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宁茯苓仍是睡不着。突发的山火完全抵消了首单草药入账带来的喜悦。她一方面对遭遇波及的草木动物感到歉意,一方面也确实心疼山火造成的损失。
山寨的大部分虽然幸运地没有遭到波及,外围的一些茅草屋却未能幸免。其中烧毁了两间宿舍,住在里面的人不得不临时分散到其他宿舍挤一挤。
虽然大家嘴上说着没事,但宁茯苓由此注意到,山寨的住宿条件确实太差了,亟待改进。一间低矮简陋的茅草房里住进五六个甚至七八个成年男人,屋内的味道只能用酸爽来形容。
但要翻修整个山寨,现有的家底就远远不够,并且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筹到那么多钱。
宁茯苓睡意全无,并且有意想等花豹打听消息回来告诉自己,便决定出去透透气、转换一下心情。哪知她刚一开门,迎面与站在房门口的楚元攸撞个正着,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没想到楚元攸的惊吓程度更甚于她,“啊!”地一声大叫,竟好似忘了自身的腿伤,猛地倒退两步,受伤的左腿踩了个踏踏实实,疼得拄着拐杖深深地弯下了腰。
宁茯苓赶紧去扶:“没事吧?别急、慢点,你腿上还有伤。”
楚元攸大约是真的很疼,顾不上回应。宁茯苓身材本就比他身材娇小,情急之下,索性钻到他肩膀下,用自己的身体充撑住摇摇欲坠的少年。
“先进屋坐下。分配给你的亲兵呢?他们不跟在身边照顾你,跑到哪里去了?”
话说得急了些,且语气不善。山火让宁茯苓整晚情绪都很不好,现在听不得有谁脱离岗位不好好履行职责这种事。
楚元攸疼得倒吸凉气,却替自己的亲兵说话:“不怪他们。这么晚了,总要让人家睡觉吧?再说,我也想单独来找你……”
宁茯苓这才想起方才开门时,楚元攸已是静静伫立在门口,并非刚到,便诧异地追问:“单独找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楚元攸不答。厢房不大,两人走了几步便来到桌前,宁茯苓扶着他坐下,担忧地看着他的左腿:“要不要紧啊?是不是最好去找许大夫复诊?”
“虽然是很疼,但我感觉伤势应该没有加重。就按照上次大夫说的那样,半个月后再去复诊好了。”楚元攸说着拉了拉宁茯苓的衣袖,“你也坐下吧,别站着。我本以为救火太累,你早就睡下了。出来见你房里亮着灯,我自己却犹豫了……”
宁茯苓给楚元攸倒了杯水才坐下,问道:“既然有事找我,只管敲门就是了。不是告诉过你们么,亮着灯就表示我还没睡,有事尽管说。”
楚元攸踌躇半晌,支支吾吾小声说道:“可你总是个姑娘家。深更半夜敲姑娘家的闺门,未免太不像样……”
宁茯苓哑然失笑:“都是山寨兄弟,什么姑娘家不姑娘家的?我是你们寨主!”
楚元攸撇了撇嘴:“我又不是真的山贼。”
“我也不是。”宁茯苓道,“大石头山寨的目标就是不做山贼也能有饭吃。不过,可能还是有人不愿意跟我一起努力吧……”
楚元攸沉默片刻道:“其实我觉得大多数人还是愿意跟你一起摆脱山贼身份的。我虽是个外人,不过听那两个跟班说,山寨里的人许多都是穷苦农户出身。像那天顶撞你的郑老五那样的泼皮无赖,还是少数。”
话锋一转,他问宁茯苓:“我听他们说了你当上寨主的经过,跟那只花豹有关吧?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寨主呢?”
“想做就做了呗。”宁茯苓避重就轻。
“他们都说你是山神的女儿,所以才能驱使猛兽飞禽。是真的吗?你一直能跟那只花豹对话吧?”楚元攸两眼放光。
宁茯苓默默想起了“不问苍生问鬼神”这句话,白了一眼楚元攸:“你们想要怎么猜测都随便,我不负责解释就是了。我做寨主,只是因为……我有一个梦想,想让大石头山寨变成一个能让大家丰衣足食的地方。”
她凝视着楚元攸:“我五岁就被父亲带上了山、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园。以前的老寨主对我们父女有恩,山寨里的大多数人对我们也很友善。你说,天底下会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家园变得越来越好、欣欣向荣吗?”
“家园……”楚元攸重复这个字眼,神情和语调都像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一样。
“你呢,楚元攸?你从未提起你的父母、家人。我、我们,其实对你一无所知。”宁茯苓自然而然地问道。要说她对这个知书达理、写的一手好字、精通木工金工的少年没有丝毫好奇心,也是不可能的。
楚元攸发了好一会呆才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你别说,我还真没有如你这样,有过‘梦想’‘家园’之类的概念。我啊,生来就觉得好无聊……”
他不愁吃穿,不缺金银,备受宠爱。不用他开口,天底下的稀罕物件、臻飨佳酿便会源源不断送到他手边。从小到大,他从不曾体会过短缺,也从未受过委屈。
他就是因为觉得太无聊,才会偷偷溜出府邸,准备在自己的封地微服私访,好好考察民风、体恤民情。万万没想到刚一踏入万方郡地界,便栽在了这座山贼窝里。
宁茯苓微微挑眉:“无聊是么?真正觉得人生无聊、混吃等死的人,大概不会有耐性去钻研木工活,一心扑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哦。”
楚元攸“啊?”了一声,像是醍醐灌顶,一脸开悟的表情。
宁茯苓轻笑出声:“怎么,你不会真的认为自己穷极无聊,对人生毫无兴趣吧?你难道是太过有钱的富二代,玩遍人间新花样,凡尘俗世已经让你觉得不值得?”
楚元攸沉默了很久,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东西,“啪”地一声放到宁茯苓面前:“我有东西要给你。”
这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吧?宁茯苓暗暗吐糟,看向盒子:“这就是你深更半夜来找我的原因?是金子还是人参啊?”
“这可比金子和人参重要多了。”楚元攸不屑地撇嘴,“你不是说想要个防身的东西吗?我做好了,你看看?能看出这东西怎么用么?”
宁茯苓惊讶地端详着那个长约寸许的盒子。盒子是长方形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盒子?
“这……难道是有什么机关,按下去就能发射出暗箭飞镖一类的东西?”宁茯苓不由地也期待起来,跃跃欲试。
楚元攸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不,你要打开来看。隔着盒子,你能看到什么?”
宁茯苓一阵无语,无语到想要把盒子砸在楚元攸脸上的地步。原来这真就是个……普通的包装盒?
打开来,躺在盒子中的是一根木质的发簪。
“……发簪?这是……真的发簪?”
楚元攸点点头:“自从我认识你,就没见你戴过任何装饰品。十五六岁的姑娘家,正是爱美的年纪……”
宁茯苓真的把盒子砸到楚元攸头上了。没拍在脸上,还是因为她太有教养,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嘛。
“哎哟好疼!你打我干什么?”楚元攸委屈地抗议。
“不打你留着过年?”宁茯苓冷着脸道,“让你监督重建聚义厅,进展那么慢,成天抱怨预算不够、兄弟们活儿干得不精细,结果你就给我搞这有的没的东西?”
楚元攸辩解:“怎么能说是有的没的?你仔细看看嘛。又好看又实用,多么完美的设计!来、我给你戴上。”
宁茯苓还没来得及阻止,眼前一暗,楚元攸已经夺过她手中的发簪,认真地插在她束起的发辫上。
少年一手为她戴发簪,另一手拢住自己的衣袖。两人距离拉近,宁茯苓能够感觉到楚元攸身上散发出的热量和气息,静静地将她萦绕。
糟糕,她怎么有点局促?怎么会觉得近在咫尺的楚元攸的脸,好像……很帅?
“好了。”楚元攸忽然出声,对着宁茯苓的脑袋左右端详,满意地点了点头。
宁茯苓真的忍不住了:“所以这就是个……普通的发簪?”
“当然不是‘普通’的发簪。”楚元攸严肃地说,“它至少可以让你再遇到有人不轨时,可以和对方同归于尽!”
宁茯苓:“……”我真的会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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