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的病越来越重了,几乎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韦后衣不解带在他身边照顾整整三天三夜,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而这时,宫外传来消息,太平公主李令月终于赶回了洛阳。
李令月回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兵将李隆基的府邸围了起来。
她手中握着庄周蝶,指着李隆基的殿门喝道:“李隆基,还我婉儿!”
庄周蝶是随着上官婉儿被掳的消息一起被放在李令月的桌案上的,她甫一进门,看到桌案上摆着的庄周蝶,心下便凉了一半,待一目三行看完密信,整个人便如坠冰窖,大热的天竟轻轻哆嗦了起来。
郑月跟在她身后进来,一眼看到桌案上的剑,心头巨震下,竟也吐出一口血来。
“我的儿?”郑月颤抖着手指拿起庄周蝶,“她怎么样?”
李令月微微敛起眉头,又缓缓松开,握住郑月颤抖着的手,坚定道:“娘,我会救她。”
庄周蝶上冷光莹莹,将李令月的眸子衬得阴沉而疯狂。
“李隆基!”李令月冷眼看着紧闭的大门,扬声喝道,“给我开门!”
门内却依旧毫无动静。
李令月冷笑一声,朝着背后的士兵挥了挥手,开口道:“既然如此,你等随本殿杀进去,把龟缩在内的李隆基给本殿拖出来!”
身后□□抵地的声音震天响。
李令月剑指前方,开口时轻巧却又重若千钧。
“杀!”
喊杀声顿起,士兵们提着武器冲入李隆基的府邸。
来俊臣负手站在李令月身后,不无担心道:“公主殿下,若是李隆基不肯承认自己掳走了婉儿怎么办?”
李令月的眼底渐渐浮现出尖锐的杀意,她咬着牙慢慢道:“那他一辈子也别想迈出王府一步。”
这话说得狠,可是话题的主角却并不在王府之中,李隆基正站在紫微宫的后山之上,站在这里其实并不能看清紫微宫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他依旧盯着脚下的紫微宫,被兜帽半遮住的脸缓缓扯出一抹笑来。
“回禀临淄王殿下,太平公主已经包围了您的府邸,很快就会发现您并不在府中了。”一名暗卫半跪在地,对着李隆基开口禀告道。
李隆基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紫微宫最为富丽堂皇的宫室屋顶上。
“我叔叔呢?他如何了?”
“回禀殿下,买通的宫侍已经将那一味药下在了中宗的药罐之中,此时韦后也如您所料昏死过去,一切阻碍皆已扫清,只待中宗喝下药,便可取他性命。”
李隆基仰天一笑,盘旋着的苍鹰应和着鸣叫。
“好!”李隆基抬起手臂,接住那只巨大的鹰,回头看着暗卫道,“派人将姑姑请到后山浮云崖边,就说侄儿有事想和她叙一叙,让她独自一人前来,否则,她会后悔终身的。”
暗卫领命而去,化作一道黑影。
黑影从天牢顶上飞过时,注意到一抹身着白色丧衣的倩影从天牢之中缓步走出,他略微放慢了速度,碰巧那抹倩影回了头,暗卫一下子认出了这名从天牢之中走出的女子,她正是最近丧夫的安乐公主李裹儿。
暗卫忽然想起李裹儿身负武功,说不定会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进而发现自己,他垂下眼皮,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身上还有临淄王布置的任务,还是尽早将消息传递给太平公主,将任务完成才是,切莫横生枝节。思及此,暗卫悄悄躲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潜行离开此处。
其实属实是她多虑了,被他抛在身后的安乐公主正沉浸在方才从兄长李重俊那里得来的消息中。
在天牢中被关多日的李重俊双颊深深凹陷下去,眉宇间也爬上了一条条纹路,神情憔悴不堪,李裹儿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直到李重俊看见了她,颤抖着嘴唇,用嘶哑的声音唤了一句她的名字。
“裹儿……”
“别这样叫我!”李裹儿勃然大怒,“你不配这么叫我!”
看着妹妹身上雪白的丧服,李重俊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便深深地沉默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延秀?”半晌,天牢之中才响起李裹儿的声音,她不解且悲痛地望着李重俊,“他明明没有招惹过你!”
话刚一出口,李裹儿便发现李重俊望向她的视线起了一丝波澜。
“裹儿……”李重俊手足无措地摸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想要抽出往日随身带着的丝绢,却在碰到身上的粗麻衣物的那一刻,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为了阶下囚,身上再也带不了丝绢这种贵重的东西了,于是他只好讷讷道,“别哭,别哭了……”
李裹儿想说自己没哭,但眼前视线模糊不清,几滴水珠划过面庞,坠在下巴上。
她草草抹了一把脸,恨声道:“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来这里见你!”她说完,转身就想离开,却忽然被身后的李重俊叫住了。
“裹儿!”李重俊从天牢的栅栏缝隙中伸出手拦住李裹儿的去路,“不是我!”
李裹儿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这个不日便要押上刑场的兄长,沉默了一会儿道:“李家的儿女竟也有你这样敢做不敢当的。”
“不!”李重俊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李裹儿的讥讽,深深看着她道,“你是我妹妹,与我一起长大的亲妹妹,我怎么会舍得让你难过?”
李裹儿后撤一步,冷笑着道:“亲妹妹?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算计,何况我?”
“这不一样!”李重俊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拳打在了栅栏上,木屑纷飞,他红着眼睛望着她,“父皇要杀了我们,扶持李隆基做皇帝!”
“你在说什么疯话?!”李裹儿只觉得李重俊越说越离谱,深觉自己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就想离开,却被李重俊的下一句话拦住了脚步。
“李隆基身边有妖人擅长控制人的神志,当初就是武延秀撞破了他们的奸计。”李重俊一口气说完,停顿了一下又道,“我那天碰见了武延秀,他将这件事告诉了我,我便请他不要说出去……”
“你打算自己先下手把皇位抢过来,”李裹儿回头看着他道,“是吗?”
李重俊无言以对。
李裹儿失望地摇了摇头,“在你心里,果然还是皇位重要。”
“难道你不是吗?”李重俊忽然大声反驳道,“你不也想做皇太女吗?”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为什么不救父皇?你想让我们都死在李隆基手下是吗?”
李重俊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李裹儿冷哼一声,“我要做皇太女,也是要做堂堂正正的皇太女……你们这些下作手段,我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她说完,不再浪费时间,快步走出了天牢。
李裹儿开口吩咐道:“走,将太医都给我叫来,其他人去找姑姑,告诉她父皇的病另有蹊跷,也许和临淄王有关,让她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等李裹儿的车驾来到李显的宫殿前时,只听见里头的咳嗽一下叠一下,仿佛要把心肺一口气全部咳出来似的,她砰得推开殿门,快步跑到李显床前,扶着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替他将这口气顺下来。
“父皇,”李裹儿见李显的咳嗽稍微停下来,便伸手把软枕垫在了他身后道,“您的病大概另有隐情,儿臣已经将这件事派人告知姑姑,想必很快就能查出幕后黑手,到时候您的病一定能好起来的。”
李显靠在软枕上,听到这话微微笑了一下。
李裹儿的视线凝在李显斑白的发髻和沟壑纵横的脸颊上,鼻头忽然一酸,忍不住道:“父皇,您一定要好起来啊……您还要看着儿臣将来用功读书,成为历史上第一位皇太女呢。”
李显的注意力已经很难集中起来了,眼皮禁不住地往下耷拉,但女儿的声音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他沉默着反应了一下李裹儿的话,才慢慢开口道:“裹儿,父皇只求你一世快乐无忧就好……”
李裹儿道:“那父皇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吗?”
李显愣了愣,叹息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时,殿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陛下,药已经熬好了。”
李裹儿与李显对视一眼,便站起身来,打开殿门接过了托盘,吩咐道:“你下去吧,这里有我来伺候。”
门外半勾着腰的宫侍连声道是,将托盘交给李裹儿后,便急急忙忙退下了。
李裹儿端着托盘,空出一只手合上殿门。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抬手将药碗端起来,却不知为何心头一跳,便又有些犹豫地看了李显一眼。
李显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便望向她道:“怎么了?”
李裹儿在心里思忖着要不要把从李重俊那里听到的消息告知李显。
李显从这片沉默之中咂摸出一丝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李裹儿心想,李重俊这人死到临头,狗急跳墙胡乱攀扯也是有可能的,说出来的话也未必是真,这件事既然已经告诉了太平姑姑,凭她的能力,肯定能把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所以也没有必要把事情说给父皇听了,父皇平日便最恨亲人相伤之事,将这些说给他听,不过徒增伤感,届时影响病情反倒不好。
想到这里,李裹儿便又拿起了药碗,走到李显身边。
“没什么,父皇,”她用勺子在碗中搅了一下,舀了一勺吹了吹,“我来的时候让侍女去把太医署的太医都叫过来了,让他们再给您好好诊治一番,说不定这次会有些别的发现。”
李显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孩子……”
“反正你必须赶紧好起来,儿臣已经失去丈夫了,”李裹儿说到这里的时候,不自觉地哽了一下,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不能再失去您了……”
李显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隐痛,他伸手抚摸了一下李裹儿的发顶,安慰道:“父皇会好好活下去,还要为你再指一门好亲事,看着你儿孙满堂呢。”
李裹儿眼中渐渐漫出一丝泪光,她吸了吸鼻子道:“你是不是怕苦?我手都举酸了。”说完,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药汁。
李显的视线飘忽了一下,开口道:“我怎么会怕苦呢?你知不知道当初父皇在边境打仗的时候……”
李裹儿没等李显回忆完过去那些峥嵘岁月,瞧着空便把手中的勺子塞进他的嘴里,“您在边境的时候没饭吃,每天只能吃些酸苦的果子勉强果腹……这些事情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李显只好委屈地把那些话放回肚子里,张开嘴咽下最宠爱的小女儿一勺勺喂过来的药汁。
即使这药苦涩异常,他却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幸福。
“我们多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说话了?”
李裹儿将最后一勺药喂给李显,开口道:“父皇以后要是觉得闷,我便常进宫来陪你。”
“孩子话,”一碗药下肚,李显觉得自己的身体居然变得轻松了许多,头脑也不那么昏沉了,身上也不那么疼痛难忍了,他没有多想,只望着李裹儿道,“哪有出嫁的姑娘老往家里跑的?”
李裹儿眉毛一横,道:“我可是大唐的公主,我要做的事情做就做了,我看谁敢说三道四。”
李显忽然笑了一下,“这才是我李家的女儿……”他的话还没说完,鼻子忽然一热,一条鲜红从鼻孔中拖曳着滑下来。
李裹儿瞪大了眼睛,急急忙忙站了起来,将手帕捂在李显的鼻子下,开口时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惊慌,“怎么回事?父皇!你感觉怎么样?”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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