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宁寨主大获全胜!”
“敬寨主!敬二当家的!敬军师!”
陆家村头的露天酒席从日暮西山一直喝到漫天星光,仍是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简朴的菜肴早已见底,众人意犹未尽,用剩下不多的酒推杯换盏,继续闲聊。
为了这场庆功宴,陆家庄村民凑出了村里所有的酒,还派人一大早赶着车去邻村买酒。下酒菜也是村长妻子带领村中妇女张罗了一整天,不求丰盛,但求够吃。
经过这场劫难,无论山上的山寨还是山下的村庄,都遭受了不小的损失。置办这顿庆功宴,大部分钱都是宁茯苓出的。
但宁茯苓认为庆功宴是必要的,尽管本不富裕的山寨经过这次劫难后雪上加霜。
当天的决战大获全胜。毛财旺被楚元攸斩杀之后,小石头山寨群龙无首,顿时士气溃散。钟晋和杨广桢带领本该作为主攻的四百名精锐侍卫从后山夹击,三百多山贼除了少数逃走,大多投降了。
双方的伤亡并不严重。战后清点人数,大石头山寨方面受伤两人,杨广桢带来的援军轻伤十余人,但无人战死。
花豹身上有几处擦伤,楚元攸胳膊上也不小心被划了一道伤口。一人一豹受伤都算轻微,却在宁茯苓先给谁包扎伤口的问题上互相争抢,谁也不肯让步。
最后宁茯苓选了花豹,让楚元攸自己去找许大夫。小猫头鹰盘旋在楚元攸的头顶上笑得很大声。
庆功宴上当然少不了花豹的一席之地。主桌上,宁茯苓身边就是花豹的席位。山寨的兄弟们对此习以为常,援军士兵和许多村民都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震惊的、害怕的、好奇的……什么反应都有。不过一顿酒席下来,便也无人再大惊小怪。
“……可惜这次没能抓到郑老五,还是让他跑了。”钟晋不无遗憾地说,“这人心肠恶毒,这次又吃了大亏,不抓到他始终是个极大的隐患。”
杨广桢道:“还有这次跟你们起冲突的那个小石头山寨,吃了亏、折损了人手、丢了面子,难保不会来找你们报仇。”
宁茯苓左手揉着花豹手感优良的皮毛,微微一笑:“杨兄弟,你不是该说‘我们’吗?你不陪着你家‘主子’落草了?”
杨广桢一脸尴尬:“这个……我自然是要留下,不过……”
“你要先送援军回去复命?”宁茯苓问。
杨广桢看向楚元攸:“柳大人的意思是,如果主子没有什么吩咐,完事之后便早些回去。主子你看……”
酒桌另一端的郭四小声问张大毛:“这个叫军师为主子的人,是哪儿冒出来的?军师到底什么来头,从哪里搬来这些救兵啊?”
张大毛严肃地说:“军师可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少爷,家里可有钱呢。这些士兵都是他自己家里养着的!”
郭四愈发大惑不解:“那他为什么回来?回来跟我们一起当山贼?”
张大毛的目光飘向紧挨着宁茯苓右手边的楚元攸:“是啊,他为什么回来呢……”
心里却在默默叹气——看来二当家的应该没戏了。虽说寨主不见得嫌贫爱富、看上军师的身份,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没有二当家争取的余地了……
楚元攸把杨广桢的问题直接抛给了宁茯苓:“茯苓,你觉得呢?要他们马上回去,还是继续留下帮忙?”
宁茯苓正要回答,一道小黑影忽然闪电般奔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喵喵”地叫。宁茯苓低头一看,认出是许大夫家的小黑猫茯苓。
“哎呀茯苓,是你呀?你从家里跑出来的?”
小猫“喵喵”叫着蹭她,不满地抱怨:“你回来都不来看我,过分!吃酒席也不叫我,更过分!”
宁茯苓撸着猫笑:“抱歉抱歉,是我不好,没去找你玩。不过你溜出来,许大夫不知道吧?把地黄一个人留在家里?”
“那只傻狗也来了。”小黑猫撇撇嘴,“在后边。”
花豹忽然从一旁伸过爪子,轻轻拍了拍猫。猫顿时全身炸毛,警惕地瞪着花豹。宁茯苓听到花豹跟自己说:“把那小东西给我帮你看着。你不是还在谈正事么?”
宁茯苓笑着向花豹道谢,双手抱起小黑猫放到了花豹身上:“茯苓乖,先跟豹爷玩一会吧?你们之前只见过一次,还没好好打过招呼吧?”
黑猫高声叫了起来,被花豹按着脖子拉到面前,一大一小两只猫科动物开始用猫科的方式交流。宁茯苓饶有兴味地看了片刻,重又转向楚元攸。
“五百人太多了。他们自带的军粮也吃得差不多了,继续留在这里,会给陆家庄带来很大的负担。而且,我并不打算乘胜追击去攻打小石头山寨。我们现在没有这个实力,我也没有什么‘剿匪’的义务,你说是吧?”
楚元攸点头:“剿匪本来就只是个说辞。那就让他们明天动身回去?”
宁茯苓想了想:“能留下一百人、延后十天半个月再回去吗?我们山寨重建、整修需要人手,可是你看……”
两人不约而同环顾一番,大石头山寨剩下的人、包括他们自己在内,只有二十二个了。有的人在偷袭当晚被杀,也有人逃散,还有极少数投降的。
“确实需要人手啊……”楚元攸继续小声道,“为什么不把那些俘虏留下来干活?”
“俘虏留下来,我不放心。”宁茯苓叹气,“再说俘虏那么多,我们自己人这么少,如何管束?山寨现在的条件比之前还差,我看就算招募他们入伙,他们大概也不愿意,总会想着回他们自己山寨。”
她看向楚元攸:“要杀他们,我是做不到的。放走的话,这场仗不是白打了?干脆交给援军带回郡城,让郡守和柳大人发落。官府不就是应该干这个的么?”
楚元攸忙不迭点头:“对对,确实如此。”
“不过这种山贼被抓,通常会如何处罚?”宁茯苓追问,“不是匪首、不是罪大恶极的话,罪不至死吧?”
楚元攸温和地笑了:“就知道你心肠好,见不得滥杀。放心吧,匪首已经死了,小喽啰通常会罚做两年劳役。刚好郡城的灾后重建也需要劳力,让他们服役偿罪再合适不过。”
宁茯苓终于感到满意。楚元攸便将两人商议的结果告知杨广桢,让后者全权安排。
两人头对头小声商议时,其他人都自顾自地相互交谈,刻意不去打扰。唯有钟晋看向宁茯苓的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落在了坐在他身旁的婓红云眼中。
“啪”的一声,钟晋感到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扭头见婓红云端起酒碗:“再来干一杯,二当家的。今后就是一家人了,还有很多需要仰仗之处。”
钟晋怔愣片刻,接受了婓红云的敬酒:“婓姑娘不必多礼。姑娘有技能在身,为山寨所不可或缺,该是钟晋敬姑娘才是。”
婓红云笑道:“钟二当家同样也是不可或缺。这次偷袭,一来有叛徒带路,二来对方有备而来,并非二当家的过错,寨主不也这么说了么?”
钟晋苦笑:“寨主这样说,可我却不能如此原谅自己……”
婓红云又拍了他一下:“那就好好干!山寨重修的时候,好好琢磨如何防范。等下次寨主把山寨托付给你时,别再发生类似的事!”
钟晋神色一凛,心中竟是豁然开朗,不由地郑重谢过婓红云。
夜色深邃,庆功宴终于在喝光了最后一滴酒之后被迫结束。
五百援军在陆家庄外扎营,自回营地去了。大石头山寨的人借宿在陆家庄,由村长的儿子出面安排,分散在各家。
宁茯苓、婓红云、钟晋和楚元攸,四个人被村长儿子隆重地安排在自己家的两间厢房。村长服药之后伤势恢复得很好,远超许大夫的预期,一家人都对宁茯苓感激不尽。
黑猫和土狗都被许大夫带回了家。小猫头鹰回到树林里觅食去了。蛇姐不喜欢热闹,一直盘在屋子里睡觉。花豹被宁茯苓喂了一碗酒,呼噜呼噜地碎碎念,看似竟有几分醉意。
宁茯苓的醉意也很明显。
村里的酒都是米酒,宁茯苓虽说不确定是因为这个时代还未掌握蒸馏酒技术,亦或是小地方买不到好酒。总之米酒度数低,她自认为不会喝醉,便没有刻意控制,来之不拒。
尽管重振山寨困难重重,至少今晚是庆功宴,她想跟大家一块尽兴。
因而刚一起身,她便觉得脚下一软,竟然有些晕乎乎的,一头撞在楚元攸身上。
“抱歉……”宁茯苓想离开对方,却有点控制不住动作的眩晕感。这酒竟然有后劲,她开始有点想睡了。
楚元攸大约也是担心她喝得过量,有意无意护在她身旁,见她站立不稳,当即弯腰抄起她的腿,将她抱了起来。
宁茯苓“啊呀”一声,楚元攸略带酒气的鼻息凑近她的脸颊,轻声道:“不要勉强,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可是……”
宁茯苓想说大家都在看、这样的举动会被人误会,不知为什么,注意力却被楚元攸的眼睛完全吸引。那双总是亮晶晶、看起来透着纯真傻气的眼睛,此刻在夜色的映衬下,竟有几分深邃动人。
她便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笑了起来:“你这二傻子竟然也有如此认真的眼神啊……”
说完她就睡着了。
楚元攸:“……”
钟晋慢了一步,从一开始就慢了,只能看着宁茯苓倒在楚元攸身上、被后者抱起,跟在村长儿子身后向住处走去,神色缓缓变得暗淡。
那人终究还是比自己更好、能让小宁过上更好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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