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劳斯莱斯平稳地驶在夜色中,一路往医院方向去。


    林苏玉神色疲惫地斜靠在椅背上,木然地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吵闹了一天的脑子慢慢安静下来,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


    今天是她代替妹妹跟纪严结婚的日子。


    婚礼热闹而盛大,几乎整个商圈有头脸的人物都被邀请来观礼,然而新郎的位置却是空的。


    纪严出车祸已经昏迷半年之久。


    宴席上虚伪的道喜不断,笑容背后全是等着看戏的不屑。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是守寡就是守活寡,就连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匆匆招呼一圈宾客之后,连礼服都来不及换就坐车赶往医院。今晚是新婚夜,她要去医院陪纪严一起过。


    ***


    病房里,纪严睡得深沉,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林苏玉一身大红改良旗袍,在素雅的病房里显得格格不入。来之前她想换衣服,纪母不让,冲喜冲喜,就是要带着喜气冲晦气。


    别看今天婚礼热闹,实则不过是冲喜。


    跟纪严有婚约的是妹妹林明月,林明月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嫁个一个植物人冲喜?哪怕纪家再财大气粗权势滔天,林家也不会把掌上明珠往火坑里推。


    正好,林家还有她这么个没存在感,不受待见的大小姐。


    纪家要个儿媳冲喜,林家有女儿嫁过去就成。


    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林苏玉心里并没不甘和愤恨。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被推进火坑的牺牲品,实际上这却是她处心积虑谋来的前程。


    目光描摹着纪严的五官,昏迷了半年之久,哪怕被顶级医疗团队照顾着也难免消瘦和苍白,但并不影响他的俊逸。


    他长得很出众,尤其是那双眼,目光仿佛利刃,能轻而易举地看破所有伪装,犀利得可怕。他还是她未来妹夫时,她从来不敢跟他目光接触,深怕被他看穿心底的秘密。


    是的,她喜欢他。


    面对优秀的男人,很难有女人不心动吧?


    然而,喜欢又怎么样?永远不可能轮到她,她只能躲在暗处找机会偷偷看上两眼。


    现在她可以以妻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看他,可惜沉稳霸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如今成了一个废物,不禁令人唏嘘。


    垂眼掩去心里的缺憾,同时自嘲人心贪婪。要不是成了废物,轮得到她嫁过来冲喜吗?


    谁都知道冲喜荒唐,更是一个火坑。相信她只要当个听话的儿媳妇,纪家不会为难自己,而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听话。


    再抬眼,蓦地对上一双犀利的眼睛。


    仿佛被扼住了咽喉,呼吸瞬间一滞,磕磕绊绊道:“你,你醒了?”


    随着话音落下,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失态地撞翻了椅子,穿着十厘米高的高跟鞋冲出了病房,大声叫喊起来。


    “医生!医生!纪先生醒了!”


    ***


    病房里挤满了人,医生护士忙着给纪严做检查。


    林苏玉默默退到门外,隔着玻璃窗看里面的忙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她此刻忐忑的心情,刚刚那一瞬的对视,就足以溃败她的所有心理防线。


    在她的预想里,纪严会一直昏迷下去,而自己只需要在纪家当个听话的摆设。他突然醒过来,计划全被打乱了。


    走廊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纪父纪母来了。


    林苏玉还没来得及喊人,纪母就粗鲁地一把推开她,冲进病房。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在纪母焦急的问话声中,林苏玉往边上踉跄两步,高跟鞋一歪,整个人撞在墙上顺着墙跌坐在地。


    脚踝传来的痛楚叫她直抽凉气。


    病房里纪父的问话声,纪母喜极而泣的哭声混杂在一起,没有人顾得上狼狈跌到的林苏玉。


    林苏玉脱了高跟鞋才勉强站起来,扶着墙挪到座椅边坐下,左脚的脚踝肿得老高一碰就疼。


    偏偏纪母正大声叫她。


    “苏玉,苏玉!”


    重新穿上高跟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咬牙忍着钻心的疼进了病房。


    主治医生陈主任翻着手里的资料,对纪父道:“纪先生身体没有大碍,只要坚持复建,很快就能恢复健康。具体的复建安排……”


    林苏玉没仔细听医生说什么,短短几步路已经疼得她冒冷汗。忽然有人搀扶住她,是跟着陈主任身边实习的周医生。


    纪严昏迷期间她来过医院几次,几乎每一次都能遇见周医生来给纪严做检查,两人算是认识。


    周医生递给她一个冷敷贴,“扭伤了先冷敷,最好别穿高跟鞋。”


    她今天跟往日的清雅大不一样,红色旗袍穿在身上尤为明艳动人,跟着陈主任赶过来时他就忍不住往她身上瞄。


    刚刚她被叫进来他马上发现不对劲,再一看她脚下的高跟鞋和肿起的脚踝,低声让护士去取来冷敷贴,可惜没有拖鞋,不然一并拿来了。


    他声音不大,但正好陈主那边交代完复建安排,不大的声音便成了病房里唯一的声音。


    林苏玉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令人心慌的犀利视线又不期而至,窒息感将她笼罩。手里的冷敷贴被抓成一团,勉强朝周医生点头致谢。


    纪母也看过来,皱着眉:“扭到脚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只是扭到脚,纪严可是车祸昏迷了半年之久……”


    说到后面哽咽了起来,纪父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着:“怎么又哭了?纪严不是醒了吗?你该高兴才是。”


    林苏玉尴尬,不好说是纪母把自己推到才扭到脚。心里更明白,就算纪母说的有歧义自己也不能反驳,只能低头摆出乖顺听训的模样。


    周医生适时松开了搀扶的手,回到陈主任身边,等陈主任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跟着一起出了病房。


    他走在最后,顺手带上房门。离开前又看了眼病房里的几个人,尤其是林苏玉。目光微顿了一下,才转身离去。


    纪母终于收了泪,纪严车祸昏迷之后她差点哭瞎了眼睛。


    纪家有钱,可再有钱也有办不到的事。最好的医疗团队围着纪严,却始终不见起色。病急乱投医,她开始求神拜佛。


    亲戚朋友也七嘴八舌地出主意,不知道谁半开玩笑地提了句冲喜,明知道是荒谬,她却真的上了心。


    纪严跟林明月有婚约,婚期都订好了。突然发生这种意外,按理说婚约作废。


    然而纪母为了冲喜,硬是上门要求如期举行婚礼。


    林母自然不会应,纪家做什么白日梦?


    回想当初,林母因为生了林苏玉遭到林家不待见,婆婆天天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她憋着一口气,生了林明月和林清风这对龙凤胎,这才在林家翻身站稳脚。


    龙凤胎出生之后林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婆婆的态度也大转变,缝人就说林母有福气旺夫振家。


    林母更是把一对龙凤胎疼到骨子里,怎么可能把林明月嫁去纪家冲喜?纪家要冲喜那就让林苏玉去好了,她对这个大女儿横竖看不顺眼。


    这女儿于她而言就是灾星!


    怀她时林父在外面寻欢作乐,小妖精挺着大肚子来她面前耀武扬威,直接被她打流产。流掉的是个男婴,她自己也因为动了胎气早产,生下林苏玉。


    小丫头早产在保温箱里哭声都细声细气,皱巴巴的像只猴子,叫人不想看第二眼。


    婆婆刻薄,瞥了眼孙女,就责怪起她来,说是她把林家孙子打没了。


    野种也算林家孙子吗?她气得月子都没做好。


    林父在外面偷腥不仅没有悔意,反而也时不时埋怨她打掉了小妖精肚子里的野种,她心里越发恨林苏玉怎么不争气点是个男孩。


    从一开始,林苏玉在她心里就个膈应人的存在,看着就碍眼!她去替林明月挡灾是她唯一能对这个家做的贡献了。


    纪母多少知道点里面的弯弯绕绕,可林家的家务事她不管。单论条件,林苏玉也是林家千金,身份上配,模样虽不及林明月俏丽,却也清雅安静。


    关键是脾气好,林家全家上下摆冷脸时,只有她一如既往以礼相待。


    纪母心想,她嫁过来比林明月好拿捏,换人就换人吧。就是委屈了纪严,不过没关系,纪严要是能好起来,大不了以后离婚再娶。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婚礼。


    中间的过程纪母自然不会对纪严说,擦了眼泪,伸手把林苏玉拉到近前,欣慰地笑道:“今天是你跟苏玉结婚的日子。”


    纪严昏迷了半年刚刚醒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很多事在他心里有疑问,等他康复了调查。


    结果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自己今天结婚,新婚妻子还不是之前定下婚约的林明月,而是林苏玉。


    头突突地疼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接着又听纪母道:“虽然新娘换了人,但一样是喜事,喜一冲你就醒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苏玉啊,明天你陪我去庙里还愿。”


    冲喜?


    纪严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他们竟然趁他昏迷给他找个了女人冲喜?


    简直荒唐!


    刀子一样的目光投向林苏玉,吓得她慌忙低头躲避。


    林苏玉他不陌生,每次去林家都能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到她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怯弱身影。不必问他也能推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结成一句话——林苏玉是替林明月嫁给他冲喜的。


    这无疑是耻辱!


    他眯眼把眼前怯弱的女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如果是林明月,或许他心里还能好受点。


    林苏玉是什么东西?


    “离婚!”


    半年没开口说过话,舌头似乎也跟着僵硬起来,说话的音调有些怪异。但语气里的厌恶丝毫不减。


    这婚,这妻子他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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