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方郡城”四个大字镌刻在城门上方的石砖上,石缝间还冒出一些细小的青草,显得颇有年代感。
进城的行人和车马都排着队,守城的军士逐一检查、询问,对每一辆车都要查看车厢。宁茯苓直觉这场面有点过于紧张、检查力度过大。
她之前听许大夫说,只要有陆家庄开具的通行文书,进城时验看一下就会放行,有时甚至连看都不看。今天这个情况显然有点反常。
等到了军士眼前,宁茯苓笑脸递上文书,轻言软语道:“我们是陆家庄来的,进城来给我兄长看病。”
军士看看文书,又打量几人。宁茯苓主动补充:“都是同村的亲戚邻居。来帮忙,顺便买些东西带回去。”
军士接受了她的解释,朝马车走去:“车厢里除了你兄长,还有什么吗?”
“一些换洗衣物和干粮,再没别的了……”
宁茯苓嘴上说着,心里也难免有几分紧张。车厢毕竟不大,花豹的身躯不算小,难保不被看出端倪。之所以没有以“杂耍班子”的名义进城,本来就是因为不确定官府对待猛兽和江湖艺人的态度。
宁茯苓迅速挪到老马身旁,轻拍马屁|股:“快拉屎!”
马震惊地瞪着她。宁茯苓眼见军士已经伸手去掀车帘,着急催促:“别管面子问题了。全靠你了,快!”
沉默片刻。
掀开车帘检查的军士还没看清车厢里面,忽然闻到一股恶臭,伴随着“噗嗤噗嗤”的闷响。皱着眉扭头一看,只见拉车的老马甩着尾巴拉屎,新鲜的粪便砸在尘土飞扬的地面摔成小小的粪堆。
军士立刻大叫起来,边骂边躲:“该死的怎么在这拉屎!混蛋!快让它别拉了!”
等候进城的其他人也都露出嫌弃的神色,下意识地躲避。陈飞不用宁茯苓吩咐便上前道歉,张大毛和王小六手脚利落地收拾。几个人一番忙活,便将军士拉着远离了车厢。
宁茯苓悄悄又对马说:“可以了,收了吧。”
马愤愤道:“说拉就拉、说收就收么?换了你试试?等我这泡拉完!”
好在这泡不算特别多。可那到底是一泡马粪,即便收拾得快,现场仍然弥漫着一言难尽的味道。检查的军士捂着鼻子没好气地让他们“赶紧滚!晦气!”再不想多看他们一眼。
顺利进城,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大家虽然都已接受了花豹的存在,但谁也吃不准官府的态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是从南门进城的,沿着大路两旁都是小摊贩,售卖点心、小吃、茶水一类的简单吃食。大路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再往两旁延伸,店铺的种类更多,有给骡马更换蹄铁、售卖马具的店铺,有卖斗笠竹筐雨具的,当然也有提供住宿休息的旅店。
“班主,咱们先找地方住下吗?”陈飞问道。
宁茯苓看了看熙熙攘攘的街面,摇头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再找找,找个人少一些的小客栈。”
找来找去,还真给他们找到一间隐藏在僻静小巷子里的客栈。要不是巷子口挂了个非常小非常旧的酒旗写了个“客”字,过路的人都看不出里面藏了一家店。
老板娘是个胖墩墩的中年女子,听到宁茯苓说有六个人、还带一辆马车,撇撇嘴道:“我这小店统共也就一个院子,不如都包给你算了。反正也没别的客人。”
宁茯苓求之不得:“那当然最好。不知房钱要多少?”
“一天三十文铜钱,不管饭。”
宁茯苓想了想:“那我给你一天五十文,麻烦你给我们的马匹准备草料,管一顿早饭,并且在我们离开前不再让别的客人住进来,怎么样?”
老板娘喜上眉梢:“行!不过,早饭只有稀饭、窝头和咸菜。”
双方对成交条件都很满意,老板娘便张罗着带他们进了客栈。小院不大,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确实是非常小的客栈。
让宁茯苓满意的是,客栈的床铺虽然陈旧,清洁度还过得去。院子完全归他们使用,就不担心有人看到花豹大惊小怪了。
“就是要委屈你跟陈飞睡一间了。”宁茯苓对楚元攸说,“总不能让你单独睡一间、他们四个挤一个房间吧?”
楚元攸有点勉强地点了点头。陈飞机灵,看出他并不情愿,主动道:“要不,我还是跟张大毛他们挤一挤,让军师单独睡吧。我也担心自己打呼,吵着军师睡不好。”
楚元攸有点想同意,宁茯苓抢先道:“这么小的房间,四个人睡太挤了。军师腿伤还没全好,晚上需要有人照应吧?”
楚元攸颇为幽怨地瞪了一眼宁茯苓,赌气对陈飞道:“你只要不是脚臭,我都能忍。反正也没两天了。”
说完大步流星走进其中一间厢房,“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被留在原地的几个人都是满脸惊讶,一齐看向宁茯苓。
“寨主,军师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两天了?”
“军师的腿……好了?他能走了?”
“他刚才不是走得很溜,八成是好了?”
宁茯苓扶额。既然是他自己说不能留下入伙,能不能干脆点,不要闹这种别扭?
“本来我不想这么快告诉大家。军师……不会再跟我们回山寨了。等我们卖掉玛瑙、采购完毕返回山寨,他会跟我们分道扬镳。”宁茯苓对四人解释道,“二当家的也知道这件事。”
四人反应各异。张大毛和徐成相对淡定,王小六和陈飞则颇为惊讶。
宁茯苓又道:“山寨来去自如,我尊重每个人都选择。军师在山上两个月来,一直没有和家人联络过。如今他想下山回家,我自然不会阻拦。”
“是哦,军师一开始就是被抓上山的。”陈飞低声道。
王小六颇有几分激动地问:“可是聚义厅还没盖完,他怎么能走呢?”
宁茯苓答道:“这个不必担心,张木匠会继续帮我们盖完。”
实际上,要不是山寨急需用钱,宁茯苓也想尽快将玛瑙变现,确实会再等一段时间,等楚元攸将聚义厅彻底完工。现在这个时候,走得确实有几分仓促。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既然已经决定了,在郡城的这几天,大家就好好跟军师道个别。即便不是军师,楚元攸也是我们大石头山寨的朋友。人各有志,无可厚非。”
宁茯苓安抚众人,特意叮嘱陈飞:“尤其是你,多照应一下。刚才他虽然走得快,但也许只是在逞强……”
楚元攸确实在逞强。他腿疼。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在床沿上,他听着院子里几人的对话,脚踝微微抽痛,心里闷闷的。
他也知道自己很别扭、闹小孩子脾气,可……他想留下却没法留下的心情,又无法说出真实原因。憋着一股不知针对谁的无名火,不知不觉就别扭起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花豹敏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默默地盯着他。楚元攸试探着摊开手,没想到花豹真的一跃而起,跳到他膝盖上。
“哎呀你轻点,腿都要被你压断了。”嘴上抱怨,楚元攸诚实地搂紧了花豹的脖子,把脸埋进柔软的毛发中蹭来蹭去。
“真不甘心。老张那家伙笨手笨脚的,聚义厅能不能顺利盖好啊?还有水车,他就算看着图也造不出来……哼,明明都是我设计的……本来还想把整个山寨重新设计一下。现在那叫什么布局啊?一点讲究都没有……”
楚元攸碎碎念着,越是嘟囔越不甘心。未来的大石头山寨的蓝图正在他脑中徐徐展开,翻修重建的乐趣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他……
他舍不得啊!
花豹甩了甩尾巴,轻轻拍打他的背。楚元攸有种正在被安慰的感觉,连鼻子都酸了起来。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了?下山之前都还不让我摸呢……你不想我走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对山寨来说很重要吧?唉,可是我也担心,两个月没回去也没消息,柳易不知会怎么找我……啊,想到柳易就真的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他没看到花豹翻白眼,他也没听不懂花豹的心声。他并不知道花豹在疯狂吐槽他。
臭小子,勒得爷难受死了!要不是小丫头可怜你,爷才不会给你个臭男人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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