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玲珑月 > 第206章 past love
    曾委长给骂得脸上挂不住,早知会有这一顿骂,又知是自己做事不密,许下的事情件件落空,因此无颜相驳。他不说话林教授更兴头了,听见门咔哒一声,露生他们都出来,林继庸当即掉过脸来:“白老板,你来了?你听见我骂他了?”指着曾养甫道,“这个王八蛋有没有告诉你,他是在利用你?他哪是真心帮你生意,他是为了他自己那份儿内迁的计划!他拿你当个试验品!”


    露生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话,大家全体不敢动。


    林教授满意地冷笑:“果然,又骗了一堆傻子!”见曾养甫又要捂嘴,他预防性地反抓了曾委长的两手:“捂什么?我偏要说,你不说我来说!白老板,我们刚才不是在聊一二八抗战吗?就是那时候,日本人轰炸上海,我们所有的轻重工业都分布在沿海,当时江浙的工厂受了很大影响,这你应该是知道的。要是再多打个半年,全国的工业生产都要瘫痪。所以这个狗东西就筹备了一个计划,想说服江浙的工厂搬到四川来。当时没人赞成他的想法,是我冒着被暗杀的风险,留在国内陪他到处游说,我被日本人追杀,水杯子里下毒,外头吃饭被堵,就这样我还陪着他去杭州、去无锡!结果呢?大老板们没一个肯搭理的,游说的成果是零!你猜这个王八蛋说什么?”他学着曾委长的腔调,“唉!荷达!你留在国内太危险了,万一再出个三长两短我和弟妹是无法交待,我看这事儿从长计议,你先出国避避风头吧!哈!holyshit!合着你这计划中断,还是为了我呀?!”


    众人互看一眼,嵘峻和露生是吃惊,茅博士黄豆流汗。


    林教授见他们不言,心中得意x2,生气也x2,怼着曾养甫的脸又道:“从那次我就应该吸取教训,再不理你,但我是一个不吸取教训的蠢货,又相信了你的鬼话!”掉头向露生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马上又要打起来了,反正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东北是不可能一直留在日本人手里的,真割让了姓蒋的不得遗臭万年?为了面子他也得给我打!”他紧攥曾养甫的手腕,生怕他溜了,“你一定听到什么风声了,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放弃你那热爱的当官儿的事业,跑到四川来,帮一个唱戏的!你在电报里跟我说什么呀?嗯?‘此人商业上或许平常,但胜在乖巧听话,且有志气,这次一定成功!’嘻嘻!你敢当着这白老板的面,再说一次不?”向露生,“他背后就是这么说你的!”


    曾养甫又窘又急,奈何林继庸力气极大,被他拎着挣脱不得,只好央求地看众人,意思你们快点救救我,大家谁敢说话?忙着消化新知识呢。更可恨露生带的那个毛头小子,端着个碗来,还有心情在后面吃毛肚!


    曾委长只好自救:“是我对不起你,那我和你道歉……你把白老板都吓着了。唐臣!你们先进去——”


    言外之意是唐臣你别光站着看,你快劝劝他呀!可惜茅博士心里有鬼,安静如鸡——内迁弼国之谋,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茅以升是觉得凭露生的为人,一定会乐意参与,所以明知曾养甫玩点花招,他也不曾说破,反正早晚是会知道的。与其早说出来增加心理负担,不如事成之后再加赞誉。


    可林继庸这么一搅合,连骂带吵,事情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但林教授的愤怒也可以理解……茅以升头都大了。


    “进去干嘛?你不说我还不生气呢!”林继庸丢开曾养甫,一把拖过满脸懵逼的唐臣,“你弄那个什么钱塘江大桥,坑了唐臣,给坑在海塘子边上五年了不能回家!要钱没有,要人也没有!你倒是拍拍屁股溜了,反正有苦他吃,有名声归你!现在又弄什么工业内迁,也是脑子一热劲儿上来了,坑了我一次还不够,又坑我第二次!你的嘴说话有一次作数吗?”他只穿一件背心,下面短裤,全然看不出是个教授,反而似乎泼皮,挠着一头乱发道:“其实我也很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怎么如此之蠢,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反正我也是一样的蠢啦!但我蠢最多气死自己,你蠢可是要赔钱的!”他挠头看着露生,“小漂亮,你知道西南的商业指数是多少吗?想过在这儿开工厂往哪儿卖东西吗?你知道重庆到上海要多少运费?想过往这搬迁得花多大功夫?你什么都不明白,天真得要死,被这王八蛋三言两语就拐来了——也对,你要不蠢你怎么会相信他呀?”


    露生上前道:“林先生消消气。”


    林继庸更来劲了:“你不用劝我,我还要劝你呢!你要跟他去广州?哄你的!明白吧?到了广州他就不理你了,把你赶紧塞给你的情人,以后再提起内迁,就说是因为你们才中断的!哈!哈!这里是一个鸡蛋工厂,我们是笨蛋,而他是王八蛋!”


    “林教授也没容我说话,为什么妄断我的生意?”露生清声喝住他,俏脸也沉了,“曾先生即便有错也不至于这般羞辱。”


    “他把你们蒙在鼓里!”


    “那又怎么样?我也很不明白,您接了电报,马不停蹄,可见您原本是希望我留在重庆的。现在事情不成,就大吵大闹,给曾先生好大的没脸,闹成这样又是图什么?为了那个内——内迁的计划?您到底是想让我留下来,还是想拆班子散伙?”


    这话把林继庸问住了。


    他不说,露生心里也明白。这位教授是有点疯疯癫癫,其实不过烈火性情,他能为了一封电报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可见急公好义,且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实为义士。曾委长呢,行事缺一点坚持,但知难而退焉知不是为人之道?凡事过刚易折,强求未必能得善果,这苦头自己也吃过了。


    两边都不算错,其实心是一样的。


    “您还是希望我留下来的,对么?”他问林继庸。


    “弄成这样,留下来也没意思。”林教授嘴硬,“反正你们什么也不懂,带着你们,够我累的。”


    “是么?”露生淡淡一笑,“或许在您看来,安龙厂当年的风采,都是金家的名声。但您或许不知道,循环毛巾和票据贴现的方案,也有我们的功劳。您不该随随便便地瞧不起人。”


    嵘峻眼睛亮亮地看他。


    林继庸亦来了兴趣,“真的?靡百客是你的想法?”他的脸瞬间门由阴转晴,“那个想法很天才呀!”


    “对呀。”曾委长暗搓搓地冒头,“我说他乖巧也不是说他没才能的意思,你怎么曲解我的话。”趁机进行一些挽尊。


    “有你什么事?”林教授给他后脑勺,“不过你们当时应该保密,现在日本人把这个商业模式抢走了,现在上海到处都是推销循环毛巾的日商。”


    “没有关系,他们抢去的是个废品。”露生道,“尼龙已经降价了,人造丝也开始民用。一旦化纤进入纺织行业,循环利用便难以为继,就算再过八十年,回收也是难上加难。”


    “你怎么知道?”


    “凭我对这个行业的了解,凭我在安龙厂里付出的心血。”露生扬起脸来,“莫非您以为我只会唱戏?”


    那样子清俊傲气,不似美玉,似乎宝剑。


    林继庸看他一会儿,不觉哈哈大笑:“好!我向你道歉!”顺手把曾委长扔到后面,他向露生伸出手来——一手的臭汗,“原来金家沽名钓誉,方案是你们想出来的!那你就更不应该去广州了!你要是去了广州,又要跟着那个金明卿,替他出谋划策,到时候名声归他,你吃苦受累,人家还以为你是个金丝雀呢——”


    “我不许你那么说他!”露生忽然意识到自己生气,可是按捺不住气愤,声音低下去,“……也不许那么说我。”


    “噢?”林教授八卦脸,“pastlove?truelove?”


    曾委长想打他了。


    “好,那我不说了。”林教授停止哪壶不开提哪壶,林教授兴高采烈,“那我们说说内迁的事儿。我坦诚,我还是希望你留在重庆。曾养甫这个王八蛋没有毅力,遇事就退缩,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


    曾委长:“你能不能不骂我了?”


    露生亦无奈道:“他也不是无缘无故就放弃。”


    争吵终于停止,火锅又煮起来。他们红头涨脸地回到屋里,再吃点儿东西。曾养甫将露生得罪川商、刘航琛如何为难,都一一告诉。林继庸越听越高兴——果然曾养甫这个王八蛋是有点狗运气!虽然他本人跟蛤蜊似的碰点儿东西就闭壳,但你必须承认,他抓来的人才那是个顶个的硬货色!


    林教授心道:比如我,比如唐臣,还有这个白露生!


    还在心里进行恶劣的比喻:曾养甫也许不是蛤蜊,是一个很会抓东西的章鱼!


    曾养甫:“……你又在心里骂我?”


    林教授:“嘻嘻。”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的工业分布是不安全的,即便这两年不打,内迁也是很必要的事情。”林教授愉快地戳起司,“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儿,不就是刘航琛嘛,很好解决。”


    “你有办法?”


    “我当然有办法!哪次不是我给你擦屁股?”林教授傲然道,“而且露生,我可以向你承诺,你来做这个内迁的示范企业,不必借金家任何名声。我有办法让你凭自己的能力在重庆落脚。什么靡百客!什么安龙!统统是过去的事情!你有这样的才华,完全应该自己打出一番新天地!”


    曾委长:“……”起司堵不住你的嘴是吧。


    露生没说话。


    林教授要是不说最后这句,或许他能不计盈亏,就冲着曾林二人为抗战谋划,当个示范的棋子也没什么。可林继庸的话让他心里乱跳,不痛快的感觉,说不出是哪里被人揪了一下。


    可是要为这点不痛快,就回绝他们一片拳拳之心,回绝他们难产了四年的计划,他又忍不下这个心。


    “我可以说一句吗?”嵘峻忽然道,“我也想说说我的看法。”


    林继庸知道他是安龙厂的副厂长,也算自己的学弟,只是陶厂长呆呆地总一边儿坐着,因此也不曾理他。此时闻他一言,桌子上的人都看向他。


    “露生,我想留下来。”嵘峻推了推眼镜,“这是我个人的意愿,我也只是向你表达我自己的想法。对我来说,安龙是我最重要的事业,尤其是杭州的丝绸厂,倾注了我所有心血,我不想让它就这么倒闭。我支持你来重庆,并不是因为你哭了,或者你花钱聘我,不是那样的,是因为我自己觉得西南是一个有条件开发的地方。”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良久,他摘下眼镜,“如果你要去广州,我还会陪着你,但我很想留在重庆,真的。”


    第二天下午,求岳接到了曾养甫的电话。


    “白老板知道是你,”曾养甫道,“荷达把事情全抖搂了。”


    话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求岳摩挲着电话听筒,好一阵子,怕那电话忽然挂了,可是又讲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民国特有的电路杂音补缀着这段没有交谈的空白,嘶嘶啦啦的声音,像汝窑瓷器开片儿的声音,还像人可怜的龟裂的心,一片片清脆地留下裂纹,不是自己,是露生的。


    他想过露生可能去过的地方,也许去上海找姚玉芙,或者去天津找他师弟,又或者,依着他那雅致隽逸的性情,可能去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散心了也说不定——没有说重庆不好的意思。


    可重庆实在是太远了,那里也不欣赏他擅长的昆曲,他到那里,要做什么呢?


    他想起秀薇气愤的声音,“金少爷,不是我说你,你拿白大哥当什么?他算你媳妇?还是算你兄弟?又有哪个人这样对待媳妇兄弟?他是媳妇的福没享过,兄弟的好儿没捞着,左右横竖你不做人,嵘峻再不懂事也比你强点,至少从来不给家里人气受。生意败了怕什么?重头再来就是!”


    他们家在厂区,虽然厂子不大,厂房尚未变卖,机器也都留着。秀薇单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将求岳扯到阳台上,指着问道:“这间门安龙丝绸厂,去年你来过几次?你是一时兴起,嵘峻却当成认真的事业在干!你被人算计了,心灰意冷,句容的厂、杭州的厂,你就全不管了!你知道行业工会给我们出了多少难题、给了多少难堪?”她气得睁大了眼睛,“只有白大哥一次次地往这里来,我陪着他在曹怀椿家门口站了一天一夜,吃人家的闭门羹!还听他们的教训!他告诉过你么?”


    他想起露生对他说过的话。忘了是什么时候,忘了是在哪个戏台子的后面,他发现他总是在戏要终了的时候,回到台下,坐一会儿。他以为他是太累。有一次问他,露生说:“每到压轴的那折,大轴的那折,我总有可惜的感觉,可惜它就要落幕了。为什么戏不能一直演下去呢?”


    他是怎么回答他?“落幕就表示大结局嘛,结局好就行。”


    露生摇头笑道:“你以为每出戏都是大团圆?其实这世上的戏,多的是凄凉落幕,更多的有始无终,有那样的戏,只有一折、半折,人家不晓得,也就没人唱了。”


    “所以留下来的都是好戏。”


    “可不是么?留下来的,哪怕中途断肠,总好过无韵而终。”露生拈一片口脂,补全因汗水而微微融化的妆,“所以我珍惜完本的戏,每一出都珍惜,我希望故事之后还有故事,花好月圆之后,还能够花常好、月常圆。”抬起眼来,他有些脸红,“哥哥,你会笑我么?”


    “笑你什么?”


    “笑我不知足,又不知事。”


    “当然不会。”那时他们笑得很开心,甜蜜,还有一点天真,“坚持是好事,坚持到最后,一定会有好结局。”


    想起为他描眉时候,笔尖划过眉头的细微的触感,和他微微蹙起的笑眉。画完了,他丢下笔去,他摇摇头,又捡起来。


    没有谁应该一直等谁,他丢下的东西,他捡起来,向前走了。


    他在那一瞬间门明白了露生漫长的等待,努力希望,然后又失望,他已经不再说了,不再问这人生的戏是否还能继续,他纤细又沉默的背影藏着他对这天与地的舞台的孤独的表白,藏着对时间门的舞台一段激烈的自白,对世事浮沉的无常的旁白,无人听见,但是星与月听见,花与春风听见,现在求岳也听见了,没有文字,却有声音,一缕曲折的吟唱。


    花会常开吗?月会常圆吗?人们能够信守那其实无法信守的承诺,长相厮守吗?


    又是很长地一段空白,以至于曾养甫误以为这长途电话失灵,又怕明卿在那头伤心得昏过去。曾委长感觉目前的情形非常不好,仿佛张恨水的小说,男女主彻底地决裂,要观众哭得天崩地裂的剧情,试探着叫了几声,求岳那头说道:“曾部长,你马上要去广州是吧。”


    “啊,是啊。”曾委长害怕。


    “我和你一起去,我先去,先到那边看看生意。”


    曾委长害怕里冒出糊涂:“你去干嘛啊?”


    “这个机会他不要,也不便宜别人,就我捡了吧。”求岳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正是你提拔自己人的时候?我先去探探路,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你给我来个上任大赦。”


    求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了广州,又是火车又是船,一路上皆是迷迷瞪瞪,那心情和过去前往上海杭州都不同,算是意气用事吗?他也不知道,只想着去广州搏一把。他的人生信条又回归了简单的那句话,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不搏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夜间门到了广州,随便找了一处旅馆宿下,简直如同逃荒的难民。脑袋到了枕头上他才意识到自己溜到广州来了,明天是好?是坏?心里没有一点儿头绪。他盼望明天会是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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