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一耽搁,足足就是四天。
雨势徘徊在中到大雨之间,一刻不停地下了三天,到第四天中午才渐渐止住。因着道路泥泞,宁茯苓一行便没有急于当天出发。直到第五天早上,路况略有好转,加上耽误的时间的确太长,众人这才收拾行装匆匆出发。
路却比来时难走得多,想赶路也快不起来。原本最多三天的路程,看起来至少四天半。好在一行人都有马,不必在泥地里艰难跋涉。
宁茯苓感慨:“就不能把路修得好一点么……”
要致富先修路。大石头山寨位于万方郡地界边缘,山多地少,盗匪多百姓少,官府当然不会浪费钱财修官道。沿途的村子普遍不富裕,根本出不起修路的钱。
眼下当然不可能撸起袖子现场修路。宁茯苓一行人只能放慢速度,一路小心,遇到积水或者垮塌路段还要绕行。又走了两天,总算走到距离陆家庄还有一天路程的一处客栈。
“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宁茯苓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明天早点起来赶路,争取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山寨。”
众人应了,各自翻身下马。宁茯苓看了眼紧闭的客栈大门,忽然觉得有些异常。
通常做生意,尤其是这种做南来北往客人生意的店,开门迎客、闭门谢客是默认规则。这间客栈关着门,难道是没在做生意?酒旗却又没收起来……
“先等一下。”宁茯苓对众人道,“我先去问问客栈还有没有房间。若是住满了闭门谢客,我们赶紧找别的店。”
徐成道:“这附近好像只有这一家客栈……”
“确实不太对劲。”杨广桢说着,手已经按在了从不离身的刀柄上。
宁茯苓印象中,来时也没在附近看到其它客栈。不过客栈大门紧闭,院子里不见有其他客商的骡马、货物,更不见客栈小二的招呼声,实在很诡异。
也许是遇到什么事,临时关门吧。她自我安慰,同时吩咐众人保持警惕:“大毛、陈飞,你们跟着我。大家都当心点。”
众人都警觉起来。杨广桢将楚元攸护在身后,婓红云、徐成、王小六各自围着马车摆出戒备的架势。
宁茯苓心中略感紧张。想来想去,一路上好像没有什么招摇的举动,也没有透露过真实身份,没理由被人盯上。
客栈的院子是敞开的。宁茯苓左边张大毛、右边陈飞,身前还有花豹护着,心里虽然忐忑但也不算慌张,走近客栈正门刚要抬手去敲,那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宁茯苓下意识后退两步,花豹龇牙发出低吼,陈飞和张大毛各自上前一步相护。
房门随即朝两边大开,几个熟悉的面孔鼻青脸肿声音哽咽,呼啦啦扑了出来,争先恐后跪在宁茯苓面前。
“寨主!真的是你!你总算回来了啊!”
宁茯苓惊诧莫名,其他人面面相觑。大家仔细看,跪在地上呜呜咽咽抹眼泪的,不都是山寨里的兄弟吗?
为首的正是汤武。头上还缠着绷带,脏兮兮地渗出脓血。再看其他人,个个挂彩,有的吊着胳膊,有的鼻青脸肿,活脱脱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快起来。仔细告诉我,山寨出了什么事?”
众人当即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将几人扶进屋里。杨广桢心细,知会过楚元攸后,自己仍留在外头警戒。
不大的客栈一下子挤满了人。汤武等人止住哭泣,说出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山寨被人攻占了。
据汤武所说,宁茯苓走后,山寨一直风平浪静。大家每天在钟晋的安排下,练功的练功,开荒的开荒,盖房的盖房,一如既往。
眼瞅着半个月过去,距离宁茯苓说好回山寨的时间已经过了,钟晋有些担心,就派了几个人下山,沿着往郡城的路打听消息,想看看能不能接到他们。
变故发生在四天前。
那天晚上下着雨,山上还刮起了风,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山寨的兄弟们吃过晚饭便早早躲进屋里。包括钟晋在内,整个山寨除了当夜轮值站岗的人,几乎无人在外活动。
等到众人被惨叫声惊醒,发现山寨中竟然到处都是来路不明的敌人。那时雨几乎已经停了,袭击者手持火把,见人就砍。若非雨后的建筑不易点燃,恐怕整个山寨都会被付之一炬。
山寨中人陡然遇袭,措手不及,别说组织人手展开反击,连袭击者是从哪里摸进来的都搞不清。混乱之中,大家只能各自为战,竭力自保,无暇顾及他人。
“……我们这些人稀里糊涂逃得性命,连夜下山,等天亮在山脚下寻到一些同样逃出来的兄弟,统共聚拢了不到二十人。二当家的下落不明,没人知道他到底是……”
汤武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宁茯苓面前:“我们真没用啊。寨主你不在,我们连山寨都守不住。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二当家的生死不明,无人做主。我们想来想去也没法子,只好守在这间客栈,想着寨主如果从郡城回来,定会经过此处……”
其他人补充道:“还有几个兄弟分头到各条小路去迎接寨主,生怕错过,寨主不明就里直接回山,那就全完了。”
宁茯苓听完之后眉头深锁,扶起汤武,心中不免有几分自责:“是我回来晚了……”
汤武等人忙道:“是我们没用,怎么能怪寨主。能在这里接到寨主,真是老天保佑。”
宁茯苓不忘询问:“客栈的人去哪了?你们没有……”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打骂他们,更没有伤人。”汤武连忙解释,“只是我们威逼他们把客栈包给我们,等寨主回来再结算房钱,口气可能差了些……”
宁茯苓沉默片刻,也不忍心责备:“没伤人就好。对了,你们怎么不在陆家庄等我?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客栈来?”
汤武沮丧地回答:“不瞒寨主,陆家庄也跟着遭了秧……”
当夜从山上逃脱的人,原本确实打算在陆家庄落脚。自从宁茯苓当上寨主之后,山寨与陆家庄关系缓和,村民也不再防他们如同防贼。汤武等人带伤投靠,村长确实收留了他们,许大夫也尽心尽力为他们治伤。
还没等汤武他们喘口气,当天下午,追兵就到了。至少有一百多人,手持刀枪棍棒涌入陆家村,威逼村民交出大石头山寨的逃亡者。
村民们并不愿意立刻妥协,直觉告诉他们这些追兵来者不善。不等他们设法周旋,村长就被当场砍倒。追兵们冲进陆家庄,一边搜捕一边劫掠,平静的小山村立刻哀鸿遍野。
“……我们逃出村子之后清点人数,发现只剩下十一个人。其余的七个兄弟不知是被杀被抓,还是走散了。陆家庄也不知死伤了多少人……”
汤武哽咽着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宁茯苓:“但是寨主,这回我们都看清了,带着那些人冲进陆家庄杀人的,有郑老五!”
宁茯苓震惊:“什么?郑老五?你们确信没看错?”
几个人都点头。有人续道:“不知他带来的人,是小石头山寨、还是独岭寨的,看起来都像是山贼的打扮。”
“咱们山寨才四十几个人,当然不可能是他们这几个大山寨的对手……”宁茯苓喃喃自语,巨大的愧疚和自责涌上了心头。
她没想到是郑老五。乍一听说山寨被人偷袭,她相当不解。大石头山寨穷困潦倒,没钱没人也没粮食,就连被火并的价值也没有,平白无故怎么会被人盯上?还专门挑她不在的时候下手?
如果是有叛徒引路,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恨恨一拳砸在桌子上:“郑老五这个心术不正的小人,真后悔我当时没有干脆杀了他!”
大家心里也都有点同感,但也不好说“都怪寨主妇人之仁”,因而谁也不说话。
楚元攸轻轻按住宁茯苓的肩膀,小声道:“别说气话,你根本不是狠得下心杀人的那种人。要怪是该怪我和钟晋。这事本来应该我们来做。怪我们大意了,留下这么个祸害。”
宁茯苓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诚如楚元攸所说,她确实狠不下心杀人。郑老五当时犯下的是偷盗罪行,也是罪不至死的。鞭打加驱逐,她认为已经足够惩戒。
她又不是暴君,做不出因为一个人也许可能会犯下重大罪责,以防后患提前夺走其生命的事。这种防患于未然的做法,有悖她的三观。
“别生气,茯苓,这不是你的错。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们听你的。”
楚元攸的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肩膀传到心中。宁茯苓觉得心里那股被背叛、被辜负的郁闷和痛苦,似乎被这份温暖冲淡了少许。
她稳住语调,缓缓道:“郑老五做出这种事,不仅是因为对山寨怀恨在心,可能也在打我们赤玉原石的主意。否则,他凭什么说动其他山寨出兵来攻占我们?”
陈飞小声说:“不知道朱福贵有没有参与。那人虽然不知道赤玉的事,但他离开了山寨,应该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投奔。”
宁茯苓思索片刻,决然道:“我们现在只有这几个人,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我需要了解更多的情报,也需要召集更多人手……”
汤武起身:“既然接到了寨主,就请寨主坐镇指挥,我愿潜入山寨打探情报!”
其他人也争先请缨。宁茯苓摆了摆手:“我亲自去。我要亲眼看看,他们把我们的山寨糟蹋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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