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章漾就发现了不妥。
虽说现在空气里都是木材烧焦的味道,但此刻她距离季行止这么近,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她还是闻到了。
“你受伤了?”章漾皱着眉头问。
季行止下意识摇头,想说没有,结果章漾比他更快一步,似乎早就知道男人会怎么回答一般,直言道:“你不说我就让你现在站在这儿脱光,我自己检查。”
这么霸道的话,听得季行止脸上顿时露出诧异,随后有些无奈笑了。
他差点忘了,章漾平日里很少发脾气,但是一旦发起脾气来时,可是令人招架不住的。
像是现在这样,季行止毫不怀疑她这话没掺一点水分,章漾肯定会说到做到。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季行止一边说着,一边主动冲着章漾伸出了手,“就这点伤。”
先前老黑让他包扎时,他都说是小事,压根就没有理会。但是现在,季行止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会遇见章漾,他说什么都会先好好处理伤口,然后再过来见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狰狞的掌心给章漾看。
章漾原本还很生气,但低头一看见季行止的手心时,眼圈瞬间红了。
她甚至都不敢主动去碰季行止的手心,只敢轻轻地搭着季行止的手腕,“疼吗?”她声音一下就低了下去。
就算不需要季行止多说,章漾也觉得会很疼。所以她还没有等季行止回答,就已经先低着头,给季行止吹了吹。
这动作,让季行止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其实对自己的身体,季行止一直有清醒的认知,抗造。在章漾看来是很严重的伤口,他自己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可是现在,感受着掌心上方传来的轻轻的吹气的风流,季行止的心头不可避免地变得很柔软。
季行止刚想要抬手摸一摸面前的人的小脑袋,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还在章漾手中,只好打消了这想法。
“看着是有点严重,不过你放心,其实还好,我也不觉得很痛。”季行止安慰着章漾说。
他现在第二次后悔了,看见章漾那张担心的脸,他再次感到后悔。
这话只换来了章漾一个冷眼,章漾才不觉得这样的伤口不会疼。没人不怕疼,但习惯了这样的痛感,倒是会变得没那么敏锐。可她并不想季行止习惯,不想后者那么容易就受伤。
“季行止,你不能这样。”章漾在吹了吹季行止手上的伤口后,抬头,“你让我爱惜自己,那你自己呢?你不能总是带着一身伤回来见我。”说到这里时,章漾顿了顿,然后用着更轻更低的声音缓缓道:“我也会心疼。”
她眼神清亮,里面有毫不掩饰的担忧的光。
季行止在对上时,心里一跳。
每次出任务之前,从来没有刻意想过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大男人,这一刻真后悔了。
他从前不顾家人的惦念,只知道一往向前,却忘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家人,在看见他受伤时,会心疼,会担忧。
虽然章漾现在的话没办法让他做出保证日后都不会受伤,但他可以保证的是以后会更加小心,不会轻易受伤让家里人担忧。
“好。”季行止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他伸手将眼前的章漾抱进了自己怀中,认真地保证着:“我错了,回去后章老师要打要罚,我都认。以后肯定不会这样,这一次章老师就不要担心了,行吗?”季行止低声说。
章漾觉得季行止在这种情况下抱着自己就是犯规,但她也不敢太挣扎,唯恐季行止身上还有别的什么伤口自己没有看见。她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努力把眼眶里的热意按回去,“暂时就原谅你这一
次。”章漾小声说,她对季行止妥协了。
季行止的出现,无疑给了镇上的人们莫大的安慰。穿着军装的人,在人们陷入危险时刻时,总显得格外靠谱。
等天色大亮时,第三波救援部队已经赶来,同时带来了救援物资。
季行止回到前线,章漾则是留在了原地,安抚群众。同时,现场还有不少受伤的人,章漾还要跟一群稍微懂一点基本的护理知识的人一同照看病人。
等到吃饭时,章漾才松了一口气。她跟宁修思等人坐在一块儿,几个人都累得不想说话。在这里,更多的人不懂护理,倒是他们报社的几人,都在大学里学过相关的卫生知识,所以这一天的时间,四个人谁都没时间休息。
章漾端着面前的方便面,这热乎乎的一口面,已经算是救援物资里的“奢侈品”。她其实早就饿了,但现在也没什么食欲,抱着泡面朝着山下看去。
她不可能过去添乱,而季行止似乎也只有早上短暂地出现了那么一下后,就不见了踪影。
先前章漾是不确定季行止也在这里,但现在知道了,免不了担忧,想知道现在季行止的情况怎么样。
章漾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泡面,正准备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一会儿,就看见不远处有人走了上来。
山林中的火没能那么快熄灭,在一线的工作人员,多多少少都会有受伤。现在这时间点,正好轮值,换下一批人,需要医疗人员。
原本镇上是有卫生所,里面也是有医生护士的,不过在这样偏远的山区的卫生所,不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少得可怜。
所以章漾在听见需要会一点基本护理的人时,她又将自己已经迈进了帐篷里的脚收了回来,走到了支援的队伍里。
刚走下去,章漾还没有看见季行止,倒看到了另一熟悉的身影。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并且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先叫了她名字。
“章漾?你怎么在这儿?”
来的人的是简清松。
章漾瞪了瞪眼,“我来采访的,你呢?”
简清松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差点都快要认不出来的姑娘,心里百感交集。在上次一别后,他知道章漾已经结婚,还跟现在的丈夫很恩爱后,就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他想,自己的联系,对于章漾而言,可能是一种打扰。
但就算是不联系,也不代表着他就想跟章漾陌路。现在在火灾的山林里看见章漾,简清松心里先是一喜,随后便都是担忧。
“我过来送物资。”简清松道。
他的消息比一般人灵敏很多,所以就在第一时间里采购了必要的生活物资,还有些医疗物资,跟着物资车一起过来了。
商人做这些,当然不仅仅是想要爱心捐赠,同时也是做个社会看。
章漾了然点头,没想那么多,冲着简清松竖起了大拇指,“你有心了。”
简清松的眉头却没松开,他看着面前脸蛋上都还沾着灰尘的年轻女子,不由有些担忧,“你还要继续在这里吗?不如,等会儿你跟着我一块儿回去吧。”在来的路上,简清松已经了解过了,这一场大火异常凶猛,不仅仅是一个地方烧了起来,可谓是四处点火,短时间里,想要尽数熄灭山火是不可能的。而章漾还留在距离火灾这么近的地方,他有些放心不下。
章漾像是对简清松这话感到有点意外,随后她很快摇头,婉拒了老朋友的好意,“这边还很缺人手呢,再说了,我们报社的同事都还在这里,大家都准备留下来。虽说好像也帮不了太多,但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你……”简清松有些没想到章漾会拒绝,在他看来,跑新闻固然重要,但为了一条新闻搭上自己的命就不划算了。他皱了皱眉
,“你不怕吗?”
章漾莞尔,“谁不怕呢?”哪怕是现在,她一回想到昨天半夜的生死狂奔,仍旧心有余悸。“但,这里的人们需要我们啊。”章漾说得理所当然,因为她被人需要,所以不想逃避。
她没觉得自己是超人,也不觉得自己很强大,但弱小的人,也有像是蚂蚁那么一般大的力量,只要能帮到别人,她很乐意留下来。
章漾说完后,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她抿唇笑了笑,“也许,我喜欢被别人需要吧。”
在这种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当初选的专业,现在做的工作,格外有意义。
简清松静静地听完了章漾的话,他眸色微愣,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章漾,“这样就很好。”同时,简清松在心里轻叹,可能就是因为章漾是这般模样,自己才总是那么不想放下吧。“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比如,跟你家人报平安什么的,我听说这边镇子已经被烧毁了,那你现在应该暂时没办法联系到外面,我等会儿就要离开,可以帮你带话。”
章漾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她是应该跟章师长报一声平安。
就在章漾准备将家里的电话写给简清松时,忽然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章漾和简清松两人都不由抬头朝着入口处看去,现在过来的是救援部队,绿色的卡车上,是一排排绿色的人影。
薛先进坐在排头车的副驾驶位上,他肩上扛着两行三星,过来就是这里最大的头儿。
不过现在薛先进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车都还没停稳,他人已经从副驾驶位上跳了下来。
昨晚镇子被烧毁,联系不上大部队。倒是有救援部队陆续进来,伤亡没有再扩大。但是半夜镇子上的大火,不用多说,所有人也心知肚明,肯定有不少人葬身火海。
薛先进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老上司的女儿,居然也来了现场。
薛先进在还是一个列兵时,就跟在了章震威手下,一直都是章震威手下优秀的兵。后来,章师长被调去北京军区,而他还在东北,混到如今,已经是正团。
先前薛先进就知道首都晚报的工作人员来了火灾现场,那时候他还没怎么放在心上,但今天上午,他就不太淡定了。
先是原本被控制住的山火,在大半夜的时候被一阵狂风“煽动”,直接越过了隔离带,将周边临近的一整个镇子都吞灭了。一个镇子都陷入了火海中,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葬身火海。这本就已经足够令人头痛,随后,他接到电话,才知道从首都过来的一名记者大有来头。
可不仅仅是首都晚报的小记者,还是现在首都晚报的主编,有名气到在首都好几所高校里都开了讲座,现在名声大噪。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就这么拼命的报社主编,身后还站着章家,还是季家的儿媳妇。
这一连串的身份,直接把薛先进砸晕了。
现在镇子上的伤亡人数都还没有来得及统计,更别说精准到伤亡对象,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位老上司的女儿折在了他这儿,最后会是什么光景。
薛先进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一来是监督工作,二来,就是为了把章漾找出来。
能找到人自然是最好的,如果找不到,那可就有些棘手了。
不过这一切,章漾并不知道,她扫了一眼喧闹的源头后,很快就重新将目光放在简清松跟前,“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章漾从自己的裤子兜里拿出一张看起来已经有些皱巴巴的信笺纸,她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们报社的稿子,能麻烦你帮忙带给我同事吗?”
说来也是好笑,遇见天灾时,旁人是忙着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揣上,而章漾和宁修思两人,
当时都下意识把桌子上的出版草稿给带了出来。
这也就导致昨晚他们跑出来时,身上别的什么都没有,除了几张纸。
当今天早上章漾和宁修思把稿子掏出来时,被小羊看见,小羊忍不住笑着说他们两人可真是够敬业的。
章漾摸了摸头,她想,幸好是带出来了。不然,今天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
“好。”简清松飞快答应下来,这对他而言,不算是什么难事。
章漾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随后又借了一支笔,在那张皱巴巴的信笺纸的背面写了两句话。
简清松就在她旁边,章漾没有避着他,所以现在简清松一眼就能看清楚章漾写的是什么。
章漾的两行字是写给柳媛的,她昨天晚上既然答应了大家,要在报纸上对被烧毁的镇子做公益性捐赠。这件事不是她随口一说,而是一直都放在心上。
即便现在还没有数据统计,但章漾也能猜到,这一次的山火,国家经济损失严重,老百姓自然损失也很惨重。这种时候,需要四面八方的支援。她能做的,也就只是让全国人民看见这一惨案。至于未来会不会有人捐助,章漾不能保证,但她能保证的是自己在回首都后,会对镇上捐款。
简清松低头看着在自己面前认真写字的年轻女子,他忽然开口:“等到这边尘埃落定,重建小镇时,外面的马路我们集团会承包建设工作。”
章漾闻言,偏着头看了他一眼,“好呀。”然后笑着感慨:“果然开百货大楼就是赚钱!”
简清松也笑了笑,但心里却有些涩意。
他还在憧憬什么呢?难道以为自己在说了刚才的话后,章漾的目光就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吗?想到这里,简清松不由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他忽然有点嫉妒起来那个叫季行止的男人了。
“你过来,你丈夫知道吗?”简清松问。
现在章漾都成了这副模样,她那么喜欢的丈夫呢?难道就这么看着她受苦吗?简清松心里有些难以接受,他忍不住带入自己,如果他现在是章漾的合法丈夫,绝不会让章漾吃这样的苦,而且,他也更有立场将章漾带回去。
章漾倒不知道简清松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听着这话,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自豪。
“知道。”章漾伸手朝着不远处那些穿着一样的军装的解放军指了指,“他也在这里,跟我一起。”
简清松愣住了。
或许是因为谈到了季行止,章漾主动说了两句,“不过他现在才是真正在前线,希望火灾尽快结束吧。”
章漾没有花太多的时间跟老朋友寒暄,她顶着一张有些像是花猫一样的小脸蛋,笑眯眯跟身边的人挥手后,就投入到救援包扎中。
在另一头,宁修思在帐篷里埋头写着新闻稿。当帐篷从外面被人掀开时,小羊的声音也一并传了过来,“宁老师,外面有人在你。”
薛先进停笔,抬头,有点意外:“谁啊?”
来的人是薛先进。
章漾去做志愿者的工作时,就跟着镇上其余人一块儿过去的,没有特别留下姓名。
薛先进过来时,说起来章漾的名字,镇子上逃生出来的人哪里知道。后来薛先进提出来首都报社来的记者后,这倒是让很多人恍然,原来是将他们带到了安全地带,还承诺会在报纸上报道镇上惨状,发起社会捐助的那位记者同志。明白在找谁后,大家给薛先进一行人指了指宁修思他们这一顶帐篷。
宁修思在看见面前的陌生男人时,脸上还有几分诧异。目光触及到后者的肩章时,更有些意外。他可不觉得自己跟这位上校有什么交集,所以宁修思直接问:“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报社里
的人都在这找报社的同志。在外面的小羊以为对方是为了新闻稿过来的,理所当然地将这位不认识的上校是来找宁修思和章漾。
薛先进开门见山,直接道:“你好,你是首都晚报的记者吧?我想问问跟你们同行的人里,是不是有一位叫章漾的女同志?”
宁修思点头,“对。”
薛先进心头一喜,“这位女同志现在在哪儿呢?”
因为这身军装,又是在眼下这么敏感的受灾区,宁修思对对方倒很放心,没有隐瞒开口说:“先前需要志愿者,她跟着卫生所的人一起去了下面。”
“志愿者?”这倒是薛先进没想到的,随后他很快接受了这结果,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带着几分长辈的关怀和满意,“漾漾不愧是老领导的女儿。”
然后薛先进又拍了拍此刻愣住的宁修思的肩头,“小伙子,你们做得很好。”
昨天晚上的事,他已经从镇子上逃出来的人们口中听说了,能在危难时刻,还不慌乱,带领着大家一起走出困境的年轻人,的确值得表扬。
薛先进说完后,也不管宁修思是什么反应,很快他就出了帐篷,去找章漾。
宁修思在帐篷里,还有点茫然。
直到小羊进来后,他才回过神来。
“刚才是什么情况?”宁修思问。
小羊最开始在见到薛先进时,也很茫然,对方一看就是大佬,自己压根就不认识这号人。但刚才在薛先进跟帐篷时,小羊忍不住跟周围的人问了问,才知道对方居然目标很明确,只是来找章漾。
“那位首长就是为了章老师过来的。”小羊说,然后他有点兴奋,对于部队的职位他没什么研究,可是刚才薛先进那一身气势,还有身后跟着的勤务兵,让他觉得有点霸气。“宁老师,刚才那位是什么来头?”
宁修思摇摇头,“不认识,不过二行三星来看,可能是团长级别的人物。”
“嘶,那不是比我们章老师家里那位还厉害?”小羊问。
宁修思失笑,他伸手隔空打了一下小羊的脑袋,“季行止多年轻啊!你没看到刚才那位吗?年纪估计都跟我们父辈差不多大,明显就是长辈。”
小羊“哦”了声,“那他来找章老师做什么?”
宁修思哪知道?他知道的话还会问小羊?
“不愧是老领导的女儿”这话忽然重新回荡在宁修思的脑海里,他整个人一顿,然后眨了眨眼,一个有些出人意料的猜测,此刻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现任团长的领导,应该在部队里是个更大的官吧?章漾,就是那位的女儿?
那这是多大的来头?
宁修思忍不住回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收到章漾的稿件时,那位医生简略提过一句章漾的家庭住址,他只当做是一般的大院子女,但现在看来,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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