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前脚程松宁经过一番挣扎,决定接下《惊蛰无声》,做一次全新的尝试,哪怕背后的推动力让他心里不爽。
后脚,欧娜接了一个电话,直接喊停对瑰影的接洽。
“松宁,你听我说,现在不管那边给出多少投资、码到什么样的主演团队配置,能提供给你多么优待的分红合同,我都不建议你继续接触。”欧娜的语气严肃,但飘高的尾音难免泄露出一丝激动。
“别再管什么《惊蛰无声》、《惊蛰有声》,眼下这件事情更加重要!”
程松宁也顿住了:“什么意思?”
欧娜在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深呼吸之后,才解释道:“这里有一部很好很好的制作,邀请你去试镜。不,或许不该说邀请,而是钦点你。”
她这么一说,程松宁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什么级别的项目会用到“钦点”这样重的词呢?
“杨青山的新电影要准备立项了,未来几天,我们可能需要再去一趟b市和他见见面。”欧娜说着,已经快速吩咐其他人行动了起来。
而程松宁光是听到“杨青山”这三个只,就怔住了。
“国师”级别的大导演杨青山,国语电影里程碑式的人物,率先走出国门、也是满载荣誉的国宝级大导演。没有哪个演员不期盼着和他合作,程松宁也不例外!
他猛地站起来,似乎才找回正常的呼吸频率:“真的?”
欧娜不住地点头:“是真的,我再三确认过了,就是杨青山!他那边是看到你春晚的节目,觉得你形象气质贴合。最重要的是,你的出身为你提供了全部备选演员都没有的优势!”
“松宁,你懂吗?这是你的幸运,是你的机遇。”
“别再关其他的事情了,反正意向约还没有签订,我们并没有答应他们什么,哪怕是口头约定也没有,你完全不用感到负担。你将段理引荐给谢宇璜、引荐给瑰影,已经是仁至义尽,做到这一步真的够了。你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前途!”
生怕程松宁想不通,欧娜又泡茶预备和他促膝长谈。
另一边,瑰影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暂时陷入僵局。
“怎么说呢,这事儿咱们没有立场指责谁,尤其是程松宁。”
谢宇璜到了内娱,也速通了内娱的规则,他想得很明白,就怕段理一时间钻牛角尖,只能掰开来解释给他听:“你和他怎么认识的,你也很清楚。换做别人,谁愿意在那个小平台里浪费时间听陌生人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没把你拉黑都算涵养高的,甚至他还给你看剧本、指点出路。你得知道,不是每一个人的运气都像你这么好,人家也没有一直帮你的义务。”
段理默不作声,他赞同谢宇璜的话,可到底心绪难平。
“这个项目的最优解是程松宁没错,可他选择范围里的东西太多了,他理所应当挑最好的那个。这不是瑰影和嘉衡关系好,咱们轮番上阵请他、追加投资就能解决的问题。”
何况后头那6000万的追加,的确有些压迫人的意味。
依着程松宁的脾气,就算没有半路插的这一脚,后续也不见得能顺顺利利地推进,各种矛盾扎堆在一起,迟早会爆发开来。
“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
段理嗓音低沉,艰难问出口:“哪怕我愿意等呢?”
谢导嗤笑着摇头:“不选严斯铭,是因为合作过太多次;之所以选你,是因为这个剧组最核心的是他,他能做主,能极限证明自己的能力,甚至拥有最大的话语权。你说你愿意等,难道严斯铭不愿意等吗?理查德,每个电影人的处女作或多或少都会经历坎坷,它没办法做到完美,你得
接受这个事实。”
程松宁隔天就飞往b市,随行的还有欧娜等人。
业内不少人收到了风声,但仅限于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坏消息是,程松宁因为未知原因放弃了《惊蛰无声》;好消息是,这个片子追加的投资目前没有撤离,总的来说,它还是一个比较值得冲的好饼。
一时间,各处人心浮动!
仔细想想,程松宁不演了,那是好事儿啊。
毕竟他看重的剧本,再差能差到哪儿去呢?
从消息泄露的短短一天里,想方设法往瑰影这边递话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而争抢机会的人也大多抱着相同的想法:
程松宁演新人导演的饼,网友们调侃说是“精准扶贫”,可能被三金影帝看重,这个剧本必然有它的过人之处。退一步说,哪怕是这样的资源,一般的演员也是高攀不上的。
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关兴听着四处风声,心情复杂:“这是什么情况?”
严斯铭品着老味道的咖啡,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不演了,你那4000万岂不是白给?”
“我的目的达到了,就不算白给。”
关兴大惊:“什么意思?”
“他段理是十年一遇的天才吗?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有才华就能为所欲为?让程松宁降低标准去配合、甚至放血,他何德何能?”严斯铭这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了,刺得关兴都有点儿面皮发红,“我不出手,谢宇璜也就冷眼旁观。盘算打得可真是响啊,难道还想要程松宁来掏这个腰包不成?”
“所以你出钱了?”
关兴现在有钱的概念了,所以他更加看不懂了:“4000万难道不是钱啊!”
严斯铭只是嗤了一声:“我这4000万,给的是有条件的。”
正如当初《大路朝天》追加投资,不拍到后半程,不给出可预见的表现效果,投资单位无法估量出未来的回报,后续可以选择追或者不追。
这些都是具体成条成例,一一列到合同里的。
其次,给的多,分红分出去的自然也多。
老话都说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没道理人家出了大头,分红反而拿得少吧?
因此,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好一坏两个极端结果。
好的结果,是严斯铭用这4000万耸动谢宇璜跟上的2000万,成功“逼退”了程松宁;最坏、同时也是保底的无奈之举,是严斯铭能撑在程松宁背后,用更大的话语权撑住后期的威胁,毕竟预算高了、成本高了,剧组必定会给出更好的配置来分担风险……
不过,嘉衡方面终止接洽,也在严斯铭预料之中。
“不演也好。”
关兴听着师父的叹气声,幽幽问道:“我看人家爆料,程老师这是有超级大饼了,你不会一丁点儿风声都没收到吧?”
严斯铭都懒得正眼看他:“给你个机会去给杨青山打杂跑腿儿,去不去?”
“我当然去!我坐火箭去!”
关兴二话不说,直接一口应下。
“就是说啊,程松宁选杨青山不也是理所应当么。”
“什、什么?”
关兴差点咬到舌头:“什么意思?程松宁要去拍杨青山的电影?卧槽这是真的?”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僵硬地合上,“那怪不得了,如果是杨青山的话,欧娜会连夜开叉车把程松宁从《惊蛰无声》剧组叉走,亲自打包送过去。”
严斯铭转过椅子回到屏幕面前:“别发呆了,去做事。”
“还做什么事儿啊!”关兴羡慕地眼睛都红了,连忙问道,“你能不能想想办法,真
把我塞进杨老师剧组打杂?”
b市,程松宁落地第二天就和杨青山见了面。
这位导演今年六十有三,单看外表的话,他的精神面貌、身体状况看不出多少衰老的痕迹,身板肉眼可见的硬朗,精气神更是比经常熬夜的年轻人充足。
程松宁和他握手时,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力量。
“松宁,请坐吧,不用那么拘束。”
杨青山大大方方地看着这位年轻人,没急着直入主题,而是和他聊了些之前的经历,这些虽然可以从百科资料里浏览,可经由程松宁亲口所说,那种感觉又完全不同了。
“我很喜欢通过这种方式了解他人。”杨青山笑着说道。
他似乎只有笑起来时,脸上的皱纹才更明显一点。
程松宁心里这样想着,而杨青山似乎也读懂了他的心思,缓缓道来:“我最早的时候并不是做导演、或是给谁当学徒,家里供不起几个孩子,就把我送去了武术学校,15、6岁就在剧组里跑腿儿打杂,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那个时候学技艺是没得挑的,可不像你们戏曲学院,精挑细选的找好苗子……”
打开了话题,接下来就不再拘束。
从程松宁的求学经历聊到他毕业后的那几年,杨青山和过来人不同,他并不觉得年轻人吃的“苦”不算苦,不同阶段有它们各自的难处,哪怕身居高位,杨青山依然没有失去共情这种能力。
程松宁很享受这种谈话方式。
事实上,他并不介意被杨青山了解更多。
茶香变淡时,他们已经从内蒙聊到了西藏,话题深入到两地信仰渊源。确定程松宁本人并没有信教忌讳后,杨青山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傍晚,他又邀请程松宁单独吃饭。
饭后,欧娜来接人,一股脑儿问了十个八个问题,直把程松宁直接问懵:“就聊天啊,聊了很多。”他也不知道怎么和欧娜说,可这次见面的确聊得还不错。
欧娜又追问:“他什么都没跟你透露?”
“透露什么?你指的是项目计划,剧本故事,还是他筛选的其他演员?”
程松宁想了想,说道:“我们聊的可能和这些有关系,他的话题其实很有针对性,我大概能猜到他想要接触的题材。至于其他演员,杨导没有和我提过,我也不确定在我之前、之后,其他演员是否也有过这种谈话。”
“我是怕,那边叫你放弃了《惊蛰无声》,这边万一拿不下……”
程松宁打断了欧娜的自责:“不,如果没有这件事情,我也不见得会去《惊蛰无声》。”他答应了让欧娜继续接触那边是一码事,可观望态度却从头到尾没有改变过。
如果换做两年前,他大概率都会妥协。
但今时不同往日,程松宁能接受《惊蛰无声》用他热饼、组局,可一旦超过了他能接受的限度,程松宁失去了主动权、安全感,他就会不计后果地立刻撤离。
因此,就算没有杨青山发出邀请,欧娜不主动提起,后续感觉到了威胁,程松宁也不会多做逗留。
他是心软,但不是什么善事都做的菩萨。
“也就是说,还是有可能的对吗?”欧娜又问。
程松宁点头:“我觉得能行,也许过两天还会见面。”
《惊蛰无声》全面启动选角,昭示着程松宁的撤离。
网友们既感觉到意外,同时又认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有什么好奇怪的?演这个属于是大材小用了。”
“就是单纯用人来热饼吧,老操作了。”
“除非是他自己自导自演,否则我不懂为什么选它。”
“
宁粉可以放心了,瓜主说有更大的饼等着。”
“所以到底是什么大饼啊,都传了好几天了还不解密?”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内娱谜语人全部发射到外太空!”
任凭风浪涌动,程松宁很快迎来了和杨青山的第二次见面,他们逛了寺庙,甚至讨论起了佛法和因果轮回。
“我过去是不信佛的,直到我身边有个朋友过世。”
“他这一生有过好几次或幸运或倒霉的瞬间,幸运的时候,万中无一的绝顶机会空降到他头上;倒霉的时候,生死徘徊、倾家荡产。享受过盛名,也经历过低估,按理来说,人生跌宕至此,也不算白活了。可他弥留之际,还跟我分享了一个遗憾。”
程松宁问:“是什么遗憾?”
“我那位朋友,在三十岁那年去藏区采风,捡到了老牧民的天珠,那是家传数代的宝贝,用钱买也买不来。人啊,遇到横财的时候,心思就有走歪的可能。他将那颗天珠塞到了一头小牛的嘴里,让它吞到胃里。临走之前又向牧民买了那头牛,这才顺利将天珠带了出来……”
听到这里,程松宁呼吸一窒:“后来呢?”
杨青山摸着古寺外的一棵老银杏,摇着头道:“带回了天珠,他的处境从走投无路到时来运转,很快,片子有了投资,拍摄、制作到上映一切都很顺利。他也因此声名鹊起、积累了不少的家底。”
“可这十年里,家里的老人却接二连三地生病离世。”
“人至老年,有病痛也正常。可离散的趋势却没有停止,接下来,是他的老婆、孩子们。又是一个十年,我那位朋友已经成了孤家寡人。直到这时,他才开始反思,是否是那颗从藏区带回来的天珠在诅咒。”
程松宁皱眉道:“有没有可能是房子的问题,又或者是遗传病呢?”
杨青山看向他,反而笑了:“来不及了,当钱财权利都无法挽救性命的时候,人能想到的,只有神佛,不管是因为相信还是因为恐惧。所以,那位朋友辞去了全部事务,开始向西藏朝圣。他散尽家财,广做善事,虔诚祈祷,只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年那一户藏民,否则,他一定会跪地叩拜祈求对方的原谅……”
程松宁沉默了几秒:“二十年过去了,还有什么用。”
“你我都知道没有用,可绝望之下,人除了相信这些,还有别的选择吗?”
直到寺院闭寺前,杨导关于“我有一个朋友……”的故事才走向结局,落日余晖照在雪地上,反射出黄灿灿的光芒,像宝殿里溢出的一缕佛光。
程松宁再次和杨青山分别。
这一次,他基本能够确定尘埃落定了。
可欧娜还是不放心:“他答应过你什么吗?”
程松宁摇头:“没有,但我确定我能拿到这个机会。”
直到元宵节那天他们不得不回到s市参加活动,前脚刚落地机场,后脚人就在车上接到了杨青山的电话:剧本已经收尾阶段,不日将发给程松宁提前熟悉。除此之外,还是要走个流程,最后确认了他的档期,并预定了程松宁接下来一年半的时间。
欧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担心起来:“一年半?”
说实话,这未免有些长了。
可一想到是杨青山的片子,倒也正常。
“一年半很长吗?《大江流》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一年半。”程松宁手里拿着平板确认行程,瞥过其中一条关于《大江流》内部试映会的安排,他随即问道:“瑰影那边说剪完了吗?”
“大年初六一开工就递交送审了。”
想起这一茬,欧娜叹了口气,既喜又忧:“按着杨青山的习惯,那一年半里,有半年的时间大概是让你做准备的,就看这半年能不能把《大江流
》抬上来。”
否则这两个大行程撞上去,程松宁恐怕吃不消……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