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番外

    (一)

    我失明的第一年, 周清皖研究生刚入学。

    我瞒着他,给他搞了个小型的庆祝会,把我很讨厌、但周清皖很喜欢的那几个人, 请到了我们自己家里。

    有路在铭、寇礼、赵普新、赵普新男朋友、甚至还有任令恺和木心——这俩个是自己死皮赖脸要求来的, 我没喊。但是那个李许我是喊了的,只可惜小姑娘在搞音乐会巡演,只能在电话里遥祝。

    “周、周老师, ”李许的声音婉转,情绪激动, “您,您是我的榜样,我真的很为您开心——不对,我重新说——您和温老师都是我的榜样, 我真的很为你们感到开心, 嘿嘿, 我现在看着你们就特别有劲儿, 感觉一天忙20个小时都不累!……”

    我以前以为,李许是那种讷言谨慎的性格, 谁知道, 这小姑娘在视频电话说起话来, 却跟打了鸡血似的, 彩虹屁一套一套, 蹦豆子似的往外倒,别人根本插不进去话。

    三五分钟后,李许才彻底停下来, 就听和她关系最熟的任令恺说:“诶哟哟, 你这是总算嗑到正主眼前了, 来来来,别停啊,我给你接着奏乐,你接着舞。”

    我有点想看看李许的表情,更想看周清皖的,可是我看不到。

    周清皖的声音,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淡,只是额外嘱咐了她几句,好好吃饭、按时休息。

    然后就是吃饭。

    路在铭原本定的是吃火锅,说自己连锅和汤底都买好了,但是被木心改掉,改成吃西餐。

    我原本没在意,随便让他们去搞,到了聚会这天,周清皖把一小块一小块的披萨,和切好的牛排放在我的面前,我才反应过来木心为什么拒绝吃火锅,原来是怕我会不方便。

    这大半年来,我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周清皖和护工轮流伺候着我,都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能是我足够自信,脸皮足够厚,也从来没有因为在他人面前进食,而感到尴尬过——然而吃西餐的那一天,却是我人生中最尴尬的一天。

    从我三十年的生活经历来说,我了解自己,就算一面断崖横在我的眼前,我都不是个会焦虑的人,在演艺圈摸爬滚打的经验,也让我习惯了绝处逢生。

    可我没有想到是,这一次,别人的好意却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我开始有点担心了,如果一直这样呢。

    如果我温敬,这辈子都是一个瞎子了呢。

    手中的食物开始变得无味,我觉得有点口干。

    我想要抽烟,但是不能,所以只能找点度数不高的酒来喝,却不小心碰洒了一碗蘑菇汤。

    我可能会永远记得,汤洒了的那一刻,桌面上的安静。

    笑声戛然而止,话题莫名中断,一只体感微凉的手,有些慌忙地来握我的手,桌面上响起碗碟碰撞的声音。

    周清皖当然在帮我收拾,他甚至平静地跟我说了没事。

    可是,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我和他在内,似乎都觉得,事情还不小了。

    我的裤子被汤水弄脏,不舒服,还隐隐看得清那玩意儿的轮廓,周清皖于是站起身,对我说走吧,我和你去吧裤子换下来。

    我记得我好像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去的;又或者是没拒绝,他陪我去的,反正有点记不太清,但是我清晰地记得,赵普新吹了个口哨,明显是为了活跃气氛,来了一句洋文:

    “Huge~”

    除了任令恺,满场都是男同性恋,其实是适合将荤.段子的场合,可是没人笑。

    不知道,周清皖是否已经能和我产生心灵感应,反正从那天起到现在,我们家的饭桌上,再没出现过披萨和牛排。

    (二)

    我失明的第二年,周清皖的学习开始紧张起来。

    他很忙,没法天天回家,即便我们已经在五道口的附近,买了一套新的房子。所幸《正折枝》开播了,我也有了点儿事情做,每天有不间断的电话进来。

    我把彭飞辞了,理由是我这状况没法继续拍,可能在眼睛恢复之前,都会在家静养,没什么事给他做。

    我把小蔡介绍给一个脾气很好的女星,她现在是薪水前景双丰收,据说新老板对她很不错,自己结婚还给她买了辆车,价值大两百万。

    所以,我的电话,大多都是代理人和投资商打得。

    代理人姓林,嘴巴有点碎,但办事靠谱,所以我付了他很高的薪水,把《正折枝》的宣传权包给了他。

    小林一天能给我打两三个电话,即时汇报剧播的情况,一开始我还挺有耐心,听多了就有点烦了。

    这小子却很兴奋,每次都是那几句话,却能把喉咙喊破似的:“这才开播三天,播放量就破1亿了!——老板!我们要发财了!”

    我对发财没什么执念,我只在乎我的《对赌合同》输不输。

    代理人说,只要后续口碑不崩,就不可能输,所以他打算在豆瓣开分后,去买一波好评评分。

    我把他给拦住了,理由是我温敬从来不做这种无聊的事。

    小林接受了,但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阳奉阴违,更不知道他到底买了没,因为开分9.0的成绩已经让汪成海这老头高兴得有点疯癫,见天的说要过来找我,要推着我去小区遛弯。

    我说我是瞎了,不是瘸了,你照顾你那90岁的老母没照顾够的话,也不用来我这儿奉献爱心。

    可能因为我话说的挺直,这小老头果然不高兴了,骂我没大没小。

    我随他去骂,反正我也不是很在乎他是不是真生气了。

    我在乎的人只有周清皖一个,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可是周清皖三天没回家,我就开始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把这件事忘了。

    我的这种担心,毫无疑问是多余的,因为周清皖忘了谁都不会忘了我。

    以前天天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曾发觉,现在周清皖不常回家,我倒是发现周清皖的变化很大。

    譬如周清皖再忙也很少弧我的消息,以前半天才回复的情况再也没有发生。

    譬如周清皖的话开始变多,有时候为了叮嘱我一些事情,他的语音条能发满一分钟。

    譬如周清皖真的习惯自己“火了”,并且对别人的关注和赞美适应良好。

    当《正折枝》大卖之后,我问周清皖,你们学校里会不会有打扰你的人,周清皖说挺多,但是习惯了也不觉得是打扰。

    额外提一句,他还在做那个c站直播号,并且跟随者已经突破亿人——这是别人跟我说的,但是我一点都不怎么意外,因为我知道,他总能把他想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的。

    当然,据说网络上吹捧我的人群也很多,不少人都关注着我的病情,并等待着我回归到的消息。

    《正折枝》成为爆款,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因为那时候,一部剧情扎实、演技在线、制作精良的剧集,对于渴疯了的观众们来说,已经是可遇不可求。

    而当《正折枝》火了,同样坐不住的还有《荣耀之巅》的制作人兼导演,因为《荣耀之巅》要筹备第二季,在那个档口正要考试。而那位精明的导演先生,眼见《正折枝》爆了,就有点蠢蠢欲动。

    当《正折枝》播了半个月,他到底是放出了第一季的花絮——那些在去年播出时,被命令剪掉的双人内容。

    据说,这位仁兄蹭流量的buff叠满了,却很少有人喷他,因为大多数的喷子们,都被鸡血沸腾的cpf的呼声给盖住了。

    小林说,他们甚至会在我的微博账号下面留言:

    [?这还是温敬?]

    [恋爱脑没眼看!]

    [合着拳头和冷脸是给的我们的,笑脸和温柔是给老婆的?]

    [不过……他老婆是不是有点太漂亮了!又对他百依百顺的!]

    [温老狗!你的老婆我喜欢,你的窗户记得关!]

    ……

    我没听到有人说我的眼睛,可能是因为小林略去了这些,没给我读。

    我安慰他,没事的,你的下家我也帮你找好了。他却问我,敬哥,你是不是有点失落。

    我问他我失落什么,就听小林说:“如果你以前的戏都播完了,会不会觉得”

    后面他没说下去,但我知道他想怎么说。

    会不会觉得我和周清皖越来越远,追不上他了。

    我告诉他不会。

    可是我撒谎了。

    或许,周清皖终于也发现了我的反常,因而再忙也会回家,有时听他拖着疲惫的脚步,我的心里过意不去,告诉他忙的话就不用回,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是周清皖听完这话,反而把下定了决心,把我藏到了他的学生公寓。

    这也太大胆了。

    我俩的身份似乎调转过来,我成了他金屋藏娇的那个“娇”。

    然而也不出我所料,果然没过一个周,我不怎么方便的行迹,就被他那些聪明的同学们发现了。起哄声接踵而至,我怪尴尬的,但周清皖不在乎。我甚至有点感谢这一次瞎,因为如果我不瞎,我可能永远不知道,周清皖是个赌徒。那学生公寓的墙壁那样薄,他却在能毫无顾虑地和我做,我是个脸皮厚的人,可是我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试过把他推开,可是周清皖不同意,我之前从来没发现,他有这样大的力气的。后来,我有了惊喜的发现——周清皖能起来了。

    我悄悄去问他的心理医生,周清皖不知道,我早就搞到了那个李有为的联系方式,小外国佬把一个Congratulations说了七八遍,并夸赞了我的功绩,看得出他对周清皖是真的上心,我的情敌似乎又变多了一个,而上次那个打游戏很厉害的,据说也要叫周清皖师哥了。

    金秋九月,我翘着二郎腿,在周清皖的床上喝周清皖熬的小吊梨汤,就听宿舍外的走廊上,响起一片如雷贯耳的欢呼。

    “干嘛啊?”我问周清皖。

    结合了实事我还猜想了一个由头,“中国队踢进世界杯了?”

    周清皖冷笑一声,把我喝空了的碗一把拿走:“想什么呢。”

    也是。

    然后我就听周清皖清润到声音踌躇一下,还是开口告诉了我:“李秀明来了。”

    “谁?”

    “King。”

    ““

    我还没来得及感叹,李秀明这样到装逼犯,居然有一个这样普通的大名,就听周清皖怕我听不懂,还给我解释,“他现在是我的学弟了。”

    我承认,在那一刻,我有点嫉妒。

    因为我妈也没给我一个很洋气的名字,更没给我一个能考清华的脑子。

    不过一秒钟后,我即为我的想法感到羞耻,我已经有张举世无双的脸了,女娲光捏我的鼻子,就捏了耶稣创世纪那么久,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然而不知怎的,我开始频繁地向周清皖确认。

    “我是不是全世界最帅的。”

    周清皖沉默。

    我猜想他可能在用看傻逼的眼神看我——但是满含爱意的。

    于是我又问:“你是不是最喜欢我。”

    周清皖又沉默。

    无论他是什么眼神,我已经有点不高兴了。

    我抱住他细瘦的腰,把我这张英俊的脸往周清皖的脖子上去蹭,因为他有次在被我磨到受不了的时候,跟我说过,“你这样很像狗”,但是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我就知道他最受不了我来这招。那时我又像往常那样去贴他,并且问了他第三个问题:

    “你有没有后悔过。”

    我问得语焉不详,但是周清皖很清楚我在问什么。

    我只听到周清皖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柔软的唇瓣就轻轻贴上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落在我眼睛上的,究竟是他的泪水还是口水,但我猜测,周清皖这种体面人,是绝对不会把口水黏在我脸上的。

    可是在那一刻,我有点期望我想错了。

    我甚至有点希望它是口水了。

    周清皖吻了我的眼睛很久很久,久到世界都要快要毁灭了,然后,我就听见他用飘渺的声音叫我:

    “温敬。”

    “嗯?”

    “遇见你,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

    周清皖明明在说情话,但是我听着他说这话,却只觉得心头酸涩。

    我想,我可能的确病了太久,所以是变得有点矫情了。

    (三)

    我失明的第三年,周清皖开始做毕业课题了。

    我所知道的情报是,那个姓马的老头,好像非常看好他,因为这老头总是给他打电话。即便咳咳咳,咳个没完没了,都要在午夜十一点,跟周清皖探讨一个什么课题。

    从他声音里,我想象到一盏快燃尽灯油的油灯——虽然这样想并不礼貌,但是我这一生见过太多人,听过太多声音,而他的这种声音,我是记忆犹新的。果然,那年年底的一场流感,一夜之间便带走了这个肺部有点问题的老头。

    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冥冥中觉得,是不是我的想法犯了忌讳,让老天爷听到了。

    从理论上来讲,我不是一个信神拜佛的人,以前对汪成海那套神神叨叨的道法也很排斥,可是当我的年龄越大,我便越是觉得,即便这天地间没有神佛,或许也存在着某一种人类无法超越的信仰。

    我为那老头吃素七天,周清皖也一样。

    而在马老头故去的第九天,周清皖他们学院终于放了假,理由是这流感太过邪劲,已经有不少同学和老师都被送去了医院。

    周清皖的确是个顶机灵的人,在老马死的那一天,就去药店买了口罩和各种各样的中成药,在我还在笑他是不是有点太谨慎的时候,周清皖却把刘良的那份都给买好了,快递过去了。

    而当我爸、我哥、和我嫂子也收到这些东西时,药店已经缺货断货了。

    我不得不夸奖他先见之明,然而我不知道的事,周清皖甚至还在他那个c站直播间跟他的观众们说了这件事,却被以“宣扬恐惧”的名义,被平台暂封了账号,账号积分也扣了好多,他替他不值,然而周清皖似乎并不心疼。

    这种不心疼具体表现为:周清皖在彻底得了空闲之后,心情不错带我回到我们自己家,天天做好吃的给我,并且我们暂停了许久的那档子事,也恢复了稳定的频率。而当我抱着他来回地磨,周清皖每次都会亲吻我。

    我发现他尤其喜欢亲吻我的眼睛,我猜他每次亲的时候都会许愿。

    因为我也会的。

    周清皖的愿望很简单,打开就是想我快点好起来,可是,周清皖可能一生都不会知道我的心声是什么。

    每次他吻我的时候,我都会许愿说:希望周清皖一生平安喜乐。

    如果我们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有人承受什么业力,我希望这个人是我。

    老天爷太坏了,总是知道如何折磨我。

    在我许愿的当天,周清皖也得了流感,病情还很恶。

    我慌了个彻底,因为我听说医院里已经死了上万,不光没有床位,排队的病人都能挤到大街上去。

    可我说什么都想要送周清皖去医院,他没有医生怎么能行?

    而周清皖却把自己锁在次卧里,无论我说什么都不理我。

    次卧里有卫生间,甚至有个小厨房,除了面积小,没什么别的毛病,采光和通风都不错。

    于是,周清皖一意孤行地拒绝了我的提议,并花大价钱雇了一个手脚利落的护工,需要做的也不多,按时帮他采买食材,并把食用水给他递进来。

    这是真正让我生气的事,因为我发现,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像一个真正的废物。

    而且他做了一件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事情,他把温擎叫了过来,坚持要把我拉走。

    我固执地躺在我的床上。

    我哥从来没有看过我哭。

    周清皖也从来没有听过我说“分手”。

    周清皖于是终于没拗过我。

    我搬了个凳子,坐在我们家里的次卧门口,戴着口罩背贴着门。

    周清皖大概和我一样,但我估计,他的口罩能戴两层。

    他开始主动和我聊天,声音沙哑得厉害,但是我却感觉,他的声音很温柔。

    他开始说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生活细节,没滋没味到如果换做别人来说,我很有可能睡着,但是那些无聊的事情,从周清皖的周清皖的嘴巴里说出来,我却觉得很有意思。

    一个喜欢穿小短裙的音乐老师,被学校罚了100块,当全班同学都在嘲笑她的时候,一个成绩很差的校霸女同学,一拍桌子把那些人骂得狗血淋头:

    “她穿什么关你妈的事,傻逼滚。”

    然后这女老师就成天给这女学生开小灶,后来女学生走上了艺考路,现在当了艺考培训老师。

    这是第一个故事。

    我还没来得及评判,周清皖就讲了第二个。

    以前他住的院子里,有很多个体的小商贩,其中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大婶。

    在他上六年级的时候,大婶七十多。她的声音不太好,每天能卖出去的糖葫芦不多,所以总是有剩余的糖浆和山楂。

    周清皖每天做完作业后,都能在自己的窗口得到一碗山楂滚糖浆,没有钳子,装在一个塑料盒里,一粒一粒的。

    我知道周清皖其实不爱吃酸的,但想象着周清皖每天都会洗干净手,一颗颗拿着吃。

    他说他会把冷却了的糖衣拨下来,咬着牙把山楂球吃掉,最后再享用所有的糖。

    我说不愧是你,我猜到了。

    周清皖又说,后来也不知大婶是怎么发现的,周清皖窗口的山楂球就变成了山药豆,可是周清皖知道,这玩意她往往能卖光的。

    我问他再后来呢?

    周清皖说,大婶在病得最厉害的几天,被不知哪里赶来的儿女接走了。

    周清皖的话音很轻,但是他说了挺久。

    我才不关心什么老大婶,我关心他的嗓子,于是有点强硬地让他住口。

    作为我的老婆,周清皖其实总是那种很顺着我的,因为往往,每当我使用祈使句和他讲话时,他就会一声不发地遵从我的要求。

    可是那一天,他没有。

    他坚持要把自己的过去讲给我听,我说以后再讲吧,不差这一两日。

    周清皖的声音停顿一下,天生冷淡的声线,带着微乎其微的哭腔,对我讲:

    “温敬。”

    “永远不可以跟我说分手。”

    周清皖的病还是好了,可是人们原本以为只是风靡一时的流感,却肆虐了许久,甚至给时代打上了一个印记。

    没有人知道它何时会结束,就连我,都像等待的戈多一样,无耐地迷茫着,也等待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清皖把我保护得很好,他让我成了有“小家”的人。

    (四)

    我失明的第四年,周清皖读了博士。

    他的博士生导师,据说是一位很优雅的女士,有一次机缘巧合,她见到我,我就听一个明朗响亮的女声,对着我们说“般配”。

    我承认我很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从别人的嘴巴里说出来,因而猛然听到的时候,我都有点恍惚了。

    周清皖也不顾他的导师还在场,不由分说地牵住我的手。

    我记得他与我不同,他不是那种喜欢在别人面前向我示爱的人。

    可是他把我握得好紧,我直到今天都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周清皖啊。

    周清皖开始帮着导师干活,甚至带学生。而那个讨厌的李秀明,也在他的辅导范围之列。

    我原本很不高兴的,踌躇了大半天,都没想好要跟周清皖怎样开口,让他换一个人带。这太不体面了,我说不出这种话。而周清皖似乎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在那个李秀明的面前,吻了我。

    我承认我是有一点爽到的,因为李秀明那把难听的公鸭嗓,已经被气到颤抖,话都说不囫囵了。

    可是我心里刚得意完,就后悔了,自从成为被周清皖保护的那个角色,我还是有点儿别扭。

    那天之后,我想起一件一直被我忽略了的事:周清皖能行了,周清皖是个男人,所有,周清皖会不会也想过来碰一碰我呢?

    我觉得这事蛮尴尬,但是又觉得有必要问。

    于是,我在一次事前问他,有没有那种想法,而我怀里的身体一僵,甚至微微颤抖起来,随后,我便感到周清皖再次吻上我的眼。

    可惜他总是那样讷言,迟迟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双湿凉凉的手贴上了我的肩胛骨,我听见周清皖趴在我耳朵边上,对我说:“老公,抱我。”

    毋庸置疑的,我当然抱了他。

    他的每一个身体部位,手感都很好,皮肤又滑又嫩。

    我就不行了,我慢慢感觉,跟他比起来,自己似乎的确是有点老了。

    我经常问周清皖,我是不是长皱纹了。周清皖也不安慰我,他说是人就都会长。我不喜欢这个答案,但是周清皖告诉我说,没必要年龄焦虑,我们的日子还有很长。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清皖也变成会说这种话的人,总而言之,我为他开心,因为周清皖的变化我都听在耳里,毫无疑问,他已经变成一个更好的人,而这里面,的确有我的功劳的。

    后来有一天,周清皖跟我说,温敬,你要不要找点事情做。

    我想说我除了演戏,什么也不会。可是我有点说不出口,因为他一定是想了很久,才正式来找我的。

    我说我试试,但我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想到自己能做点什么。

    后来我想到了,我想筹划一本剧本,把我和周清皖这几年的时光记录下来,可是我听闻很多演员转行做了导演、编剧、制片人、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做了半天还是很难看的。

    我不想做一部难看的电影,我要做就做最好。

    我开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摸着脑袋想,后来发现人在知识储备匮乏时,闭门造车的方式是并不可取的。

    于是,我找了最适合我的编剧与导演,每天给我讲课,我把他们讲的话全部录下来,一天听个几次,我发现我的记忆利开始变得很好。

    大概准备了两三个月,我就开始写了。

    一开始并不是很顺利,我必须得承认,我不像周清皖,我不是个天赋型的选手。

    但是我一点都不感到气馁,甚至还有点快乐。

    我知道我可以。

    我相信我一定可以的。

    周清皖每天都会夸我。

    就像我之前每天夸他的时候一样。

    我于是终于接受了自己是个瞎子的事实,唯一可惜是,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大抵是很漂亮、很漂亮的。

    剧本写到1/3的时候,已经来到第四年的年关。

    周清皖被我蛮横地抱着,坐在我的腿上,一边喂我吃切好的橙子,一边推我的上半身。

    他推了一下我,我往后一个趔趄,倒在床上。

    就是这一下,再坐起来时,我发现我的眼睛,居然看见光了。

    是那种很模糊很微弱的光圈,和套了个厚平底的高度近视似的。

    我有点高兴,但是没告诉周清皖,我怕他白兴奋一顿。

    我找到医生,医生也很惊喜,换了种药开给我。

    我每天按时吃药,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

    每天早上起床时,我睁开眼睛,尽管眼前的情状与昨晚闭眼时一模一样,但是我开始幻想,自己的视力恢复后,我生活的变化。

    我会在每一个清晨,睁眼就看见周清皖。

    我会在每一个日落,借着日暮看周清皖。

    我会在每一个夜晚,闭眼前也看周清皖。

    如果条件允许,我想要时时刻刻盯着他看。

    或许要归功于我的想象太过逼真,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眼前的迷雾正在逐渐散去。

    我可以看得到他的轮廓,可以看得见一只分不清五指的手掌。

    终于,某一天,在我们相拥时,周清皖把他的脸贴在我的脸上。

    鼻尖对着鼻尖,额头对着额头,我看清了那双爱我的眼睛,虽然很模糊,但是很漂亮。

    周清皖依旧每天都会吻我,主动将柔嫩的唇瓣,贴在我的眼皮上。

    他好爱我。

    我每天都这样想。

    终于有一天,我打算把我能看清人影的事情告诉他。

    为了正式一点,我甚至穿了一套西装。

    我很久都没有穿西装了。

    周清皖原本穿了件白衬衣,和蓝色的牛仔裤,见我这副打扮,二话没说,就回到卧室里,找了件西装换上。

    我有点愣。

    直到他突然拿出一个小盒子,放进我的手里。

    我的泪终于又下来了。

    我摸索着盒子打开,用力眨了眨眼,灵巧的指[尖分别拿起两只婚戒,挑了小一点的那个,给周清皖戴在了无名指上。

    他的手好像有点抖。

    过了半晌,他问我,是不是能看见了。

    我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把我的脑袋抱进怀里,像那种妈妈抱小孩似的姿势,我的泪水于是沾到了他的西装上,鼻尖嗅到干净的洗衣粉和他的体香,然而我满脑子却只有一个感觉,好像一直呆在他的怀里啊。

    (五)

    我失明的第五年,不对,我好转的第一年,是周清皖学术论文井喷的一年。

    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类在智商上的确是存在差异的。

    当我听说他发表了12篇论文在SCI上,我甚至有点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概念。然而当他跟我说,在他毕业之后,应该有资格留在清华任教,我才彻底明白,我娶了个多么牛逼的媳妇。

    我为周清皖感到骄傲,真的。

    而当我的剧本写到一半的时候,压了五年没播的《枫林晚》,终于定档了,尽管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片子题材太敏感,多半是永远都播不了了。

    所以说,人有时候就得往好处去想。梦想还是要有,万一哪天实现了呢?

    《枫林晚》的拍摄,称得上是坎坷,然而我个人还是很喜欢这片子,尽管它让我失忆又失明,我也从来没有后悔当年的自己接过。

    那是一个好故事。

    虽然我猜测,文艺片的体量,使它不一定会火。

    可是片方的宣传方式,简直让人大跌眼镜——忒不吉利了,他们说这是我的“封山之作”。

    在我向周清皖表达了我的不满之后,周清皖找回了他许久都没有上过的微博。

    周清皖转发了官v的宣传,但转发词是:

    [@周清皖V:欢迎大家来看,但不是封山之作。]

    评论区问他什么意思,周清皖回复说:

    [回复:@周清皖V:字面意思,自己品吧。]

    就是这句话,一经发送,很多人都开始在他的评论区猜,是不是我拿他手机发的,因为这说话都口气像极了我。

    我是有点骄傲的,因为一个被窝里谁不出两种人。我的小猫就是拽,他是有他的骄傲的。

    《枫林晚》的口碑不错,如果不是流感,估计制片方也能赚到盆满钵满,然而现在,它赚回了成本,因而已经是成功的一半了。

    至于另一半,当然是《枫林晚》不出所料地拿了奖了,还是我的最佳男主角。

    我没去领奖,周清皖替我去的。

    我听他用最流利的英文,讲了个开场白,然后就开始用汉语替我发表获奖感言。

    在被颁奖嘉宾问到为什么我不亲自来时,周清皖早有准备地说,拍《枫林晚》的过程中,我的身体出现了一点问题,而现在还在恢复。

    而当他被问及什么时候能恢复好时,周清皖很有信心地说,很快。下一次领奖,将是温敬亲自来。

    我会心一笑。

    但愿自己能够借他吉言。

    当我的新电影彻底写完之后,周清皖给我去配了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可是这玩意似乎没什么大用,即便戴上了,我也依然看不清。

    然而我听说眼镜戴久了,眼睛会变凸。

    我不要。

    我的这双眼还是很值钱的。

    所以,我把周清皖花五千块大洋给我配的眼镜束之高阁了。

    周清皖也不恼,他总是这样随着我的。

    有时我觉得,周清皖的性格太好了,比如他从来不强求任何人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事,他毫无顾忌地宠着我,随便我的选择,好像我做什么态度很支持,与我爸和我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样的他对于天生叛逆的我来说,天生合适。

    只是,他也是个很执拗的人,和我一样认死理的。

    周清皖的直播间在被解封之后,做直播的次数明显下降,有时一个月才会播一次,也是很快便下线了。

    我问他是不打算做直播了么,他却跟我说,他在研发一套课程,还没搞好。我跟他讲,你这条件,不开个教培机构都有点可惜,但周清皖却说不要,他还是坚持自己那套“有教无类”的梦想。

    每个活得明白的人,大抵都是有梦想的,他能找到他自己的梦想,如此便很好,我于是也不再劝他了。

    这一年我过生日,周清皖给我准备了一整套的摄影设备,是那种很专业的机子,作为一个导演必须懂的。

    我说这太简单了,我对摄影机的熟悉程度,就像对你身体的熟悉程度一样,周清皖不说话,大抵是脸红了。

    我发现这几年,周清皖变得越来越娇,好像越来越像一个温柔的小媳妇了。

    我的。

    嘿嘿。

    那些狗比再馋,周清皖也是我的。

    我扛着摄像机,眯缝着一双不争气的眼,把各种各样的周清皖都拍下来。

    等我哪天彻底好了,我一定把这些视频发到网上去,让所有人都羡慕我。

    我其实还是无法完全看清1厘米以外的东西,但我已经像自己能看清这个世界一样,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我丢掉了我的拐杖。

    我试图开始自理。

    我站在窗前向着圆明园的方向眺望,灾难毁灭了文明,却总会有新的文明建筑在废墟之上。

    我感到春天真的来了。

    —番外完—

    《后记》

    我的视力彻底恢复,是在我好转的第三年。

    那一天我去接周清皖下班。

    银杏叶飘飞的秋日里,我看清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也终于看清奔向我的周清皖。

    看清他爱我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现在应该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啦。

    明天的if线是古代版ABO,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长嫂如母》(笑死实际上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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