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不过出于多年训练的潜意识,诸伏景光条件反射收敛起了所有情绪,微笑不改,只是没听清似的重复了一遍:“什么?”
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反问,也能替他争取到一点思考的时间。
明明在黄昏别馆时,有纪还没有表现什么异常,似乎还以为他听从建议与fbi搭上联系,表现出了一种略显欣慰的态度。
而且专门提到了日本公安,语气也太过于笃定了……
单手撑着脸,玩家偏头仔细打量他。
也许这个问题的确突兀到令人措手不及,而他已经毫无防备地走入了熟人间的社交距离,坐在沙发上朝对面略微仰视看去的角度,那一刹那的眼瞳收缩真是明显极了。
即使如此,第一时间遮掩了所有异常,面色不惊地瞬间回以无辜反问,这副应对,如果没有提前知情,她一定会被骗过去的。
说过的吧,绿川真的很了解她。
该赞叹不愧是被警视厅派出的精英卧底么,伪装潜伏能力的确很强。
而似乎想到什么,黑发蓝眼的青年一时面色变得严肃:“莫非有自称公安警察找上门来的吗,有纪,我觉得不应该轻信这类人。”
……算了,绕弯子说话未免太累。
“虽然不清楚你的真名,”她叹了口气,坐姿稍稍端正起来,“不过除了你和安室侦探,我近期应该没见过别的公安警察了。”
那双与她同色、只是弧度更凌厉而在眼尾上扬的蓝眸陡然抬起了。
“松田没泄密,是我掌握的证据太多了,不得不被推向唯一的答案。”在他张嘴之前,玩家主动切断了可能的联想。
这也是她不想让松田留下来的原因之一。
只要他在场,绝对会把责任自己揽过去大半,然而即使可能性很低,玩家觉得没必要让他跟本来的同期好友为此生出嫌隙。
直视着神色莫测的绿川,她轻叹口气:“比如上次在你家发现的那根金头发,其实当时开门晚并不是因为打翻姜汁,而是在掩盖另一个人的痕迹吧。”
“安室侦探当时也在那里,而按照我平时的习惯和当天的气温,你应该没预料到会正好撞上?”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黄昏别馆,赤井先生作为fbi,居然会那么痛快将组织代号成员留给你处理,这样的信任度可不同寻常。”
“尤其之后你并没和我们汇合,而是独自上了另一架直升机,是为了跟呆在那边不好现身以免暴露身份的安室侦探汇合对么?”
一句句追问几乎没什么停顿,思维流畅逻辑自洽,显然这并非临时冒出的想法。
而且居然连带zero也暴露了,诸伏景光张了张嘴,嗓音有些艰涩:“有纪……”
这一刻,他陡然想起前几天才跟松田进行的谈话,心下无声喟叹。
“很抱歉因为一些原因要对你隐瞒身份,”斟酌着言辞,他语速却比平时加快了些,“不过一开始绝非刻意接近,请务必相信这点。”
“……这倒是不需要质疑。”玩家郁闷地承认。
的确是她软硬兼施,一番晓之情动之理说服苏格兰留在了森泽集团,还自觉捡了个大便宜心里美滋滋。
就说么,这样的大好青年、全能人才居然要沦落到走上歧路也太可惜,果然早已是别人碗里的好白菜。
见她情绪稍稍缓和,诸伏景光顺势进行解释:“那一天的确没想到你会来那么早,但提前约好要来拜访的事情,一直牢记着。”
“纽约那次,也是从组织提前得到了消息?”她忽然出声。
“不,”诸伏景光苦笑,“只是预感不对,再
加上那天宴会上和你搭话的男人有些眼熟,正是组织内的狙击手,难免有些紧张。”
他接着道:“还有黄昏别馆的事情……”
“我猜到了,松田跟你说的吧,”稍稍偏开目光,沉默几秒,她慢吞吞地看着空气开口,“谢谢你……不只为了这次。”
“没关系的,保护你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黑发蓝眼的青年微微笑了,口吻笃定而柔和地做出回应。
灿烂的阳光之下,将窗内漂浮的微小尘埃都映照得清清楚楚,明亮到略显刺目的地步。
他思索着怎样提及保密的事情,忽然听到她再次开口:“考虑过跳槽吗?”
“哈?”诸伏景光懵然一瞬。
“薪酬方面怎么说也是行业前列吧,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那双蔚蓝的眼眸微微垂敛,语速轻缓,确是无可置疑的认真,“发展机会方面,我也能保证你有走到也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只要你想,这样的机会只是唾手可得,完全没犹豫过吗?”
他一时哭笑不得。
但是她带几分执拗地投来视线,仿佛催促一个既定的答案。
笑意略略敛起,诸伏景光思索几秒,不能不承认,自己也不是没有过动摇:“有时候会更投入在绿川的身份吧,毕竟是一种更轻松愉快的可能。”
玩家安静等待下文。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名字是诸伏景光。”下一句却突然转换了话题。
她不觉放轻声音:“听起来就是很光明灿烂的名字啊。”
“是吗,感谢夸奖,”目光微微偏移,黑发蓝眼青年的声音低沉下来:“不过我最初考入警校,也没有多么宏大的志向。”
“那个时候,只是想从警察的角度来思考我父母的案子,以此来找到那个在逃的杀人凶手……后来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也的确做到了。”
诸伏景光微微仰头,露出几分回忆神色:“毕业之后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通过卧底任务也见识到了很多事情,然后我好像逐渐明白了这份工作不同于其他的地方……”
这次抬眼时,他湛蓝的眼瞳笑意闪动,被明亮而坚定的光芒映照得透亮,毫无犹疑。
“……只是觉得,作为公安的话,应该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做到更多吧,我是这样想的。”
沉默半晌,玩家微微叹口气:“好的,明白了。”
“不好意思,好像一不小心说得太多了,”诸伏景光有点歉意地扬起微笑,“请不用放在心上。”
“实现社会价值么,我懂的。”她点点头示意。
虽然完全不能理解吧,责任感之类的……
略显遗憾地暂且放弃挖墙脚计划,玩家转而回到正题:“那么,公安想要做什么,有什么地方需要我配合的?”
“目前只是由我来对组织的行动进行监视和阻拦,”诸伏景光答得没什么犹豫,然而想起她刚刚的暴言,一时又有点犹豫,“对了有纪,你之前提到一网打尽……”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公安能有多大的决心去进行行动呢?”她立刻重复了一遍。
“既然他们有想得到的,那么干脆投下诱饵……”
看着她漫不经心提出诱饵一词,诸伏景光简直瞬间心惊肉跳。
想也没想地,他立刻喊停:“等等,其实公安一直有进展的,没必要你冒险自己充当诱饵。”
先不说将被保护对象作为诱饵这算不算轻重不分,急功近利,光是松田那关就要命的吧,而且他不是才说了作为公安的保护职责么。
“……你想多了,诸伏警官。”玩家微感无语。
有松田在,“森泽有纪”肯定不
会明目张胆去当诱饵啊,她还没傻掉呢。
“只是做个设想而已,如果出现这样的机会,想看看你们的选择,以此确定公安除恶务尽的决心,仅此而已。”
诸伏景光不由松了口气:“放心吧,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真有那样的机会,请相信公安绝不会手下留情。”
随意点了点头算作应下,她提起一个名字:“小林健人先生现在的情况,有好转些吗?”
“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黑发蓝眼的青年低下眉眼,轻声说,“但能否清醒过来,还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研究所……”她声音顿了一顿。
“这次研究所里有不少人作出反应,我收集到了一些信息,应该能帮到你们,”话虽如此,她却默默收回了原本准备就此交出的研究所人员名单,轻描淡写地说,“明天整理好给你。”
再等等吧,她想,再筛选一遍,确定交给公安的都要是“安全无害”的那部分才对。
一方面,本就是管理层的问题更大;另一方面,就算诸伏景光可以信,公安就未必所有人都如他一般心思坦荡了。
……
“对了。”
起身的动作忽然一顿,诸伏景光想起什么,语调有些低缓:“有纪,其实你不用一直喊我警官的。”
“绿川是我习惯的名字之一,私下继续喊也没什么,”他小心地控制着话语的语气声调,努力维持着自然如常,“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景光哥。”
没有得到立刻应答,她仿佛心不在焉一般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
静待片刻,他无声叹口气,站起身来。
转身的一刻,却听到了背后传来被压得十分之低的一声轻喊。
“……绿川。”
停顿数秒,她小声说:“可以抱一下吗?”
同样没有得到回答。
但是几秒种后,脚步声接近,修长的影子落在她身前,一双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施力前压的同时俯低上身靠近,于是形成了一个轻轻相靠的拥抱。
“我很抱歉。”她听到对方仿若叹息、柔和温煦的恳切嗓音。
不是这个,玩家想,她想要的才不是这个。
然而,绿川难道不是一开始就并不存在吗。
留下来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先是苏格兰,之后是诸伏警官;而她目中所见的也不是绿川,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哥哥的幻影。
但是啊,那个会故意装作失落让她答应去医院休息的人,那个因为信息误导产生错误认知让她哭笑不得的人,那个在狙击枪口之前会毫不犹豫将她推开的人……如兄长一般可信可靠、总能处理一切的绿川。
在隐瞒与伪装中影影绰绰虚幻存活的绿川。
自今日起,终于再无法勉强生存下去了吧?
“对不起,好像有点失态,”嗓音有点哑,但她的语调还算平稳,只是稍显迟缓,“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还是用你的本名称呼更为礼貌吧。”
“反正迟早要适应过来。”
轻叹口气,诸伏景光有些迟疑地,但最终还是将手放在她的发顶,试图以这样的方式传递一点慰藉:“没关系,不用勉强自己的。”
似乎没起到什么效果。
“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主动从这个略显生涩的拥抱里退开,抬头时,她眼眸的弧度接近笑意,“你不用顾虑什么,我会守口如瓶,公安需要协同的行动也会配合的。”
“对于组织和公安,都需要你作为情报员继续留在这里吧,一切照旧就是。”
诸伏景光头回发现,时隔这么多年后自己居然好像又得了失语症,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上午
第二节还有课呢,”她已经自行起身,背向他擦肩而过,就此走向书房,“你可以走了,等会我自己开车去就好。”
清甜的语调,此刻因自嘲的笑意微微沉闷:“说起来,之前任性地凭借身份把很多事丢给你去做,想必造成不少麻烦吧,之后会注意的,毕竟时间还是用在更重要的正事上要紧……”
“——没关系的。”
她的话音被突兀打断了。
“没关系的,”慢慢重复一遍,诸伏景光终于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声带,“都是分内之责,没太大区别,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是吗?”她停在客厅边缘,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没有疑问语气的疑问。
诸伏景光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迟疑片刻,觉得也许先离开,让她一个人发泄下情绪比较好些。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玩家终于沉沉地,沉沉地叹了口气。
没有回头,她只是安静地站了几分钟,然后轻不可闻地,最后跟一个人低声道别。
“再见了……绿川。”
“——对了。”略带些急促的声音再次响起。
急匆匆跑回来的诸伏景光一手扶着门框,还有些语调不稳,直直对上她似乎惊愕之下猝然回转的蔚蓝眼眸,口吻恳切地赔罪:“抱歉,吓到你了吗?”
“不过,我是想起有件事忘说了,”音量刻意提高到她绝对可以听到的程度,他语调带笑而自然轻快,“有纪,下次再来家里吃炖牛肉吧,不会有那么多姜了。”
“到时候我跟你介绍zero,你可以叫他零哥。”
停顿几秒,他补充道:“松田跟他总是彼此看不顺眼,但是他们两个关系很好,那种场面会很有趣的。”
重新转回了眼眸,玩家挺直脊背,步履平稳地几步走入了书房之内。
“……之后有空再说吧。”她轻飘飘地回。
黑发蓝眼的青年不由微微笑了,扬声应了这句回答。
“嗯,有空要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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