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宅的丫鬟春梅端了芝麻烧饼和鹅肫掌汤齑来问候叶萝,满满一大碗鹅肫掌,干货居多,汤反而少了。
像鹅肫之类的下货,收拾干净了最香鲜,鹅掌在煮的过程中会出胶,增加汤浓郁丝滑的口感,煮好的鹅肫掌上面撒着青葱、蒜末和芫荽碎末,腾腾地冒着热气,既有喝头,又有啃头,葱香味徜徉其中,极易激起人食欲。
本来想先办正事儿,既然对方拿了食物来,诚心让她吃,叶萝自然不客气,很快就将一大碗鹅肫掌汤齑就着烧饼吃干抹净了。
春梅全程笑看着,没有走的意思,“娘子说我们女人间就该多多互相拂照,众官差中就只有叶娘子一位女子,肯定很不容易,该多加照顾照顾。”
叶萝立即表示要随丫鬟一块儿回去,当面亲自跟薛氏道谢。
春梅本就这个意思,赶紧就带着叶萝见了薛氏。
薛氏正一人在照料张财主,见叶萝来了,忙起拉她一起坐下。
叶萝见薛氏满脸疲态,劝她也要注意身体休息。
薛氏点点头,谢过叶萝关心她,“我知道郎君身上发现的东西,惹裴推官怀疑了。但我郎君真不是什么坏人,我猜他随身带那些东西就是为了防身。这附近方圆几十里就属我家最富裕,外头不知道有都少人觊觎我们的家财。”
叶萝点头,“是这个道理。”
“我见小娘子第一眼便喜欢,知道你是个漂亮聪明的人,就忍不住想亲近。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认识什么厉害的人能跟裴推官说上话,就只能求小娘子能帮我说两句话了。”薛氏抓住叶萝的手,真诚请求。
“能帮上忙的话,我一定会帮。”叶萝在这时转眸,刚好看见一直死死盯着她的张财主,那眼神恨不得吃了她。
叶萝问薛氏请的大夫在看过病后怎么讲。
“村里的哪能叫什么大夫,断不出缘由来,只说可能是中了邪风。请正经大夫要去汴京,如今城门关着,进不去,只能派小厮先在城门外等着,城门开了就立刻请大夫过来。”
“病怎么能耽误!我有一主意,娘子去求裴判官,他有进出汴京城门的令牌,若有急事可用令牌出入城,你就请他帮忙领位大夫来就是。”
“这能行吗,毕竟他刚发现夫君身上带着——”
“所以要你亲自去,你一个柔弱妇人,为救夫君跪在门外苦苦哀求,他会忍心拒绝?”
薛氏觉得有理,连忙感激地跟薛氏道谢。
“你快去吧,一会儿等裴判官睡着再打扰,就不容易成了。这里我先帮你看着。”
薛氏又是一番感激叶萝,赶紧匆匆去了。
张财主在床上听了整个经过,抗拒地发出“呜呜”声提示薛氏别上叶萝的当,然而一点用没用,薛氏质疑问她在催促他快去,还特意来跟他保证,一定会求得裴判官的通融。
薛氏走后,叶萝落座在张财主身边,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长针和一把很小巧的刀。
张财主恐慌地瞪大眼睛,额头哗哗冒冷汗,富贵从容这么多年,他头一次这么脆弱、无助、狼狈。
“是不是觉得头晕、言语含糊,浑身无力使不上劲儿,吞咽困难?你的毒只有我能解,只要你先拿我的解药来换,我立刻给你解毒。”
叶萝说罢,见张财主愤怒死瞪着他,丝毫没有求饶或跟她谈条件的意思。
叶萝明白了,这是一位钻牛角尖的蠢材,宁死不给她解药。
张财主不是不怕死,但他更怕背叛帮会的下场。同时他也在赌,赌他不给叶萝解药,叶萝就不敢杀他,一定会留她活口。
叶萝从张财主身上搜了一番,又得到两个瓷瓶,但观张财主变化不大的神情,叶萝料到这两瓶八成也是毒药。
她又简单搜寻了一下寝房,都是普通之物。这倒也不奇怪,这屋子张财主和薛氏同住,看薛氏那情形就知道,她根本不知道张财主背地里干的是什么勾当。所以张财主应该不会在这间屋子里,放置能暴露他身份的东西
半炷香后,薛氏含泪带笑地跑到张财主跟前,告诉他裴判官已经答应暂行特权,为他找大夫了。
“你不要着急,等大夫来了,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薛氏为了感谢叶萝帮她,把自己手上的镯子和头上的珍珠金钗都摘了下来,给叶萝做谢礼。
叶萝稍作推辞后,见她坚持,就收下了。她跟钱没仇,有总比没有好。
叶萝依旧留着张财主的命,是为了钓鱼。他不从,就再钓另一个来试试看。若还不从,就再钓第三个……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撼动不了的人性;一个不行就增加基数,总有一个行。
“郎君!郎——君——”
一大早,凄厉的哭喊声几乎要穿透整个张家宅院。
“郎君驾鹤西去了!”
“张财主去世了,状似中毒!”
……
家仆衙役们各自奔走相告。
叶萝立刻奔向张财主的寝房,按理说她下的剂量在经过一晚后,应该会症状更轻才对,张财主怎么会死了?
寝房内,张财主侧身横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肚子,整个身体呈佝偻状,口唇带血,嘴边的褥子上还有一滩没干涸的血迹。由此可知,张财主在死前有严重腹部的绞痛和内出血,这些症状都跟她所下之毒所导致的症状完全不相符。
这是另有人给张财主下毒,杀死了他!
叶萝做了初步尸检,仔细清洗过张财主口唇下巴血迹后,以熏蒸法试图寻找其下颚、两颊和嘴边的淤青,这些地方的皮肤都颜色正常,没有一点淤青。
裴鹿带人正在盘问昨晚所有可能就接触过张财主的人,薛氏和丫鬟春梅表示,她们在伺候完张财主后,就靠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就看见张财主已经吐血死在了床上。
叶萝见案子调查一时没有进展,就洗了手先出来了。她还想试着在府里四处找一找,说不定能寻到张财主放解药的地方。
张财主晕倒在西北方向的夹道上,叶萝就从宅子北面最偏僻的屋舍开始搜起。
“你在干什么?”叶萝搜完一间屋子刚出来,身后突然传来男声。
叶萝转头一瞧,是那个小厮罗云,便打发他快走,让他别耽误衙差办案。
“衙差?据我了解你可是仵作,还是开封府新上任的女仵作,漂亮得很。”罗云对叶萝咧嘴笑起来,露出讨人喜欢的虎牙,“你一个女儿家,在面对尸体的时候不会害怕吗?”
“不会。”
“为什么不会?”罗云不禁好奇问叶萝,他要帮她一块搜查房间,问叶萝大概要找什么东西。
“瓷瓶一类装药的东西。”因为早有裴鹿发现瓷瓶的情况在前,叶萝坦言说照这个也不会引起怀疑。
“好。”罗云卖力寻找,找得非常细致,“你说会是谁下毒害死了郎君?”
“等裴判官查到凶手自然就知晓了。”
“这会儿他们都在盘问,怎么偏偏只有你来搜查?”罗云又问。
“我也很好奇,家仆们都被召集接受盘问,怎么偏偏只有你来了这里?”叶萝反问罗云。
罗云嘿嘿笑,瞄一眼叶萝后,害羞地挠了挠头:“这不是听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刚才见你不在,就想寻你。”
“嗯。”
罗云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叶萝有再多的话回应他,惊讶问:“就只有‘嗯’?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吗?难道你也跟那些俗气的女人一样,知道我是孤儿,没钱下聘礼娶亲,便瞧不起我?”
“你想多了。”叶萝出了门,继续搜下一间,发现这间房上了锁。
“我来。”罗云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细丝,三两下开了锁,接着追问叶萝,“那你倒说说你倒怎么想的,让我知道了,自然就不会多想了。”
“想什么?”
“跟我的事啊?”罗云震惊,“你问我是否婚配,难道不是看上我了吗?”
叶落发现这间屋子有好多柜子和匣子,每一个柜子和匣子都上了锁。
“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已,不必深思。”
叶萝一把把锁检查,发现这些锁都很崭新,锁眼周围都没有划痕。唯有一把锁的锁眼有较多磨损的痕迹,是个半人高的小柜子,在柜子前和柜子上都摞着箱子,所以这柜子被挡在里头很不显眼。
叶萝动作停下来的时候,屋子里寂静极了,能听得到呼吸声。
她身后的罗云一动不动,不再积极帮她开锁和搜寻东西了。
“怎么了?”叶萝扭头问。
“我都知道了。”罗云紧对叶萝坦白道,“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歪脖松女尸案,你就是那个躺在女尸下侥幸逃过一劫但失节的女子。你染了晦气,失了名节,如今还干着最下等的仵作活计,纵然模样漂亮,也很难有正经人家的男人敢娶你。他们怕被外人非议戳脊梁骨,怕因你无颜面对族人和九泉之下的祖宗们。我不怕,我敢!”
罗云挺起胸膛,无所畏惧,转而问叶萝是不是很感动。
叶萝不是很理解。
“没男人敢娶我这事儿很大吗?为什么只有你想娶我,我就要感动?实际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像这屋里的苍蝇,你会因其它的苍蝇都不喜你,唯有一只苍蝇粘着你,而感动吗?”
“你骂我是苍蝇?”
罗云骤然变脸,他立刻将手背在身后,从袖子里缓缓地抽出了细麻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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