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逢龙被枭首的消息传了出来,自然是一片欢呼声,郭宜找皇贵妃特批了一下,去接儿子回宫,皇贵妃虽然不解为什么不让人直接送回来,倒也痛快地批了假。
当然,只能是偷偷摸摸的。
临行前,胤祺和胤祐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非要跟着一起去,好说歹说也不愿意在宫中等候。
好在两人的个头不已经不矮了,装扮两下,倒是挺像个小太监的,郭宜则是换了宫女的装扮,跟在皇贵妃派来的人身后,一路低着头。
幸在这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顺顺利利地出了宫。
“娘娘,奴才就在这边等您回来了。”皇贵妃派的太监一拱手说道,并不打算跟着宜妃前去。
“有劳公公了,小心意请公公去喝个茶吧。”身边的堇姑姑塞了个荷包过去。
那太监并不推拒,将东西收下了。
郭宜坐着马车继续赶往之前大哥说的胡同去了。
“不知道小九有没有想咱们呢。”胤祺说道,他可是很想小九了。
“肯定有的,我们也很想他的。”胤祐回答道。
“那他等会会不会哭?”
“不知道。”
“他上次哭得可惨了……”
“你也哭了。”
“我没有……是你哭了……”
……
听着两个孩子叽叽咕咕毫无营养的对话,郭宜的嘴角止不住上扬,一种名为闲暇静谧的快乐萦绕在她的心怀,在会回忆起之前的恐慌与害怕,好像是一场梦境般。
马车哒哒哒一会,在一扇紧闭的大门面前停了下来,堇姑姑上前敲响了门,郭宜下了马车,在后面站着。
“谁啊?”门内想起了问话声。
“姑奶奶回来探亲了。”堇姑姑说道。
京中郭络罗氏的姑奶奶可没有几个人,能找到这儿的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门很快打开了,守门的奴才朝外张望了一眼,行礼道:“姑奶奶请进,大爷人在后院呢。”
道保也在?
郭宜跟在引路的奴才身后,朝着后院走去,才过转角,一道熟悉的小小的身影就冲了出来,拉着声音喊道:“额娘,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郭宜忍不住上前两步蹲下来,将小人儿接了个满怀,“禟禟。”
胤禟搂着额娘的脖子就不肯松手,脸上的笑容将眉眼挤成一团,“额娘,你真的来接我了啊。”
“说好的,怎么能不来呢?”郭宜拍了拍胤禟的后背。
“额娘,额娘……”另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郭宜看去,道保抱着胤禌也大步走了过来,还在道保怀中的胤禌一见到额娘,哭红的眼睛立马一亮,挣扎着便要下地。
道保将孩子放在地上的,甫一下地,胤禌便一路小跑着,非要挤进额娘的怀中。
胤禟不肯松手,胤禌拱啊拱,气呼呼道:“九哥,你让开。”
胤禟才不呢,回嘴道:“不要!我也要和额娘亲亲。”
“让开!”
“不让!”
……
处在斗争中央的郭宜哭笑不得,还没等她开口缓和气氛,胤禌忽然撒手,站在一边,眼泪刷刷地掉,哼哼唧唧道:“人家……人家也想额娘……想额娘……了……嗝”
郭宜震惊儿子什么时候偷学了这招,怀中的胤禟就有了动作,他扭头看了弟弟两眼,沉默了几秒钟,松开了手,“那你先吧,等会把额娘还给我。”
说着还眼巴巴地后退了两步。
浑天小霸王胤禟也有了对手啊,郭宜看得直乐,伸手揽过胤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胤禟的情绪这才好了点,笑着朝后探了头,小手一挥,“五哥,七哥,禟禟也想死你们了。”
胤禌滑进额娘的怀中,小手一搂,将脸贴在脖子上,小声哼哼唧唧,“额娘……”
郭宜听得心都软了,抱着他站起来,“额娘在呢。”
“还好你来了,不然再过两日,可要闹翻天了。”道保笑着走进了,这一路过来,他心中焦虑,见得故人无恙,方才安心。
“大哥从盛京来的?”郭宜抱着胤禌向房间走去。
“早些时候就准备来盛京一趟,今年水稻丰收,本来想来同五阿哥说一声情况,才出发没多久,就听说了战况。”道保快行两步,帮妹妹撩开了门帘。
郭宜低头,钻了进去,迎面一阵暖意,让人的情绪微微放松,她抱着胤禌在椅子上坐下,将胤禌放在自己的腿上,“路上碰到胤禟了?”
“是啊。”道保在一旁坐了下来,添了些炭火,又添了杯茶水,“听到消息,我心中焦急,又瞧着一路上都是北上逃难的人,带来的都是坏消息,我越发地焦急,没想到半道上碰到了胤禟他们。”
郭宜笑道:“我当时还说等你一定会派人来接应的,倒是没想到能碰上你。”
“说来也是九阿哥,那小子激灵地很,他一路上都趴在马车的窗户那儿,他们到客栈的时候,恰好我取了马,准备继续赶路,他叫了我,这才没有错过。”道保现在回想到那个场景,自己听到熟悉的一声“那克出”,转身就看到胤禟伸着小脑袋,朝着自己挥手,那一瞬间的激动、欣喜、意外简直是无以复加。
“真是老天爷保佑了,让孩子们能碰到你,不然还不知道会遇上些什么。”郭宜心中万分感慨,她不信什么神佛,这一刻却想要为了自己的儿子感激老天爷一次。
“你不知道这两小子有多麻烦,一路上都闹着要回京城,也亏得宋氏夫妻人好,耐心足,不然真是要闹翻天。”道保说道。
一看到那克出,胤禟和胤禌两人就“老实”了不少,黏黏糊糊地同道保说要回京城。
当时境况并不是很好,但道保也担心京城中的妹妹和外甥,最后决定在客栈住上一段时间,要是情况继续恶化,他们即可启程回盛京。
幸运的是,之后传来了好消息,形势好转,鄂普库抵挡住了进攻,又等了些时日,传来了反攻的消息,他才决定带着孩子们回京。
“这偌大的京城,我能信任的人不多,宋氏夫妻算是其中之一,所以我才将胤禟他们托付于他们,换做旁人,我定不敢如此行事。”郭宜说道,她与宋氏夫妻牵扯良多,见证了这两人的苦难,更见证了他们坚韧的性格。
道保也认同妹妹的看法,他与宋氏夫妻接触了一段时间,也知道他们放弃了自己现有的一切,带着儿子陪同胤禟和胤禌一同北上,这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有多么难得,自不必想象。
“大哥代我给宋氏夫妻送上一份厚礼吧。”郭宜说道,难为宋氏夫妻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她心怀感激,定要送些礼物,方才安心。
“我瞧着宋四郎有几分才华,正好我身边缺个能出谋划策之人,便将他留在了身边,以后,郭络罗氏一族在京中的事情就交由他来打理了。”道保说道,他已经了解过了宋四郎的生平,可惜了,要不是碰到那些事情,依照宋四郎的才华,中举只是时日问题,但是瘸了一条腿无异于断了后半生的生涯。
“这样也好。”郭宜说道,跟在道保身边,也不失为一条出路,至少可以保证没有人敢胡乱造谣些有的没的。
午饭是在道保的宅中用的,除了一只赖在额娘怀中小喵咪,一切都很完美,尤其是康熙不在,一家人也没有礼节的约束,格外的轻松,导致回程的时候,郭宜还有几分依依不舍。
回宫的时候,那太监依旧在宫门口等着在,马车轱辘轱辘朝着宫中而去,宫门口检查的人撩开帘子瞧了一眼,就放行了。
走进翊坤宫的时候,郭宜顿时有一种回家的温馨和喜悦,不得不说,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看待回宫这件事。
这高高竖着的围墙确实禁锢了她的人生,但是这里面有一隅有她的家,有她在乎的人,温馨而美满。
——
十月底,草原上已经风雪交加,此时并不是打仗的好时机,短缺的粮草、恶劣的天气都会对行军造成很大的影响。
但是,这对清军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自打战争开始后,物资就源源不断地朝着草原上运过来,一方面是赈灾,一方面作为行军的物资。
充足的物资为战争的胜利的打下了一半的基础。
另外一半来自于费扬古,他带着赈灾的物资拉起了另一半的胜利,召集了草原上因噶尔丹入侵而流离失所的人,建立了一支充满仇恨的草原队伍。
在这样的情况下,康熙的进攻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噶尔丹为了获得更多的物资,不得不袭击其他的部落,遭到了对方强烈反抗,一路败退,一路狼藉。
康熙把追击的任务留给了福全,自己则是返回京城。
京中此时已经趋于安定,太子也回了京城,朝中一直议论纷纷,显然,对于这个太子,他们少了些臣服之心。
等到康熙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此时大雪纷纷,郭宜坐在廊下抱着手炉,后院之中,几个孩子正打着雪仗,除了翊坤宫的阿哥们,胤禛、胤祚也来了,还有胤?。
难得嘉佑和温宪也在,对于这两个妹妹,他们倒是照顾了几分,没有直接将雪球砸到她们身上,但是瞧着她们一跤跌在了雪中,也只是哈哈大笑,声音大且肆无忌惮。
惹得两个小姑娘都红了眼,气鼓鼓的。
“我算是发现了,所有的孩子都喜欢来你这儿,一早上我同胤?说要来你宫中,他兴奋得不得了。”钮祜禄氏跟着说道。
“可不是?”静嫔说道,“连胤禵也想来,不过他太小了,我哪里敢冒着这个风险。”
“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郭宜说道,即便她憎恶德妃,但是对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恨起来。
“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真的不习惯,他总是哭啊哭啊,我整夜都睡不好,好在现在习惯了,觉得也挺可爱的。”静嫔笑着说道,脸上的笑容透露着慈爱,她一直想有个孩子,虽然现在这个结果与她想象的不一样,但于她而言,这是个好结果。
起先还有几分膈应,想要冷着他,毕竟这可是德妃的儿子,但是看着胤禵软乎乎的伸手要抱抱,在怀中咿咿呀呀,她这颗心就硬不起来,不知不觉地就将他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
郭宜和钮祜禄氏对视一眼,都笑了。
静嫔被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样也挺好的。”总比跟着德妃好,想到德妃,郭宜小声道,“德妃现在如何了?”
“前几日病了,太医过去诊治,我也派人去瞧了瞧,听说苍老得厉害,太医也说是忧思过度。”静嫔说道,事关胤禵,她得多关注一点。
“太医说,她可能熬不了太久。”钮祜禄氏的消息更广泛一些,“有油尽灯枯之象。”
油尽灯枯这个词并不陌生,在孝庄文皇后的身上出现过,但是孝庄文皇后已经是高龄之人,而德妃可以说是很年轻。
“他们去看过了吗?”郭宜问道,说的是胤禛和胤禵。
“去看过了,梁九功亲自带过去的。”钮祜禄氏说道,可见皇上对德妃有多提防。
“但是没有用,她心心念念的只有胤禵和温宪,见到胤禛和胤祚,只是拉着他们问胤禵和温宪,只是让孩子更加伤心。”静嫔说道,德妃问了数次关于胤禵的消息,按照去的人回话,扯着她的手几乎是哀求着胤禵的消息。
静嫔倒是没有刻意在这上面为难他,早知道德妃会问到这些,倒也没有刻意为难她,一五一十地都告知了德妃。
听到静嫔接受了胤禵,胤禵也过得不错,德妃放心的一瞬间又升起了迷茫之色,她这一生都在纠结生养之别,所有的怨恨因此而起,所有的故事也终结于此。
回想起自己的这一生,来来回回,倒像是自己和自己较着劲,自己不放过自己,像个滑稽的丑角,用尽全身力气演着旁人眼中可笑戏曲,而现在曲中人散,徒留自己一人。
她这些纠结挣扎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没有谁能回答,包括跳脱了这一切的郭宜,听到德妃病重的消息,她也不过是愣愣,余光之中,一个黑影飞了过来,她还没有做出反应,晋福就刷地一下挡在了面前。
雪球飞散,溅开雪沫,打断了正在进行的对话。
“额娘,对不起啊。”胤禟大声喊道,随后身上就中了两个雪球,他也顾不得额娘的反应,低头抓了一把雪,团了团,飞快回到了“战争”中。
这场雪仗最后以每个人都被砸得晕乎乎的收场,被伺候的奴才带下去,换了早就准备好衣服,又一人灌了一碗姜汤,这才一个个在偏殿的炕上摊成一张张软乎乎的饼。
郭宜让人烤了些蜜薯——外地试验田得到的新品种,显然战争并没有影响它的生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味。
“额娘,还要多久啊?”胤禟摸了摸弟弟的肚皮,胤禌咯咯地笑着抱紧了胤禟的胳膊,贴得更近了。
“还要再等等哦。”郭宜笑着说道,一转头便看到康熙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郭宜正准备起身行礼,康熙抬手制止了,转身走开了,郭宜看了一眼“饼饼们”,跟着走了出去,进了正殿,“皇上怎么不进去?”
“朕要是进去了,他们就会紧张起来吧。”康熙在上首的位置坐下,眉头不自觉舒展开。
郭宜没有接这个话,虽然这是事实,但并不是一个康熙会喜欢的事实,“皇上若是早些时候来,便会看到一场精彩的雪仗了。”
康熙笑了笑,他只是出来散散心,无意间走到这里来了而已,事实上,他已经看完了雪仗,看到了雪仗里儿子们单纯真挚的笑脸,再想到毓秀宫中乌云密布的保成,心中更不是滋味。
最近朝中一直有人在上折子讨伐保成的行为,连着保成身边之人犯的错误,也一并归在了保成的头上,加上保成在这些事情上确实有放纵包庇之嫌,连康熙都不能说什么。
郭宜瞧着康熙并不接话,干脆也闭了嘴,出去了一趟的康熙显得有些距离感了,身上多了些杀伐之气,令人心生畏惧。
“宜妃。”康熙还是先开了口,“你觉得太子如何?”
这就是一个送命题!
郭宜说道:“皇上知道的,臣妾与太子未成接触过深,如何能评价太子呢?”
康熙知道宜妃想避而不谈这个问题,也没有继续询问,换了个话题,“朕一回宫,皇贵妃就来请罪,说送皇子出宫是她的主意。”
“是皇贵妃说的,但是臣妾也是赞成的。”郭宜说道,她并不是想分担皇贵妃的罪过,是肯定康熙对这件事一定知道得十分清楚,否认是没有用的。
“朕知道,你们是迫不得已。”康熙说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有一股精神随着这声叹息消失了,“可是保成也是迫不得已,索额图此人谋算太深,保成只是被蒙蔽了而已。”
真的吗?太子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郭宜知道历史上这位太子是被废了,圈禁到死,但是眼见康熙这个样子,显然是不想放弃。
康熙显然也只是想找个诉说的对象而已,他道:“除了保成,保清也被责难。”
是的,大阿哥被找到了,这个想要和噶禄当面对质的孩子,根本没有走出河北,就遇到了山匪,被找到的时候,他深受重伤,在一户农家养伤。
现在,和太子一同受着官员的责难。
显然,他与噶禄的关系备受诟病,尤其是在证明了噶禄和夏逢龙、以及噶尔丹都有联系之后,这种讨伐上升到了姐姐。
“朕心中难受啊。”康熙说道,目光落在了青石板上,“都是朕的错。”
郭宜敏锐地猜出了这场战事背后可能有康熙的手笔,那些不堪一击的防卫,那些势如破竹的反击,一切都好像有个推手。
假如……假如康熙故意调了那些不堪一击的军队前去防范,让鄂普库做了最后一道防线,一切都进行很顺利,但是他没有想到胤褆会偷溜出去,也没有想到索额图会说动太子离京。
而且,瞧着大批量的战时物资,还有火器营,可以说有备而来。
只是不知道康熙如此行为的目的是什么。
显然,康熙并不会将这种计谋说给一个后妃听,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但是这种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即便是不怎么关心前朝,郭宜也听到涉及此事的一大批官员、将士被处置,其中大多数都是八旗中人,伴随着这些人的落马,又抖落出一些鸡毛蒜皮的贪污受贿欺男霸女之事。
康熙震怒之下,下旨严查,一时间,朝堂之上风声鹤唳。
若说之前,满清贵族中的世家贵族还敢用自己的影响力牵制康熙,如今却是束手束脚。
因为康熙不再全身心的需要他们的支撑了,击退了叛军,还了这些地方和平,在江南文人的笔下,康熙已经俨然是维护和平的大英雄,而在民间,农业和商业并行发展,为普通百姓带了富足生活,也赢得了好名声。
加上处置了这一批满洲贵族,不少冤屈得以伸张,彼时的朝廷已经在百姓的心中改头换面,甚至称得上内外一新。
而且,更别提康熙击退了噶尔丹的进攻,又为他们带来了足以抵抗冬天的物资,草原上不少游牧名族已经开始传唱他的英勇歌曲。
百姓的拥戴、文人的歌颂、草原的支持,再加上康熙宣布满汉官员均以官职大小相尊,也就意味着从满人入关之后定制的“同等职位下,汉人比满人低一阶”的规定已经不复存在,汉人拍手称庆,满人虽有不满,但是康熙现在掌握着政权还有军权,要是有什么怨言,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提到军队,不得不说康熙从草原上收编的那支队伍,除了一些回到之前部落的人,留下来的人被康熙编入了军队之中,成为了新的战力。
加上鄂普库、火器营等等一些迹象,这一切综合指向康熙想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而不是继续依赖于满洲贵族手下的人,这也让他有了极大的话语权。
郭宜猜测到了这些,但是她很快将这些抛在了脑后,这场战争也让她认识到自己做的一些事,并不是没有用处的,无论是她想要远离的皇位之争,还是她想要的国富民强,都在一步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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