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总是模糊的。


    情境也是大段大段的跳,并不连贯,亦真亦幻。


    梦里的于千越处境艰难,因没有觉醒能力,开局时的排挤和饥嘲持续到了最后。


    有时候舆论就是这样,捧能把人捧上天,踩谁时恨不得这个人去死。


    特别是荒星逃生这类直播,实力为王,实力弱一些都会被嫌弃,更不用说连带外在口碑差,以及她与所在战队之间的品阶差距大,可嘲的地方就更多了。


    翟烨梁在梦中并不怎么在意于千越。


    他太忙了,第七舰队的事排的满满当当,时间那么宝贵,他哪里会用在一个潜力激发失败的人员身上?


    不光是于千越,甚至于【荒星逃生】这个一开始被[联合军区]寄予希望的直播,在发现它凸显出的选手全是贵族高品阶后裔们时,他们直接开了场会,决定不下场,不露面了。


    没有于千越这个变数,【荒星逃生】成为彻头彻尾的综艺直播节目。


    因为大量贵族成员的参与,它依然很火爆,只是,[联合军区]已完全不关注了,只当它是个普通竞赛,任由那些贵族子弟搅弄风云,只在结束时按照以往的程序,严谨的走了一遍筛选程序,从中选了寥寥几个基因没有问题、真正有潜力的人。


    那件事是他经手的,他在隔了许久之后,得知了于千越精神崩溃,进了疗养院,恐怕难以恢复了。


    他有一丝遗憾和懊恼,但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也就抛诸脑后了。


    整场[荒星逃生]都算是失败品,但决定已经做出,没有后悔余地。


    情景再次跳转。


    他看到[星权]势大,对抗终于摆到明面上来时,形势已经极为严峻,矛盾无法调和,只能开战。


    战火蔓延,迅速笼罩了多个繁华星球,联合军区的军士们悍不畏死,可在对方无底线引入异种生物入侵的情形下,节节败退。


    发现[星权]主星坐标时,[第七舰队]已几近全军覆没。


    他驾驶着战舰战斗到最后一刻,被逼到满载着等离子能量武器,冲入[星权]主星,在强大的爆裂中,与那座罪恶的暗城同归于尽。


    翟烨梁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他气息微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从梦魇中人们凄厉哭嚎的战火炼狱中摆脱出来。


    他缓缓起身,来到落地窗前。


    军事基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人来人往,士官们神情振奋,满是一场大胜仗后的激动。


    与梦境截然相反。


    翟烨梁怔忡着站了好一会儿。


    太荒谬了。


    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但是,他却忍不住去想……如果于千越真的没有在[荒星逃生]中觉醒能力呢?


    翟烨梁眉头缓缓皱起来。


    他确实会和梦境中的反应一样,不会多分神注意她。


    少了她这个引子,[星权]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又次次折在于千越手里。那么……继续往下推断,事情似乎确实会发展成梦里的情形。


    翟烨梁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撑着窗框,目光黯淡下去。


    他陡然意识到,他没什么权利为于千越选择小皇子而不甘心。


    他先前自负于是自己一手挖掘了于千越,内心是觉得自己对她应当是有所不同的。


    在第一轮逃生时,他甚至抵达节目组,自信满满的告知过于千越这件事。


    虽然只得到了她礼貌的致谢,但在小皇子刚开始接近她时,他仍理直气壮的对闻上将展现出了强烈的不满和反对——还用了这两人凑在一起目标太扎眼,会被[星权]盯上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其实,他又比当初的封哲南好到哪儿去?


    那位小皇子可是从一开始就全心全眼望着她的存在。


    真要论起来,sss级的小皇子作为特异能力者,不论是实力,用心,还是出身,都比他优异太多。


    翟烨梁苦笑一声。


    不得不说,于千越从始至终都很清醒。


    她很会挑,而且比谁都知道哪个人最在意她。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翟烨梁回头,只见二副站在门口,“少将,帝国皇室的人抵达基地,跟我们研究院对接关于提取回小皇子基因的事。”


    “知道了,全力配合。”翟烨梁摆了摆手。


    二副应声下去。


    那就,希望小皇子恢复巅峰,伴她一生吧。


    听说,植株的基因使得帝国皇室格外长情,一旦选定,此生不移。


    挺好的,翟烨梁想。


    翟烨梁不知道的是,刚刚被他想起的封哲南今天也不大好过。


    前一天,封哲南目送于千越和小皇子乘飞行舰离开后,晚上直接失眠了。


    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一堆,好不容易睡着后,成功迎来了噩梦。


    梦境中,他回到了逃生开始时,梦到于千越没有离开于家,没有觉醒能力,进入逃生后被于乐雅各种名义上关心,实际上贬损来打压。


    梦里的于千越非常沉默。


    包含他在内的[联邦五a]其他人,因为和于乐雅从小到大的情谊,处处漠视于千越,嫌弃被她拖后腿,直到于千越精神崩溃,所有人也只觉得这是她前十八年悲惨的命运所致。


    ——不属于的阶层圈子,不应该强融,否则,下场就会跟于千越一样,费尽力气一无所获,还把自己逼疯。


    人们如是说道。


    于千越成了那样,封哲南不是不唏嘘的。


    但看到哭哭啼啼的于乐雅,大家还是安慰于乐雅说:这也是没办法,谁让千越命不好呢。


    后来,他获得了[联合军区]的集训和测验机会,咬牙通过之后,加入新编舰队,在众星拱月中迎娶了于乐雅。


    一切顺风顺水,举办婚礼时,全星网都在称赞他们是贵族阶级最般配、浪漫的一对儿,就像是星际童话一般。


    但,童话都是终结在婚礼的。


    之后的千疮百孔没人会知道。


    几年后,于乐雅产下一个b级潜力的孩子,而封鹏起与某贵族千金联姻后,生下潜力a级的后代,封家内部开始争权。


    与此同时,随着[星权]配合驻地军区伪造战功被发现,这个组织逐渐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一些有关改造基因的秘闻也传播开来。


    封哲南身为军区新编舰队成员,一边频繁参与和[星权]的拉锯战,一边承受着于乐雅和母亲要求他为家族争取利益的催促,忙的脚不沾地,两边焦头烂额。


    忽然某次回家,他发现,尚还站不稳的孩子身体虚弱的躺在治疗舱中,精神潜力却增长了一大截。


    身为[联合军区]的一员,封哲南一下子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如遭雷击,踉跄后退。


    ——这孩子,被基因改造了。


    只有[星权]才会做这种阴损的手术。


    那天,封家内部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执。


    于乐雅哀怨的哭泣着,恳求他体谅她作为母亲的心情,说如果不这样,孩子在贵族阶层中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她哭得和过往的二十几年一样楚楚动人,可他却如坠冰窟,升不起半丝怜惜。


    封母格外看不惯于乐雅那副哭哭啼啼的作态,开始歇斯底里的指责于乐雅,说她本身就来路不正,是个假千金,正因为她的基因不对,才会导致后代只有b级潜力,只能被迫绑上[星权]的贼船来争权,封家的傲骨全被她打碎了。


    父亲劈头盖脸的怒斥封哲南,说当初若不是他执意要娶于乐雅,而是听家里建议娶了于千越,现在根本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人家于千越出生时可是实打实的s级潜力,甭管前十八年身体被损耗到多弱的程度,基因底子是在的,后代绝不会弱。


    封家父母这话一出,于乐雅顿时像被戳着痛点般,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她指着封哲南,说自己和孩子都已经被植入了[星权]的芯片,如果他不配合后续的计划,她和孩子都得死。


    ——是失去妻儿,成为贵族的笑柄;


    ——还是接受现状跟[星权]合作,与组织里应外合,在家族牢牢占据主导地位,蒸蒸日上。


    于乐雅说,封哲南你们自己选。


    那一刻,封哲南感觉到这个人无比陌生。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从未真正认识过于乐雅。


    他所看重的纯白,根本就是对方黑到极致后蒙蔽了他的眼,制造出的幻象。


    他跌跌撞撞的冲出家门,开启飞行舱离开,压制住对孩子的心痛怜惜,哽咽着跟军区汇报情况。


    汇报结束后,鬼使神差的,封哲南去到了于千越所在的精神疗养院。


    走廊中,他出乎意料的看到了崩溃哭泣的郦一雯和于勋锐。


    他迟钝的想起,结婚后,他许久都没与于勋锐这个曾经的好友相聚过了。


    于勋锐很憔悴。


    他说,于千越刚刚离世,是自主放弃生命。


    他说,于千越精神崩溃后,他和母亲起初还不太在意,可后来,两人却总是不受控的想起那个小心翼翼对待他们的女孩,曾经做过多少讨好他们的举动,但什么都没得到。


    他逐渐无法面对人们对于千越的唾骂,更无法面对作为强烈对比着的,人们对于乐雅的赞扬。


    这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亲妹妹在十八年悲惨遭遇后,又持续承受精神上的压力和创伤,被他们冷漠所毁灭的短暂人生里,有他的一份罪孽。


    而现在,一切都无法弥补了。


    封哲南忍了忍,没有将于乐雅的事告诉他们。


    他默默离开,回到军事基地,主动申请了假意答应跟[星权]合作,成为卧底。


    后来,战火爆发,并持续了很久。


    联合军区损失惨重,连曾经年少成名的最年轻少将翟烨梁,都用牺牲换取了[星权]主星的重创。


    这件事发生后,军区士气低迷。


    那天,风雪很大。


    封哲南回到军区,不顾劝阻,用生平最快的语速,将刚刚得知的[星权]后续计划全盘托出。


    芯片自毁程序被触及,他心脏传来被捏爆般的巨痛。


    封哲南仰头,在逐渐笼罩过来的死亡冰冷中回忆起这短暂的一生。


    原来,年少轻狂时的不理智,需要用之后的惨痛来弥补啊。


    梦境结束在死亡时刻。


    惊醒后,封哲南硬是僵在床上缓了许久,才将过于惊悸的心跳平复下来。


    正好于勋锐、涂修言、林佳涧上门,直接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封哲南满脸惨淡的诉说了这个梦。


    其余三人起初并不当回事,只是安慰他,并试图挑错,说明这只是个逻辑不通的荒诞梦境而已。


    可是,他们越聊,越感觉不太对味儿,最后不由自主的认真分析起来。


    然后,越分析越细思极恐。


    是啊,于千越如果没有破而后立,之后的发展……似乎真的可能跟梦中一样。


    然后相互这么一琢磨,竟怀疑起封哲南是不是梦到了平行时空的自己来。


    这下,四个人都萎了。


    连群里的热闹都顾不上凑,只在小皇子进群时,慌张的跟着见了个礼。


    “我要怎么做,才能对千越更好一点?”于勋锐难受到眼眶湿润,胡乱抹了把眼尾,“她现在这么厉害,又跟帝国的小皇子殿下在一起了,总感觉以后想经常看到她都很难。”


    封哲南:……


    明明是来安慰自己的,怎么他先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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