    这话将周边几人的胃口足足的掉了起来:“不是人!?不是人能是什么?是妖修?苍生宗也没有不收妖修做弟子的规矩啊。”

    这人神秘兮兮道:“我听闻啊,那位大弟子,乃是植物系妖修,也不知道修了多少年,才化作人形,啧啧。”

    周围人闻言,顿时一片哗然。

    植物系妖修!多稀奇啊!

    世人皆知灵植能炼药,越是年份久远,品阶高等,灵气浓郁的灵植,便越是厉害。

    “那这三长老可是发现了他灵植妖修的身份?将人偷偷藏起来炼成药了?!”

    说这话的人情绪激动,满眼的羡慕。

    四周不少人也流露出垂涎之色。

    不远处的谢臻面色愈发的森冷。

    “我听着倒不是,似乎是说这位弟子逃了,但不知是真是假。”

    “嗐,除开这事,还有另一件事也是关于苍生宗的。”

    “什么?你快说,莫要卖关子!”

    “听闻啊,最近有好些修士莫名其妙的死了,都是苍生宗的人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仇什么怨!”

    “你如何知道是苍生宗人杀的?亲眼瞧见?”

    “还能如何?那些死去的修士,身上的伤口都是食灵水留下的,除了苍生宗人动的手,还能是谁?即便不亲眼瞧见,也能知晓。”

    这里是拂镜州的一处小集镇,流窜在这样小集镇中间的,多是些金丹不到的低阶修士。

    然而在这样小的地方,都有一群人知道了任析植物系妖修的身份,这消息传的有多远,可想而知。

    现如今,怕是整个修真界都知晓任析的真身了。

    谢臻从前惋惜于任析生长在魔渊底,眼下反倒忽然庆幸起来。

    他生在魔渊,注定无人能够靠近。

    只要本体安稳,即便受了重伤,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至于那消息是谁放出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空山那老贼。

    他怕是对任析动手不成,恼羞成怒,所以干脆公之于众。

    任析眼下应该还活着,否则他不会将这消息宣扬出来。

    空山等着这消息搅乱修真界,引起无数人对任析的垂涎。

    而后他再动手,只要避开他人,便能推脱任析的死与他没有干系。倚靠空山的手段与心机,想必能将尾巴处理的干净,届时苍生宗掌门那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没有证据,也不会驱逐于他,反而会阻止七长老向三长老寻仇。

    想到这里,谢臻神情愈发的冷酷,整张脸像是结了万年的寒冰一般。

    他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攥紧,揉成一团。这手上还有尖锐的指甲,狠狠掐进他的心脏中,以至于他阵阵锐痛。

    任析去浮云峰,是为了寻窥生镜,帮他正名。

    恐怕空山其实也料到了自己这一出破绽,对任析有所警惕,才能那般及时的赶回去。

    若非为他……

    谢臻呼出一口浊气,压制弥漫满腔的杀意,转身去了魔渊底。

    他记得,任析送给他的符箓中,有几张是能让阵法短暂失效的。

    他不能破坏任析隐匿本体的阵法,但他必须得去看看,确认任析眼下的情况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订阅过的不会重新付费,啵啵

    第55章

    谢臻匆忙的赶去魔渊底, 很快便寻到了任析本体所在的位置,找出任析先前送给他的符箓,注入魔气, 符箓上的纹路立刻绽放出亮眼的光芒。

    谢臻双眸一错不错的盯着黑水溪边的位置, 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微弱, 只等着看任析眼下的模样。

    他心中十分紧张, 且还有几分害怕,怕自己看见了最不想看的场景。

    随着符箓的力量催发到极致,无形的空间泛起涟漪, 水波一样的纹路绵延展开, 最后露出了一个清晰的透明罩子。

    任析当初走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十分警惕, 消除了外面两层, 里头还有一层防护阵法。

    不过隐匿阵法暂时失去作用后,谢臻便不必再多动作了。

    任析的本体显露在他眼前。

    不及他膝盖高一团绿油油的植株,如今变的颜色发黄, 边缘几片叶片无力的耷拉下来, 像是烈日下缺水,被晒蔫儿的普通植株一般。

    谢臻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咙,却又像是陡然松了口气,一时之间做不出一个适合眼下情形的场景。

    万幸, 任析没有出大事。

    不幸的是, 任析的确出事了, 而且受的伤肉眼可见的严重, 他直到现在也没有联系自己, 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传讯符不能用,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最坏的情况,便是任析眼下已经没有能力联系谢臻,伤的太重以至于昏迷不醒。

    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跑去了哪里。

    谢臻漆黑的眉峰向内收敛,用力聚拢,显出一道沟壑来,桃花眼中没了任何散漫之色。

    空山那老东西放了一堆消息出来,故意为难任析。

    如今修真界处处都知道任析灵植化成人形的身份,消息灵通者,怕是也清楚他眼下是重伤状态,会让多少人蠢蠢欲动,不用想都知道。

    虽然苍生宗有宗规,不得残害启灵智的灵植,但苍生宗以外,多得是愿意为自己实力提升不择手段的人。

    有一株能够修成人形的灵植现世,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垂涎。

    一想到重伤的任析会被谁撞见,趁机下毒手,谢臻便开始陷入焦灼。

    他对自己的事都没有那般上心过!

    当初便让那小破草跟着自己走,他偏偏不听,还说什么自己聪明!

    聪明到让自己重伤,还被空山那老匹夫捅破了身份吗!?

    谢臻浑身疼,魔渊底的魔气还在源源不断的钻入他体内。

    即便他本人没有有意吸收,但魔气灌入他体内的速度却丁点不慢。

    他本就是强行提升到渡劫期,眼下在魔渊多待片刻,便多了一分走火入魔的危险。

    谢臻像是不知道一般,蹲守在任析的本体边,眉心皱紧的能夹死苍蝇。

    半晌后,他忽然注意到了一点方才没有发现的事。

    任析那两根曾用来为他疗伤的纤细藤须,现在正垂在地面,延伸到了漆黑的溪流中。

    原本透明晶莹的藤须,变成了漆黑的,与溪水一样的颜色。

    魔渊底的溪水,是浓郁到化成液体的本源魔气。

    连谢臻都不能吸收。

    可任析不同,他从最开始,便与这世间谢臻所知晓的所有修士不同。

    世上从未听闻过,能有人仙魔双修。

    如今算下来,任析体内有一个元婴,还有一个魔婴。

    连食灵水也不能奈何他。

    ……想到这些,谢臻安定许多。

    他继续在原地驻足片刻,符箓的作用消失,隐匿阵法再度让任析的本体消失在魔渊。

    片刻后,他转身离开魔渊。

    空担心是没有用的。

    只要确认任析还没死,那他便得尽力保证任析活着。

    所幸,他如今已经是魔界的魔尊了,能做到许多事。

    ……

    “若是我死了,便是我运气不好。若是我没死,那么希望百年后,我再见之时,世间已经不是这般纷乱。”

    “总要有人来做的,我并不觉得我如何受苦,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的一份私心。”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可我如意的事已经已经有了七八成,唯一的遗憾是苍岭镇。如若可以,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回来。”

    意识像是陷入一团混沌之中,被蒙蒙雾霭遮住。

    任析

    头炸裂一般的疼痛,乱七八糟才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时不时涌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一闪而逝。

    像是一块碎的几乎快成为齑粉的镜子躺在他跟前,要让他拼凑起来,才能看见其中全貌。

    他是谁呢?

    他在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做那些呢?

    一个又一个的念头浮现出来,而后不等寻觅出答案,便很快消失。

    大概是过了很久,兴许是几个时辰,也兴许是几天,或者更久,任析从这片混沌中挣扎出来。

    他躺在葱绿的山坡上,几株像是矮杜鹃的灌丛遮住他,让他不至于承受风吹日晒。

    任析眯着眼,适应光线后,才打量四周的环境。

    山坡下方是一片林海,眼下翻滚着阵阵林涛,哗哗的声响让人心底十分宁静。

    他撑着草地坐起身,呆愣的望着林海半晌,脑中“叮”响起一道机械音,才回过神来。

    系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声音中透着一股子疲惫:“你总算醒了,我都已经准备好帮你提取灵魂了。”

    任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先前昏迷的时候,他似乎做了许多的梦,这会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隐隐记得自己梦到了很多东西。

    最清晰的记忆还在自己倒进窥生镜中,双腿被空山的灵力箭矢射中的时候。

    眼下他双腿疼痛尤在,衣袍下半截破碎凌乱,几乎被染成了暗红色,还有不少粘在了腿上。

    任析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发现锦囊不知道丢去了哪儿,身上其他的东西也丢的差不多,只能轻轻叹口气。

    谁想这口气还没叹完,灌丛下方滚出来一直灰不溜秋的毛笔,还拽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

    青萝绿裙费力的往上拱了拱,一直拱到了任析手心里,这才将锦囊从自己的笔杆子上脱下来。

    它这灰头土脸的费力模样,实在是跟先前灵气盎然的核心秘宝大不相同,碧绿的笔杆像是退了色的劣质假玉,青色中泛着白。

    先前能自由自在的半空乱飞,眼下只能在地上滚,连拽一个锦袋都很是吃力。

    将锦袋送到了任析手中,它便安静了,没有力气似的躺在任析掌心里,一动不动。

    任析想着自己先前倒进窥生镜中,逃过一劫,便是因为青萝绿裙推着他。

    二者同为核心秘宝,青萝绿裙又变成了这副模样,难不成是两个核心秘宝达成了什么交易?青萝绿裙让窥生镜救了他一命?

    任析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抚了抚青萝绿裙的笔杆,一手去打开锦囊。

    这才有空发现,他浑身的灵力只剩下一丝。

    不仅如此,他的元婴破碎,修为大幅倒退,眼下怕是连筑基修为都没有。

    他联想先前种种情形,猜测灵力兴许是被窥生镜抽光了。

    救他一命,总归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任析打开锦囊,将其中的药倒出来,而后割掉腿上的布料,为自己接骨上药,再咽下先前炼制好的药丸子,这才重新躺回去,望着碧蓝的天空。

    系统这期间一直没有出声,一改以往咋咋呼呼的蠢蛋模样,安静的让任析有些不习惯。

    他问道:“你知道现在已经过去几天了吗?”

    系统不知怎么,忽然在任析的脑子里叹了口气:“粗略估算,应该有大半个月了。”

    粗略估算?

    果然,系统的下一句话就是:“你应该被传送到了一个秘境里,这个秘境里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分,而且时间流速好像跟外面有点不同,我只能粗略估计一下。”

    任析:“……”

    他闭上眼睛,也跟着叹口气。

    系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说说你,就不能再谨慎一点吗?”

    任析嘴角一抽:“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他哪儿能想到?

    在上浮云峰之前,他做过多种假设,被他排在最末端的一种可能便是空山忽然突破渡劫期。

    要知道空山已经在化神巅峰呆了这么多年,一丁点突破的迹象都没有。若真要突破,该找个好地方封起来闭关才是,哪里还会跑出去折腾些有的没的?

    结果他就是这么倒霉!

    最微小的一种可能让他给撞上了!

    任析自己都有些无语。

    任析揉着自己的眉心,躺在地上等药效发作的时候,跟系统乱七八糟才聊了一堆。

    他身体是灵植,有奶妈属性加成,药物在他身上生效的速度格外快。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觉得断腿麻痒难忍,皮肉长拢,碎骨慢慢拼合。

    这滋味儿十分难受,任析额头很快浮现出了一层冷汗。

    他闭着眼睛,跟系统说话转移注意力:“谢臻现在怎么样了?他可是任务对象,你总得跟我透露一下情况。”

    系统嚷嚷道:“还能怎么样!现在都当上魔尊了!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之前剧情点是为了复仇大开杀戒,现在我看他要因为你大开杀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

    唉,房子好贵,地方还小,都没地儿放我的绿萝了啵啵大家,久等了。

    第56章

    为他大开杀戒?

    任析听见这话, 没忍住被逗笑了。即是被系统空闺怨妇般的语气,也是因为他话中的内容。

    系统说话委实有很大程度的夸张成分。

    谢臻会为自己报仇而大开杀戒,但为了朋友, 应该不至于此。

    再者说, 任析也还没有死呢, 以谢臻的聪明程度, 现在应该要找自己才是。

    只是不知道眼下外头情形到底如何了。

    系统并没有跟任析透露很多,语气十分不悦的哔哔赖赖了半晌:“你说说你,好好的干什么非要去空山的密室里?你等一等, 修为更高一点儿再进去能怎么滴?不是还有几年才到剧情点吗?还有你说你跟大反派感情建立的那么深干什么?你……”

    任析:“?你当初可是夸我的。不建立感情, 怎么感化大反派,靠我带幼儿园小朋友的经验吗?”

    系统噎住。

    但他不甘心被任析的话堵住, 所以噎了几分钟后, 找到新的切入点,继续哔哔赖赖。

    任析躺在草地上,倒也不阻止他。

    至于听了几句后, 对于系统后面的抱怨有没有认真听, 那就不好说了。

    他两眼放空,脑海中费力的去想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做过什么梦。

    可惜,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像是隔了一扇磨砂玻璃门, 能瞧见个隐隐绰绰的形状, 可窥不见其中具体内容。

    最后只能放弃, 转而去回忆自己在空山密室中瞥见窥生镜时, 那一片葱绿林间的血海。

    那片林海一闪而逝, 他未能看清楚,心中莫名在意。

    窥生镜, 窥探过去与未来。

    那片林间血海与他有关系吗?

    是不是再向他预示着什么呢?

    任析的思绪与行动是并行的。

    脑子想着事,身体还在试图吸收灵气。

    可惜的是,他做了半天的无用功。体内灵力稀薄的要命,只能勉强打开锦囊。灵气再也没有如先前那般,能轻易被他纳入体内了。

    任析倒也不难过,他与常人不同,不能用灵力,还有魔气,自保能力是有的。

    如此过去半日,任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腿上有外伤,元婴破碎至使他受了内伤,脑袋里还在顿顿作痛,精神不济。即便是技能优秀的奶妈,要恢复也得花费一段时间才行。

    好在等到再醒来的时候,任析的腿伤好了大半。表面的皮肉伤荡然无存,内里碎裂的腿骨也自行长拢了许多,想来再过去两三日,他就能完全恢复了。

    任析身上没了灵力,所以干脆将所剩无几的灵力转移到另一只手中,解开了左手中的封印,元婴破碎的内伤很快便不治自愈。

    元婴修士的恢复能力十分厉害。

    腿伤不觉得疼痛后,任析开始御剑在这一处秘境内游走,寻找出去的办法。

    系统也给不出这一处秘境的具体信息。是否对外开放,有无已经成型的出口,是小秘境大秘境,更甚者小世界?

    系统完全不知晓。

    任析:“……”

    系统在这短暂的无言中感受到了深深地鄙视。先前哔哔赖赖指责任析时,形象有多么高大,气势有多么雄厚,现在就有多么的渺小委顿。

    好吧,他承认,在这方面他确实没用了点。

    可他只是系统啊,他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意外啊!

    系统痛定思痛,决定跟总系统打个报告,请求总系统再调一份更精细的资料过来,填充一下他对这个世界的资料库。

    任析在这处秘境中寻摸三天后,率先确定了一个问题。

    这里只是一个小秘境。

    应当是一个还没有被外界发现的小秘境。

    也是难为窥生镜能将他弄到这里来。

    尚未现世的小秘境,就算是空山已经晋升渡劫期,也没法子找到他的所在。

    任析又在小秘境中呆了两日,确定了第二件事。

    这个小秘境没有形成能够出去的出入口,他若是想要出去,得自己打通一个出口。

    任析只好歇了现在出去的心思,老老实实在小秘境内修养。

    好在他独自出去,只要有个裂缝就行,元婴期也做得到。还有符箓与阵法辅助,与他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

    唯独叫任析有些担心的是青萝绿裙。

    好几日下来,它的笔杆都是泛着白色的劣质假玉模样,半分没有先前的灵气盎然。这种核心秘宝的问题,任析没有经验,若是望闵在,兴许还能告诉他如何是好。

    ……

    修真界最近有了大动荡。

    先是苍生宗七长老座下的弟子去三长老峰中偷盗,未能得手反而被三长老发现了植物系妖修的身份,逃出了苍生宗。

    后有苍生宗弟子在外无故伤人,用他们的本命法器杀死不少宗门弟子,更有人指证,有人亲眼见到苍生宗的大弟子柳勉杀人。大大小小的宗门,凡是被苍生宗杀了弟子的,都对苍生宗生了怨气。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让人难以置信且津津乐道的,是魔界的事!

    有去魔界做商贩的修士自魔界回转后,告诉修真界的众修士,近千年无主的魔界,如今多了一位新魔尊!

    这位新魔尊的来头还尤其有趣,竟然是先前那位苍生宗名噪一时的天才谢臻!

    传闻说这位新魔尊与苍生宗有仇,当初被他的师父三长老打下魔渊,千辛万苦才到了魔尊之位。不过也有传言道,那都是他当初进小世界不够警惕,被小世界中的幻境欺骗才产生了这些错觉。

    各有各的说法,但不耽误那些人听闻这件事的新奇。

    谢臻与苍生宗有什么恩爱情仇都是次要的,最让人在意的,还是将近千年没有统一过的魔界,如今竟然有了魔尊一事。

    若是这位魔尊要带着人,攻打修真界该如何是好?

    岂不是让千年前的仙魔大战再现?

    这点忧虑很快被另一批声音压下去了。

    魔渊又不是摆设!

    他们修真界的修士虽不敢前往魔界,魔界的那群魔修不照样不敢前来修真界!?

    若是他们真敢来,魔渊旁便是苍生宗,会吃亏的也是他们,修真界的众修士还会怕他们不成!?

    如此一段时日下来,因为魔界出现魔尊而惶惶不安的修真界修士们,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安定,重新将注意力挪回到了苍生宗那些事上。

    不少人津津乐道与谁能找到那位植物系妖修。

    那可是能够化成人形的灵植,光是人形修为便有元婴,若是炼化成灵药,也不知能不能帮人原地飞升成圣。

    魔界里抱着这样的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修真界的修士还要装一装样子,他们却是装也不装,大街上火热朝天的议论着人形灵植吃下去到底能有多厉害。

    街角一群膀大腰圆的魔修抱着刀,等待随着小队出去猎杀妖兽,回来换贡献点。

    这会儿人手还没到齐,正凑在一起说闲话。

    “咱们那位新魔尊如今也是渡劫期,那魔界可就有三位渡劫期大能,比起修真界也不差了!”

    “你知道些啥?苍生宗那位三长老也渡劫期了,你还没听说?!”

    先前说话的人叹口气,旋即想到什么,兴奋道:“你们说,若是那灵植能叫咱们魔界的人逮到,练成药吃下去,咱们不得再多一位渡劫期大能?倒是岂不是能在修真界横着走?”

    一提到这个话题,众人兴致勃勃:“兴许还不止,万一吃下去能叫渡劫期突破大乘期岂不是更好?更甚至,没准儿能吃完直接飞升呢!这么些年,你可曾听说过有人形灵植?那都是千年前的典籍上才记载的东西!”

    众人越说越兴奋,几乎已经想象到他们走大运抓住那灵植,然后原地飞升的场景了。

    这时,身边忽然传出来一声冷哼:“瞧你们这蠢样儿,天还没黑呢就开始白日做梦,莫不是以为你们也能抓住那灵植?就凭你们这点儿修为,那灵植把你们杀了做养料还差不多。”

    说这话的是一名女子,她指甲上涂着鲜红的丹蔻,嘴唇红的像涂了血一般,说话时指尖正绕着自己一缕发丝,姿态闲散神情讥讽。

    几名人高马大的修士瞧见人,被讥讽了竟然也不气恼,讷讷不敢言。

    因着这女人有金丹巅峰的修为,正是他们此行出城带队的人。

    而他们不过筑基,确实如那女人所说,只够给元婴期的灵植做养料的。

    女人见他们不再大放厥词,靠着墙角懒得同他们说话,反倒是回想起自己前两日撞见的场景。

    他们的魔尊,似乎也对这灵植势在必得,已经集结不少修士,准备前往修真界。

    不知这灵植最后会落入谁手中。

    她想的入神,不等队伍集结完毕,主城上空忽然有大批的修士掠过。

    他们御剑而行,黑压压一片,引得众人抬头。

    这队人出现的快,消失的更快。

    只隐约瞧见打头的那人,似乎穿了一件十分巨大的黑袍……大约是黑色的袍子罢?总之将那人整个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中。

    他身后的人,都与他间隔了一大段距离,让人一时半儿猜不出到底是下属,还是仇家追杀。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

    八月努力日更!

    啵啵!

    第57章

    谢臻并不知道任析去了哪儿, 也不知道任析会不会被人抓住。

    索性他遂了空山的意,让所有人都垂涎任析,满世界的追捕他, 彻底将这趟水搅混。

    希望在他找到任析之前, 任析能够安好。

    展言一手握剑, 站在谢臻背后, 瞧着他一身漆黑的魔气。

    这些魔气翻涌着,只要有人敢靠近谢臻到一定距离,便会迫不及待涌过来钻进其他人的体内, 像是有生命一般。

    以至于如今谢臻身边一些亲信也不敢再靠近他, 与他之间总是隔着一段距离。

    那些早前没能跟随谢臻的人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如今只知道新魔尊是位全身笼罩在魔气中的人。

    除了他们几个亲信以及杜翁、梁丘穆二人外, 没人知晓看起来威势嚇人, 魔气浓郁功力深厚的谢臻,其实已经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展言瞧着在大殿下方,随着谢臻说话, 试探着想要看谢臻一眼, 但入眸的除了满眼魔气之外再无其他的魔修低下头,放弃窥见谢臻真容。

    兴许去修真界,能看见这位新任魔尊流传的画像留影。

    毕竟不是都说,这位魔尊先前是修真界第一大宗苍生宗的天才弟子吗?

    谢臻吩咐完后, 一群人慢吞吞的退下。

    展言这才忍不住的道:“谢臻, 我觉得你眼下应该去闭关了, 这些事你大可以交代给我们做, 梁丘域主与杜域主应该比你更有经验处理这样的事。”

    梁丘穆与杜翁都是渡劫期, 还是老牌渡劫期大魔修,杜翁更是距离大乘期都只差半步, 要对付一个空山绰绰有余。

    谢臻闻言冷笑一声,桃花眼中藏着些许冷意与怀疑:“他们只想尊着他们的前魔尊,不趁着我走火入魔将我弄死,都是谢天谢地,还指望他们?展言,你不是个轻信他人的人,现下昏头了不成?”

    展言:“……”他当然知晓不能轻信他人。

    可眼下什么事都堆在一处,难不成要他看着谢臻真走火入魔成个疯子?

    老实说,他与谢臻那位药修朋友实在是交情一般,都不知对方眼下是死是活,他当然觉得谢臻更重要。

    他心中盘旋着这些想法的时候,想要反驳谢臻,然而一抬眼,对上谢臻的视线时,他闭嘴没能说出话来。

    他知晓自己的心思被谢臻看得清清楚楚。

    大殿的门已经关上,谢臻咬牙试图将四周的魔气压缩回去,半晌后干净白皙的皮肤表面再度涌现出浓郁的漆黑雾气,将他整个人淹没,瞧着十分诡异。

    展言方才闭上的嘴在瞧着这一幕后,忽然十分不悦,忍不住道:“何必?仿佛他死了你也活不下去似的。何况你从前不是一直夸他如何聪明,他早早便知道空山有问题,既然聪明还会着了空山的道?”

    他知道他在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他就是瞧着谢臻这副折磨自己强撑的模样不爽,或者说不理解。

    有什么理由让他如此?

    听谢臻自己说,他们也不过相识数年而已,真正相处的时间甚至还不足一年。

    谢臻是这样会因为短短一段时间相处,将对方看得如此重要的人吗?

    展言自问自己出事,谢臻怕是不会有如此冲动的时候。

    竟然一听见消息就能跑去修真界。

    谢臻没有回答。

    他眉眼冷漠,瞧着不似有多痛苦,只有黑色雾气中轻微颤抖的指尖泄露出他身体的情况。

    他冷声道:“空山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我却很清楚。我当年拜入空山门下的时候,未尝没有防范,可最后又如何?”

    展言没声儿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现在看不见谢臻的神情,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什么情绪。

    当然,即便没有那些魔气遮掩,谢臻也可以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掩盖的干干净净,不让任何人发现。

    谢臻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是觉得没有任何再说的必要,转身离开,走入后殿。

    他现在情况特殊,任析那头又一直没有消息,顾不得从前那些讲究,连别人住过的宫殿都能住下来了。

    展言瞧着他离开,叹口气命人在外守备好,出去不远意外的碰见东方域主梁丘穆。

    梁丘穆穿着一身水墨的衣衫,瞧着很飘逸,花里胡哨的,气质很是温润,与杜翁那个打铁匠很不一样。

    他笑着望向展言的时候,展言只觉得自己后颈皮一紧,有种遇上笑面狐狸的感觉。

    他冲梁丘穆拱手:“梁丘域主怎么在此处?”

    梁丘穆望着展言道:“听闻魔尊想要抓修真界一株化成人形的灵植,不知真假?”

    梁丘穆与杜翁是受制于谢臻,才将谢臻拱上魔尊之位,展言对他们抱着十足的警惕心:“是呀,尊主想要抓住那株灵植巩固修为。总之不能让修真界那些伪君子占便宜不是?”

    展言面无表情道:“能化成人形的灵植,不知见多识广如梁丘域主,从前可曾见过?”

    梁丘穆与杜翁是随着前代魔尊活到现在的魔修,上千岁的年纪,注定见识不凡。

    典籍中记载千年前是有人形植物系妖修活动的,兴许他们真见过。

    梁丘穆笑着看了展言一会儿,摇摇头:“在下没有这样的运气,不曾见过呢。不过魔尊既然这样想要那妖修,在下雨杜翁兴许还能助魔尊一臂之力。”

    展言心中一凛:“梁丘域主不必着急,眼下修真界都没有风声,也不知这灵植躲去了何处,让下面的人去搜就是,梁丘域主与杜域主去,未免小题大做,要是惊动了苍生宗里那几位,反倒不好。”

    展言不满意谢臻对任析莫名的态度,但不代表他真能将任析的安危置之不顾。

    他与任析见过面,对那妖修有几分好感。梁丘穆若是知晓谢臻对任析的在意程度,说不定会借此机会生事,无论是对任析还是谢臻都不利。

    展言不欲再多言,几句辞别转身离开。

    梁丘穆双手负在背后,遥遥望着展言离开的背影,一双笑眼眯起来,眼底闪烁着一些难以辩驳的情绪。

    许久后,他看了一眼谢臻宫殿在的方向,拂袖离开。

    上行下效。

    很快,整个魔界都盛行起探寻植物系妖修所在的风气。

    不说能不能抓到,万一走了大运得到什么消息呢!?

    那岂不是能一步升天!?

    魔界放荡不羁,喜好自由,不代表他们之间没有权势等级,相反,他们对权势的追求十分强烈,将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不像修真界那般,宗门派别之间的争斗都是在暗中较劲。

    不少魔修还是努力找门路,前去魔界进行商贸的修真界修士一时之间变得炙手可热,还有些人特地进魔界做消息贩子。

    与此同时,拂镜州的散乱魔修变得格外多。

    胆子大的才能吃肉,他们混进拂镜州坊间乡市打探消息,有胆子大的还敢往修真界更内部前行,试图寻得更多的消息。

    这些消息被他们带回魔界,高价转手卖给他人,赚的盆满钵满。

    对于这些事,谢臻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谢臻在内殿密室内,用掉了任析留给他最后一滴汁液。

    那些翻涌的魔气在这滴汁液融入后,变得异常温驯,顺着谢臻的运转回到他的体内,安安稳稳龟缩在丹田内,好似变得完全受他控制般。

    谢臻睁开眼,眼中一闪而过的猩红血色。

    他伸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玉瓶带着余温。

    里面的汁液已经干干净净,丝毫不剩。

    谢臻望着这玉瓶,视线放空。

    他是意外发现任析的汁液融入魔气后,能够似的魔气更加温驯,原本只是想着用来压制一些疼痛。

    对于任析的来历,谢臻已经探寻许多年了,至今也没有放弃。意外发现任析的汁液能够短时间驯化本源魔气后,谢臻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任析那个每月必须吸收魔气的毛病。

    魔界所有的宫殿典籍,他都翻遍了。

    仅剩下一处,最后一处他还没有去。

    东方域主,梁丘穆的宫殿。

    杜翁的宫殿早在当初他拿出千里舆图后,杜翁便随便他提出任何要求。

    可惜,杜翁的宫殿中多是些锻器的典籍,对于妖修灵植奇闻轶事记载的典籍收藏十分之少。

    谢臻当初问过一口,杜翁告诉他,这些东西只有问梁丘穆才有。

    梁丘穆……

    那个老狐狸,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收藏了格外多的前魔尊的东西,甚至比杜翁还要多,与之对应的,他对自己的敌意怕也是最深的。

    没有那么容易答应让谢臻进去看那些典籍。

    即便真放他进去,估计也会将不少重要典籍收走不让他看。

    他得找个法子,避开梁丘穆,独自潜进去才行。

    谢臻摩挲着手中的玉瓶,唇角的弧度放软,眼底情绪担忧。

    许久后,殿中响起一声低低的呢喃:“是啊,我对你,为何在意到这种地步呢?”

    是因为任析是他最危难时刻的救命恩人?

    是因为任析心性纯真,对他没有一丝利用之心?

    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给我激动坏了,结果,唉

    晚安吧宝贝们,明天要加班到九点多,零点左右见。

    另外感谢宝贝们投的雷!!我找个休息的时候加更!!!

    第58章

    任析在秘境中呆了多久, 没有概念。

    为了确认时间,他没有提前吸收魔气,而是硬熬到了发作的时候, 从而以此为节点, 确认自己进入这个秘境已经有大半个月。

    如此, 发作两次后, 任析身上的伤终于好全了。

    双腿痊愈,内伤也不再有影响。

    唯独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像先前那般吸收灵气, 修为也没法恢复。

    任析对此稍稍遗憾了几秒, 随后便开始关注起自己的青萝绿裙来。

    比起自己的修为能不能恢复,他这会儿更在意的是青萝绿裙还能不能回到从前的模样。

    这两个月来, 青萝绿裙一直是那副怏怏模样, 全然没有从前核心秘宝的神气。

    它已经生了灵智,为了救任析才变成这副模样,任析不可能不心疼。

    任析试着画了不少聚灵的阵法, 可惜看起来作用不大, 怕是只能等到出去后再另外想法子了。

    如此折腾两个月之后,任析总算是靠着阵法叠加,强行在秘境内打出一道小通道。

    他御剑飞快的穿过那道小小的缝隙,系统比他还激动:“快!缝隙要闭合了!”

    他并不言语, 衣袍猎猎作响, 眼前的景象一阵扭曲, 所有的景物被扭成一块块色团, 像是幼儿园里的小朋友用水彩笔胡乱画出来的抽象画作。

    任析抿着唇角, 心中的警惕提升,下一刻, 视野豁然开朗。

    所有的景物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水滴滴在石洞上的声音清脆无比。

    吧嗒一声,让人回神。

    任析从秘境中打出的通道,将他送到了一处溶洞中。

    溶洞里吊着钟乳石,洞穴内生长着不少灵植与晶石,发出幽幽光芒,照在水面上,让整个洞穴显得波光凌凌,并不黑暗。

    洞穴并不高,七八米的高度,并不适合御剑。

    任析将剑收回剑鞘,脚下踩着滑溜溜的石块,沿着洞穴往前。

    系统大惊小怪道:“你不害怕吗?这种场景一看就不正常啊,说不定水下面,或者洞穴顶就藏着什么东西……”说着说着,声音几乎要抖起来。

    任析:“?”

    任析:“你只是个系统啊,你都没有实体,你怕什么?”

    就算要怕,不该是他怕吗?

    系统尴尬道:“这不是氛围到这了吗?你一点儿想象力都没有的吗?!而且你不是最怕鬼的吗!?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明明当初谢臻讲个鬼故事都能吓得躲起来!

    任析无语。

    其实按理来说,他确实是该害怕的。

    他当初也是那种虽然怕得要死,但还要揪着舍友蒙在被子里陪他看恐怖片的人员之一。

    虽然怕,但喜欢刺激。谢臻给他讲的鬼故事,他也没少听。

    正在他要张嘴,跟系统插科打诨,说几个恐怖片场面故意吓唬吓唬他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系统预感不妙的炸毛:“干什么?我警告你啊,虽然你是我的宿主,但你也不能给我讲恐怖故事啊!在这种场景里讲这些不合适,你知不知道?”

    任析抿住唇瓣:“……嗯,不会讲,放心吧。”

    任析抬起眼眸,望着洞穴内的模样,似乎在打量这里的环境。

    唯独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在回忆自己的从前。

    他方才想,自己读大学时,蒙在被子里也算是阅片无数,什么恐怖片没看过,就是看得太多才会害怕。可他想给系统讲个场景吓唬吓唬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脑海中那些片段,不知为何都模糊了。

    他蒙在被子里,都看过些什么电影呢?

    ……想不起来了。

    是谁陪他在被子里看电影的?

    也想不起来了。

    系统随着他往前走,还在乱叫:“啊啊你踢到了什么!?”

    任析笑了笑安抚道:“是石头,不是骷髅头。”

    系统:“啊啊啊啊你快闭嘴吧!”

    任析压着心中的不适与诡异。

    现在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看看外面怎么样了。他得知道谢臻眼下如何,告诉他自己已经平安。

    还得让他师父知道,自己还活着才行。

    苍生宗内有不少人应该都在为他担忧。

    任析在溶洞里前行,顺着河流与空气流动判断出口。

    好在这次没有多麻烦,他大概走了三四个时辰的时间,便成功从溶洞中走出,到了一个洞口。

    确切而言,是一道河流出口。

    下方是数百丈高的悬崖,溶洞里的河流成了一条细细的瀑布,飞流而下,在岩壁上形成长长的深色痕迹。

    外头的阳光格外刺眼,任析将剑抛出去,御剑离开这块地方。

    锦囊里很多东西都不能用了,还得重新找个地方画符箓才行。

    任析一路落进林中,打算先抓一头妖兽,将符箓画出来再说。

    可惜他锦囊中的许多东西都被毁掉了,不知道是受空山那一击的影响,还是因为窥生镜的缘故。

    除了灵石魔石,还有少数的法宝,以及等级足够高的几张符箓外,剩下的东西都零零碎碎的,能完好无损的都是幸运。

    那些传讯符显然没有这么幸运,都毁的差不多了。

    任析落入林间,寻着妖兽的痕迹,打算找一只等级高些的,符箓的质量也能好一点儿。

    现在青萝绿裙情况不好,他不能用青萝绿裙画符箓,符箓的质量会受到妖兽血的限制。

    任析将自己的气息收敛,神识延展出去,以自己为中心,方圆两公里内都有他神识覆盖。

    正在任析随着妖兽留下的痕迹,摸到了一只地阶妖兽的所在地,准备行动的时候,他先感受到了修士的气息。

    破空声远远的传来。

    任析收敛好自己的气息,掩藏在树冠之中。

    茂密的树叶将他遮掩的十分掩饰,他的气息与树木几乎一模一样,难以分辨。

    大片破空声闯入这片山林上空,紧接着落下。

    是一群修为相当的修士,几乎都是金丹巅峰,少许修为没有那么厉害的,也在金丹中期。

    他们没有穿统一的宗门服饰,想来应该不是隶属于某一个宗门势力。

    落地收剑后,这群人随着地上的痕迹往前,显然是冲着那头地阶妖兽去的。

    队伍中有一人低声道:“娘的,跟了好些天,今日总算是让咱们逮住了,再不抓住它,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另一人也低声应道:“这金玉狐实在是太过狡猾,少有风声便逃窜的不见踪影,丝毫没有地阶妖兽的傲气,咱们今日千万小心些。”

    队伍中的交谈声压的更低,连气息都变得非常低缓,好似妖兽已经到了跟前一般。

    他们一群人都是金丹修士,修为最高的也没能达到元婴期,不怪他们对待地阶妖兽时如此警惕。

    他们蹲下身查探金玉狐留下来的痕迹,从而判断金玉狐在这一块地界活动是什么时候,什么状态,现在距离此地大约有能有多远。

    谨慎探查的同时,有人叹口气低声道:“日日这般灰头土脸,何时是个头?要是咱们能好运,撞上那重伤的人形灵植便好了,将他逮住,咱们一行人将他分了炼药,也还有多的吧?届时人人都能做化神期大能,没准儿还能到渡劫期呢!”

    附近一人听见了哂笑:“你没睡醒呢吧?咱们一行十数人,还渡劫期?便是人形灵植,哪有这样厉害的?真如此厉害,那一整株吃下去,还不得原地飞升?那些渡劫期大能还能坐着不动?”

    另一人也随着这声音笑着附和:“就是。而且那消息不是说了?那可是苍生宗元婴期的弟子,还是当初试青大会的优胜者,头一个能在试青大会上拿到核心秘宝的,就你,就咱们这一群?过去送命还差不多。”

    那人本是这些事日抓地阶妖兽有些怨言,随口抱怨一句,被自己的同伴连番嘲笑,不禁恼怒道:“你们各个耳朵聋了不成?我方才不是说了,趁着那灵植重伤?苍生宗的三长老可是渡劫期,他就算是再厉害,也就是个区区元婴,现下没准儿只剩下半条命苟延残喘,咱们谁遇见那是撞大运好嘛!?”

    “是是是,撞大运,你可小声些,让金玉狐听见动静跑了,你瞅老大抽不抽你。”

    “嘘……”

    任析远远望着他们搜寻妖兽,而逐渐远去的背影。

    原来,现在他是灵植的消息,已经人人皆知了。

    是空山做的吧?

    对外宣布自己是灵植,不管苍生宗内是什么反应,之少外界不会谴责他对自己的师侄出手这件事。

    在大部分修士眼中,妖修与人类修士就是不同,植物系妖修尤其如此。

    兽类妖修因为数量庞大,广泛的出现在人类修士周边,从而变得稀松平常,被人类修士当作普通修士。可植物系妖修正好相反,千年前就稀少,千年后的今日更是少的闻所未闻,在人类修士眼中,植物系妖修并非是修士,而是一株能够食用的灵植,能够让他们功力突飞猛进的灵丹妙药。

    空山很清楚这些人的心思,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所有人都知晓任析的身份。

    好算盘。

    任析望着快要走出他神识范围的那群金丹修士,嘴角忽然露出个笑容来。

    他面容白皙温良,一双凤眸弯弯的,笑起来很是好看,是一个十足的好人模样,甚至看起来很是单纯好骗。

    系统:“?”总觉得有点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

    昨天回来实在是太晚了,洗洗趴床上睡着了。

    今天的更新稍后,我要去接闺蜜下班,然后过七夕了哎嘿嘿~

    大家七夕快乐!

    要是回来的早就给大家加更,回来的晚的话,就还是普通更新,总之今天的更新肯定会更不会坑掉的!

    啵啵大家!几个小时候见!

    第59章

    捕捉金玉狐的队伍这次还算顺利。

    他们很快便寻到了金玉狐的栖息地。

    望着逐渐清晰的脚爪印, 还有幼兽崽子,面上纷纷露出喜意。

    这可以天大的好事!

    要知道比起成年的金玉狐,它们的幼崽更为值钱, 受修士追捧!

    成年体修为不俗, 每每捕捉还容易伤及它们的皮毛, 损失它们的内丹, 最后能捉住带回去的都是死的。

    能用的无非是皮毛、血液、兽骨、兽丹什么的。

    但幼崽便大大不同了!

    活着的幼崽带回去,从小教养长大,能够当自己的兽宠, 帮着自己打架。

    尤其是金玉狐有地阶高级, 它们的幼崽小的时候修为一般,但随着年岁增长, 十几年后便能逼近成年, 有地阶的修为。

    那可是几乎媲美元婴期的阶别!

    养一头对自己忠心无比的元婴期妖兽,何其威风厉害!?

    金玉狐还生的十分好看,更是受修者们的喜爱。

    狐狸一贯是狡猾的, 它们会将自己的幼崽藏得极好, 这样的机会绝对是可遇不可求。

    众人在瞧见幼崽的痕迹的,呼吸纷纷重了一些,眼底满是热切。

    带队的金丹巅峰偏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示意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不要打草惊蛇。

    金玉狐本就狡猾, 还是地阶, 如今更是有了幼崽的母狐狸, 凶性与警惕心成倍增加,尤其不好对付。

    他们必须得拿出十成十的谨慎态度来才行。

    就在一群人屏息着, 想要靠近狐狸窝的时候,树梢上传来了一声动静。

    “咔嚓”一声脆响,清脆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声。

    耳目灵敏的妖兽更是如此,几乎不等人看清,便见一道淡金色的影子带着一小群毛球从一旁飞窜而过,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带队的金丹巅峰当即黑了脸!

    跑了!

    竟然就这么让金玉狐跟它们的幼崽跑了!

    哪个蠢货能在这种关头踩断树枝!?

    他一定要让这个蠢货好看!

    领头盛怒至极,眼睁睁瞧着金玉狐跑掉,现在凭借他们一群金丹去追,是肯定追不上了。

    他怒吼道:“哪个蠢货踩断的树枝!?给你爹滚下来!?阵法跟陷阱都还没有布置,你的脑袋是不想在脖子上呆了吗?”

    他怒吼的时候,额角的青筋一阵一阵的跳动,狰狞的像一条快要钻出来的蚯蚓,可见着实是气狠了。

    “啊,实在是抱歉。”温和中带点笑意的青年声音响起来。

    嗓音中还夹杂着些许少年的清脆感。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原来不是他们的人?

    得知不是自己的人出了纰漏,领队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愤怒!

    自己的人惹了祸还能忍,旁人弄出来的损失,他今日不叫这人将底裤都赔个干净,日后也不用混了!

    其他的人聚拢在领队身后,也望向了出声的地方,心中同样愤怒,与此同时还有些默哀。

    不知是哪家出来历练的少年人,撞到了他们老大火头上。

    他们可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他们老大尤甚。

    怕是比起魔修来,也不遑多让。

    正在他们为这少年担忧时,树梢颤动,从中跳下来一名青年。

    瞧着还很青涩,肤色白皙,一双凤眸笑意盈盈,红唇也上翘着,唇红齿白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温和到有种不知世事忧愁的天真感,像极了哪个宗门世家供着的小祖宗。

    他还满脸歉意的望着一群人,似乎看不懂他们的虎视眈眈:“抱歉,惊走了属于你们的狐狸。”

    莫名的,有些人从中听出了一点讥讽的味道。

    领头人张口,正要训斥的时候,他身后忽然有人哆嗦了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用一副见鬼的表情指着任析,道:“你、你是那个、那个……”

    任析笑着,十分友好的帮他把哆嗦半天说不完整的话接下去:“是的,我是那个能化成人形的灵植。”

    仿佛所有人的神情,都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谁?

    任析还怕不能吓死人:“实在是抱歉,不过我跟过来,是因为听见你们中有人提起了我,所以想过来问问。”

    提起他?

    先前言之凿凿,想要走大运撞见任析的人,两股战战。

    他的确是想撞见这个人形灵植!

    可他想撞见的是重伤状态,而不是现在这样,神采奕奕,一看就知道他们这一堆人加起来都打不过的妖修!

    而且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他们说的这些话,所以想要杀了他们吗!?

    他们想要杀任析,并不拿他当人,理所当然的,他们觉得任析也会拿他们当作异类除掉。

    胆子小的已经快要被吓瘫了,险些跪地连连求饶,领头人也没了之前的气焰。

    什么金玉狐?

    早忘到一边儿去了!

    金玉狐虽能媲美元婴期,但也只是能“媲美”而已!

    他们一群人加起来,用陷阱能制服金玉狐,不等于他们真的能跟元婴期斗上一斗!

    更何况这个从渡劫期手中活下来的妖修!?

    听闻当年试青大会的时候,他还是金丹初期的修为,便能对付元婴期,现如今元婴期,哪里是他们这一群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任析瞧他们吓得够呛,笑着不说话。

    等到领头人额角冷汗津津,双膝弯曲,口中道歉道:“原来是任道友,久仰久仰,先前手下有人妄语,实在是对不住,请任道友饶过我等……”

    任析知道吓唬够了,才开口道:“放心,我没有找麻烦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我有段日子没有听过外界消息,所以想跟几位打探一下罢了。”

    领头抹掉额头的汗水。

    对了,这妖修先前被重伤,应该是闭关疗伤,所以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

    若是能传讯给苍生宗,让苍生宗的几位渡劫期大能来将他抓回去,想必他也只能束手就擒!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领头便对上了任析的双眼。

    凤眸瞳仁乌黑,清澈而明亮,像是能将人所有的心思都看的清清楚楚。

    头领一下子便清醒过来。

    看这样子,这妖修怕是刚出关。

    若是消息无端传出去,他哪里会不知道是谁走漏的?

    能叫渡劫期大能抓回去最好,可万一又让他逃走了呢?

    有一就有二,这可没人能说的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去睡了,今天不上班,睡醒了就写二更啵啵

    第60章

    任析对他们的态度不可谓不友好。

    他笑眯眯的与头领道:“我方才无意听见了诸位道友的话, 想来外界现在已经有无数人知晓的我身份了,不知苍生宗眼下如何了?”

    不等头领说话,最先言之凿凿想要撞上任析的人先出声:“任道友, 您与苍生宗的三长老发生冲突后, 您的师尊对您那是十分的维护, 与三长老当即打了一场, 而且苍生宗如今也并未说过什么要将您遣出宗门的话,想来对您也是极为满意的。您这样的天才,到哪里去都是受到无数人欢迎的呀……”

    他笑容讨好, 言语不自觉带上三分谄媚。

    这话说的, 虽说苍生宗没有说任析什么,可同样也没有对空山表达过不满。

    但这人精明得很, 生怕说了点儿什么让任析生气, 挑着让人高兴的说。

    任析并不意外,掌门早就知道他妖修的身份,当然不会在这件事上追究。

    不知道这次, 空山用了什么理由对掌门掩盖这件事。

    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 瞧起来凤眸深沉,似乎是不太满意这样的回答。

    那修士忙不迭的打补丁:“任道友也无须恼怒,苍生宗之所以不护着道友您,属实是眼下抽不出手来。任道友有所不知, 现下不知道苍生宗内的哪些弟子丧心病狂, 四处屠杀其他门派世家的弟子, 引起众怒, 掌门座下的大弟子先前失踪的段日子, 而后有人说瞧见了大弟子杀人,不少门派正打算声讨苍生宗, 让他们教出掌门大弟子为人偿命呢。”

    任析瞬间想起拂镜州那个小秘境内的死尸。

    不知道是谁杀的。

    他当时怀疑是云开月二人,可惜没能有证据,而后一耽误,甚至没来得及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柳勉不可能乱杀人。

    任析的眉头慢慢拧紧,问:“可知晓我宗大师兄如今人在何处?”

    那人苦着脸道:“这、这,道友属实是为难在下,我等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哪里能值得这样重要的消息呢。”

    并未出乎任析的意料,但他还是有些失望。

    任析又问了好几句,确定这行人身上再没有其他有用的消息,才放弃。

    这样说来,苍生宗眼下的境遇也不算多好。

    虽然有渡劫期坐镇,其他宗门不敢上门去造次,可若是叫整个修真界联合起来,将苍生宗孤立出去,坏了苍生宗的名声,对苍生宗绝无好处可言。

    日后如何还会有弟子愿意加入苍生宗?

    苍生宗驻守在拂镜州是为了阻拦魔修,若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其他宗门援助,得不到应答又该如何?

    任析的脑海中瞬息冒出无数问题。

    一行人瞧着任析不再作声,面面相觑,不敢发出丁点声音,生怕打断任析的思绪。

    任析压下纷杂的念头,重新露出笑容,对眼前的一群人道:“今日,诸位在这林间撞见我的事……”

    “道友放心!我等什么都没有瞧见!”

    “是是是!我等只是如往日一般出来猎杀妖兽而已,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从未遇见过什么其他人!”

    “对对,道友若是不能放心,我等可以发誓!”

    他们七嘴八舌,说话的速度又急又快,生怕慢上一息片刻,就能让任析将他们赶尽杀绝。

    死人的嘴最牢靠,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个道理,眼下实在是怕的要命!

    任析抿着嘴唇,笑容温和,毫无攻击力与危险性:“不,要劳烦诸位出去说一说才行。”

    “不不!您放心,我等嘴绝对严实,一定不会说的!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对天道发誓!”

    任析说:“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我就杀了你们哦。”

    众人:“……”他们像是被绑了嘴的鸭子,这下子什么声音都没了,瞪着双眼睛看着任析。

    系统:【……哇,你真的好像反派啊。用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说这么可怕的话合适吗?】

    任析内心耸肩:“他们太慌了,不听我好好说话,我能有什么办法?”

    任析抬手,从掌心放出一蓬魔气,沾上靠前方几人的胳膊手背,瞬间在他们的皮肤上腐蚀出一点灰黑的痕迹,这几人顿时惨叫起来,望着任析的眼神愈发惊惧。

    即便任析笑的再温和,在他们眼中,这下子也是笑里藏刀。

    任析没做多过分,弄了点伤口后边收起魔气,道:“你们出去后,便对外说,我还活着,而且变成了魔修,修为也不低于元婴,眼下朝着东边去。记得,要让越多的人知道越好。”

    一行人颤抖着嗓音,忙不迭答应了,脑海中思绪半晌回不过来神。

    魔修。

    魔修啊!

    如今修真界内,大部分人对魔修的印象来自于千年前的仙魔大战。

    魔修在他们眼中的恐怖程度,根本不是普通修士能比较的。

    任析不仅是元婴,还是元婴期魔修,在他们眼中的恐怖程度一升再升。

    等到任析离开后,还久久不能回神。

    “魔修……魔修啊,他竟然是个魔修。”

    “他到底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咱们要去四处说吗?”

    “……正话吧……我瞧着他有恃无恐的模样,先前根本无人知晓他是魔修,眼下故意告诉外人,是不是挑衅?”

    他们越说越觉得是,任析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狂妄狠毒的阴险魔修。

    可怜他们不得不遵从,逃出林子后边开始四处散播任析出现的消息。

    他们身上魔气灼伤的消息成为了有力的证据。

    无数人正盯着,任析的消息甫一出现,便迅速传播到各地,不少人对此津津乐道。

    魔界得到消息的速度只快不慢。

    大胆埋伏在修真界的魔修得到了这消息,高价将消息卖回了魔界,不少高阶魔修闻之吃惊的同时,愈发觉得这灵植活该是他们魔界的东西,蠢蠢欲动。

    谢臻得到消息时,任析正离开秘境第三天。

    他确认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在杨家地界。

    再往东边过去一段距离,便是千岛州,而千岛州的东南部接壤的就是苏家的桐月州。

    杨家东北部跨过一个州境后,便是巳家。

    这些熟悉的家族让任析想起来一些当初试青大会的事。

    说起来,其实现在距离试青大会过去的时间也不算久。

    他在期间闭关了不短的时间,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一年便垮了过去。

    试青大会期间,苏家那个领队的族人,叫做苏幼鸣。

    任析记得当时苏家便拿出来了跟食灵水相似的东西,只是对他来说无用而已。

    当时在小秘境中,也有人误以为是苍生宗动的手。

    有理智的人能够细细分辨二者的不同,不过苍生宗用本命法器的次数不多,了解者也不够多,加之其中恶意拱火之人,不难形成这样的局面。

    当然,这些都只是任析目前的猜测。

    当初拂镜州初次开放的小秘境内都出现了那样的死尸,说不定其中有更大的阴谋。

    为了苍生宗,他想要将其中的纠葛查个清楚。

    还得找到柳勉才是。

    他出关时便有柳勉联系不上的消息,如此算来,已经快有小半年的时光了。

    任析先行去了杨家的地界,用换容符改换了容貌,顺道在途中寻摸一些能够交易的地方,用自己画出来的符箓交换一些灵石与材料,高阶的符箓则送去合适的拍卖会,换取更好的东西回来。

    等到符箓卖完后,便再进一趟山林,抓捕高阶妖兽放血画符。而后再卖。

    等到筹集够一批材料与上品灵石后,任析摆弄出一堆阵法,帮青萝绿裙恢复灵力,聚集灵气。

    收获甚微,不过聊胜于无。

    如此一路慢吞吞的走走停停,等到了桐月州中部的时候,任析的身家终于丰厚了不少,青萝绿裙也瞧着不似先前那般像支地摊上买回来的劣质笔,不时还能给任析一点儿回应。

    任析进桐月州主城后,寻到一处客栈住下来。

    这处客栈不怎么起眼,比起当初试青大会时他们住的客栈,是远远不如的。

    客栈内什么人都有,乱七八糟的,不少从城外猎杀妖兽回来的人带着浑身血气,坐在一楼大堂内的时候,身上的血甚至还在不住的往下滴落。

    这些人不会在城里久留,居无定所,进城只是为了售卖自己猎来的妖兽与灵植,将货物卖光,便会离开主城。

    任析进这间客栈后,为自己的房间布上阵法,贴好一堆符箓,确保无人能够轻易注意到这里,才好好休息。

    比起荒无人烟的山林,他还是喜欢热闹的地方,即便这里显得有些吵闹。

    任析盘腿坐在床榻上,调息修养,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窗外漆黑,楼下还是闹哄哄的,各种嗓音掺杂在一起,不时有人起冲突回吵嚷起来,有人起哄有人劝架。

    任析检查好房间内的痕迹,而后重新为自己贴上一张换容符。

    清秀的少年立刻变成了一名黑瘦猴子,两颊深陷颧骨突出,耷拉着一双三角眼,与客栈内那些人立刻融入一体。

    他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身,先前的法衣换掉,成了一套亚麻色的粗布衣裳,衣摆还带着泥点子,衣服上镶嵌着十分低阶的阵法,有微弱的灵力波动。

    这种衣裳,凡是修为超过筑基的,都不屑于穿。

    但在靠猎杀妖兽为生的低阶修士中,是十分正常。

    他在大堂内找到一个有空位的桌子,靠着边坐下来,小二立刻上来询问,是否要些灵果灵酒。

    任析点了两碟吃的,听着身边的人侃侃而谈,唾沫横飞。

    “在这桐月州,那苍生宗的弟子还敢乱来不成?!咱们桐月州有苏家的渡劫期老祖坐镇,真以为只有他们苍生宗有渡劫期!有本事便叫他们那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大乘期老祖出来!次次都用这名头唬人,活了上千年的大乘期,还不飞升,当谁信呢!”

    “你还别说,当真不曾听闻桐月州有过苏家弟子死于食灵水的!”

    “是吧!那起子危言耸听装模作样之辈,真到了渡劫期老祖跟前,便又缩着不敢冒头了!”

    任析抱着自己的盘子,往自己怀中揽了揽,免得口水喷到自己的盘子里面。

    身边的人还在唾沫横飞。

    任析听了会儿,心中的怀疑来来回回的变化。

    没一会儿,他忽然又听见有人不屑的嗤笑一声:“你们搁着吹个什么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同苏家有什么关系呢!人家不敢杀苏家弟子,还不敢杀你等一众筑基小修?”

    立马有人跟声:“是极,前两日城东还有死人,有人查看过,便是死在食灵水的伤口下,桐月州又如何?况且苏家真死了人,瞒着就是,还能让你等知道不成,嘁!”

    这显然是两伙人,不对付,矛盾由来已久。

    大堂内其他的人一副有所预料的模样,自行抱着东西往边角地方让一让,竖着耳朵听他们吵。

    任析端上自己的盘子,也准备往角落里挪。

    站起身的时候打量了一会儿,犹豫要往哪个角落里挤。

    ——这大堂内本就人多,这会儿都往角落里挪,边角处根本没有任析落脚的地儿。

    就在他这么打量犹豫的一小会儿功夫,大堂内噼里啪啦的响起来。

    打起来了!

    眨眼功夫,凳子腿都飞了起来!

    任析两手都端着碟子,正要往角落里跑的时候,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将好截住飞起来的凳子腿。

    任析:“?”

    大堂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有种沉沉的威压让不少人蹲下来,大汗淋漓的不敢作声。

    任析咽了口口水,扭过头去。

    男人比他高了一截,一张面容普通,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唯有一双黑漆漆的桃花眼,沉沉望着任析,让任析一眼确认对方的身份。

    他抿了抿唇瓣,瞧瞧谢臻还举在手中的凳子腿,再瞧一瞧大堂内被他的修为压的直不起身来的众人,慢慢扭回头,端着手里的碟子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后,原来上楼。

    还往角落里挤啥啊,反正看他们吓成那样,八成是没有力气再打了。

    他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跟谢臻解释吧。

    想起自己之前对着谢臻那一通大言不惭,他觉得自己脸上的皮阵阵作痛。

    “噔噔噔……”

    上楼的脚步声跟随在他身后。

    任析看了眼自己还端着的两盘吃的,稍许后悔。

    真怕等会儿上楼后,谢臻给他盘子掀了。

    怀着这种忧虑,盯着谢臻非常不善的目光,任析一路回到了自己房间。

    煞神的身影消失后,大堂里才有动静。

    有人摸着额头的汗:“这人什么来头?那小子是被仇家寻上门来了?”

    “什么仇家?你瞎了不成?那一瞧就是哪家的小孩偷跑出族,被族中的长辈寻过来,瞧他那副老鼠见到猫的样子。”

    说的也有道理。

    总之没人有心情继续先前的争端。

    倒是有人坐在大堂,压着嗓音,小声讨论起这位“来捉小辈的族中长辈”是什么修为。

    任析走进客房中,放下手中端着的两个盘子。

    不等他启动阵法,身后的房门阖上,一层屏障展开。

    他的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不是夜色,而是浓郁的魔气笼罩。

    任析瞪着眼睛,吃惊的转过身接住要倒下的谢臻,那些翻涌的魔气围绕任析,欢欣的涌入了他的体内。

    谢臻只觉得往日里几乎要将他身体碾碎压成齑粉的浓郁魔气,纷纷离开的他的身体。

    长久的痛苦之下,骤然得到放松,让他几乎要站不住。

    他靠在任析身上,呼吸急促,发出的微小声音有些许的诡异,像是忍痛的闷哼,也有些像是舒服的喟叹。

    他听见任析的声音响起来。

    青年嗓音中蓄满担忧:“你怎么弄成这么个鬼样子了?好端端跑来桐月州做什么?就算你现在是渡劫期,也不能这么放肆啊,万一出事了谁救你?我现在可救不了你啊。还有你身边那个叫展言的朋友呢,不跟着你一起吗?”

    谢臻靠在他的肩头,满心的怒火跟担忧消失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还笑了一声:“你好意思问我这些?”

    房间内充斥的魔气没有外溢,被任析吸收入体内,他的境界松动,到达了元婴巅峰。

    说起来,他修魔的速度,可比修仙快多了。

    且轻松无数倍,只要他愿意,呆在魔渊就能轻轻松松突破无数屏障。

    浓郁的黑暗被稀释,出现出浅淡的光,能看清楚彼此的轮廓。

    直到溢出来的最后一丝魔气也被任析吸收完毕后,外界渗进来的光,足够让他们看清楚彼此眼下的模样。

    谢臻满头冷汗,桃花眼下浮着一层浅淡的薄红。

    任析放了一颗夜明珠在头顶的琉璃架内,屋内的一切变得清晰。

    他瞧着谢臻那副比他还要惨的模样,无语凝噎:“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我分明记得上次咱们在魔渊边分别时,你还是好好的……难不成是空山给你留下了暗伤?”

    不至于啊,当时的谢臻已经是化神巅峰,虽然敌不过在化神浸淫百年的空山,可也不是好对付的,不该留下这么严重的伤。

    谢臻靠在椅子上,扬着眉梢,仿佛前一刻虚弱的人不是他似的:“哟,您还记得咱们上回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作者有话要说:

    5号跟6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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