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清江市的中考政策,还是3+3,即三门主科语、数、外,另加“史地政物化生”里的三门小科,加入中考成绩。周清皖选考了物化生,并拿到了那年中考的清江市最高分。


    而周清皖当年的成绩,不仅引起了八中轰动,更是引起了清江市的中学生,及家长们的议论。


    有不少的声音便指认说,第八中学以抄闻名,他们的第一名有很大的作弊嫌疑。


    可惜,官方辟谣了。


    监考录像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并且,以周清皖的家境,显然也更没有门路搞来试题。


    因此,九年前,身为省重点的清江市第二中学,都做好了迎接这位十四岁神童的准备。


    然而没人能想到的是,周清皖一考完试,就莫名消失了。


    不仅如此,就连志愿都没填报。


    少有人知的是,这位神秘的“中考状元”没钱上学,他的监护人也不会同意再让他上学。


    刘良在叙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很平静,然而颤抖的面部肌肉,却诉说着叙述者的动容。


    温敬的目光落在刘良身上,目光深沉,问道:“所以,十四岁到十六岁,他…辍学了两年?”


    “嗯,”刘良拿出一格卫生纸,揩去额角的汗,“但我是…在他快到十五岁的那个春天,就找到他了,他在…你们拍戏的那个,影视城,做群演。”


    “横店?”


    “对,横店,几十公里,也不远,”刘良说。


    ……


    中考毕业后,吴平之就将周清皖带到了影视城,这才发现娱乐圈的钱也不是好赚的,那种有台词的配角,都是可遇不可求。


    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要给男主选少年演员的古装剧,然而面试海选,却只不过是个过场,早内定好了人选。


    十四岁的周清皖已是一米七五的个头,身高和男主差不多,况且那张清矜冷傲的脸,竟是比女主还要漂亮,于是就被导演刷了下来。


    虽然后来,那部剧因戏份很重的小男主,长得与“容冠中原”毫不相干,屡次三番被观众吐槽辣眼难看,但是当年,周清皖的的确确是失学又失业。


    吴平之实在不耐烦,便扔周清皖一个人在剧组游混。吴平之对周清皖的要求很简单——每月拿回五千块钱来。


    当然,周清皖没听他的。


    一般来说,像周清皖与吴平之这样的情况,收养人与被收养人证件齐全,收养人未致使被收养人重伤、死亡的虐待行为,属于报警才处理的范畴,而且只有虐待情节严重的才构成犯罪。


    虐待行为一般或较轻的,经常不会以虐待罪论处,但送养人可以主动要求解除收养关系。


    可问题是,周清皖的爸妈早死了,于是,周清皖只能跟吴平之这般耗着。


    吴平之用视频威胁周清皖要钱,周清皖便冷漠对那老男人道:“别做梦。”


    周清皖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周清皖知道,吴平之不会过早地使用那个视频,因为那是渐渐老去的吴平之,对付周清皖的最后筹码。


    吴平之当然不会给周清皖生活费,周清皖也懒得为这点钱去计较,他那时的当务之急,是给自己攒下足够多的学费,好继续回到高中上学。


    因为还没成年,周清皖能做的工种有限,好的时候,有合适他的群演,于是一天能有几百。


    坏的时候,就去给人搬道具,一天只能赚几十。


    而在清江市,普通高中的一学年学费是500左右,杂费300,校服等费用200,外加一些其他费用,一年可能需要1200出头,三年下来便是3600。


    住宿费6000一年,周清皖打算只住高三,但如果算上平时吃饭的钱,就算每天三餐加起来只花10块,也仍需要额外的一万。


    两万块……


    可能是富家子弟的一台游戏机;


    可能是三线女演员四分之一个名牌包包;


    也可能是殷实家庭送孩子去补习班上10次课的课时费……


    可周清皖却能用它,买自己的三年和余生。


    刘良找到周清皖的时候,周清皖刚刚攒够两万块。


    一个初中学历的十四岁孩子,大半年的时间,能攒到两万块钱,温敬不敢想象,周清皖吃了多少苦,又得多努力,才能做到。


    “那为什么十六岁,才读高中?”温敬的眉毛拧紧,“既然攒够了钱,为什么还要基金会的资助,才能继续上学?”


    刘良长叹一口气,说道:“那年冬天太冷了,小皖也不知道,给自己拉上拉链。”


    周清皖病了。


    一开始,刘良以为,周清皖只不过是普通的风寒,但当天气渐渐回暖,周清皖不再发烧,其他的症状也没半点好转,反而愈发萎靡,时常整个人隐忍地蜷缩在被子里,抖得厉害。


    刘良带周清皖去看医生,公交车上,拥挤的人群,使周清皖彻底地陷入崩溃边缘,甚至出现了短暂的休克状态。


    “惊恐障碍,加上严重的焦虑症,我爱人说,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就行了,”刘良缓缓说,“我想了想,还是把工作辞了,照顾了他一段时间。”


    温敬有些震惊地看向刘良,就见刘良的眼睛里,隐约泛着泪光,说道:


    “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第一次发现小皖的不对劲的时候,没有去管……哎,我那时太大意了,如果平日里我多关心小皖一点,也不会让一个好好的孩子,发展成……哎,我这个做老师的,不能说没有责任。”


    温敬的眼神晦暗。


    要知道,这世界上,也只有有良知的人,才会为了关心别人,这样严苛地追究自己的责任。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温敬说。


    当温敬要离开清江市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本想给生活并不富裕的刘良,留下一笔钱,可刘良坚持不要,于是只好又买了一些水果、一些酱货和卤肉给他。


    温敬是空手来的,他没有去提着东西上门求人的意识,却是折回去给刘良补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才准备走的。


    刘良接过温敬递给他的水果袋子,说道:“小皖喜欢吃橘子,还有石榴,哦,他还喜欢毛绒绒的那种玩具,小皖…其实很可爱的。”


    温敬答应:“嗯。”


    刘良欲言又止,一句话憋了许久,还是隐忍不住,叮咛出来:


    “如果你了解小皖,你就会知道,他会回避你,但他不是故意的,他会回避任何人。”


    “他要是不理你,你也别太生气——他从小就那样。你是不想跟他处了,也好聚好散,别让他伤心了。”


    温敬只觉眼眶酸涩,囫囵应下,“好。”


    然而而当刘良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再看不见时,伫立在月光下的温敬,也终于不禁落下泪来。


    周清皖以前的人生,他没来得及参与。幸好,有好心人接住他了。


    而周清皖用了近乎两年时间,才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重新走进教室……


    得是多么绝望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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