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玲珑月 > 第149章 潮音
    金求岳小的时候,热播过一个电视剧,叫《寻秦记》,那是一个讲现代人穿越到秦朝的故事,当时收视率很高,带动了一大波的穿越网文风潮。刚开始都还仅限于穿越到各种朝代和美女们瞎混,后来就越来越离谱,一个个的开始做起穿越时空当皇帝的梦。


    有个特别迷网文的同学是这样说的:“要让我穿越,我绝对能改变历史,这些书太不够爽了,主角啥都不行,憋屈。”


    小金总当时看了看他,觉得自己已经够□□丝了,但比起这位来说还是欠了点味儿,别说你只是个略有知识的普通人,就算你整个超人去古代,也他妈很难改变历史吧。


    同学不服气,说,为什么不能?只要我带的技术书足够多,只要我是皇帝有权力。而且历史上哪些人有用哪些人废物,不是一目了然吗,给你攻略你都不会对着抄?


    小金总一时语塞。谁知班长也在前面听他们说话,女班长一甩马尾,转过头来:“好,□□,那我来问你,我们国家奉行的是最先进的共产主义思想,技术也足够,为什么我们还要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不直接实现共产主义?”


    同学答不上来,他有点儿暗恋班长,脸红。


    “答不上来?我替你回答,按你的思路,是因为我们集权不够,没有皇帝呗。那我再问你,王莽的改革理念先进不先进?他是皇帝,权力大不大?那为什么王莽新政又彻底失败?”


    同学:“……”


    小金总:“王莽是谁?”


    “上节课刚讲过的!”女班长一拍课本,不屑地掖起碎发:“两个学渣,就这还想着穿越呢!历史要是那么容易推动发展,还要科学家们干什么?要革命家们干什么?你还要搞基建、修铁路,隋炀帝比你早一千年就搞基建了,京杭大运河直到今天都是功在千秋,可是历史书上为什么评价他是暴君?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我告诉你们上课的时候别说话了,老师调你们到前排是因为你们家长送礼,叫我帮助你们学习。你俩天天说话,我课都没法听了!”


    女班长的话,就算如今想起来,求岳也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给出令她心服口服的答案,那些年没好好听课,老师教给自己的知识都喂了狗。但如果要把这个问题拿去问冯六爷,问王帮主,问司徒五爷,他们又会怎么说、怎么做?


    他们都是很清醒的人,乱世里清醒的人太多了,这些青史留名的英雄豪杰随便拎出哪个都比爽文男主服所有人都清醒,却是比通天还难的事情。


    海浪在他眼前翻涌着,发出激雷般的声响,夜空的阴云照着它、涌动的海风挟着它。人在船上航行得久了,会渐渐分不清这海浪的呼喊,分不清它到底是怒号还是低语,它们一浪又一浪地扑上来,又被船舷割碎,它们在雪白的尸骸里痛哭着:


    “——别沉睡、别沉睡!”


    一周前金总接到露生的消息——因怕他暴脾气上来,电话里未敢直说是国内有变,只说沈月泉身子不好,台上呕血,叫他快来旧金山看顾。金总一个头变两个大,心说老人家你们咋一个两个都来问题?


    要等手术是来不及了,他只得撇下培黎,火速赶往旧金山。等到了旧金山,见沈老大爷健康得满地蹦跶,金总心中十成已明白了九成。


    那时蔡廷锴和司徒美堂也亲身前来,一番相见相叙,不必赘谈。司徒美堂道:“眼下这情形,我在明、敌在暗,若是惊动起来,一怕狗急跳墙,二怕咱们露了行迹,反惹他们谨慎留心,有道是防贼一时、不能防贼千日,所以回到国内之前,明卿都要按捺情怀,千万不要动怒发作。”


    蔡廷锴亦道:“最好不要让使馆来订船票——胡适之虽然立场未明,他掩闭消息却是板上钉钉。既然露生说沈老先生犯病呕血,我看不如就依这话,将计就计。”


    露生已知其意,嫣然笑道:“那只怕要动用五叔的面子,先跟您那老律师打一个招呼,叫他们别管这事儿。”


    于是次日,胡适就在大使馆接到报告:“沈老先生病倒了,恐怕赶不回纽约来坐飞机。”


    胡大使颇为吃惊:“怎么会突然病倒?”


    来报的人一脸费解:“听说是被□□缠上了——大约是白老板名声太响,最后一场演出的时候,观众都叫安可,也不知白老板是嫌辛苦还是有意谦让,叫别的演员上来安可。观众一时不忿,吵闹起来,偏那天半个场子都是华人的帮派请了票来看戏,冲上台拘住两个老演员,逼着白老板出来谢客,老先生受了惊吓,在台上吐血昏倒,这事儿连总统那边都知道了。”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老人民艺术家,演技是一流的!


    胡适忙问:“白宫怎么说?这些帮派头目,一天到晚,不讲文明,怎么连我们自己的表演家也不给面子!”


    “白宫倒没说什么——没来得及说,似乎是白老板温柔退让,把事情平下去了。”


    胡适心中玩味:“是哪个帮会闹事?”


    “名头很大,洪门的分舵,听说是有位香主的姨娘没握上白老板的手,因此叫帮众们闹事。”来报的人笑道:“梅兰芳来美国也是这样!怎么唱戏的手难道比别人香?这些娘们也是不怕家里老爷吃醋,公然地要摸手要抱,真是天生的□□,专会做绿帽子!”


    胡大使闻他言辞不雅,不由得侧目而视——心里却想另一件事,半晌方道:“前些日子,白露生还去司徒美堂那里做客。”


    “正是这么说呢,大水冲了龙王庙,因此司徒五爷又去了旧金山,训斥了一顿,给白老板赔礼道歉。只是现如今沈老先生病得虚弱,受不得飞机颠簸,所以那头叫我来知会一声,已经自己买好了船票,慢慢走水路回去。”


    胡适嘿然一笑:“哦!原来如此!那他俩岂不是白来——”说到这里,咽住话头,略想片刻,他不慌不忙道:“罢了,既然都安排好了,那我们这里就不多事。你去告诉文书科,叫他们把这事情一五一十地电报国内。”


    那人觉他话中有话,不禁抬起头来:“您是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么?”


    胡大使很不喜欢他这鬼鬼祟祟的神情,自己坦然走到窗前,心想这都是在谋算些什么?白露生好好的演出,居然不求善始善终,弄成这样闹剧收尾,难怪国内不让他们知道消息,可见白氏还是缺少一些专心艺术的脱俗气质。


    但他生性不爱褒贬他人,这些纷繁错杂之事,在他看来于做学问真是半点益处也无,转过身来,笑若春风:“君子不生疑心!哪有这么多蹊跷?叫你说、你便说,不该说的不说,在其位者谋其政,我们只管中美交好,其他的不要问。”


    且说司徒美堂将求岳一行人亲自送上回国的邮轮,临别惜道:“现在蔡将军仍受追捕,他不能回国,我自然也不能离他半步。但洪门这么一闹,对方便知道你们已在我庇护之下,他们忌惮我出手,且不能将罪名怪到你们二人头上——我已派了三十名总堂的好手,随你们一同登船,这一路可保无虞。”


    求岳自是大为感激,他知道这三十位好汉这次归国,应该就不会再回美国了——大佬果然是大佬!王爸爸起手送装备,司徒大爷临别赠部队啊!


    丁壮壮的队伍有新成员了!


    邮轮离港,果然一路上风平浪静,三十名打手接班巡查,行动不离三步之外。大约也是托福于这么严密的保护,航线行近日本,始终没有半点意外发生。


    求岳和露生的提起的心渐渐放下来,此时更忧虑的是国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眼看着上海越来越近,求岳的心有些怕——不是怕事,而是怕历史的巨手不肯听从清醒的人的心愿,怕它仍旧要向我们不愿意目睹的方向握下来。


    那心情很像患了脓疮的人,真怕揭开纱布,是一片腥臭的脓血。


    忽然肩上一暖,有人在他身后盈盈道:“大半夜的不睡,在这吹海风,仔细头疼。”


    求岳也不回头,就肩上握住那只手:“我不回去,你床上少个人是吧。”


    露生掐他道:“怎么什么时候你都有浪话?早知道不来给你送这衣裳。”


    求岳笑着拉他坐下:“对着海浪,可不是浪话?”


    两人在甲板的条凳上挨着坐了,求岳从怀里掏出个玩意儿,露生接来一看,不觉笑了,原来是铜丝拧的一个小房子,里面床榻柜几,都用贝壳琢成——显是给松鼠住的小屋子。


    求岳道:“咱们好久没见过皮卡丘了,不知道死了没有。”


    从美国回来,他其实带了很多礼物,有给金忠明的西洋棋,有给石瑛的书,给露生买了一把吉他玩。这些还都是分内应当,金总难得的知道遵从人情世故,给中美会谈里的各位战友都准备了手信,甚至还给孔祥熙带了个宝石烟盒。


    ——此时这些礼物看起来好像一个一个笑话,也不知哪些是永远也送不出去的。


    露生在舱中翻看装礼物的箱子,只觉越翻越揪心,不料出生入死一年,竟是这样仓皇回国。自己在舱内哭了一场,不见求岳回来,擦干眼泪,到甲板上寻他。


    求岳总是能体谅他的心,不仅按捺着怒气,反而说笑话逗他。


    想到此节,他握住求岳的手:“你也别太忧心,即便咱们不在国内,六爷和荣老都能主持,再者太爷也在,既然杨参赞能赶来报信,如今只要安全回国,万事都有挽回的余地。”


    求岳半天没有说话,许久,他长叹一声:“我可惜本来好好的计划,好不容易找到了培黎,这他妈都算什么事儿。”


    露生柔声道:“等把这些事情处理完,你再专心办学就是。”


    “想得太简单啦小朋友。”求岳抱头,“要是我猜的没错,光头肯定是插手中央银行的改制了,法币他不可能不推行的,毕竟贷款都拿到了——他以为我跟孔胖子一样抓着钱不放,其实钱对我来说又算什么东西。老子跟他对线也不是第一次了,怕个鸟,他不做人我也不做了。”


    翻涌的海浪回荡在他们耳边,它听起来是如此熟悉,他们曾经乘着这样的白浪离开祖国,那时是怀着多么勇敢无畏的心情。此刻听来却是温柔的余音,有些孤独,它浮动在夜风中。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这次跟光头对线失败,露生,我们可能就一毛钱都没有了。”求岳忽然笑道:“到时候哥哥就没钱捧你唱戏咯!”


    露生是服了他这随时随地开玩笑的能耐,不觉嫣然笑道:“没钱怕什么?我养你就是。难道我俩不是白手起家?”


    他们还年轻,不明白这世间残酷的道理——我们的世界是一张完整的琴,当一根弦断掉的时候,崩溃中断的,是整场心血换来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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