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面色不变,把手背贴在小女儿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另一只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一边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了?”
李裹儿摇着头把父亲的手晃下来,“我没说胡话,我认真的。”
韦香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开口道:“别管她,她自从外出建府了就跟野马脱了缰似的,买官卖官的事干得光明正大,你知道朝堂之上参你的奏折堆起来都有一座小山一样高了吗?”
李裹儿啃了一口苹果,满不在乎道:“我缺钱,那些人缺权,互取所需怎么了?”
李显叹了口气,“你还要多少,父皇替你看看。”
武崇训插话道:“父皇,裹儿能把您的国库搬空。”
“这又关你什么事?”李裹儿朝着武崇训冷哼一声,“我现在做皇太女,将来我登基为帝,整个国库就都归我了。”
她这话刚说出口,别人还没什么反应,武崇训首先白了她一眼。
李显听了李裹儿的话,下意识笑了一下,然后指着不远处与李令月并肩坐着的上官婉儿道:“宫里风水不好,有妖怪专门吃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看到那个病恹恹的娘娘没有?她就是在这宫里待了太久,被妖怪折磨成了现在的样子。”
李裹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色垮了下来,“父皇,我不是三岁孩子了,上官昭容明明是中了毒,才不是被什么妖怪折磨成这个样子的呢。”
武崇训呵呵一笑,“你能听出来父皇的话是在诓你,说明你做公主够格了;可只听出来父皇是在诓你,那你做皇帝可远远不够格。”
“武崇训,你能不能不要胳膊肘往外拐?”李裹儿转头看向他,“到时候我像皇奶奶一样做女皇,你来统领后宫还不好?”
“你做女皇?”武崇训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李裹儿似的,“你把你抄写的那些文章拿出来看看……要是你这种净写白字的人都能做女皇了,那天下人笑都要笑死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李裹儿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咬牙切齿道:“天下人会不会笑死我不知道,你反正是要死了。”
看着这一对小夫妻拌嘴,李显笑眯眯抿了一口茶。
这口茶还没咽下去,李显胸口忽然一阵剧痛,猝不及防下茶水呛入气管,他猛地咳嗽起来,茶水溅了一地。
韦香连忙凑过去拍着他的肩,“怎么了?”
李显摸了摸胸口,方才那股钻心之痛忽然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摆了摆手,望着一脸担忧的妻子,安抚着说道:“方才可能喝得有些急了,不妨事的。”
韦香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又不放心道:“你要是累了,咱们就回去歇着就是了。”
“放心吧。”李显微笑着道。
李裹儿豁然站起来,指着武崇训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完,便追着往外跑的武崇训往大殿外跑了。
韦香皱着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是惯坏了。”
李显无声地笑了一下,手轻轻放在韦香手上,“李家的儿女生来就该是自由自在的,不过是一点卖官鬻爵的小事,她跟着我这个做父亲的早年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任性一点也没什么的,你总是不放心这个孩子,其实李裹儿心里有数的,不会做得太过分。”
韦香还想说些什么,李显阻住了她的话头,“再说,我泱泱大唐,还能被她一个公主修几座宫殿,买几身衣服就败得山穷水尽不成?”
韦香无话可说了,她叹了口气,轻声埋怨道:“你就宠着吧,看你能宠到什么时候去。”
月华如水,一整个寒冬都蔫头巴脑的树抖着枝叶,舒展开身体,向上节节拔高,远处喧闹的人声模糊成一片,反倒衬出这一片地方的静谧来。
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坐在树下,听见风拂过枝叶的声音,恍惚间竟然觉得那是树拔节生长发出的细微声音。
不远处,大殿前的空地已经聚满了人,觥筹交错,孩童追逐着绕圈。
春日总是带着生机,无论是生是死,是动是静,她都一视同仁地给予美丽。
她们十指相扣,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高远黑沉的夜空之中,繁星点点,月亮清圆。
李令月转头望去,上官婉儿的面庞在这霜白的月光下带着一层朦胧的月色。
感受到李令月的视线,上官婉儿慢慢看过来,月光给她纤细的侧颜镀上一层皎洁的釉光。
“怎么了?”她用眼神无声地问道。
李令月缓缓摇了摇头,抬头望了一眼月亮,又浅笑着看向她。
平日里可以脱口而出的无数甜言蜜语在这一刻忽然就被李令月忘得精光,她张了张嘴,忽然吐出一句至情至性的话来。
“婉儿,你真美。”
上官婉儿的眼睛瞪大了些,很快又温柔下来。
李令月盯着她的双眼,恍惚间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睛里面了。
她仰头吻上这双眼睛。
这个吻带着春日特有的青涩微酸的气息,像是漫远森林里吹来的第一缕风。
这个夜晚之吻结束时,一件喜讯合着盛夏轰然而至。
郑月寄来书信,信中提到了摇光和冯小宝的踪迹。
李令月拿到这封信的时候,眼中几乎落下泪来,她转身抱住上官婉儿,在她耳边轻轻道:“婉儿,我亲自去把冯小宝请来,你如今的身体实在不适合舟车劳顿,就在公主府好好休息。”
上官婉儿躺在床上,伶仃的手腕举起来,握住了李令月的手。
她嘴角带着隐约红到发黑的血渍,费力睁开眼睛,借着李令月的手仰起头来,冷汗浸湿的发丝黏在脸颊两侧,她喘着气道:“这一趟,务必小心李隆基,我担心他会在路上出手。”
李令月安抚性地笑了笑,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你安心在公主府养伤,我保证平平安安把冯小宝带过来。”
李令月离开洛阳,全速前往南疆,离开的那一天还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在上官婉儿的床边站了一会儿,等到晨光熹微,不得不上路的时候,才转身离开房间。
她合上身后房门的一瞬间,一直昏迷沉睡的上官婉儿缓缓睁开了眼睛,怔怔盯着李令月走出去的房门。
李令月离开前将绝大多数的暗卫都留给了上官婉儿,并且下了死命令,命他们保护好上官婉儿的安危,不能让她有一点闪失。这段时间她殚精竭虑,将上官婉儿身边的防线做得有如铁桶一般,保证万无一失。
可千算万算,无心人终究算不过有心人。
就在李令月离开的第三天,洛阳城里忽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从极地之处来了一群乐师,他们流浪至洛阳城后,便以卖艺卖唱为生,因为他们长相奇异,技艺非凡,很快就在洛阳城里出了名。
一日,李显从几名大臣谈话之中得知这稍显奇特的蛮夷之人,心头好奇一起,便下令让这群外族人进宫面圣,在天子面前献技。
也不知道这群外族人在李显面前奏了一支怎样的乐曲,反正等他们从殿中出来,李显龙颜大悦,下令封赏,让他们从此住在紫微宫中。
当天晚上,李裹儿发现自己的丈夫武崇训有些魂不守舍,好奇之下便追问了几句,武崇训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神色见着愈发有些慌张。
李裹儿心下暗猜武崇训一定是被哪个小姑娘迷了心智,便赌气不肯多问,气冲冲把武崇训从寝殿里赶出去,命他什么时候说清楚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睡。
要是平日里,李裹儿下了这样的命令,武崇训早就该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哄着她不叫她生气了,可今日他竟像是魔怔了,听到李裹儿的命令,连辩解的话也没说一句,转身就出去了。
李裹儿辗转反侧,咬牙恨了半天,最后在破晓的时候坐了起来,心下暗暗发誓,要是武崇训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她就跟他一刀两断,要是有别的什么误会,那她在这里生闷气也没用。
于是她索性起了床,披着衣服去敲武崇训的门。
谁知道当她打开门时,里面却是一副令人肝胆俱裂的景象。
武崇训倒在地上,鲜血淋淋漓漓地淌了一地,双目大睁,仿佛在死前还死死盯着杀他的人。
李裹儿扶着门的手忽然狠狠哆嗦了一下,她望着眼前毫无生机的武崇训,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的轰鸣声终于停了下来,李裹儿却听见阵阵轻微的哒哒声,她猛然警醒过来,环顾四周想通过着诡异的哒哒声找到杀害武崇训的凶手。
可周围空无一人。
李裹儿迟钝地想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那奇特的哒哒声原来来自于她嘴中牙齿的敲击。
她心头忽然生出无力,抱着武崇训低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忽然,从武崇训身上掉下一枚扳指,叮咚一声坠在地上。
李裹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将那枚扳指放在眼前细看,她皱着眉仔细辨认,脑海里拼命搜寻这枚扳指的主人。
一个画面闪过脑海,她想起这枚扳指属于谁了。
李裹儿迈出房门,从寝殿的柜子里取出一只狭长的匣子。
匣子被打开,韦香曾经在战场之上使用过的佩剑静静躺在其中。
李裹儿拿起剑,猛地将剑拔出鞘,锃亮的剑身倒映出她冷冽的双眸。
杀气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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