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碗筷被郑松清理干净,他解下围裙,露出里面穿着的灰蓝色棉质衣,透过领口显出的胸肌微微隆起,充满野性的力量。
郑松走到离温惠半臂的距离,停下。
“惠惠。”他微顿,“我到书房处理工作。”
温惠的目光由他健硕的胸膛转移到他的脸上,不由得泄露了紧张。
她知道此刻应该尽心尽力地扮演好妻子的角色。毕竟,如果被怪物发现她已经看透他伪装的身份,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可她控制不住!她害怕,她恐惧,仅仅是和他面对面站着,四肢就不由自主地发颤。被他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更是连话都不会说......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温惠思考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不至于打草惊蛇。面前的男人露出苦涩的笑容,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男人那双含着期待的眼睛渐渐地暗淡,他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径直走向书房。
啪嗒一声响。
房门关闭。
温惠猛地吐出一口气。
整个上午,温惠抱膝坐在沙发上,完全提不起勇气要继续扮演妻子的角色。
按照最近两人的习惯,郑松只要不是和来访者视频,温惠都会捧着本书或者拿着手机躺在他的旁边。书房里放置着懒人沙发,她窝在里面,有时候郑松的手垂下来,他们牵着手晃晃,对面是严肃的会议讨论,温惠既紧张又甜蜜。
从前渴望的生活终于降临。却在某一天给她猛烈的一棍,那些温馨生活就瞬间四分五裂。
他竟然是怪物伪装的。
温惠想到从前的生活,过往的画面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展现,频率之高足够她深刻地记忆,且清楚地分辨出郑松和怪物之间转化的契机——
时间追溯到她和郑松闹矛盾的那天,也就是郑松口不择言谴责她出轨的那天。
郑松和她吵架到一半突然离开,再回来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彻底被怪物占据。在此之前,怪物只在夜晚出现,这也就解释为何曾经夜晚的“郑松”健康活力,白天送饭的时候遇见的郑松却满脸颓色......
真正的郑松被怪物杀死,恨不恨?
温惠紧了紧抱住双膝的手臂,将自己蜷缩在松软的沙发里面,像只抱成团的刺猬。
在发生这件事情之前,温惠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冷漠。
她爱郑松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不会和他踏入婚姻。
可是当她在婚姻里攒够失望,又幸运地迎来丈夫的觉悟,转变成她心底渴望的样子,她以为是老天开眼,让她终于有了好运。
怪物的暴露是那么的突然,突然到一拳将她的美好生活击碎,她无法自欺欺人,那些幸福日子被分割成两段,一段是和真正的郑松的生活,一段是怪物给她带来的期望和幸福......
她无法控制地沉溺在怪物塑造的美好。
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见识过怪物的残忍,同样在昨晚见识到怪物的恐怖,她不能因曾经的甜蜜放任自己沉入危险的漩涡,和怪物生活,那就是将她置身于猛兽的利齿之下。
餍足的怪物自然不会打她的主意,出于好奇的心思,会耐心的扮演丈夫的角色。可当她触怒到他,或者他突然厌烦扮演夫妻的游戏......那时候的她只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食物,任他宰割。
不要怕。至少现在怪物没有杀意,她要掌握主动权,不能将自己的安危交付给任何东西。
温惠安慰自己。
黑掉的手机屏幕亮起,呈现的画面赫然是国|家公布的提供怪物线索的网址。
姓名、电话、地址......
......
在温惠注意不到的地方,书房的房门和墙壁、地砖的缝隙里渗出猩红血泊。
它们安静地、专注地凝望温惠的一举一动,血泊里躺着两颗眼珠,被浓郁色泽弥漫的眼珠显露出清晰的哀伤。而此时,坐在书房里的怪物,仍旧维持着郑松的面貌,脚底的黏物质则铺天盖地地覆盖满书房和房门周围的位置。
他面无表情地端坐,目睹到温惠手机画面的时候,猛地颤抖起来。
他想冲出去告诉温惠,他不是怪物。
不,惠惠已经知道了。
怪物痛苦地捂住脸,肩膀颤抖起来。
都怪他——
如果可以回到昨天晚上,他一定一定谨慎再谨慎。
和陶倩的那场战斗虽然是他取得胜利,用人类的话说,只是险胜。毕竟陶倩险些将他吞食是事实,当时的他只差一点就会被陶倩吞噬掉,尽管后来他战胜、吞食陶倩,躯体的伤口是需要时间愈合的。他疼得受不了,又怕吵醒妻子,这才抱着侥幸的心理在床边的沙发处理。
就是在昨天晚上。
怪物的唇角露出苦涩又甜蜜的笑容。
惠惠那样镇定呢。就算亲眼目睹他是怪物的画面,都能和他继续躺在床上睡觉......这是不是证明她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呢?
旋即,怪物失落地叹口气。
怎么可能?
他自始至终都是以郑松的身份和惠惠相处,如今他的身份暴露,惠惠畏惧他、厌恶他,怎么可能喜欢。
他的脑海里浮现各种方法,每一种方法都告诉他,破罐破摔直接坦白身份是最不可取的。
温惠的恐惧是最棘手的。怎样才能让妻子不害怕他呢?
......
书房传来重响。
温惠一惊,手指在提交的界面迟迟未落。
发生什么事了?温惠起身,紧接着就停住脚步,她想到郑松此时的真实身份,迈不开腿,纠结站在原地。
书房的门打开。
郑松走出来。
温惠难掩惊讶:“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郑松还是穿着早晨的那件家居服,胸口的位置洇出大片的鲜血,他单手捂住,另只手扶着墙壁。皮肤褪尽血色,脸色苍白孱弱,他看着温惠,轻轻地说了句:“惠惠,我疼。”
那些猜测和恐惧情绪抛在脑后,看到郑松满身伤痕的出现在面前,温惠的理智短暂缺位,连忙跑到他的旁边,扶着他的手臂,语气焦急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早晨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弄成这样了......”
她扶着他的手臂到沙发坐好,扯开他的领子。郑松安静地仰着头,贪婪痴迷的目光落在温惠的脸上。仅仅是半天时间没和温惠亲近,他就受不了,浑身都疼。
他握住她的手,察觉到她骤然僵硬,掩盖住酸涩痛苦的情绪,目光温柔:“惠惠,不要担心呢。我忍忍就好了。”
温惠想起他是怪物,紧张的同时,还是被他胸膛的伤口骇住,脸色不由得带着焦虑的神色。
再怎么说,她要在怪物没有杀意的时候,尽量维持身份,争取存活的时间。她这样提醒自己,然后喘了口气,语气镇定道:“你待着别动,我到屋里拿药。”
拿了药,温惠半蹲在他面前,扯开扣子,给他处理伤口。
郑松垂眸,解释道:“昨天我撒谎了。”
温惠一怔。
什么意思?难道他想坦白自己的身份,坦白之后呢?温惠不敢动,不敢看他。
郑松苦涩地扯扯嘴角,继续说道:“惠惠,昨天在商场的时候,警察没有来。是我和它战斗,我身上的伤是它撕破的。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再也看不见你,没想到我能那么幸运,活着带你回家......”
温惠脑补出怪物战斗的画面。
她的一只手被他握在掌心,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画面,她半夜醒来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画面,可偏偏是昨晚被她撞见。难道他当时是在处理伤口吗?“陶倩”是有意寻找“郑松”的踪迹,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且和温惠的谈话间带着势在必得的态度。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吗?温惠的指腹不由自主地摸到伤口的边缘,胸膛的伤是他全部的伤口,还是他刻意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毕竟他用的词是“撕破”。
郑松:“怪物利用陶倩的皮囊欺骗你的感情。惠惠,你恨不恨她?”
温惠猛地抬眸:“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郑松面容温柔,看她的目光像一汪柔柔的春水,他说:“怪物没有情感,哪怕它得到人类的皮囊,得到人类的记忆,它无限模仿人类的言行,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乐趣,玩弄猎物的乐趣......惠惠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温惠皱眉,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没回答,郑松紧接着说道:“可是,如果怪物拥有感情了呢?他懂得喜悦,懂得嫉妒,懂得悲伤,不再是被杀戮支配的无情.欲的怪物......”
他的声音轻到不可闻:“如果,怪物也想拥有一个家呢?惠惠,你愿意相信怪物同样能够拥有感情吗?”
温惠望进他的眼底,氤氲着的情绪宛若滔天海浪翻涌,她感到莫名的哀伤。
扯出抹敷衍的笑,说道:“或许吧。”
那一瞬间,温惠感觉郑松被哀伤笼罩。
他的眼神依旧温柔,胸膛的伤口在温惠的处理之下,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冒出更多的鲜血,眨眼的功夫,衣服就被染成浓郁的鲜红色。
温惠四肢发麻。
郑松捏住她的手腕,不管胸口的伤口,垂头吻住她的额头,察觉到妻子骤然僵硬的身体,他没停止,用更紧的力道把她扯到胸前,使她的衣服沾染由他体内流出的鲜血,裹满他的味道。
温惠被他拥在怀里。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惠惠。”
现在的场面实在诡异,她仰面躺在沙发上,郑松覆在她面前,胸前炸开血花,滴落到她的身上。她很快就被浓郁的鲜血包裹,郑松面色如常,她觉得他有话要说,却在斟酌,似乎害怕说出来的后果。
他有害怕的事?
温惠强装冷静地盯着他,她想说点软话糊弄过去,可此时此刻的场景容不得她开脱。如此诡异的场面,这是今天之前的郑松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
他知道了。
那他想做什么?
温惠的掌心瞬间就被冷汗浸湿,她却没觉得冷,因为有粘稠的温热的东西包裹住她的掌心,继而包裹住她的双脚,她在感到恐惧的同时,自暴自弃地想着,他终于不装了,现在是要怎样呢?
开始用餐了吗?他们刚刚用完早餐,她忍着饥饿把蛋饺、米粥都让给他,他还没有吃饱嘛!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的怪物终于放弃伪装,他到底顾忌着妻子的心情,仍旧维持着郑松的面貌,只是黏物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包裹住妻子的身体。
他开口:“惠惠。”
温惠眨眨眼睛,溢出泪花。
难过地想,都要被填进肚子,还叫得这样亲密做什么?
他抬手擦掉她的泪花。
他说:“惠惠,别怕我。”
温惠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他目光透露着委屈,说道:“惠惠。我昨天和那只怪物进行了一场很艰难的战斗,我的身体几乎被她撕碎。现在好疼好疼,我知道你察觉到我是假的,可是,可是......你别离开我好吗?”
他垂头,用唇轻轻碰碰她的脸:“别怕我。”
温惠无言片刻,旁边忽然有章鱼触足般的东西在她的眼前摇晃,触足遍布血痕,血液汩汩,滴落到她的唇缝,那条触足瞬间像是做错事般,用顶,部舔去血液。
温惠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或许,她被吓傻了。
怪物撕开伪装后的行为出乎她的意料。
他见她不说话,就凑到她耳边轻声哀求:“别怕我。”
触足勾住她的手腕,摇晃两下:“求你了惠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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