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京兆府大牢。

    厚重的官靴踩在潮湿的地面上, 很快引起了坐在墙角的江摇的注意力。江家虽说不是多么显贵的门户,但他到底是男儿家,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什么苦。京兆府的大牢阴冷潮湿, 他来第一天就已经怕了。

    江摇听到声响, 惊喜的抬起头来, 三两步跑到了栏杆处,扒着往外看。

    一见到熟悉的身影, 江摇的眼泪立刻无声的落了下来。

    “妻主……”

    京兆府的人并没有因为他是冀北王府的主君, 而给他什么优待。如今在这杂乱的环境里待了几日, 江摇发丝散乱,几支簪子也被送给了狱卒,衣服上, 脸上皆布满灰尘跟污垢,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冀北王面沉似铁, 很快便到了牢门,一对上正凄凄切切的擦着眼泪的江摇, 恍惚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妻主,救我……”

    江摇跪在地上,形容可怜的哭了起来, 他知道, 冀北王一定不会放任京兆府真的处置她的。别说温折玉没死, 就算是死了,只要有温阮在, 冀北王就不会真的对他痛下杀手。

    他像往常一样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梨花带雨的抹着眼泪:“我真的没有找人刺杀玉姐儿, 妻主, 我是什么性情,您是知道的,摇儿有你跟阮儿就够了,雷霆雨露,都是妻主给我的恩典,你若愿给,奴自然受着。若不成,奴也不会强求的呀。”

    只有夫侍才会自称奴,他这样喊,就是想让她想起自己未曾转正的事情来,好引发她心中的愧疚。

    冀北王以前最受不得他说这样的话,也受不得他的眼泪。

    这次却有些奇怪,眼前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目光前所未有的陌生。

    江摇心头一沉,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若是冀北王说些什么,他还可以见招拆招,但眼下里她不说话,反而让江摇有种莫名的不安。

    “江晏死了。”冀北王冷酷开口。

    “什么?”江摇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谁死了?!

    冀北王见他傻愣愣的看着自己,胸膛里蓦然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自从得知温阮并非自己亲生的女儿以及江摇这一系列的欺骗之后,冀北王心头一直燃烧着一把火,持续不断的炙热的烧着,烧的她四肢百骸都格外的痛苦不堪。

    偏偏这份苦她没法说,也无人可说,只能暗暗的憋着。

    憋的她简直快疯了。

    如今看江摇这样,心头淤积的火气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出口。

    冀北王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笑容异常的残忍:“死了,我找人将他带到柴房,让他受尽了屈辱之后才杀了他。不仅如此,还有你身边的人,也都提前送了下去……”

    江摇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摔坐在一旁,目眦巨裂,几欲断魂。

    “还有你们江家……两日前我派了人去,如今这个时辰,估计你的家人已经与江晏团聚了吧……”

    “你为何要这样做?”江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胸口急促的起伏,瞳孔一瞬间变得赤红:“就因为我派人刺杀玉姐儿?”

    说话间,已经有狱卒过来,打开了牢门。

    冀北王带着一股肃杀之色,冷冽的跨步进去,一脚将江摇踹翻在地。

    这一脚踹的重,江摇捂着胸口,挣扎了半晌也没有爬起来。

    冀北王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冒出来,喉咙里的声音压的很低,但却是咬着压牙根一句句砸出来的:“江晏,温阮……你下的好一盘大棋,将我当做傻子一般,耍的团团转。你要杀玉姐儿,是要让哪个野种上位?嗯?!”

    江摇如遭雷击,整个人浸在了冰窖里。

    身上的伤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麻木感一寸一寸的爬上了各处的神经。

    他只能机械的摇着头,任凭泪水滚落。

    “晏儿他……晏儿他……”江摇已经喘不上气来了,他想解释,可是泪眼模糊中看到冀北王狠辣的眼神,心头的侥幸一下子就被打落回去了。

    江摇瞬间呼吸一窒,迟缓的明白过来: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杀了江晏,跟江家所有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很短的时间,江摇的目光慢慢的晃动了一下,嘴唇蠕动着:“你……你……”

    “我杀了你……”江摇蓦的起身嘶吼着扑向冀北王,然而下一秒,便像一片飘零的叶子般,又被冀北王给踢了回去。

    江摇嘴角流出血来,死死地盯着她,眼中被仇恨的情绪占满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地痛苦跟无力感。

    冀北王同样恶狠狠的回视:“你以为这便完了?背叛我?你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背叛?!”江摇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嘲讽看着她:“你说我背叛?!”

    江摇想站起来,结果一起身,又无力的摔了回去。

    但他的仍将脊骨挺得很直,嘲讽的看着冀北王,如今,江晏已死,江家也没了,他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江摇痴痴的笑了起来:“你我一同长大,温千凝,是你说,予我主君之位,我可曾逼过你?”

    他声音越来越大,难掩痛楚:“是你为了自保,背弃承诺,娶了肖缙,还想着让我像以前一样,巴巴的将一颗心全部给你?我呸!别说你不过是一个废物王女,便是皇帝老儿敢这样骗我,我也不能容忍。”

    “温千凝,你从不了解我,我小气的很。我怎么可能放过你,看你自从荣华富贵,妻夫和睦,女儿成群?我可做不到。从你回头找我的那一刻,我便决定了,我一定要让你也尝尝背叛的滋味。一次不忠,终生不用,我要让你夫离子散,不得善终。”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状若癫狂的状态了。

    他眼中的恨意犹如实质,刀剑般刺到冀北王的身上,冀北王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善解人意的江摇吗?

    不,也许自己从未看清过他。

    她是对不起他,没有遵守两个人之间的承诺。可是这么多年,她已是尽力补救了啊,甚至为了讨她开心,连亲生女儿都可以舍弃。

    若不是因为爱,她何以至此。

    冀北王突然丧失了解释的力气,事已至此,就算辩解还有什么意义。他们两个,彼此之间,除了恨,已经没有了其他。

    冀北王也懒得辩解,如今就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恶之极。

    “好。你无情,也别怪我,不顾念你我之间多年的情意了。”冀北王恨恨的看了他最后一眼,抬步就往外走。

    江摇突然觉得恶心,情意?哪里还有什么情意?她连问都不问一句,不给解释的机会,杀了晏儿,灭了江家,怎的还有脸提这两个字。

    他知道冀北王不会放过他,不觉得后悔,只是悔恨不该连累到家族。

    他看着冀北王离去的身影:“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好下场,温千凝,我等你。”

    他早就在她的饮食里偷偷的下了缓慢的药物,原是等着温阮继承世女之位便让其发作的,可惜计划夭折,便一直按捺不发。

    有这药在,她也撑不了多久。

    江摇眼前一片模糊,想起江晏,绝望而又痛苦的流下了眼泪。

    他对不起他的孩子……

    冀北王走后,很快有狱卒上前,扯了一根白绫,缠到了江摇的脖颈上。

    而另一侧,温折玉和阿策从隐蔽的角落走了出来,两个人并没有看江摇死前的情景,而是并肩往外走。

    一直到上了街,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后来,温折玉将阿策扯到了一处酒楼的包厢里,她瘫坐在椅子上,让小二娘上了吃食,才闷闷的舒了一口气。“这场戏看的可真没意思,就不该去。”

    阿策手肘支在桌子上,目光幽深,意味不明的看着她,看的温折玉心头发毛,左右环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浑身有没有哪里不妥,奇怪的开口:“怎么了?想什么?”

    “哼!”阿策收回了目光,纤瘦的手指捏着茶杯无聊的转来转去。

    温折玉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无奈的笑了起来:“你不会觉得,我会像她一样……”

    阿策冷不丁抬头,骄横抬眸:“你敢吗?”

    “你说我敢吗?小祖宗?”温折玉起身,殷勤的将他手里的杯子掏了过来,倒上茶水:“且不说如今那月扶摇盯我跟盯贼似的,但凡有一点做的不妥,恨不得就要将刀架到我脖子上。单说你,小祖宗,我若真有旁的心思,你那双刀可是厉害的很,我哪里敢试。”

    “若我家世不显,又没有武功傍身……”

    “那不就是当初清溪县的小白莲吗?”温折玉好笑的接口,放下茶壶,凑上前去,状似无意:“你啊,只要一个难过的表情,就可以把我治的死死的了。你还记得那日在清溪县,下了好大好大的雨,你哭着说……”

    “闭嘴!闭嘴!”阿策起身紧张的去捂她的嘴,双颊倏然飘上两朵红云。

    温折玉被止住了想要出口的话,耸了耸肩,不甘心的坐了回去,摇起了扇子:“唉,不让说便算了,自从你找到家人之后,便不似以往那般依赖我了。说不得什么时候,我都要排到那月扶摇的后面去了。”

    “我……我没有……”阿策有点心虚,他自婚后,对月府的好感确实与日俱增。

    其实倒不是因为月扶摇,更多的是因为柳绯殊。

    他性情温柔又体贴,很多话都会说到自己的心坎里去,跟他一起说话不用费心想太多,十分的自在。

    那种感觉跟他当初在清溪县跟木槿一起时很像。

    而且,柳绯殊会经常到府教他识字,读一些文章给他听,还会讲到一些各地的奇闻异事。

    温折玉最近因为帮三皇女夺储的事,私底下的小动作很多,十分忙碌,根本没时间陪他做这些。

    所以,他跟柳绯殊之间的感情突飞猛进。连带着,对月扶摇这个姐姐也亲近了许多。

    阿策抿了抿唇:“你若不喜欢,那我……”

    “别别别。”温折玉怕他信以为真,叠声道:“没有让你疏远他们的意思。”

    温折玉搬了桌椅,离阿策近了些许,认真的看着他。阿策眸心微压,有一丝隐秘的惶然,让温折玉瞬间后悔起来。

    他内心敏感,不该说那样的话逗他。

    阿策素来不爱施粉黛,可他眉目清雅,不似庸脂俗粉,本也不需要铅华作修饰,眼含春水,入艳三分,在他身上有一种纯澈与娇媚诡异的结合感。仅仅是这样单纯的盯着她,仍旧会勾的人心中春潮翻涌。

    而阿策对此懵懂非常,仿佛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温折玉不由的又离近了一些,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好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她叹气,语气又柔软了不少:“不过是逗你罢了,月家的人待你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况且,我的阿策傻得很,一颗心都在我这里呢,哪里是别人抢得走的。”

    阿策被温折玉眸子里的深情晃了眼,心跳蓦然加速,一时没有接上他的话。

    温折玉余光里看到他用拇指揉搓左手掌心的小动作,心中发笑,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还是那么容易被她几句话引得害羞起来。

    “胡说……”阿策故意不去看她,将目光放回桌上,拿起筷子:“我饿了,快吃饭……”

    说着又去推她:“离这般近作甚,玉姐姐你坐回去。”

    “好好好。”他们在外面本也做不了什么,温折玉也不打算逗人逗得狠了,笑嘻嘻的坐了回去。

    饭吃到一半,隔壁包厢的门开了。

    两个人本无意窥听,奈何这酒楼的隔音不好,两个人又有武功再身,比一般人都要耳聪目明。

    一道清晰而又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

    “主君,这事,绯殊不能做主。”

    “你为何不能做主?你哥哥他本就与月家有婚约在身,当初可是被你钻了空子你才能加进月家。如今不过是想进府做个侍君,你居然敢不应?!”

    温折玉与阿策相互对视一眼,俱在彼此眼中看到一丝惊疑。

    第九十二章

    是柳绯殊。

    阿策的耳尖动了动, 继续听了下去,结果隔壁却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跟巴掌甩到脸颊上清脆的声音。

    阿策眉头一皱, 当即就要站起来, 温折玉拉住了他的手, 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即使不知道另外两个人的具体身份,通过对话也大概能够听得出来, 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 他们不好管, 再说这样盲目的冲上去,柳绯殊该如何自处。

    阿策看出温折玉的意思,冷着脸做了回去, 眸子沉的吓人。

    温折玉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两个人继续听了下去。

    “混账东西,别以为你攀了高枝, 我就奈何不了你,别忘了你爹爹还在家里卧病不起呢。如今月扶摇位及御史一职, 你一个庶子怎么配得上人家?”一个尖锐刻薄的男声道。

    柳绯殊的回应一如既往的温软,只是其中蕴含着明显的委屈:“主君爹爹,我是庶子, 可兄长当初逃婚另嫁, 妻主没有迁怒于我, 已是万幸,如何还能再收下兄长呢。”

    “你是她的正君, 后院的事情, 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柳绯殊迟疑了好一会儿:“不……不行……”

    “我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眼看着隔壁又要动手, 阿策情急之下突然将茶杯摔在了地上, 哑着嗓子变换了音色扬声骂道:“呸,这上的是什么茶,难喝死了。”

    温折玉惊诧的看着他,没料到他的嗓子里竟然还会发出粗犷的男子声。

    阿策脸色微红,目光有一瞬间的闪躲,而隔壁也立刻停下了接下来的举动。良久,就听到那个中年的男子压低了嗓音道:“这什么酒楼,隔音也太差了。先不说了,吃完饭你带我们先住进月府再说。”

    柳绯殊还是没有回应。

    那人又道:“怎么,还不允许我们做亲家的走动走动了?”

    ……

    “玉姐姐,你说,姐夫他会让那些人进府吗?”

    出了酒楼许久,阿策都在闷闷不乐。就连温折玉给他买了糖人都没能让人露个笑脸出来。

    “估计会,他们依礼拜访,柳绯殊没有理由阻拦。”温折玉回道。

    “我让蝶杀将他们扔出京都。”阿策怒气冲冲的道。

    温折玉捏了一把他鼓成包子似的,已经有了不少肉的白嫩的脸蛋:“先别轻举妄动,你姐姐可不是个任人摆弄的主。放心,她会解决好这件事的。”

    月扶摇在阿策面前总是装出一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样子来,但温折玉对于她的本性看的却是十分透彻,那人处事果断,也是个腹黑的主。

    不然也不会在知道阿策身份的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囚禁月如意,断了月池延的管家权,将计就计,将阿策嫁了过来。幸亏这人是阿策的姐姐,对阿策存在着一份补偿的心理,如今已经在背地里偏向了赵云寰这一派,否则,此人必是她们夺权路上的一个劲敌。

    阿策闻言仍旧担忧不已,温折玉提醒他:“你若是真的想做点什么,不如偷偷派手下将柳绯殊的父亲从府里弄出来,否则,在别人的地盘上,终究是有些不安全。”

    以往她混迹花楼,跟狐朋狗友玩耍时听说过不少豪门大家后院里的腌臜事,主君想要对底下的夫侍做点什么,简直是太容易了。人命轻薄如纸,不值钱。这也是温折玉当初喜欢小白莲却不敢让他进府的原因之一,就是怕他在江摇的手底下没有自保之力。

    而她作为女子,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人身边,终究是鞭长莫及。

    阿策点点头,回去就派钩吻去了柳绯殊的家乡。

    而第二日,他也得到消息,跟柳绯殊在酒楼里说话的一个是柳家主君,一个是如今守了寡的柳家嫡子,如今俱已住进了月府。

    阿策一直关注着月府的消息,时不时的还要往那边跑上两趟,过了好久,才猛然发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温折玉了。

    不,确切的说,是温折玉特意在躲着他。

    阿策终于将心思收拢了回来,唤来小八:“郡王最近在做什么呢,怎么许久不来后院了?”

    小八是个男暗卫,平常会守在他身边保护,之所以问他,是因为他跟随侍在温折玉身边的小九是一对。

    “这,属下不知。”说完似有哀怨的补充了一句:“属下已许久不见小九的踪迹了。”

    阿策抿唇:“这主仆二人,在搞什么鬼。”

    “属下听说。”小八吞吞吐吐的看了阿策一眼,“听说郡王殿下前两日在外昏厥过一次,清醒后便去找了谈神医,直到第二日很晚才回来。”

    “什么?!这种事怎么才说?”阿策大为火光,抬步就往温折玉的书房走。

    小八紧随其后,紧张的喊:“是郡王殿下不让说,怕您担心。”

    阿策很快到了书房,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影,又转去门房,得知一大早温折玉便又出了门。

    以前温折玉时长去三皇女府上商议正事,但都是乔装打扮,从不会从正门走。这是去哪儿了,阿策担忧不已。

    他寻不到人,又不甘心回去,便想着在门口等着。站了不多会儿,便见王府里一阵阵骚动,属于王府的私兵身穿甲胄,各个神色严肃,从门口鱼贯而出。

    阿策拉着小八避开了,拦住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这是要做什么?”

    “王女有令,命我们速速敢去青石巷。”

    说完迅速回到了队列之中。

    青石巷?

    阿策回眸对小八对视,想起一件事来:“谈神医,是不是就住在青石巷?”

    之前谈神医一家住在温折玉买给他的别院,后来两人大婚之时,他们搬了出去。小八点点头,附和了他的疑问。

    阿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对谈神医一家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非是亲人,却又亲人无异。不说谈神医救过他几次性命,当初在清溪县,他身受重伤期间,就住在谈家。谈家夫郎待他如同亲子,丝毫没有在意他囚过谈嗅嗅的事。就连谈嗅嗅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也总是阿策哥哥的叫着,心里对他一点芥蒂都没有。

    再说冀北王,自从江摇死后,她看起来苍老了不少,有种心灰意冷不问世事的意思。对于温折玉,也亲近许多,嘘寒问暖,极尽安心。

    只是温折玉时常不在家,阿策是个男子,作为婆母她不好有过多的关心,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阿策最不耐烦的就是应付虚情假意的关注。

    一个整天忙于跟女儿联系感情的人,突然调动起这么多的私兵,怎能不令人生疑。

    “去看看。”阿策暗示小八,两个人出了府门,立刻旋身上了高墙,一路沿着翘起的屋檐向着谈府飞掠而去。

    直到到了谈府门口才停下来。

    阿策定睛一看,果然见一对对人马正往这边赶来。而谈府里,兵器交接的打斗声已经到了尾声,很快几不可闻,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厉喝声。

    阿策跟小八跳到了院子里。

    “温折玉,你他爹的姓温,不姓谈!!你居然眼睁睁看着这个奸妇对我动手?!”

    温折玉这三个字一出现,阿策心下便松了一口长气,连忙向出声的地方看去。

    果然那熟悉的声音正是冀北王发出的,含着汹涌的怒气。此时她正与谈神医在激烈的交手,只是明显的不敌,手里的兵器,那把锋利的长剑已经被打落在地。

    温折玉的身体有意无意的挡在谈家夫郎的前面,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她的身后,谈家夫郎已是面色惨白,怀里搂着同样吓得缩成一团的谈嗅嗅。

    “娘亲还是莫要在别人家里发疯的好,我这就带你回府。”

    “什么别人,你瞎吗?他可是你爹,你就让他这样跟奸妇勾搭在一起?他不要脸,你也不要?”冀北王的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她的一只胳膊被谈神医给冷着脸折断了。

    谈神医一脚踹向她的膝盖,冀北王单膝跪在了地上,顿时目眦欲裂,耻辱的看着她。

    “大胆,你想死?”

    “王女一张口就要毁我家夫郎清白,哪里有这个道理?”谈神医目光幽深难辨,语带嘲讽。

    “他是我的主君。”冀北王还要分辨。

    “他不是……”

    “我不是……”温折玉与谈家夫郎异口同声。

    阿策没料到会听到这么隐秘的剧情,一时间进退维谷。他本来是打算直接现身的,可一听到这段,便打了退堂鼓。他是小辈,如今是长辈们的私事,他怎好参与进来。

    且先按捺一下,若是谈家或者温折玉有危险,他再出面不迟。

    “放屁,肖缙,你就算是化成灰本王都能够认出你来。你这么多年,故意躲着我,就是跟这女人逍遥快活去了,是不是?”

    谈家夫郎眸中悲痛之色顿现,并未回答她的质问。

    冀北王太阳穴两侧的血管被顶的一股一股的,看起来有想要崩裂的趋势,看着他咬牙切齿的道:“你也敢背叛我?你好大的胆子。”

    就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密集了起来,冀北王府的私兵推开了谈府的大门。

    冀北王冷酷的看着谈家人:“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捉了。反抗……者死。”

    第九十三章

    “我看谁敢。”温折玉眸中冷光炸裂, 气势逼人的往前压了一步。

    冀北王一只胳膊还在谈神医的手里,闻言抬头,目露狠色, 一字一句:“这王府, 还没轮到你做主。”

    “哦?那娘亲抬头看看, 他们到底是听谁的。”温折玉不紧不慢的回道。

    阿策暗松口气,夹在指缝的几片叶子随着指骨的弧线飘落到了地上。

    冀北王大惊失色, 果然见手下人只是手拿兵刃, 分散的围在四周, 并不动手。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江摇的事确实给她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她有点心灰意冷,开始慢慢放权给唯一的女儿, 但温折玉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收服人心。除非……

    “冀北王府,早就在你的掌控之中了,是吗?”

    “你与他们, 早有勾结?就是想谋夺亲王王位?”

    “你跟这女人,是何关系?”

    一声盖过一声的质问, 暴露了此时冀北王心中连绵不断的猜忌。她的视线在温折玉与谈神医之间转来转去,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谈家夫郎, 也就是肖缙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心中在想什么, 顿时脸颊涨得通红, 气愤的瞪着她,胸膛急促的起伏, 身体颤抖。

    “想什么狗屁倒灶的恶心事呢?放心, 闺女是你的, 老娘跟她没有关系。”谈神医按着她的肩膀啪的将人摔在了地上, 很明显也是气得不轻。

    温折玉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担忧的拍了拍肖缙的肩膀以示安慰。肖缙摇摇头,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是摇摇欲坠。

    冀北王踉跄着站了起来,再一次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初知道江摇的背叛时痛苦尤甚。毕竟这么多年,午夜梦回想起肖缙,不是没有愧疚的,她也会想他。

    当初肖缙是为了救她才跌落江水里的。

    如今突然知道,他不但没死,甚至还活得好好的替别人生女育儿去了,甚至可能比跟她在一起时还要潇洒自在,她怎能不恨。

    还有温折玉,这么多年,自己确实是薄待了她,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竟然会向着别人,更是让冀北王心头郁结,难以接受。

    尤其在听到温折玉接下来的话时,冀北王差点一口老血梗在喉头,晕眩过去。

    “娘亲想必是思念父亲多度,看错了。此人乃谈神医夫郎,与王府没有任何关系。”说完扬声命令:“将王女扶回去,王女忧思过重,需要好好调养。病好之前,不宜出门。”

    最后一句,却是直视冀北王,眼睛微微眯起,威胁意味十足了。

    冀北王火冒三丈,哪里不知道温折玉这是要软禁她的意思,正要怒而开口,忽见刚才还伫立不动的侍卫在温折玉一声令下之后,一个个蜂拥而上,将她整个人都困了起来。看似搀扶,实为挟制,拽着她就往外走。

    这群侍卫来得快,去的也快,在温折玉的一个眼色之下,井然有序的退了下去。

    庭院里很快恢复了平静,肖缙以泪拭面,调转头去。

    谈嗅嗅年纪小,被这乌泱泱的一群带刀侍卫们吓得眼泪汪汪,好不容易等众人散去之后,打了个哭嗝。看她爹爹正在伤心处,只愣愣的看着他,不敢哭出声来。

    肖缙心疼的将人搂在了怀里。

    谈神医也急忙向前两步,安慰起夫女二人。

    倒是一旁站着的温折玉故意退后了两步,退出了一家人温馨的圈子。

    阿策看了这一场闹剧,联系前因后果,自然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怪不得大婚之时,谈家夫郎总是跑前跑后十分在意,看他的目光也是透着不同寻常的慈爱,原来是因为这个。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温折玉稍显落寞的身影,心中总有些没由来的心疼。

    突然间,温折玉往他所在的方位看了两眼。

    阿策脚下一缩,往墙后将身形掩了掩。

    那边谈神医已经抱起谈嗅嗅,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拉着夫郎回屋去了,而温折玉则径直往阿策的方向走去。

    “阿策,出来。”温折玉的声音中辨不出喜怒。

    阿策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却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八居然不知何时,悄悄地退走了。他也跟着后退了两步,止住步伐,咬着嘴唇低着头走了出来,一副做了错事的架势。

    “玉姐姐,你还好吗?”温折玉面对冀北王时确实威势十足,看起来霸道无比。但阿策知道,她心里定然是难受的。

    “你怎么来了?”温折玉将鹌鹑似小白莲搂在了怀里,舒了一口气,心头的燥郁之气大减,隐隐有变得平和的趋势。

    “我想你……”

    短短三个字,让温折玉心里破了防。一股股酸涩感像是开了闸放出来的水,喷涌着往鼻腔里拱。没能涌上去的水流俱化成了心头一滩滩柔软的湖水,潺潺的流动着。

    温折玉低头,将人又抱的紧了些。

    “乖,我也想你。”

    阿策半点也不敢动,任她抱了好久。春日里的微风仍旧带着凉意,但阿策却觉得身上慢慢的有火光滋生。

    皮肤烧的又暖,又有点痒。

    是温折玉温暖的呼吸,打在了他裸露的脖颈上。

    阿策定了定神,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温折玉便顺势放了他一点儿。

    松开他时还有心情摸他的后颈,看起来应当是心情好了不少。

    温折玉的呼吸也跟着平稳了许多。

    阿策察言观色,知道她这是平复好了心情,从刚才得抑郁中抽离出来了。

    待温折玉还想再拉人手,想做点别的的时候,便发现阿策温顺的小脸上慢慢的染上了一层薄愠,指控的看着她:“玉姐姐心情好些了,那我们现在来说说,你这几日为何避而不见?”

    温折玉一怔,脸色变了有变,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

    她其实还没做好见阿策的准备。

    之前谈神医给她的药方确实有用,她吃了这一段时间后,慢慢的,便将年幼时的事情想起来不少。

    首当其冲的,就是阿策小小的一只,团子似的模样。

    这事若放在别人身上,温折玉怎么着也该夸上两句。自小相识,这不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是什么。可是,她随之想起来的,却是月扶摇指控她的话。

    月扶摇说过,阿策丢失那日,曾有人见她带人一同走在街上。

    她不认为月扶摇会说谎,再加上,她确实想起来,是她带阿策去糖果。她进了铺子里,阿策在外等着,然后,就有人来通知了她爹爹去世了的消息。

    慌乱之下,她让春水送阿策回府,便随之通知她的人离开了。

    温折玉乍一想起这事,一时间如坠梦里。即使看不见往下发生的事,结合几个人的说法,她也猜的到。

    应当是江清寒从春水手里,将人带走了。

    那么一个活泼乖巧的小团子,本该在家人的细心呵护下快快活活的长大,却因为她的粗心,导致他经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

    更何况在清溪县的时候,因为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差点就让人死在了那条不知会飘向何处的船上。

    温折玉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跟穿了无数根线,一根根让人揪着玩似的,血淋淋的疼得厉害。

    于是,便不敢去见他,这样一日拖过一日。

    可是真的是好几日不见了,思念的滋味也不好受。

    温折玉心情复杂的看着他,今日的装扮较之平日里要清雅许多。

    他其实是小男儿的心性,偏喜些艳丽或者精致的簪饰跟衣物,只是又因为是做杀手出来的,洒脱惯了,并不会像京都的公子们似的,恨不得将全部的家底都戴在身上。他不喜繁复,往常都是小挽爱给他头上多插几支簪,今日里却只有一只简单的梅花。

    他这一身极为熟悉,是在清溪县的时候,他最为喜爱的那套梅花的衣饰。本来被温折玉发酒疯烧了,后来又巴巴的给人赶制了一套。

    温折玉目光流转,思绪恍惚,一时间竟不知是今夕何夕。

    阿策不客气的推了她一把:“说啊,我莫不是得罪了你,倒让你巴巴的避着我。”

    一丝丝微不可察的鼻音溢了出来,可见是真的委屈了。

    温折玉哪里见的他委屈,顿时心里一软:“阿策,我记起以前的事情了。”

    阿策一愣,勾人的狐狸眼里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怔然。

    “我……”温折玉嘴唇蠕动着,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细小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两侧冒了出来,她就是像一个在等待着铡刀落下的死囚,拉长的时间里连呼吸都不敢。

    “怎……么回事?”阿策的身体也僵住了。

    温折玉已经不敢看他了,手掌握紧了又张开,又握紧,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将当初的情景说了个大概。

    阿策认真的听完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阿策……”温折玉伸手伸的晚了一步,错过了他的指尖,再也没了说话的勇气。

    她若是不知道阿策这么多年来,过的有多苦也就罢了。偏偏在这世上,除了阿策自己,她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知道的越多,便越心疼。

    越是心疼,当发现他走的这一道荆棘路跟自己有关的时候,便越是难以接受。

    她都接受不了,何况阿策。

    说不定当初有多恨江清寒,就有多恨她。

    温折玉心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脑海里亦是天马行空,想到幸而两人已是成了婚,若是婚前晓得这事,说不定阿策都不会嫁他。忽而又想到,阿策该不会跟她和离吧?

    温折玉心头顿时揪的更紧了,正难受着,忽然听到阿策唤她:“站着做什么,还不打算回家吗?”

    “啊?!”温折玉抬眸,见他正一脸不耐烦的等她:“还不快走。”

    “来了来了,小祖宗。”温折玉忙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你累不累,我抱你走。”

    “滚开……”

    第九十四章

    冀北王果然被软禁了起来。

    某些时候阿策觉得温折玉跟他阿姐月扶摇还挺像的, 一旦权力在握,处事都会异常的果断霸道,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只是温折玉锋芒毕露, 而月扶摇更加的沉稳内敛而已。

    锋芒毕露的温折玉伏低做小了好几天, 日日围在自家夫郎身后, 也不说话,就是接替了小挽的活, 端茶倒水, 无不殷勤。

    弄得小挽整天紧张兮兮的, 时刻怀疑郡王殿下已经不打算让他伺候主君了。

    令温折玉欣慰的是,阿策只是不与她说话,至于她担心的和离的事, 阿策半点儿都没有提起。

    不久之后,女帝在朝堂上突然晕了过去,昏迷不醒, 由太女监国。温折玉曾跟太女起过龃龉,于是深居简出, 不敢似从前一般张扬。

    反而是月家作为女帝为太女准备的人,一时间风头无两。

    阿策对朝堂上的事也有耳闻,便偷偷的招了蝶杀的下属打听。蝶杀在京都的这部分是由当今六皇女掌控的, 前段时间六皇女赵云漪被下了大牢, 阿策便借机将这部分人全部拢在了手里。

    所以想要打听消息倒也不难。毕竟蝶杀不少人都被指派了出去, 在帮温折玉办事。

    原来这女帝的昏迷正是温折玉与三皇女的手笔,只是如今时机不巧, 边关那边出了急事, 太女是个不中用的, 但胆子不大, 可以先利用她在京中坐镇。而三皇女则临时受命,带兵去了伊胪边关,以防外敌侵入。

    那太女是见过阿策的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阿策就连月府都不敢去了。

    两个人难得的有了不少亲密的机会。

    阿策虽说不给对方好脸色看,却并不抗拒她的亲近,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得寸进尺。不让吃糖的规定已经形同虚设,小挽几乎每天都在阿策的吩咐下去一趟芳香四溢阁,装一包新鲜的糖果回来。温折玉不赞同的叹了好几次气,终究没有说出不许的话来。

    这样又过了半个月,阿策连谈神医开的药都不喝了,那药太苦,他一直都不喜欢。

    小挽劝不动,任他偷偷的倒了两次,眼见的将屋里的一盆开的正盛得花儿给浇死了,越想越是害怕,于是又偷偷的将这事禀报给了温折玉。

    温折玉一听,当即怒火攻心,一脚踹开了阿策的房门。

    阿策正坐在书案边上写字,手底下一个个扭曲的黑色蚯蚓丑的惨不忍睹,旁边还有几滴不规则的墨迹。

    闻声不由得蹙了蹙眉,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发凉,用眼神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温折玉一言不发,弯下身子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阿策不明所以,猛地抬头,对上温折玉冷的跟寒霜似的眸子,心下一惊,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温折玉努力的压抑着怒火,幸好脑子里还保存着一份理智,将他放在床上的动作还算轻柔,然后扒了他的裤子。

    阿策只觉得屁股一凉,大脑一下宕机了,漂亮的狐狸眼愣愣的看着温折玉。眼见她高高的举起了手,阿策“嗷”的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床里跑。

    温折玉拽着他皎白的足腕将人拖了回来,寒气自上而下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扑了阿策一个满怀。

    “你敢!”阿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哆哆嗦嗦的道:“你敢打我屁股,我这辈子都不理你!!”

    他先是惊声吼了一句,见温折玉果然没有落下巴掌,但是那彻骨的寒气还是在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于是又往床内缩了缩身子,眨了眨眼睛,湿润的眼瞳底下慢慢的红了起来,连带着眼睑处都隐隐的透出血色,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你不能打我屁股,不然我就没法做人了。”

    “玉姐姐……”阿策委屈巴巴的咬着唇,白的不像话的手指去扯她的衣袖,轻轻拽了拽。

    温折玉深深地喘息了一下,阖了阖眼睛,睁开看着他:“为什么偷偷把药倒了。”

    “苦……”

    “不是让你吃糖了吗?”

    “那也苦……”眼见的温折玉又有要发火的趋势,阿策慌忙补充:“仅此两次,再不敢了。玉姐姐……”

    他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嗫嚅的道:“再不敢了,你别生气。”

    他说的这般诚恳,眼圈都吓红了,哪怕知道这家伙是装出来的,温折玉还是不可避免的心软了。

    她放下了手,回头唤小挽:“把主君的药端上来。”

    阿策忙趁她转身的功夫将长裤穿好,心有余悸的舒了口气。眼见的小挽端了碗格外大份的药碗进来,一句话都不敢说,抽了抽鼻子,视死如归的喝了下去。

    温折玉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等一碗药下肚,小挽忙塞了一块饴糖到阿策手里,换来了阿策一个幽怨的白眼。

    待小挽离开,阿策故技重施,又拉着温折玉撒起娇来。

    温折玉心里余怒未消,不想理他的小手段,也不想惯他得寸进尺的毛病。若这么轻易地原谅他,只怕下次他还要仗着自己理亏,做出什么别的事来。

    她想了想,抽出手来,转身往外走。

    “玉姐姐……”

    “玉姐姐!”

    阿策慌了,不管不顾的下了床,旋身跃到对方面前。不料温折玉根本不理她,还想绕路继续走,阿策一急,直接运了内力去抓她的手臂。

    温折玉抬手拦住,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动起手来。

    只过了两招,阿策便开始瘪着嘴眼泪汪汪的,眼看的就要哭出来了。温折玉见他赤着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如今虽说入了春,但天气仍旧寒凉,他体质一向偏寒,思及至此,又不忍心了。

    任他借着对招的机会在胸口捶了两拳。

    温折玉倒没觉得疼,停了手,对方反倒抽搐了两下,巴巴的掉了眼泪。

    温折玉只得认命的将人又抱回了床上,用指腹给他慢慢的抿泪水:“别哭了,小祖宗……”

    阿策突然趴到怀里,哭的更厉害了。

    不一会儿就将她胸口的布料泅湿了。

    “对不起,阿策……”温折玉抱着他,闷闷的开了口。

    她知道阿策为何会哭,不光是因为今日的事,还有横在两个人之间的,关于十几年前的那个意外。

    他受了那么多的苦,怎么可能不在意。

    阿策在他的怀里动了动,温折玉忽然间感到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

    是阿策狠狠的咬了上去。

    温折玉倒吸口凉气,不敢动,只能强忍着。肩膀慢慢的变得麻木了,才感觉他松口。

    “是你对我不起,这个是惩罚。不仅如此,玉姐姐,你这辈子都要用来补偿我……”阿策带着哭腔恶狠狠的道。

    温折玉心里一酸,忙不迭的点头。“别哭了,对身子不好。”

    “我……”

    阿策忽然皱紧了眉,手指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衣襟。他似是在忍受着什么,难耐的挺了挺身子,雪白的脖颈无助的往上扬了起来。

    “好疼……玉姐姐……肚子好痛。”

    温折玉脸色瞬间惨白,上次阿策说肚子痛的场景还似在眼前,抖着嗓子去喊小挽:“去,请谈神医过来。”

    “定是喝了太多的药,撑坏了。”阿策口申口今着往她的怀里钻,好不容易养了许久,有了点红润的小脸又变得惨白。

    若是平时,温折玉就给她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想起阿策小产的那日,即使阿策已经难受的掀起了衣角,露出软乎乎白嫩嫩的肚皮,温折玉还是没敢碰,又给他盖了回去。

    “别闹,一会儿谈神医就来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阿策的小日子有一个多月没来了。

    只是谈神医说过,喝着那调理的药,对小日子会有影响,所以她也不敢跟阿策说她的猜测,只是手指还是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玉姐姐,我怕……”阿策可能也想到了之前不好的地方,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没事,别怕,不会有事的。”

    “玉姐姐,有……有血吗?”阿策紧张的不敢动。

    “没有。”温折玉摸着他的额头温声安抚:“我们都喝过那么久的药了,你身子已经大好了,就算是怀了宝宝,也不会有事了。”

    “可我昨日还把药倒了。”阿策牙齿打着磕绊,脸色变得苍白。

    等待的时间格外的难熬,好不容易,谈神医终于到了。

    她摸了摸阿策的脉,一转头,发现两个人都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阿缙在清溪县的时候,就一直看如何照顾孕夫的书。看来,要派上用场了。”

    “小阿策,接下来,要给你换安胎药了。”

    第九十五章

    第二日, 肖缙便带着谈嗅嗅上了门。

    “阿策哥哥,你肚子里是有小宝宝了吗?”

    谈嗅嗅一进门,一溜烟似的跑到阿策的身边, 好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平坦的小腹, 目光灵动的转来转去。

    肖缙让她吓了一跳, 忙将她扯远了些,严肃的叮嘱她:“嗅嗅, 不准在阿策哥哥身边乱跑, 免得冲撞了他。乖乖坐好。”

    谈嗅嗅狡黠的吐了吐舌头, 躲到肖缙的身后站定了。

    自那日从谈家回来,温折玉便将肖缙的身份,以及儿时的经历事无巨细的跟阿策复述了一遍。知道肖缙是温折玉的爹亲, 阿策对他的态度又恭敬了不少。

    只是在称呼上,稍显犹豫。

    肖缙应当是看出来了,体贴的道:“还是叫我谈叔就好。”

    这倒是在阿策的意料之外了, 毕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谈家从清溪县一路奔波, 来到京都定居,是为了离温折玉近些,没想到肖缙竟然会让他在称呼上彼此拉开距离。

    肖缙拍了拍他的手, 笑容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称呼而已, 不必在意。如今我已是谈家夫, 若是喊别的,反而会给玉姐儿带来麻烦。”

    阿策转念一想, 确实如此。

    毕竟在世人眼里, 温折玉的爹亲早就死了, 要是真的把身份暴露出来, 对谁都不好。

    而且看肖缙的模样,看起来也并不想与冀北王府再扯上干系。

    说话间谈嗅嗅又站不住了,蹑手蹑脚的跑到阿策的身边,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怎么了?”肖缙关心了几句阿策如今的怀相,回眸看到谈嗅嗅纠结的模样,俯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想跟阿策哥哥出去玩。”谈嗅嗅小孩子心性,在屋里待不住。

    阿策拉了她的手:“走吧,我们到院子里去。”

    肖缙一脸担忧的阻止了他们:“这怎么能行……”

    “谈叔不用担心,之前谈姨来给我看过了,她说如今我的身子已经跟常人无异,只要小心看护就好。倒没说不让出门。”

    “那好吧。你们俩去玩,我去小厨房,给你熬点粥。”

    肖缙走后,谈嗅嗅就像是脱了僵的野马一样,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她蹦蹦跳跳的拉着阿策走到院子里,环视左右,悄悄的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

    阿策眼睛一亮,是糖。

    谈嗅嗅跟做贼似的塞进他的手里:“我听说玉姐姐不让你吃糖,阿策哥哥好可怜,这是我好不容易攒的,给你还有肚子里的小妹妹吃。”

    阿策自从知道怀孕后就让温折玉把糖果给断掉了,他被温折玉精心养了大半年,已经不会因为体虚的毛病昏厥,所以如今温折玉只让小挽在他的补药里加上红枣枸杞一类的补药。

    但由于他之前偷吃,牙疼了好几日,温折玉便狠下心来,一点儿都不让人碰了。

    可是这么多年,阿策依赖甜食已经习惯了,哪能说断就断。插浑打科的闹了好几日,反而让对方将偷偷给他买糖的钩吻都给调走了。

    他的属下,竟然听从温折玉的命令,当即把人气的不轻。

    阿策看着那小小的纸包,忍不住咽了口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包接了过去,面上却在踌躇:“这怎么好意思,谢谢嗅嗅。”

    谈嗅嗅:他真的拿走了……

    谈嗅嗅:突然有点舍不得了。

    阿策:“不过不是小妹妹,嗅嗅是要做姨姨的哦。”

    谈嗅嗅也跟着咽了咽口水,似有不舍的看着阿策的手,眼看着他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点点的将纸包拢在了袖子里,再也看不到了。

    谈嗅嗅定了定神,这才道:“阿策哥哥,你吃了我的糖,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阿策心情好,自然是无所不应:“你说……”

    ……

    温折玉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咬牙切齿的怒道:“日防夜防,没想到没防住这个谈嗅嗅。”

    阿策眼泪汪汪的捂住右半边脸,漂亮的眉皱的紧紧的,倚靠在床榻上,不敢抬头看她。

    温折玉见不得阿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也是,出息了啊,从一个孩子手里要糖,这下可好,这大半夜的,偏要遭这份罪。”

    阿策牙疼的厉害,抿着唇,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小九,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把谈神医请过来。”

    “玉姐姐,别……别找了,我不疼……”如今已是深夜,阿策不想因为这种事麻烦谈神医,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过于丢脸。

    温折玉自然不会听她的,早就打发了小九派人去请了,不一会儿,小九来报,说是前半夜下了雨,夜路湿滑难走,如今人已经在半路上了。

    阿策嘴巴蠕动了两下,见人在气头上,终究没敢开口。

    “还说不疼,脸都肿了。”生气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温折玉发了一通火后,心情平静了几分,没好气的坐回床边,严肃的盯着阿策看了好一会儿。

    “小可怜……”她叹口气,指腹抚摸上了对方脸颊滑润如玉的肌肤,语气仍是极差的:“谈嗅嗅这丫头,自个儿牙都坏了也就罢了,偏要来祸害你。待谈姨过来,定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阿策脸都快丢进了,哪里好意思让她找谈神医说道这事,忙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你别怪嗅嗅,是我想要的。最近谈叔谈姨吵架了,嗅嗅心里害怕,让我帮他们说和。这才给我送糖。”

    “吵架了?”温折玉的心思都放在了阿策这里,倒是没有注意肖缙那边的情况,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眉。

    不一会儿,谈神医到了。

    阿策这牙疼也是老毛病了,之前甜食吃的太多带来的后遗症,这次是又犯了。所以治起来也不麻烦,谈神医给他扎了几针,不一会儿人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温折玉几番纠结,终究没能忍住,问起了她跟肖缙的事。

    “听说,你跟爹爹吵架了?”

    谈神医背着药箱已经踏出了屋外,沿着路往大门走,温折玉送他的时候顺便开口问了句。

    谈神医沉默了片刻,开了口:“是我的错。”

    原来,这事还是前段时间,谈神医替温折玉找回幼年的记忆引起的。

    当初肖缙为了救冀北王滚落进了滔滔的江水里,被一家渔户所救。机缘巧合之下,将人送到了谈神医那里。

    谈神医对他一见钟情。

    但她自小修习医术,一下子就看出来肖缙是有妇之夫。本来已经打算将这份感情深深地压到了心底,可没想到的是,肖缙醒来后,失忆了。

    更巧的是,送肖缙来的那家渔户第二日家里就出了事,谈神医顺水推舟,只说他是渔户家的人,其他一概不知。

    肖缙以为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便留在了谈神医所在的医馆帮忙做事,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亲。

    直至十多年后,肖缙慢慢的恢复了以前的记忆,才明白自己的身份。但他并没有责怪谈神医,一是因为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二来,她对自己的过去确实一无所知,有误会也是正常的。

    只是想回京见温折玉。

    谈神医自然是陪着他去了京都,两个人在冀北王府附近买了一个小院子,时刻关注着温折玉的情形。不久之后,温折玉随着沈清越去了清溪县,两个人也一起跟了过去。

    “原来,你们是为了我,特意去了清溪县。”

    “阿缙的心里,一直有你。”谈神医语气很沉。

    “我知道。”虽然说肖缙十几年不曾陪在她身边,但温折玉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自己的爱护之情。

    当初温折玉恢复记忆,点明了肖缙的身份,肖缙一句话都没有辩解,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说是对不起她。温折玉还以为清溪县的相遇只是缘分使然,如今才知道,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其实对不起你的是我,当初是我自私,强留了他。”谈神医顿了顿,苦笑了一下:“但我不后悔。”

    冀北王府是这个情况,冀北王又是负心薄幸之人,当初若是真的让他回来,除了磋磨至死,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温折玉心头纷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她,只道:“那怎么吵架了。”

    谈神医闻言眸色黯淡了下去:“上次,帮你记起儿时之事,阿缙便明白了,我是故意留他在身边。他性子绵软,心中有怨,只当我是陌生人,如今见我,话都不说一句。”

    说白了,还是因为肖缙觉得亏欠了温折玉,迁怒于她了。

    温折玉听完便明白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怨吗?肯定是有怨的。只是不知道该怨谁。怨肖缙?他是因为失忆才没能回来看护她,而且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在尽心补偿,温折玉不是看不出来。怨谈神医?但若没有她的出手相救,不仅爹爹早就没了命,就连阿策,恐怕都不会活在这个世上。

    说到底,她童年所有的不幸,完全都源于冀北王的自私与凉薄。

    她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出谈神医对她的敌意。以前她不理解,如今却明白了缘由。

    她对自个儿的敌意,跟自个儿看到阿策跟月扶摇在一起时吃醋的感觉,并无什么不同。

    说白了,还是占有欲作祟。

    只是有了阿策以后,温折玉已经不像从前一样渴望父爱了,想到爹亲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只有阿策才是她心里顶顶重要的人。

    至于爹爹,他这一生也是辛苦,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跟幸福。

    温折玉想到这里,心头立刻坦然了许多,淡淡一笑:“看来这事还是因我而起,既然如此,就交给我来解决吧。”

    第九十六章

    温折玉找了个时间去寻肖缙, 两个人待在房间里聊了很久,开门的时候,肖缙的眼睛又红又肿, 一看就是哭过了。

    奇怪的是, 他的脸上带着说不出来的释然, 看起来像是轻松了不少。

    阿策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只是觉得谈神医对温折玉的态度, 有了微妙的变化, 似乎更为亲近了些。偶尔提及, 眉目间便稍微带出了丝疑惑。

    夜里,温折玉抱着香香软软的小白莲解释给他听:“其实也没什么,爹爹知道我儿时过的不好, 一直很是自责,并且将事情迁怒到了谈神医身上。我只是宽慰了他一番,说我毕竟身为郡王, 虽然江主君待我不好,但面子上总是要过的去的, 所以并未吃太多的苦。”

    阿策沉默的靠在她的怀里,半晌没有说话。

    有没有受苦,他最清楚不过了。

    当初初入京都知晓她的身份, 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身世查了个底朝天。

    蝶杀是如今大晋数一数二的情报组织, 成员遍布各个地方, 无论朝堂显贵,还是贩夫走卒, 即使是藏在深宅里的腌臜事, 也能事无巨细的给她摸清楚。

    尤其冀北王府的人员管理混乱, 没几个能做到守口如瓶的, 温折玉曲折灰暗的童年就那样直接平铺在他眼前。

    先是幼年丧父,然后被下了毒导致神智不轻,行动痴傻,孤零零的扔在破院子里差点自生自灭。好不容易被外祖母接走,养了几年,恢复了清醒,没过几天的好日子又被冀北王给抢了回去。接下来便开始放浪形骸,背负了无数的嘲讽与骂名,在江摇面前不仅处处忍让,还要时刻防备对方下毒手,过的十分艰辛。

    可她不愿说,阿策自然也不会提,只是双手将她的脖颈拉下来,乖巧的印了一个吻。

    温折玉摸着阿策的脸颊,继续道:“如今他有了新的妻主,跟……孩子。没必要将心思时时的放在我这里,他是我爹亲,我自然希望他过的好。谈神医跟嗅嗅,才是他如今最该看顾的人。”

    阿策从她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分难言的惆怅。

    “玉姐姐……你还有我……”阿策手足无措的又去亲她,他的小腹已经有了一点不太明显的弧度,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小产的事情留下了太深的阴影,所以对于这个宝宝阿策十分的在意,就算是起身的时候都要轻轻的扶着腰。

    看起来有点小滑稽。

    滑稽之外也透着说不出来的可爱。

    温折玉仍旧保持着忧伤的表情,任他像是水蛇一般又亲又蹭的缠了上来。

    其实自从回京,两个人在一起心平气和说话的机会很少。朝堂上波云诡谲,内宅也并不平静。月家与冀北王府的糟心事恨不能煮成一锅杂乱的粥,至今都未能捋清楚。

    温折玉突然将阿策放倒在床榻上,目光深沉,意有所指的问他:“阿策,你可喜欢京都?”

    阿策一怔,短暂的时间里眼皮快速的眨了好几下:“喜欢……”

    “因为我在?”

    “因为你在。”

    温折玉点点头,顺着他的眉心一路吻了下去:“乖阿策,再等等。”

    ……

    接下来短短的两个月里,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先是三皇女赵云寰在伊胪边关重创敌寇,大获全胜,带着浩浩荡荡的部队重返京都。

    负责监国的皇太女立时慌了,加之朝堂上不少重臣支持三皇女一派,竟然使了个昏招——弑君。

    意图在三皇女进入京都之前继位。

    谁知这赵云寰一骑轻骑,在大部队之前乔装归京,偷偷进了皇宫,直接给皇太女来了一招瓮中捉鳖。

    那一晚,皇宫中火光燃烧了整整一夜,厮杀声不断,刀光剑戟跟铠甲散乱一地,混在泥泞的血水之中。

    与此同时,几户勋贵人家也经历了一场宅院内部的血洗。只是相对于皇宫的声势来说太过于弱小,很少有人注意到而已。

    等到尘埃落定,已是三日之后。女帝没有熬过最宠爱的皇太女带来的这场劫难,直接殡天了。于是,三皇女没有意外的直接继承了皇位。

    温折玉也参与了那场宫变,等到宫中的形势稳定下来,她才从皇宫回来。一路风尘仆仆,连郡王的官袍都没来得及脱,一脚踹开了王府的大门。

    小挽听到消息,心惊胆战的往外跑,果然半路上见到了怀里抱着主君,怒气冲冲的郡王。

    温折玉脸色冷如寒铁,目似寒冰,看到小挽眼皮也没抬一下,直接对小八喊了一句:“把小挽押下去,重罚二十大板。”

    阿策在她怀里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的打断她的话:“不准,不准打。”

    他抬眸正对上温折玉冷硬的下颌骨,绷直的弧线昭示着主人的心情不佳。不过双臂的力道倒是没有丝毫的放松,仍是将人抱的稳稳的。

    “不关小挽的事,是我自己偷偷混进了府兵进的皇宫。你要罚便罚我……”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周身的温度又冷冽了三分,知道身侧之人是真的生气了,语气不由的又添了几分讨好:“皇宫那么危险,我怎么能在府里待的住,我担心你,我只是跟去看一看,玉姐姐……你别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看一看?”温折玉咬牙切齿的盯着他,心中阵阵后怕。

    若真是躲在一旁看着也没什么,可这人哪里是个闲的住的。自从听谈神医说胎像稳固之后就一直闹着要出去走动,这次倒好,何止是走动,直接在皇宫里跟乱军动起手来了。

    好在是有惊无险,没出什么岔子。

    “可谈神医也说过,不能闷在府里,要多运动,胎儿才会康健。”

    “运动,不是让你打斗。”温折玉没好气的道,被他气的脑门突突的跳。

    阿策可能也知道这次的事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了,心虚的闭了上嘴巴。然而想到被他牵连的小挽,又不甘心的躲在温折玉的怀里,使劲的眨了眨眼。

    清亮的眸底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阿策抽了抽鼻子,无声的趴在他的怀里抖起了肩膀。

    这小白莲又开始装可怜。

    他故技重施,温折玉哪能看不出他的小九九。将人放回床榻,挺直了脊背站在床边盯着躲进床榻内侧的人,温折玉不高兴的皱了皱眉。

    若是服软,岂不是被他拿捏的死死地。

    自个儿若在他这里一点儿威信都没有,只怕日后,这人更是要翻了天去。

    不行,决不能松口。

    “小九是个聪明的。”温折玉不耐烦的解释。

    是个聪明的,所以只会装装样子,根本就不会真的伤了小挽。

    阿策的肩膀平静了一下,又再次颤抖了起来,他还顺势用手背蒙了眼睛。因为背对着温折玉,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温折玉也没有把握,他到底有没有哭。

    他如今怀有身孕,情绪自是不能有太多的波动的。

    “也没有怪你的意思,阿策……”

    床上的人又安静了……

    唉……

    真是个祖宗。

    温折玉揉了揉疲惫的眉眼,无奈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糖,俯身塞进了阿策的手里。

    “别哭……”

    阿策一直在注意着温折玉的动静,听到她的语气软和下来,当即心下一喜。等她递糖过来的时候,便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将人往前一拉。

    温折玉一个不备,差点摔到人身上。

    幸好用手肘支撑住了身体。

    如今,她的鼻尖就停在阿策的颈侧,目之所及,是一片片薄而透明的白。青色的血管隐藏在白玉似的皮肤之下,缓慢的跳动着。属于男子的体香沿着领口一点点的散发了出来。

    不知是因为怀孕还是别的其他原因,清冽的雪松香中掺杂了丝丝甜蜜的奶味。

    温折玉呼出的空气正好打在阿策小巧的耳尖上,耳尖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阿策翻了个身,含了水的狐狸眼里多了几丝勾人的妩媚,他定定的看着温折玉,嘴巴动了动,突然闭上了眼睛。

    小坏蛋在心虚,故而在故意撩拨她,好借此讨好。

    温折玉心里对他的意图门儿清,但仍忍不住滚了滚喉咙。

    “不亲。”温折玉直起身来,嗓音有一点莫名的哑。

    “玉姐姐果然不疼我了……”钩引失败,阿策肉眼可见的失望,气呼呼的转过头去,不搭理她了。

    瞧瞧,瞧瞧,这小白莲对自个儿也就剩这点耐心了。可见是真的惯坏了。

    “既然谈神医说你胎像稳固,倒不如我们来做点别的事情。”温折玉三两下脱了外衣,长腿一跨,上了床。

    阿策懵了,下意识的去推她:“不成……”

    “什么不成?”温折玉轻轻的压了压眉眼,视线在他身上转了几转,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来……玉姐姐疼疼你。”

    ……

    阿策被温折玉灵巧的手指牵引进了一个清晰的如同现世一般的梦。

    阿策百无聊赖的站在街头,任凭熙熙攘攘的人流从他的身侧路过,梦里的他很矮,甚至不到旁人的大腿的高度。他抬头往某个方向看去,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温折玉。

    “玉姐姐……”阿策一开口,发觉自己根本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而远处的人,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

    阿策想了想,撒腿就往她的方向跑去。

    突然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阿策歪了歪头,愣愣的看了她几眼,心里突然像是坠了块冰,一下子沉了下去,彻骨的冷。

    阿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破烂不堪的棉絮,说不出一句话来。

    熟悉的面孔在他的面前扭曲,紧接着,空间也跟着扭曲成了怪异的弧度。江清寒的身体随之越变越大,几只血淋淋的螯牙从她的身体里探了出去,几下插进了地面,带起了飞扬的尘土。

    恐怖而又恶心的一张怪脸在他的面前慢慢的压低了下来,最后与他的视线平齐。

    “跟我走吗?”

    “跟我走吗?小家伙。”

    双腿像是定在了地面上,阿策在心里拼命的怒吼着不要,但怪脸还是越来越近。紧接着,螯牙伸到了他的面前,伸展开两只巨钳,似乎要将人拦腰折断。

    阿策眼前一片模糊,眼泪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就在钳子即将触碰到他的下一秒,忽然有人轻而易举的抱起了他,沿着怪物所在的相反的方向,掉头就跑。

    小小的阿策被温折玉抱在怀里,她的怀抱很宽阔,也很温暖,即使跑的飞快,也感受不到一点儿的颠簸。

    也不知跑了多久,小阿策终于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疑惑的开口:“玉姐姐,我们去哪里?”

    “回家啊……我们回家生小小阿策去。”

    阿策看了看高大的温折玉,在看了看自己短小的手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放我下来,我不生……呜呜呜,我只是个孩子啊。”

    “呜呜呜……”

    ……

    温折玉睡到一半儿,感觉胸前一片潮湿,讶异的睁开了眼睛。

    阿策估摸是睡魇着了,正闭着眼睛不停的往她的怀里拱,边拱边哭:“不生,我不生孩子……”

    这是怎么了?

    之前不是很喜欢小宝宝的吗?

    温折玉虽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耐着性子抚着他的后背,温柔的哄他:“好好好,不生,我们不生,阿策不怕啊……”

    她的视线落到对方明显拢起的肚子上,叹了口气。

    现在说不生,恐怕是……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会有几章番外。

    本来打算把月扶摇那对be了的,又有点舍不得了。哎呀,我果然是亲妈。

    第97章 、番外一(月扶摇vs柳绯殊)

    “把你妻主让给我。”

    江家的大公子柳朝迎一进柳绯殊房间的门, 便将屋子里侍奉的奴才们都遣了出去,而他则开门见山,如同主人一般坐在了主位之上。

    眉眼微挑, 像是看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蔑视的看了柳绯殊一眼。

    这一眼, 就跟柳绯殊当初在柳家时,他看过的眼神并无二致。

    柳绯殊瞬间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良久才反应过来, 呐呐的道:“兄长, 兄长也同意做妻主的侍君吗?”

    原以为只是当家主君的一厢情愿, 毕竟他这兄长,一向眼高于顶,怎么可能会愿意做一个小小的侍君。

    而且, 侍君如奴仆一般,是可以打杀的,也就是说他要在自己, 这个他最看不上眼的庶子手下讨生活。

    “你疯了?!”

    柳朝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讥讽的觑了过去:“侍君……怎么可能?”

    他调整了坐姿, 显得更加的悠闲自在,完全没有把人放在眼里,继续扯了唇角:“你是什么身份, 也配让我在你手底下讨生活?”

    “所以……兄长想要如何?”柳绯殊不是个傻的, 看他这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下去。

    柳朝迎冷漠了开了口:“我既开了口,自然是要这主君之位。”

    柳绯殊的一颗心, 一下子坠到了谷底。

    ……

    柳朝迎轻蔑的瞟柳绯殊一眼, 哼着笑离开了他的房间。

    小厮和和隔着门缝, 探头探脑的伸了个脑袋过来, 小声地唤了柳绯殊一声:“主君?”

    柳绯殊一愣,忙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轻声询问:“怎么了?”

    “主君……”和和压低了嗓门,悄声回:“大人回来了。只是在走廊,被大公子给拦下了。”

    和和是从柳家陪嫁来的,当初他在街上卖身葬父,是柳绯殊将人买了下来,一直带在身边,对他忠心耿耿。因是柳家来的,所以仍旧保留着之前的称呼。

    “听见说什么了吗?”柳绯殊脸色凄然,有心出门看个究竟,又怕惹妻主不快。一时间没忍住,眼眶里又氤氲起一片潮湿的水汽。

    “隔的远,和和不敢过去。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两个人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不过主君不用担心,大人身边的阿宁也在呢。两个人肯定不会有事。”

    “胡说什么呢。”柳绯殊被戳破心中郁结,微带薄怒的道,又听见外间响起了脚步声,赶紧示意和和出去。

    和和转身之际,又被叫住了:“等下,去小厨房将今日里熬的那碗鸡汤端过来。”

    和和应声而去。

    待月扶摇进来的时候,柳绯殊已经收拢好了所有的情绪,甚至眉眼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去接了月扶摇手中的提篮。

    “妻主今日里回来的早,可用过晚膳了。”他将提篮放到桌子上,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一侧,准备根据月扶摇的回应做下一步的举动。

    若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个时辰月扶摇该是吃了的。那柳绯殊便该准备替她脱了外袍换了便衣,泡上一壶茶水伺候着去书房办公去了。若是没用饭也没事,让和和将小厨房里一直热着的饭食端来,再陪他坐下吃一顿就是。

    但今晚的月扶摇与往常有些许的不同,嘴角一直笑吟吟的,拉着柳绯殊的手坐下了。

    “阿殊……小意他怀了。”

    嗯?

    柳绯殊猛然反应过来,不可抑制的也跟着笑了起来:“啊……小意?!他有身孕了?这是好事啊妻主。”

    柳绯殊是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对了妻主,你去看过他了吗?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准备的?小意年轻,定然有许多不懂得地方,明日我便去王府探望,叮嘱他一番……”

    “我刚从王府回来,听说胎像稳固,阿殊不必太过担心,等……”月扶摇话音一顿,漆黑的瞳孔随着她的视线悠悠的沉了下去,里面一点点聚起了浓厚的阴云。

    “怎么回事?”

    “嗯?”柳绯殊疑惑的歪了歪头,又下意识的扫了眼身前的衣服:“怎么了?妻主……”

    “哭过?”

    月扶摇伸手在柳绯殊微微发红的眼底擦了两下,收起了唇边的笑,目光里的阴云拢成了风雨欲来之势。

    “谁欺负你了?”月扶摇眸色一压,冷冷的问:“柳朝迎?”

    想到方才就只见到他从柳绯殊的屋子出来,月扶摇猜测。

    她气质文雅,很少有发火的时候,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相反,她若冷了脸,气势更是骇人。

    柳绯殊搭在桌边的手瑟缩了一下,咬了咬唇,缓缓摇头:“没……我给妻主熬了鸡汤,许是被烟火熏着了。”

    月扶摇眸色沉沉的看着他,翻滚的情绪随着一声叹息,暂时的压了下去。

    “阿殊……”她唤他。

    柳绯殊眼圈又有发红的趋势,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仓惶的看回来。

    月扶摇从其中看出了几分求饶的意思,心底一软,终是没有质问下去。

    说话间,和和已经端了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进来了。轻手轻脚的放在桌子上,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柳绯殊起身:“妻主,这鸡汤是我……”

    月扶摇不知怎的,突然间一股火气从心底冲了上来,烦躁的摆摆手:“你喝吧,我睡了。”

    说完,自去外间洗漱去了。

    柳绯殊端着碗,无措的站在原地,他听到月扶摇唤和和的声音,知道是不想让她伺候了,鼻头一酸,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进了碗里。

    月扶摇无论对谁都是一贯的温柔,成亲多年,柳绯殊极少见到她有不虞的时候。

    是自己不好,惹她生气了。

    柳绯殊抽了抽鼻子,想开口解释,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巴巴的落了泪,还怕被人看到更加影响心情,连忙又放下碗,用袖子擦了。

    月扶摇梳洗完直接上了床,柳绯殊便又去借洗漱的机会,偷偷哭了一通,这才慢吞吞的跟着上去。

    睡觉的时候,月扶摇习惯睡在外侧,他小心翼翼的从床尾爬过去,贴着床里侧攥了被子的一角搭在小腹上,然后一动也不敢动。

    此刻月扶摇正背对着他,柳绯殊傻傻的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心湖里的酸涩感再次沸腾起来,不停的冒着泡泡。

    成亲多年,他们两个一直相敬如宾,很少有这样冷战的时候。

    可月扶摇不理他,他又哪里敢多说话。

    柳绯殊手指无意识的揪住了衣领,不由的又想起了初见月扶摇时的情景。

    ……

    月家与柳家是月老大人未曾致仕时就订下的娃娃亲。

    据说是因为柳家对月家有恩,于是月老替月家幼女求娶了柳家的长孙柳朝迎。已经交换了庚贴,只待两人成人之后,就能完婚。

    后来月扶摇的母亲被算计进了一桩贪污案里,自觉愧对列祖列宗,在狱中自尽。而月老大人也因此致仕了。

    一朝大厦倾塌,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月家从鲜花着锦的勋贵之家,一夕之间成了平头百姓。

    两家人的身份瞬间调换了个个。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老大人年纪越来越大,唯一的后人只有一个月扶摇。眼见的已经没有起复的可能了,柳家人的心思不知不觉就变了。

    毕竟,月家是要报恩才会跟柳家结亲,如今月家式微,再娶嫡系不就是结仇吗?

    尤其柳朝迎,听说月家就连住的院子都是租来的,更是瞧不起。

    另择贵门便成了意料之中的事。

    眼看婚期将至,柳朝迎的肚子却慢慢鼓了起来,柳家干脆仗着月家没见过柳朝迎,大着胆子将庶子柳绯殊替嫁了过去。

    新婚当日,柳绯殊紧张的满头大汗,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却很清楚,月扶摇是见过柳朝迎的容貌的。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柳绯殊心脏骤停,死死的咬着嘴唇不敢抬头看眼前人一眼。

    过了良久,月扶摇才在静默中出声,只听她润润的嗓音里竟像是藏了无限的温柔,低低的笑了声:“果然是你。”

    柳绯殊至今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

    总之,月扶摇接受了他。哪怕在他跪在床上哭着跟她解释了代嫁的始末之后,也依旧温柔。她笑起来好看极了,手掌很大很暖,覆盖在他的头顶上,慢吞吞的道:“哦?柳家骗了我?今晚,你可要好好表现,小夫郎。”

    夫郎由嫡转庶,她的脸上不见任何的不忿,甚至在月老大人得知真相,让他们和离之时据理力争,拒绝了他的提议。

    她说:“阿殊很好,此生,就他了。”

    可他哪里有什么好的呢,不过就是多识几个字,能给她碾墨掐个烛芯罢了。他颜色不算绝佳,厨艺不精,连性格都懦弱的很,月老大人不喜欢他,他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思及至此,柳绯殊晃了晃神。诚然,自己配不上妻主,可柳朝迎,他又有什么资格过来抢人呢。

    眼前人忽然动了一下,有想要转身的趋势。柳绯殊吓了一跳,慌忙闭上眼睛,将呼吸放的和缓,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月扶摇清浅的呼吸喷在了柳绯殊的脸上,她长手一捞,将人箍在了怀里。

    柳绯殊立刻控制不住心里的小鹿,砰砰的四处乱撞起来。

    月扶摇悠悠的叹了口气。

    “别总是委屈自己。阿殊,我在呢。”

    柳绯殊眼眶一热,身子轻轻在月扶摇的怀里蹭了蹭,软软的哼了一声:“妻主疼我。”

    ……

    第二日,月扶摇给的疼爱太过,硬是让人没下来床。

    早饭后例行是要去月老那里请安的。自从月如意被月扶摇派人强制送回本家之后,月池延闹了一段时间,慢慢消停下来,开始向他打听阿策的消息。

    她愿意试着接受阿策,柳绯殊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惜,月扶摇不愿她与阿策见面。月老大人托他送过几次东西到冀北王府,也被退了回来。

    月扶摇曾说过,她这新认回来的弟弟,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绝。又是个凉薄的性格,在一开始发现月老大人不愿接受她之后,就直接断了要跟人亲近的念头。

    用冀北王府传回来的话来说,也就三个字,不稀罕。

    可这话,冀北王府能说,柳绯殊却是不能的。只能捡着好听的哄着老人家,不过月池延毕竟浸淫官场多年,想必也看出了阿策的疏离。不知道私下里想了什么,并没有强求。

    这次柳绯殊带去了阿策有孕的消息,老太太看起来很高兴,破天荒的拉着人聊了许久,后来话锋一转,便说到了柳家主君跟大公子的事。

    月池延不喜欢他,一是他是庶子,老太太自觉配不上她的宝贝孙女。二是柳家算计,硬是让她吃了这哑巴亏,心中不忿。故而对柳家人也没有什么好感。

    “一个寡夫,整日里赖在弟妹家里,不像话。有空你也该规劝着你家主君一些,让他赶紧带着那柳朝迎回家去。知道吗?”

    “是……孙女婿省得了。”

    “若是家里真有什么困难,便去开了库房,取些金银打发走了就是。如今,月家的库房钥匙在你手里,你看着办,只是有一点儿莫要忘记了,你是月家人,就算是救济娘家,也不能失了分寸。懂吗?”

    看来,月老太太是将柳家父子当成来打秋风得了。

    柳绯殊没法跟人解释,说这两个人是冲着月扶摇来的,负责以她的脾气,只怕要啐人一脸。

    毕竟是她心里,就算是帝卿都配不上她孙女。怎么可能将一个寡夫看在眼里。

    柳绯殊喏喏的应了,心里倒是稍稍安定了些。无论如何,柳朝迎都过不了月老太太这关。

    一出门,和和心急火燎的跑过来,看了看月老太太这边屋外站着的奴役,忍住了。

    “主君,我来扶你。”

    两个人走了一段距离,直到周围都没有人了,和和才着急的附到他的耳边。

    “主君,柳家主君那边闹起来了。”

    柳绯殊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和和急急的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边走边道:“听说今早上,月大人着人套了马车,说要送柳家主君跟大公子回去呢。主君不愿意,就在院子闹开了。”

    “妻主呢?”

    “大人上朝去了,还未回来。”

    “我们过去看看。”

    柳绯殊忙不迭的往柳家人所在的院落走去,他心中不无感动的想,怪不得昨晚妻主会说将这件事交给她,看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将人送走了。

    只是,柳家主君怎么说也是长辈,要是真的闹出去,不免对妻主的名声有损。

    柳绯殊加快了脚步。

    果然到了那边院子里之后,柳家的主君见到柳绯殊顿时消停了起来。端坐在座位上,余怒未消的指着柳绯殊道:“正好你来了,你来说说,为何要将我们送走,分明是正经的亲戚,还将人往外赶,这是什么道理。”

    柳朝迎也是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似有话说。

    柳绯殊忙道:“主君莫急,妻主没别的意思。只是您跟兄长离家日久,听说娘那边需要人照顾。百善孝为先,所以即使我与妻主想要多留几日,也不得不考虑娘亲,我们是觉得她更需要您。”

    “呵。”站在一旁的柳朝迎冷不丁的哼了一声,一脸不屑。

    “用不着你假好心。”柳家主君接口道:“你娘身体康健,哪里用得着我了。再说,不还有你爹爹照看着吗?”

    柳绯殊听到他提到爹亲,不由的脸白了一瞬。

    “爹爹……爹爹身体不好……”他低了头,不自在的道。

    “行了。”柳朝迎听到这里,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别装模作样了,柳绯殊,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今日,不如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环视周围,冷笑一声,对着屋里伺候的仆役命令道:“你们都先下去吧,离远了些,不许靠近。”

    他身边的仆役有柳家带过来的家仆,也有月府分过来照顾的人,闻言都一一退了下去。

    只有柳绯殊身边的和和未动。

    柳朝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二弟弟还不让你身边的人退下去?有些话,还是只有你我听着的好。”

    柳绯殊沉默了一瞬,弱弱的道:“和和是我的人,没有什么是不能听的。”

    “好啊。既然你不怕,那就当着他的面说,柳绯殊,我来问你,你是怎么都不愿成全我了?”

    “兄长的要求,绯殊应不了,也没资格应。就算妻主与我和离,以兄长的身份,别说主君了,就算是侍君,也是不成的。”柳绯殊瑟缩了一下,小声地回应。

    “不成你就想办法给我成!你不是顶顶聪明吗?柳绯殊,你好好想想,你是怎么坐到月家主君的位置上的,便怎么想办法将我替上去!”柳朝迎铁青着脸,指着柳绯殊的鼻子,恶意满满的低吼。

    “我当初……当初是兄长不要这婚事,才轮到……”

    “装什么委曲求全的小可怜呢!你放屁!”柳朝迎瞪着眼睛啐了一口,表情慢慢的阴沉了起来:“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最清楚!”

    柳绯殊与柳家主君皆是愣了一下。

    柳家主君急忙追问:“朝迎,什么意思?”

    “哼!”柳朝迎目光中渐渐的烧起了火,笑得瘆人:“当初,还不是我这好弟弟,我一直误导我,否则,我怎么会跟那早死的冤家好上。”

    “爹爹。”他转头看着柳家主君,气愤的红了眼睛:“我也是近日才想明白的。他把我们都骗了,平日里一副纯良可欺的模样,但当初,是他提起凤山寺的风景秀美,我才让他陪着去了寺庙,认识了那孙芸。后来,他又一直在我面前,说柳家清贫,心疼我要去洗手作羹汤,对比孙家的财富,让我有了二心。还有,我与孙芸往来的书信,都是他帮着传的。那次……那次意外,也是他帮着让我出的门。他是早就计划好了取而代之!”

    柳家主君未曾想到这背后还有这番纠葛,一时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柳朝迎愤恨的瞪柳绯殊一眼,咬牙切齿:“还有,爹爹,你不觉得奇怪吗?每次你要是找他爹爹的麻烦,总是会遇上莫名其妙的倒霉事。日子久了,便不再去他们的院子。现在想想,背后难免没有小人作祟。”

    “好啊你,混账东西,你心可真毒啊。”柳家主君一听便坐不住了,指着柳绯殊就要向前撕扯。

    和和立刻挡在了柳绯殊面前,朗声道:“这是月家,你敢动我们主君?”

    柳绯殊轻轻:“这些,不过是兄长过的不好,胡思乱想出来的罢了。富贵迷人眼,兄长不要一错再错。”

    声音轻的像是一阵缥缈的烟,尾音很快就散去了。

    柳朝迎恨恨的看着他,眸中的冷光几如实质,恨不得要在他的身上戳几个洞。

    当时他确实是因为孙家富贵,才有了二心。但如果不是柳绯殊一直帮他创造条件,两个人也不会那么顺利的在一起。

    “我如今确实没证据。”柳朝迎笑了,深沉的道:“但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不论这证据是真是假,只要传出几句不成样子的话,你说,会不会有人信。还有,二弟弟,你说,若你那妻主知道,平日里跟只小兔子似的郎君,背后里做了这么多腌臜事,阴损毒辣。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待你好吗?”

    “自然不会……只是……”柳绯殊低着头,额前飘动的龙须挡在眉间,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兄长一定要逼我至此吗?”

    柳朝迎:“什么?”

    他心头怒火再一次燃烧了起来,冷情道:“我不过是想各回其位,怎么就是逼你了呢。绯殊,想想你爹爹,你也不想他晚年凄楚,受到磋磨吧?”

    柳绯殊猛地抬头,眸底有一闪而过的阴鸷,轻轻的回他:“不想……”

    “我……不想……”

    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咬字又长又缓,一如既往的柔软,却让柳朝迎听着,莫名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怎么回事?

    他这个一向乖顺的弟弟,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柳绯殊还在继续:“可是……”

    他的眸底骤然拢起一抹血红,苍白的脸上冷意一点点渗了出来,漆黑如墨的瞳孔里盛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直勾勾的攫住了柳朝迎,薄唇轻启:

    “可是兄长,主君,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既然知道我不是任人摆布的,何苦来招惹我!!”

    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手掌在桌子上的茶杯上空,轻轻一扇,然后快速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

    柳朝迎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柳绯殊低低的笑了起来。

    “如今,你跟主君爹爹,为了让我让位,毒害于我。你们说,柳家……保的了你们吗?”

    “妻主大人,还会再信你们的话吗?”

    “至于我爹爹……你们觉得,还会再有机会,回去动他吗?……”

    柳朝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一下子直冲脑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身旁的柳家主君怒气冲冲的道:“胡说什么呢,我们只是与你商议,谁会傻到在这里害你!”

    紧接着,柳朝迎呼吸一窒,瞪大了眼睛。

    只见柳绯殊笑眯眯的抬起头来,手掌扶在桌案上,发白的唇角忽然溢出了一缕黑紫色的血丝来。

    “柳绯殊,你又栽赃我!!”柳朝迎发狂般吼了一声。

    柳绯殊艰难的喘息了两下,给尚且淡定的和和使了个眼色。就见一直闷声不吭的和和突然间放开嗓子,惊惧的叫了起来。

    “救命啊!!快来人啊,柳家父子给主君大人下毒了!”

    屋外守着的奴仆应声而入。

    柳绯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软软的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番外二(月扶摇vs柳绯殊)

    深夜里的房间仍旧有微弱的烛光跳动, 两支龙凤烛烛影拉长,如同交颈般互相纠缠在一起。或许是因为烛芯太短,房间仍有大半个地方笼罩在黑暗里。

    柳绯殊醒来的时候, 还是借着月色才看清床边趴了一个人影, 他心中莫名的酸涩, 刚想将人喊起来,省的因为夜凉空气潮湿导致人生病。

    手指微微一动, 那人影便抬起了头。

    “醒了?”熟悉的嗓音有一点哑, 掺杂着喜怒难辨的情绪。

    柳绯殊心下一跳, 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妻主……”他弱弱的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虚弱的不像话,不知为何, 莫名心虚,柳绯殊咬唇:“我……”

    月扶摇没有理他,自顾去倒了杯茶水过来, 喂到他的嘴边。

    就在这时,屋子里其他的烛火被一一点燃, 四周亮堂了许多。柳绯殊这才发现,房间竟还有一个平日里跟在月扶摇身边的奴役在。

    那仆役点了灯,很快就出了门。不一会儿, 请了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过来。

    柳绯殊没敢说话, 任凭那大夫给他诊了脉。

    “如何?”月扶摇冷肃开口。

    大夫起身, 背起药箱:“大人放心,幸而主君摄入的量很少, 吃了药以后, 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要将养着, 毒药这东西, 再少却也伤身啊。”

    月扶摇闻言周身的冷气更甚,凉凉的开口:“下去吧。阿宁,送大夫。”

    两个人离开,轻轻的关了门。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寂静,气氛一点点冷了下来,两个人鲜少有这样相对无言的时候,柳绯殊偷偷吸了一口气,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就连喘息都显得异常艰难。

    良久,他才找回声音:“妻主去睡吧……让和和来陪我就好。”

    “和和?”月扶摇冷笑了一声,周身气场全开,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震慑感,令柳绯殊一时间心惊肉跳,只听她道:“和和已经被关起来了……”

    “妻主!”柳绯殊差点失声,缓了很久,才忍着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妻主别怪他,都是我的错……”

    像是有一根细细羽毛,飘落到月扶摇的心弦上,她手指悄悄的反复曲了几下,没有说话。

    只是视线仍旧凉的惊人,紧紧的锁在柳绯殊的身上,过了许久,才沉沉的回他。

    “阿殊,相信我,真的有那么难吗?”

    深沉的话语里饱含失望,月扶摇的表情更是晦暗不定,两个人隔的那么近,却无形中似有一道屏幕,将他们隔绝开了。

    柳绯殊让这一句话震慑住了,尤其是她话里失望的情绪,一经表露,立时揪紧了她的心。

    “我错了……妻主……”柳绯殊挣扎着想爬起来,苍白的额头上滚落了冷汗:“你不要这样……”

    月扶摇按住了他的肩膀,深深地看着他,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怒气:“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要你开口,阿殊,我可以让他们立刻消失。为什么一定要以身试险,嗯?你真的把我当做妻主,当做可以依靠的人了吗?”

    柳绯殊如遭雷击。

    一开始,他以为月扶摇的异常是因为柳朝迎说了什么挑拨的话,已经做好了辩解的准备。可是,等月扶摇这番话再度出口,他忽然就明白了缘由。

    她知道了……

    她这般笃定,一定是确认了自己陷害柳家父子二人的事实。

    如果是柳家人说的话,她肯定不会信,那么,是谁,能让她如此确定?

    ……和和。

    当时房间里,除了柳家人跟他,只剩下和和了。

    可是,不应该啊。和和是爹爹给他的陪嫁,卖的是死契,对他有着绝对的忠心。

    柳绯殊脑子转的飞快,思来想去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不可控制的慌了。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怕不得好死。可是,唯独怕月扶摇用失望的眼神看他。

    在月扶摇心里,他温柔小意,低眉顺眼,是个乖巧听话的夫郎。

    这么久以来,他在月府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委屈,都愿意压抑着本性,就是害怕月扶摇用看厌恶的眼神看他。

    以往,月扶摇总是夸他温良贤惠,所以,她怎么可能会想要一个装模作样,睚眦必较的夫郎呢。

    他该怎么办……

    难道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维系的形象,就这样坍塌了吗。

    “妻主……你在说什么?”柳绯殊艰难的开口。

    “阿殊还要瞒我,和和是我的人。”

    果然,和和背叛了他……

    柳绯殊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阖了阖眼睛,绝望的看了月扶摇一眼,苦笑:“阿殊懂了,妻主……您答应阿殊,照顾好翊翊。”

    他猛地从头上抽了一根簪子,闭上眼睛就要往喉咙上戳。在他心里,就算是立时死了,也不想看到月扶摇自觉受到欺骗,对他失望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簪子尖贴上皮肤的那一刻,月扶摇攥住了他的手腕。

    月扶摇简直快疯了,不顾形象的嘶吼:“混账!!柳绯殊,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她气的极了,狠狠的将人的手腕甩开,低低的又骂了两句:“和和是我的人怎么了?嗯?也值得你寻死觅活?柳绯殊,你这条命真他爹不值钱。我……我……”

    月扶摇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她深受儒学教育,为人彬彬有礼,还是第一次骂人,词汇量少的惊人。

    她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柳绯殊,我便这般不值得你挂念,是不是?你心里可有我月扶摇的一席之地?啊?虚名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怎的,我拆穿你,你便不要我了?好……好……好的很”

    她环顾四周,恨恨的道:“我这便写下和离书,成全你贤惠的名声,也省的耽误你再嫁她人……”

    她起了身,作势要去寻纸笔。

    柳绯殊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只是听到和离两个字,只觉得神魂俱飞,不管不顾的去拽她的长裙。

    结果动作幅度过大,一个不小心,跌下了床。

    柳绯殊咬唇将□□咽回了肚子里,急得带出了哭腔:“妻主别走……”

    他这一摔,月扶摇瞬间便后悔了。

    不由的抬步退了回去,铁青着脸,蹲下了身,没等说话,就见对方哗哗的掉着眼泪,往她的怀里钻。

    月扶摇下意识的抱紧了他。

    柳绯殊或许是被吓坏了,抱她抱的极紧,翻来覆去的哆嗦着嗓音:“不要和离,我不要和离。阿殊死也要死在月家,妻主别不要我……”

    月扶摇苦笑着摸着他湿润的发顶:“要死要活的,分明是你不要我。”

    “妻主……”柳绯殊只是哭,可怜巴巴的像是只怕被丢弃的猫儿一般,嗓音又软又黏,让月扶摇心疼的再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其实,她知道柳绯殊在意的点是什么,只是被他接连自伤的举动刺激到了,这才口不择言说出和离的话来。

    这样抱着他,反而让她的心情平稳不少。

    月扶摇自嘲的笑,以前无论跟谁沟通,总是有条有理,逻辑分明。只有碰上这个人,才会情绪上头,不可自抑。

    月扶摇叹气,悠悠的道:“阿殊,你是傻的吗?就不能听我好好说……和和是我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人……”

    “什么?!”柳绯殊从她的怀里抬起头来,懵了。

    无他,他当初在街市上买下和和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尚且不认识月扶摇。三年之后,才有的替嫁之事。

    这代表什么?

    柳绯殊不敢深思,愣愣的看着她。

    月扶摇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答案:“自始至终,都是你。我想娶的,只有你。”

    “什么?”

    “你十五岁时,我便见过你。阿殊,是我一见钟情于你。我想尽办法将和和送到你身边,本是想让他保护你的安危。为了能娶到你,我策划了三年之久。若非你设计柳朝迎看中孙家,我也有其他的办法换亲。阿殊……当初知道你看重我,我欣喜极了,打着与你琴瑟和鸣的主意。只是没想到,你嫁过来之后,始终不愿与我交心。许多话,几经周折到了嘴边,始终不敢开口。”

    月扶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羞耻。她从未对人说话这样的话,但今日这副情景,却又不得不说出一直以来的感受,省的眼前这人又想到了死胡同里去。

    她清清嗓子,继续:“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柔软的性子,可我也知道,你在柳家过的不好。主君打骂,嫡兄欺辱,你又要护着爹爹,若是真没半点心眼,早就被啃的连渣都不剩了。我不仅不在意,反而很庆幸你是这样的性情。阿殊,我只要你好好的,管别人去死……”

    最后这句,一点儿都不像温文儒雅的月扶摇该说出来的话。柳绯殊心道。

    他静静的听完,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脸。

    像一场梦一样,他从来没有想过,月扶摇会喜欢自己。

    当初嫁过来的那个晚上,月扶摇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模样来,没有说退回去这种话,他一直以为,那已经是上天给他莫大的恩赐。

    柳绯殊流着眼泪喃喃道:“那你知不知道,我见你第一面,就已经……”

    “喜欢我,我知道……”月扶摇接过他的话来:“当时柳朝迎在花园拦住我,你就跟在他的身后,我在他眼里看到了鄙夷跟不屑,在你的眼里,却看到了……星星……”

    月扶摇至今还记得,他望过来的那一眼,眼睛倏然睁大,亮的惊人。然后后退了一步,耳尖慢慢的红了。

    满肚子心眼的人,竟是半点都没掩盖住情绪。

    “我很庆幸,你喜欢我,阿殊。不过,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会把你弄到身边。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正直,相反的,我于朝堂,不吝阴谋算计,于私事,不惜强取豪夺。我不是什么好人,阿殊,你会因此厌恶我吗?”

    柳绯殊急了:“我自然不会。妻主总是有你的道理的。”

    “哪里有什么道理,你只是太喜欢我了,柳公子……”她给人轻轻的擦了眼泪,将人打横抱起来,安置到了床上。

    “你不会厌恶我,我又怎么会厌恶你。以后,你想杀谁,想害谁,阴谋也好,阳谋也罢,都放手去做就好。只是别再像这次,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柳公子,你疼疼我,饶了我这条命,好不好?”月扶摇低着头,鼻尖轻触他的鼻头,深情款款的说道。

    柳绯殊如坠云雾,愣愣的点了点头。

    月扶摇脱了鞋袜,上了床,轻抚着他的后背:“好了,不说了,睡会儿吧。”

    柳绯殊闭上眼睛,原以为会激动的睡不着,谁知在她温暖的怀里,竟觉得异常妥帖,很快就睡了过去。

    直到柳绯殊彻底好转,能下床了,和和才委委屈屈的回到他的身边伺候,还好月扶摇碍于他的面子,并没有认真罚他,只罚了半年的月钱了事。

    柳绯殊用一支簪子补偿了回来,和和瞬间心情雀跃,跟他八卦起柳朝迎二人的后续来。

    “月大人厉害的紧,不光是这次的事,就连柳家主君多年前在后院作威作福,做下的腌臜事全被翻了出来。听说他害死过好几个侍君跟孩子,还有柳大公子,在孙家也是学的那一套阴毒的作风,数罪并罚,一并交给了京兆尹。唉,主君,您能平平安安长大,也是不易……”和和边说边摇头感叹。

    柳绯殊听着他的话,思绪渐渐的飘到了别的地方,不知月扶摇是不是因为体谅他年少时过的不易,曾当着月老大人的面起誓,此生将不会纳妾,只要他一人。

    而且,爹爹还被阿策暗地里从老宅接了过来,妻主答应他,以后就让人住在府里,侍奉终老。

    他柳绯殊……何其有幸。

    他没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大概是我比较幸运……”

    和和脑袋发懵:不是说主君年少时经常挨打挨骂吗?这也算是幸运?

    也是,相比于那些没命的,确实算是幸运了。

    唉,主君也太容易满足了……

    第99章 、番外三(赵灵筠vs温白逾)

    明城冀北王府正堂。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不及弱冠, 身材挺拔腰背绷直,如松山之树,站成了疾风骤雨中仍旧不折不弯的姿势。或许是因为身居高位多年, 即使是躬身行礼的举动, 仍旧带着独属于皇室强大的气场。

    对面座椅上气势同样强大的是温折玉, 闻言仅仅是稍抬了眉梢,不冷不热的抚摸着桌上的茶杯。

    她语气不善的觑了女子一眼, 冷冷的开口提醒:“三殿下, 我们昨日才抵达明城!”

    如今距离赵云寰继位已经有十九年了, 眼前的女子名叫赵灵筠,是她的第三女。

    当初阿策生完第一个女儿之后,温折玉就曾与他商议, 两个人不会一直在京都生活,每隔半年,都会到全国各地走走, 观赏四处美景。

    尤其是明城,当初两人自小在这里相识, 对其有着不一般的感情,于是每年都会来这里避暑,住上一段不短的时间。

    没想到他们这前脚刚到, 后脚三皇女就又跟了过去。

    温折玉对她一向没什么好感, 确切的说, 是对女帝生的几个皇女,都没有什么好感。

    原因是她家宝贝小珍珠出生之时, 君后萧清绝过来探望, 曾经卜过一卦, 说他以后的姻缘将在皇室。可女帝有四个孩子, 全部出自君后宫中,且皆是女儿。

    最小的四皇女跟小珍珠年岁相仿,而大皇女也不过比他大了五岁而已。

    小珍珠自小天真可爱,乖巧的没边。不光自家闺女,就连女帝的皇女们,见着也都是喜欢的紧。明里暗里的在他面前争宠,其中以这个三皇女尤甚。

    而当初阿策生这幼子的时候,九死一生,将温折玉吓个半死,从此决定,再不让人经历生育的风险。

    老大是女儿,自小成熟稳重,跟着阿策的姐姐,月丞相身边学习。但儿子小珍珠却是她的心头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所以温折玉看觊觎儿子的人,也就跟看一头随时想叼肉走的恶狼没什么区别了。

    赵灵筠也不是第一次得到温折玉的冷脸了,浑然不放在心上,耐着性子解释:“皇姨莫怪,实在是您走的急,把之前小珍珠想要的厨娘给落下了。侄女顺道路过,就将人给您一同送过来了。”

    “堂堂皇女,送个厨娘也要亲力亲为?未免太大材小用!”温折玉没好气的道。

    这可都是她用剩下的招数了,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灵筠也不辩驳,只是唇角带笑,温和的回了一句:“皇姨教训的是。”

    温折玉在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声,见她仍旧站在原地,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语气软和了不少。

    毕竟是个皇女,也不能太不给人面子了。温折玉道:“这次只是路过?什么时候启程?”

    赵灵筠忙道:“皇姨若是愿意怜惜侄女无处可去,收留于我,自是要多住上几日的。”

    温折玉:“……”

    听听这叫什么话!驿馆客栈,官员家里,她堂堂一个皇女,哪里不能住。还无处可去……分明就是打着要住下的主意了。

    温折玉还能说什么,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违心的劝道:“自然是要留你。你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合该多休息休息。”

    赵灵筠面露喜色:“多谢皇姨关心……”

    温折玉纳罕的看着她,心道:她怎么还不走……

    “还有事?”她疑惑的道。

    赵灵筠漆黑的瞳孔里光芒攒动,她借着余光环视四周,流露出一抹失望的情绪来:“小珍珠他……”

    “哦?他啊。”温折玉看破不戳破,眉毛一挑:“在房间练字呢。”

    练字?!

    赵灵筠一愣,在她的记忆里小珍珠可是个坐不住的性格,她实在想不到这人也会有安安静静在房间里练字的一天。

    该不会……

    是骗她的吧。

    唉……赵灵筠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再次对着温折玉拱了拱手:“既如此,那……那侄女就先回房休息了。”

    温折玉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给她安排的地方意料之中的离小珍珠的房间很远,赵灵筠也办法多说什么,只是等周围冀北王府上的仆役都退了下去之后,将随身的小厮唤了过来。

    “去将我们从京都带来的糕点给小公子送过去,等下……知道见了人怎么说吧。”

    “知道……”那小厮是个男子,这样去小珍珠住的地方拜访才不算唐突。以前这种事已经做了许多次了,已经是轻车熟路。

    自家主子着急忙慌的赶来,自然是要将她来了的消息带给温家的小公子的。

    不一会儿,那小厮又匆匆的赶了回来,跟她禀告:“主子,奴才没见到人,被屋外的杂役拦住了。不过奴才注意到,屋里根本没人,于是想办法打听了一嘴,这小公子……他偷偷爬墙出去听曲去了。”

    果然……

    赵灵筠心道果然如此,她对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意外。

    “打听消息的时候要注意着些,否则冀北王要是知道了,只怕又要对我们不满。”

    虽然平日里对她的不满也不少。

    小厮点头称是:“那主子,我们……”

    “我们也偷偷出去。”

    她们要是大摇大摆的出去,冀北王肯定会多想,说不定连小珍珠偷跑的事都会抖落开。赵灵筠心下一权衡,还是决定不给他惹这个麻烦了。

    省的小东西见了面又要怨她。

    ……

    凤鸣楼是明城最大的酒楼。

    酒楼的第二层是一个个包间,有的是封闭的,有的仅仅是用帘布做了隔断。而在最中央的地方,也有一个宽阔的平台。每天都有酒楼特意请来的乐师,或者是说书人,在台子上表演。

    小珍珠是这里的常客了,赵灵筠记得,去年的时候,她就经常带人来这里逮人。

    隔的远远的,赵灵筠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以往快到门口的时候,总是会听到丝竹之声,或者是惊堂木的声音。今日里,却是异常的嘈杂。这嘈杂声还不是觥筹交错的声音,而是参杂着时不时的惊叫和痛哭。

    赵灵筠心下一跳,加快了步伐。

    一走进酒楼,就见正门口围了一圈人在看热闹,人们互相窃窃私语,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赵灵筠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一袭白衣,跟朵小白花似的嫩生生的小珍珠,双脚踩在桌子上,居高临下,气呼呼的以手掐着腰,指挥身旁影卫打扮的两个人去抓人。

    “快快快,把那个肚满肠肥的臭女人给我抓住,她就要跑了。”

    赵灵筠认识那两个影卫,是冀北王特意放在小珍珠身边,负责保护他安危的。

    而小珍珠的周围,一片混乱。桌子椅子的骨架分散的躺在地上,其中还有不少看起来像是打手的人,躺在桌椅堆里,痛哭流涕的哀嚎着。

    而酒楼里小二娘似的女人,正瑟缩的贴着墙角站着,不停的告饶:“小公子,别打了,我们这小本生意,经不起您这折腾啊。”

    “怕什么,老子给你赔钱就是。影七你快给我上……啊……嘎?!”小珍珠正嚷的起劲,一回头看到站到门口的赵灵筠,忽然间像是被人掐了脖子似的,愣住了。

    正巧那影卫追逐的女人朝着门口即将夺门而出,赵灵筠下意识的飞起一脚,将人踹了回去。

    那人撞到墙上眼皮一翻,直接晕了。

    小珍珠这才回过神来。

    然后赵灵筠就看着他的表情,从震惊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委屈巴巴的模样。瘪着嘴巴,眼睛泪汪汪的看着她,指着已经晕过去的人:“三姐姐……她欺负我,呜呜呜……”

    “怎么回事?”

    赵灵筠去把人从桌子上扶下来,小珍珠抽了抽鼻子,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还不忘一个起跳窝进了她的怀里,双腿夹在她的腰上,继续指控:“那女人,她跟我抢男人,还要打人。”

    “三姐姐,你快上,给我打她。打她!”

    抢男人?!

    赵灵筠这才注意到墙角上还躲着一个瑟瑟发抖抱着琴的男子,知道是这家酒楼里的卖唱的艺人。

    原是看上了他?

    赵灵筠用手托住他的后背,防止人摔下去,无可奈何的开口:“打谁?小珍珠,人都已经晕了……”

    剩下的打手也都一个个躺在地上起不来了,赵灵筠实在做不出再上去补上两脚的举动来。

    “乖,别闹了,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赵灵筠软了嗓音,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珍珠立刻可怜巴巴的点头,伸出了他的右手在人跟前晃了两下。

    “有。你看我的手。”

    雪藕似的手腕上赫然一道淡紫色的淤青,应该是被人箍成了个这个样子。

    赵灵筠瞳孔一缩,一抹厉色一闪而过,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她一声不吭的抬脚走了一步,脚尖一点,飞射出半截断裂的桌腿,狠狠的砸到了已经晕倒的那人的脑袋上。

    然后对着跟在她身后的人,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处理掉。

    赵灵筠在大街上走的飞快,她一言不发,周身翻滚着阴冷的气息,将最会察言观色的小人儿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紧紧的抿着唇,心跳的很快。

    完了,三姐姐生气了。小珍珠不知所措的匐在她的肩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直到两个人进了一家药房,那大夫看赵灵筠面沉如水,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迎上来。

    待看清小珍珠腕上的痕迹后,舒了口气:“没大事,小公子皮肤娇嫩,稍微触碰就容易留下痕迹。拿药膏抹抹就好了。”

    赵灵筠脸色稍霁,将人安置在内室的床上,从大夫手里取过药膏,闷声不吭的蹲了下来。

    她将小珍珠的袖子往上挽了几下,拧开药膏倒了一些抹在白的不像话的手腕上。

    小珍珠的手臂瑟缩了一下,坐在床边,悠悠的晃着两条长腿,眼神在房间里左顾右看,就是不往她的身上放。

    “疼吗?”赵灵筠嗓音低沉。

    “不疼,有一点儿痒。”小珍珠的脆生生的回答,声音软软甜甜的,透着一股子孩子气。

    “嗯……”赵灵筠闷声清了清嗓子。

    震怒的情绪出乎意料的被抚平了不少。

    小珍珠的手腕皮肤跟她的嗓音一样,很软,很细腻。在药膏的作用下,呈现出更加柔滑的质感,赵灵筠的手指按压在上面,像是在摸一匹光滑的绸缎,这触感传递到心里,莫名的痒。

    跟烦躁。

    “三姐姐,你生气了吗?”小珍珠纠结的蹙起了眉头。

    “没有。”赵灵筠闷声回他。

    “哦……那你怎么来明城了呀?”

    说到这里,赵灵筠脸色又变的难看了几分,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小珍珠:“你来明城,为何只通知了大姐姐,没有通知我?”

    “啊?”小珍珠一愣,想了想,不在意的道:“因为大姐姐说,过几日要来给我送字帖。我怕她跑空了,就托人跟她说一声……”

    “那你就不怕我跑空?!”

    “啊……可……可是,可是你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理我了呀。”小珍珠委屈的垂了眸子。

    “我不理你,你……你就不能主动理我一次吗?”赵灵筠气闷的喘了口气。

    “可我……”小珍珠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发顶,撇嘴:“万一去找你,你不想搭理我,怎么办……那我……那我……”

    “你怎么样?”

    “那我肯定又要难过的睡不好觉了呀。”

    赵灵筠沉沉的看着他,良久无力的叹了口气:“唉,算了……走吧,我背你回去。”

    “那你现在不生我气了?”小珍珠在她背上不依不饶的追问。

    “我何时生过?”赵灵筠反问。

    “哼!你分明就有!”半个月不理他,把他都吓坏了。

    大坏蛋!小珍珠在心里悄悄的说了一句。

    ……

    回到王府,果然冀北王夫妇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了。

    小珍珠身侧跟着影卫,想必行踪也瞒不过两个人的耳目。

    对于小珍珠比较幸运的是,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趴在赵灵筠的背上睡着了。

    于是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温白逾,你给我下来。”隔着老远就听到冀北王主君的怒吼。

    赵灵筠忙以手覆唇,嘘了一下:“月主君,小珍珠他睡着了。”

    “睡着了?”冀北王夫妇怀疑的对视一眼,温折玉向前一步,想探个究竟,却见赵灵筠急忙后撤两步,反而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

    她为难的看着她们:“皇姨,皇姨夫,小珍珠他今日里受了惊吓,能不能……就别凶他了。”

    “受惊了?”温折玉急道:“没事吧?唉,阿策,你别气了,小珍珠他一向听话的,这次碰上这种事,肯定是吓坏了。且放过他这一次吧。”

    “温折玉,你是对你儿子有什么误会吗?他会怕?你没听说吗,他把人店给砸了,把人给打了,从小到大,他要是真的会怕,会惹那么多的事吗?”

    温折玉赶紧给自家主君顺毛,同时像赵灵筠使了个眼色,让人赶紧进门。

    “别气别气,你看,这不当着三皇女的面,你若真是罚了珍珠,可让他的脸往哪里搁啊,是不是?”

    “温折玉,你就宠着他吧。若是以后真的出事,我看你怎么后悔?”

    “能出什么事啊!就算出事,自有我们护着他。若有一日,我们不在了,不是还有他妻主吗?你啊,就别担心了。我答应你,明日等他醒了再说好不好?”温折玉继续哄道。

    赵灵筠刚踏过正门,听到妻主两个字,脚下一顿,忽然间脑海里一个激灵,她开始意识到,小珍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十四岁,若是放在普通百姓家里,都可以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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