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光帘严严密密挡住了晨光, 卧室依旧一片黑暗,阳光照射攀升的温度却能隔着窗帘传导进室内,每一粒空气分子似乎都变得暖烘烘的。
阮芋做了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坠入汹涌的海底,挣扎间氧气所剩无几, 有人恶劣地抢夺她的生命资源, 然后又不讲道理地贴着她的唇把那些氧气渡回来给她……
还梦见自己变成一团没有形状的白面团, 躺在案板上孤立无援,任人搓圆捏扁,还被一根擀面杖捣得烂烂的……
房间里愈发热了,阮芋的睡姿有点不自然, 脖子很僵, 终于在生物钟的影响下缓缓睁开眼。
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漆黑。
她不禁闭上眼,片刻后, 感觉到脖颈之下“枕头”的硬度有些奇怪,刹那间, 关于昨夜的记忆如山洪般席卷而来,阮芋倏地再次睁开眼,室内晦暗闷热,窗帘夹缝泄进细长的光线, 她渐渐适应这亮度,于迷蒙视野中,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
线条锋利的眉宇, 高挺峻峭的鼻梁, 有棱有角的薄唇,额前碎发凌乱乌黑, 衬得肤色皎白, 那双凌厉而冷漠的眼睛此时松弛地阖着, 掩住了漆黑凛冽的视线,难得一见的柔和,莫名惹人心颤神驰。
阮芋震惊地张开嘴,再用手捂住,无声地尖叫了起来。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脑袋里这段令人脸红心跳的回忆一定是别人强行注入到她脑壳里头的吧!
她这一辈子,都还没有和男人正经地碰过一次手!
这他妈一觉醒来为什么她就和男人睡过了啊啊啊!!!
昨天还对她爱答不理话都不和她说一句的萧樾,为什么现在连衣服都不穿就他妈躺在她旁边啊啊啊!!!
阮芋第一反应就是逃。
可她现在正枕着男人修长精壮的胳膊,距离近到吐息交融,对方另一只手此时也毫无阻隔地搂在她未着寸缕的腰上,有意无意将她禁锢在他身前的方寸之间。
阮芋的心跳快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她稍稍挪了挪腿,下半身火辣辣的,那种酸胀的痛感让她的体温骤然升高,不用照镜子,她就料到自己一定全身上下都烧成了一只熟虾。
因她细微的挣扎蠕动,男人搁在她腰际的大手无意识地向下滑了滑。
你他妈在摸哪!
阮芋瞬间炸了,全身剧烈地哆嗦了下,处在醒觉边缘的萧樾就这么被她给震醒了。
他清醒的速度比她快,眉间微微耸动了下,那层薄薄的眼皮旋即睁开。
比黑夜还要幽深的眼,就着晦暗微光,略显茫然地看见了怀里双颊赤红的女人。
……
两个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倏然僵住。
萧樾眼皮猛跳了下,心脏也咚地用力撞在胸口。
操。
他昨晚干了什么?
男人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全身僵硬沉默须臾,随后缓缓地收回拥着阮芋的手臂。
其实他还有点懵,仿佛处在状况外。
但是眼前的场景做不得假,他夜视力很好,能够清晰看到阮芋水润的杏眼蕴着警惕和羞赧,上齿轻轻咬住娇嫩的唇,细白颈子之下肌肤光裸,白皙瘦削的肩头轻轻滑过他收回的手臂,然后紧张地全部笼进被子里。
而他另一只搁在被子里的手,刚刚才从她幼嫩光滑的身上离开。
极其默契地,萧樾立刻坐了起来,被子掀开堆在腰下,而阮芋同时背过身去,连脖子带头全部蒙进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寂静须臾,萧樾抬手抵了抵太阳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喝多了会断片。
他酒量好,此前从未喝醉过,昨晚是这辈子喝得最多的一次,但也没有彻底断片忘事儿,只是记忆有些断断续续的,需要一些时间把它们拼完整。
最快笼上脑海的,是阮芋凄凄的呜咽,他似乎反剪她双手,一边吻她一边胡作非为。
光想象那个声音,萧樾就受不了了。
身后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阮芋缩在被子里热得快炸了,颈窝起了一层薄汗,她却不敢掀开被子透气,直到听见萧樾用低哑的声音仓促说了句“我出去了”,她急忙提醒他“记得关门”,过了几秒,又听到清晰的关门声,她这才缓缓掀开被子,如涸辙之鲋,平躺在床上大喘气。
啊啊啊!!!
阮芋抱着被子,极其抓狂地滚了一圈。
身体条件却不允许她动作太剧烈。
打开床头灯,她看见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吻痕,鲜艳的一抹抹红,落在她瓷白娇嫩的肌肤上显眼异常,看得她呼吸局促,心乱如麻,腿根还有两道掐痕,直到现在,阮芋似乎都能感受到男人指骨分明劲瘦有力的手扣在那里的触觉,牢牢掌控着她的身体,软硬交加,予取予夺。
起床闹钟已经响过,阮芋依然倒在床上,企图用枕头撞死自己,撞失忆也行,昨晚她一定被人下降头了,那个主动扒着男人求欢的疯女人绝对不可能是她!
就这么抓了不知多久的狂,阮芋才想起来今天是工作日,要上班。
洗头已经来不及了,她艰难地爬起来扎了个丸子头,抱着浴巾去浴室冲了个澡。
冲澡的时候不由得想到外面那个人,她家里只有一间浴室,和卧室连在一起,他被她赶出去之后就没法洗漱了。
要不等会她洗完了叫他也进来冲一下……
算了算了,这里又没有他的卫生用品,管他干嘛。
阮芋慌慌乱乱冲完澡,穿上衬衫牛仔裤,从上到下遮得很严实,坐在梳妆台前草草保了个湿,本来都打算素颜出门了,想到外面那人,又坐下来扑了一层气垫,涂上豆沙色的唇彩提气色。
卧室窗帘拉到最大,耀眼的阳光争先恐后闯入,照亮每一个角落。
床榻凌乱,一地狼藉,还有一片可疑的计生用品落到了垃圾桶外面,画面绮糜热眼,阮芋看都不敢看,拎起椅子上的托特包,梗着脖子打开卧室门。
脚步一顿,瞥见门口地面上安静躺着一双浅粉色毛绒拖鞋。
阮芋心头微动,瞄了眼自己光溜溜踩在地上的脚丫,听话地穿上了拖鞋。
整个房子就那么点大,几乎一抬起眼睛,她就看见了一道与她温馨的房间格格不入的黑色身影。
他似乎在厨房水槽那儿洗过脸了,头发还有点乱,脸却是冷白干净的,隔着餐桌撩起眼皮对上阮芋视线,明明是清冷深邃的眸光,落在她眼底,却控制不住地和昨夜那道充满欲望,狠戾又蛊惑的目光相重叠。
女孩白净的脸蛋肉眼可见地涨红,萧樾垂下眼,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把微波炉里刚热好的牛奶拿出来,摆在餐桌对面。
“看你冰箱里有些做早餐的材料,就烤了点面包,煎了几个鸡蛋,配西红柿、生菜和牛奶吃吧。”
说罢,他将早已摆好食物的餐盘一并放到离阮芋近的那一侧。
阮芋有些吃惊,没想到萧樾会给她准备早餐。
这些贤惠居家的行为,和他这副桀骜冷酷的躯壳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所谓餐厅和厨房,不过是用一张餐桌在客厅隔出的小小空间。阮芋看到萧樾站在餐桌和流理台中间,身姿高大挺拔,肩宽腿长,似乎转身都有些困难。
她惴惴不安地走过去,坐下,低头动筷,大气不敢出。
流淌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因尴尬近乎凝固。
萧樾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眼,似乎是挺重要的电话,于是匆匆离开餐桌,走到阳台接通。
阮芋猜测他这会儿应该有急事。
昨晚不是说实验室有事不能来吗?结果还是来了,也不知道实验室的事情解决了没。
然后又留在她这儿厮混了一整夜……
“咳咳。”
阮芋差点把自己呛到,连忙捧起杯子咽了一大口温牛奶。
萧樾很快回来了,确实是行色匆匆的模样。
其实他没时间坐这儿吃饭了,昨晚太放纵,压根没想起来工作的事儿,早上起来才发现手机都快被实验室的师兄师姐打爆了,今早又接连收到几通催命电话,让他赶紧回去把任务完成,而且阮芋今早也得上班,现在确实不是个探讨感情问题的好时机。可是他的手腕脚腕仿佛被什么温柔的藤蔓牵绊住,看到阮芋安安静静坐在餐桌前,他实在做不到拔腿就走,终于还是坐到她对面,快速对付起了桌上的早餐。
阮芋还没吃一半,他已经全部吃完了。
阮芋抬起头看见他餐盘空了,表情有点震惊。
萧樾解释道:“实验室有事,还得回宿舍冲个澡……”
“噢,你有事就快走吧。”阮芋催促道,“别磨蹭,快走快走。”
萧樾:……
他抽了张纸擦干净嘴,手落下来,微微正色,黑眸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孩:
“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不用道歉。”
阮芋直接打断。
她头都不敢抬,心说你看不出来咱这气氛尴尬得快死了吗求求你快点走留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很少能见到萧樾这么别扭的表情,总是散诞自若的人,这会儿似乎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依旧挺直背,黑沉沉的视线带着请求和愧疚的意味:
“还是得道歉,但我现在时间仓促,有急事要处理,今晚晚点我再来找你,咱们谈谈……”
“谈什么谈?不用谈!”
眼下的情况仿佛高一那年的场景重现,阮芋满面通红,心如鹿撞,眼观鼻鼻观心,比当年更加紧张激动,不敢多听一个字,
“现、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本来就是自愿的,大家你情我愿的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你不用道歉,我才不是那种很传统的女生。”
萧樾:……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抬手松了松领口,似是有些烦躁。
什么意思?
听她口气,难道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她说她不是传统的女生,那她这会儿在害羞紧张什么。
萧樾虽然没经验,但还算有常识,昨夜抵进缠绵,怎么看不出她是初次。
在这件事情上,萧樾觉得自己不可能妥协让步,于是望着阮芋的眼神多了几分强硬,不容置喙道:
“我今晚来找你。你什么时候下班?”
阮芋:“我……我晚上也有很多事。”
“什么事?”
“我要省钱。”阮芋随口胡诌道,“为了省钱,我每天晚上都在公司吃饭,吃完再工作一会儿,很晚才回家。”
萧樾对她的胡言乱语胡搅蛮缠已经很有免疫力:“那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你!”
阮芋咬了咬唇,拿他没办法了。
这么“可怕”的事情,她想自己一个人消化一天都不行吗,可恶,她忍不住抬脚踢了下对面,没想到一脚精准地踢到男人小腿上,阮芋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腿,默许了他的约定,不再造次了。
“那就说好了,你省你的钱,我晚上七点半来找你。”
男人语气放软,恢复了之前温和又有些尴尬别扭的气质,瘦削的下颌微微绷直,
“我得先走了。”
阮芋嘴里含着煎蛋:“去吧皮卡丘。”
萧樾:……
她有意说一些疯言疯语搅乱现在这过于尴尬暧昧又焦灼的气氛,只盼萧樾快点离开,然而眼看他作势要站起来走人,身体还没转出去,忽然又落了回来,薄唇抿了抿,迟疑半晌,终于低声问:
“为什么你房间里会有避孕套?”
萧樾脑袋里关于昨晚的记忆还有点乱,直到刚才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个问题。昨晚把她抱进房间之后本来要出去买的,没想到床上那个媚眼如丝的醉鬼突然拉住他,献宝似的告诉他她房间里有,说着真的摸了一包出来……萧樾当时心情很复杂,箭在弦上又恼火她会有这种东西,后面弄得就有点狠,连着用了几个,回想起来总觉得那玩意不像国产的……
阮芋深呼吸,似是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语速飞快地答:
“当然不是我买的,是之前房主留下来的,一个超漂亮的意大利小姐姐,我搬家的时候本来已经把卧室里那些都丢掉了,后面发现厨房和卫生间里竟然也有,是从来没见过的牌子,包装也很高级,当时随便留下来查一下什么牌子然后就忘记扔了……”
“所以是什么牌子?”
萧樾虽然没用过别的,但是昨晚那些用起来感觉确实不错,“昨天没认真看……”
“啊啊啊!”
阮芋突然嚷嚷起来,脸爆红。她总是这样,有些话她自己说可以但是萧樾不能说,他一张嘴用那把低磁的嗓子提到昨晚她就着急上火,身体里的煤气罐罐要爆炸,
“你话真的超多诶,什么时候走啊,快点啦,”
萧樾无奈:“我走我走。”
话音落下,他唇角似是挂了笑,说不清是调侃还是愉悦,但阮芋没看见,她这一整个早上都不敢看他,眼神落在鼻尖上,细数自己快得像安上小马达的心跳,轰隆隆的火车压过铁轨,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厮终于离开餐桌要走了。
萧樾捡起昨夜随手丢在沙发地毯上的包,挂到一边肩膀上,背影清瘦落拓,瞧着又多了几分学生样。
阮芋刚把他赶走,这会儿又屁颠颠追过去,手里抓着萧樾那件黑色外套,让他别忘了带。
萧樾换好鞋,转身面向她。
就见昨夜死拽着这件衣服不让他走的姑娘,这会儿像丢炸药包似的把同一件衣服毫不留恋地甩到了他胳膊上。
萧樾忍俊不禁,道了声“晚上见”。
他推门出去,明媚的曙光穿过楼道硕大的洞窗照到他脸上,萧樾忍不住眯了眯眼,感到身心从未有过的放松。
昨夜破碎的记忆又安上一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
眼见门外的男人突然又转回来看她,阮芋心尖一跳,色厉内荏道:“干嘛?”
萧樾深深看着她,低声问:“你身上是不是纹了个……”
“啊啊啊啊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晨光漫射之下,阮芋柔软娇美的脸蛋透着毛绒绒的绯色暖光,
“我特别怕疼,连耳洞都不敢打,纹身那么痛我怎么可能去纹?你肯定记错了,昨晚喝高了脑子不太清醒吧,很正常啦,等会路上经过菜市场记得买点核桃补补脑,再见啦!”
话音落下,房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
萧樾这下是真的笑了起来。
脑海中莫名冒出一句网络流行语,非常贴合眼下的场景——
昨天晚上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随便她怎么反口,她昨晚说过什么,他现在牢牢记得,沦肌浃髓,刻骨铭心。
活了二十三年,命运第一次怜惜他至此。
从今往后,绝不可能再后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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