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谢连辞

    死亡本身并不能带给人恐惧, 所恐惧的是爱别离、求不得,可我偏偏不信这样的命运——谢连辞。

    无极宗四季分明,冬季的时候雪花扑簌簌地落下来。

    寒冷时节,庭院中间只有几处梅花傲然绽放。

    大雪纷飞, 每一片雪花又轻又薄地落下来, 很快便掩埋了地上的痕迹, 凌冽的风刮在脸上生疼, 不一会儿的功夫,不远处已经白茫茫一片让人看不分明。

    这些雪花就好像清道夫一般扫除那些血迹和污浊,土地里掩埋的累累白骨也就在这无声的静默里化为腐朽。

    早年那些苏醒较早的弟子会来这里祭拜,一遍又一遍祈祷下面的人能够如他们一般幸运, 得以重生, 得以见天日。

    但当魂灯熄灭那一刹那, 所有人都十分清楚, 有三百二十七位弟子将永远长眠在此地。

    尸体覆盖下的土地,慢慢被一层又一层的雪覆盖, 来年初春这里会接触很多细小微黄的花朵,无声静默,伫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给予幸存者长久的温柔和守候。

    那一场战役结束的时候,有两个人带着无数的光点, 踩着血色去往无极宗,身上的衣服被罡风撕扯得碎裂许多, 飞往天梯而下的时候, 手里的剑也几乎要拿不稳。

    他们分头行动, 带着残余的弟子们去寻找散落在这片大地上的尸体。

    辛瑶曾经在云端城走遍了每一个角落, 都没有找到属于掌门的那一束光。

    而今却意外落在了他的手中。

    就好像从前那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 掌门师尊总是会精确无误地找到他,唠唠叨叨地跟他讲之乎者也,跟他讲朝阳旭日汪洋大道,前面会有光。

    他手中尚沾着污血,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护着那团光,然后寻了一处溪流将双手洗干净。

    水流里倒映出那张银灰长发垂在身后的脸,眼尾处有一点细长的血痕,他一一清洗干净,而后捧起那一点光。

    临走的时候,师尊说了声再见。

    原来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他总以为从前没有做好分离的准备,可其实每一个人都已经提前打了招呼。

    最后一面的时候,曾师叔还在把自己的桃花酿拿出来分,其他弟子们吵吵闹闹鸡飞狗跳,自己也不由得跟着笑。

    我们好像凯旋了啊,可那些故人的面孔却已经远去了。

    ……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伤痕累累残缺不全的无极宗,就好像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

    叶十七说,渺小如尘埃的芸芸众生,就是这般不堪一击。

    可他也必定没有想到,微弱尘埃之光也能成璀璨星河,如大火摧朽拉枯般燎原,再强大的敌人也会被这火光灼烧殆尽。

    就好像我和辛瑶带着几百弟子登天梯,面对百万傀儡军的时候,也能以微光之火,将那样的凶猛野兽们烧出无数伤口残缺来。

    和云端城那些失去理智的恶鬼搏击时,我看见身后的弟子倒下了又站起来,血液飞溅到脏污的旗帜上,我将那面黑色的旗一剑斩断,我不敢停下前进的步伐,前面有我今生无法割舍之人,后面有无数我的亲人,我生于淤泥鲜血处,长于无极宗,我想要带着这群可爱的人,去世界灿烂盛大处。

    黑色淤泥里满是残肢鲜血,狼烟四起之时,手中之剑已经歃血无数,我并没有感到绝望和困顿,我只是有些悲哀。

    悲哀没有早一点告诉辛瑶我心悦她,还没有教一教宋元明第七式的剑法。

    又或者我只不过是悲哀,有无数像我这般以命相搏的人,本应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却要因为天道使然,便早早经历爱别离求不得。

    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挣扎着上岸,命运却又要仔细捏着我的手,然后轻轻巧巧地掰断骨节,把我推进泥沼里。

    然后温柔柔柔地说一声,“命运使然。”

    乌云密布,大雨滂沱而至,这些雪花便很快变成了水,我坐在溪流旁边,一步一步按照指引走向无极宗深处,天地一片寂静,我却能听到无数哀鸣。

    下界的无极宗尸骨遍横,有敌人的,也有我们自己的,北方呜咽,似乎是在嘲笑着我们纵然赢了又怎么样,至亲至远全部都已经湮灭在这里。

    指尖是冰凉的,但说起来奇怪,我并没有巨大的悲伤袭来。

    为了一个渺小的希望,我已经拼尽全力去争夺,这一路走过来,终究是失去很多人。死亡本身并不能带给人恐惧,所恐惧的是爱别离、求不得,可我偏偏不信这样的命运。

    我所悲伤的不过是还没有给师尊庆贺今年的生辰,还没有尝一尝曾师叔亲手酿的酒,还没有带辛瑶去看看落日森林最深处的海,还没有和宋元明按照下一年的约定去斗技。

    我悲哀的,不过是我辜负了无极宗上上下下那么多弟子对大师兄的信任。

    走在楼阁的阶梯上,我似乎满目疮痍,望见了那些不为人知的悲凉。

    或许有人想要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我出生在九尾狐族,但却是并不受宠的孩子,天生有缺陷,在等级测试的时候,甚至连入门的门槛都无法达到。

    你们大约都以为我是一个沉默寡言、不好相处的人吧,约莫知道我算是无极宗里天资聪颖的弟子之一,也知道我向来以修炼为主,闭关很多年不出。

    出关之后,在这一年的跌宕起伏里,手里又沾了多少鲜血,屠杀了多少恶鬼凶灵,以漠然和狠厉。

    从前我坐在无极宗阁楼里的时候,掌门总是会在石台上面念经,他看着我这样一只不会说话又虚弱无比的狐狸,并没有出手相救,也没有将我赶出去,只是慢吞吞地讲解经文。

    我只记得从那以后,便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会想,师尊所说的敢为天下先,注定要以那么多人的性命为赌注,他会不会有一刻的后悔?会不会在临走的那一刻觉得歉疚和悲哀?

    现在我能够明白,这些问题的回答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不管怎么抉择,最终的决定权都在我们自己手中。

    其实有关于我的所有,都远远没有后人所记述的那么波澜壮阔。

    只是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做了些平凡的选择,像师尊所说的,任何问题的回答,都在于你自己怎么想。

    有那么一些故事,说的是被遗弃的妖族之子冷血无情,在成为修真界的大师兄后,又是多么的冷淡漠然,终年闭关从来不与弟子们接触。历练一年之后,把温润如玉的外表撕下,刀锋向前,仿佛是一位浴血修罗。

    漆黑冰冷的盔甲被刀剑劈碎,有白发红眸的男人带领着一群没有后退之路的人去闯鬼门关,最终死了三百二十七位,在废墟上建立了新的宗门,有人说,期间的冷酷和计谋令人不寒而栗。

    其实所有的故事,都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也没有那么,动听。

    只不过是诉说了一些我的痛苦罢了。

    你一定会疑惑吧,那样一个强大到面对死亡都毫不在意的人,又怎么会痛苦。

    被宗族遗弃的时候,我被丢进落日森林深处,几次踏进鬼门关,遍体鳞伤的时候曾经出现过幻觉,连野兽的撕咬都已经感知不到,我痛苦的是,为何会有父母不愿意选择我这般的孩子。

    世人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我是不是就是手背呢?

    被抓进牢笼,鞭挞无数次的时候,我也是极为痛苦的,憎恨和埋怨过这世间所有的不善意和恶毒。

    所以我学会了少言,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被遗弃也没有什么不好。

    怎么不好。

    少了一只天残的拖油瓶,对于九尾狐族来说,一定是皆大欢喜吧,或者他们根本就不记得有这样一只狐狸。

    放弃也好,求救也罢,我慢慢在几十年的摸爬滚打中学会了面无表情和愈加刻苦的修习,我只是很痛苦,并不太想做一辈子的隐形人。

    被所有人遗忘,和死亡也没有什么两样。

    那个时候的我,原来是那般愤世嫉俗又偏激。

    几百年后,我长于无极宗内,跟着一个老大爷上山捉鸟下水捞鱼,闭关多年,也总有一个老头过来送一些甜食,然后笑着把我的头发摸得乱七八糟。

    人都是会成长的。

    百年后我也终于放下了过往,能够坦坦荡荡三言两语地告诉辛瑶,我曾经是个怎样的人。

    而如今,我最痛苦的,不过是寂静无声处,蓦然回首的时候,亲切慈祥的老人们,都已经随着星光散去。

    我不甘心。

    纵然我知道掌门师尊一行人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真正到了离别的时候,我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命运,我无法接受哺育我长大多年的这片土地,最终会烈火绵延万里,无数带着善意的人死在了自己的信仰里。

    所以你看,世人所说云端城之战也好,屠遍恶鬼也罢,我都只不过是痛苦至极,不愿意接受安排好的命运,不愿意所有人都死在阴霾里。

    根本没有所描述的那样精彩绝伦和伟大。

    我起初以为自己毕生最大的心愿是突破等级去往云端城,又或者是和掌门师尊一样,培养出一代又一代优秀的弟子,却没有想到,原来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是和她一起去山水之间,看遍长安花。

    我以为自己最奢望的是求道,后来最奢望不过是所求之人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就连我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原来有这么一个人,我会为了她毫不犹豫地跳进暴风眼,会在死生之间,有亲吻她的勇气和袒露迟到的心意。

    原来我爱这天下,爱普天之下芸芸众生,远超过当年的憎恨。

    原来有朝一日,冷淡如我,也会提剑踏血,在这个波涛汹涌的战场挥剑斩敌,带着无数人的星光,去搏一个新生,还真是让从前那个厌世的我无法预料啊。

    我记得当年懒散又不正经的宋元明,抱着他的本命剑执着地要跟自己斗技,每次被打飞的时候,他总是鼻青脸肿地说再来。

    很直白地告诉他实力太弱,宋元明也并不生气和失望,只是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来年再战。

    印象里的这个弟子,虽然天赋不是很强,但是异常刻苦勤奋,非常热衷于和别人比赛斗技,去看望辛瑶的时候,宋元明甚至还心心念念着辛瑶要不要和他打架。

    无极宗纵然大部分是些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但鲜少有他这样能坚持这么多年的。

    于是我送了他一本书,是前些日子做任务偶然得到的,希望有朝一日这个少年能够越走越远,一如掌门对自己当年的照料和恩情。

    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原来是可以传递。

    自那日之后,他果然闭关不出,苦心钻研剑道,我原以为这般弟子,往后是该有光明大道,锦绣前途。

    后来去往人间劫的时候,他仍然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是言谈举止之间成熟了不少。

    我从前和他交谈过,他说自己很想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起码要飞升成仙,成为修真界的中流砥柱。

    但是我没有想到宋元明的结局会是以死为落幕。

    ——“我宋元明除魔卫道顶天立地,上无愧天地,下无愧于心。”

    他已经长成了很好的大人,虽然不过是二十的年纪,但心中有侠肝义胆,远胜于宗门内许多人。

    ——“你们别来救我,不值得把所有人都拖进来。”

    那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想到,最先走的人会是宋元明,他常常把珍惜生命远离恶人挂在嘴边,但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却是第一个以身涉险。

    ——“我们都是曾经约定好要去拯救世界的少年郎,不是要被现在这个恶心的世界夺去希望的。前途路远,只不过我先去一步。”

    我们曾经约定过,会去往新世界。

    那里或许有鸟语花香,或许有更为充沛的灵力,到那时我们顶峰见。

    曾经约定好的人,如今少了一位,他又凭什么叫我们不要失去希望?

    ——“你们去杀个天翻地覆,去给我报仇好不好。”

    宋元明是我见过最滑头的小鬼,到了临死的时候,也不肯教我们回去找他,给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希望,说报仇好不好。

    我那时便知道,我所在意的不仅仅是无极宗的掌门师尊和辛瑶,还有这群调皮捣蛋的弟子们。

    一如往昔,他在困顿中受伤时,无极宗永远是他第一个家。

    我曾经是极其羡慕过宋元明的,有良好的家世和父母,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下长大成人,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孩子向来是不知道艰难苦顿,直到有一天被荆棘磨平了棱角。

    但宋元明被荆棘刺伤之后,反而会将它连根拔起,甚至徒手斩断。

    这个世界上,就那么一群人,揉不烂,撕不碎,即便你将他丢进一个淤泥里,他也会甩甩腿上的泥巴,笑着跟你讲可以在里面捉泥鳅。

    这也是我和他的不同。

    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根据环境来计算,如果是我再次遇见荆棘,可能会想方设法走一些比较安全的路,或者是用另外一种方法毁掉它,而不会玉石俱焚。

    看到了真正抉择的那一刹那,我反而清晰明了,选择了和宋元明一模一样的道路。

    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因为这个天下我很喜欢,身后的弟子们我很喜欢,前面的她我也很喜欢。

    又怎么能将这个世界拱手让人,让给那位令自己恶心的人。

    叶十七一直以来都将救赎放在嘴边,可是他永远不会明白,能够救赎自己的,必须要先学会自救。

    爱一个人,也根本不是将她囚困在牢笼里。

    人和兔子始终不一样。

    辛瑶,只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辛瑶。

    我只是在宋元明死后突然很厌弃自己。

    如果当初我能够早一点发现叶十七的不对劲,如果我能够尽到大师兄的责任,早一点查看他的位置,是不是宋元明就不会走到那天的结局?

    当初见到叶十七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斩杀他的最好时机。

    如今当所有的失误累积到一起,就已经成为了宏大的缺口,仿佛走到悬崖边上无路可退,但到底还是有一些另辟蹊径的路。

    譬如炸天梯,用所有人的性命去赌一个未来。

    这是极为不人道的事情,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那是一趟赴死之旅,一旦选择好了,就没有回头之路,也许失败之后,若干年的史书里会记载我们这些千古罪人。

    我们将天梯炸毁,相当于给了敌人一个更为畅通的路,这将是未来最大的黑点,生死未知,前途未卜。

    可是这样的路,也是路。

    我并不是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我只是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可如今车已经驶到了悬崖边上。

    我们当然可以选择苟且偷生,甚至是像叶十七求饶,再不济也可以将辛瑶交换给叶十七。

    可如果我们这样做,那我们就不是无极宗的弟子了。

    我不愿意看着天下变成新的地狱,也不愿意将辛瑶让予他人。

    总归是怎么样都是死,那倒不如死的坦坦荡荡,留有铮铮铁骨,都好得过跪地求饶,然后被恶鬼摘下头颅。

    纵然是粉身碎骨,但我并不在乎。

    后续的事情任由后人怎么说,如何评判,可怜可悲或者是唾骂,我都已经全然不想知道。

    只是希冀史书上能有那些弟子们的名字,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没有退路,却依然有勇气选择前行。

    后人谁又能知道这些事情呢?

    他们所能了解到的,也不过是无极宗从掌门到大师兄,都做了一个残忍又冷酷的决定吧。

    说起来仍然有些可笑,直到生离死别的时候,我竟然才和小姑娘十指相扣。

    我目送着她以我无法企及的速度奔向叶十七,听她说,入魔的时候一定要杀了她。

    可是辛瑶,你又怎么能确定我会下得了手?

    很遗憾我们没有生在和平的盛世,如果是在天下太平的时候,我们可以去赏山玩水,然后悄悄为你准备一个猝不及防的表白,你会同意吗?

    我愿你长乐无忧,愿你我皆能等来一个好的结局。

    所以那时我告诉你,“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你我,无极宗,天下,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我那时也已经知道这不过是奢望,在百万傀儡军面前,我们只不过是渺小的微光,就像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而你我再见之时,也许是黄泉之下。

    到那时,请你务必等一等我。

    我会变成你喜欢的狐狸模样,亲亲你的脸颊,用蓬松的尾巴缠绕住你的手掌,肚皮也给你随便摸。

    辛瑶,你说好不好?

    我也深深知道辛瑶这般女子,将成人中龙凤,未来本该是翱翔九天之上,经历一番跃龙门、断皮骨,才成就今天这般化神。

    所遗憾的是,她的前十八年我没有参与。

    所庆幸的是,在她短暂的、波澜壮阔的蜕变里,我一直陪在身边,经历了那些惊心动魄的波折。

    我向来很少有情绪波动。

    不管是年幼受过的苦难,亦或者是成年后每一次做任务留下来的伤痕,从来不会轻易显露出来,无喜无悲,就连曾师叔都笑着说,怕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和尚。

    就连师尊当初说我和辛瑶会有情谊牵扯的时候,我也只是信誓旦旦地想,约莫只是同门手足之情,因为男女之情对于我来说太过陌生,也过于不可能。

    我这样讨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别人喜欢。

    偶尔出去宗门的时候,也听到过其他人讨论,说大师兄生来就是一副魔头的样子,冷漠无情实在让人害怕。

    我并没有将这样的话放在心上,因为确确实实没有什么人能够让我动情。

    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很可笑,被她吸引的时候,我最初竟然是在极力的隐忍和克制,只有变成狐狸的时候,心里才会想着,她应该会比较喜欢这样的我。

    我和所有人猜测的那样,一如既往的冷淡理智,就连在动情这样一件事情上,都克制得近乎疯狂,也并没有想着和什么人去争夺,只是觉得我配不上。

    配不上她的喜欢,原来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竟然会下意识的自卑,冷静理智地思考我们未来能够走多远,但实际上连眼前都不敢把握。

    我也想做宋元明那样喜欢就立刻说出来的人,把热烈情意都袒露出来,飞蛾扑火一般,即便是失败了也没什么不好。又或者干脆做一个和尚,对所有情情爱爱都毫无反应,也就没有诸多烦恼。

    可我终究不是那个心如止水的谢连辞。

    如果要把每一次的悸动都压制下来,我不知道原来到最后也会成为一块最大的石头,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压制的,你越是想要平淡如水,内心里的东西就越会像杂草一样疯长,直到挤满内心的每一个角落,毫无规律可循。

    那就不压制了吧。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作茧自缚。

    我迟来的心声,也许不过是他人的困扰。

    但幸运的是,她回应了我的喜欢,不是放弃不是怜悯,而是和从前一样的拥抱。

    如果我能够早一点告诉她就好了。

    那样我们是不是能够有更多不一样的结局。

    我初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地牢里。

    她刚从生死厮杀里出来,差点就要死在那里,但目光却十分平静,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沧桑的好像过了几辈子。

    也向来是一颗冷淡心,但骨子里是不肯服输的倔强,会心心念念着他人的好意,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她不是所向披靡的刀锋,而是所向披靡本人。

    一把湛卢剑撕开了这混沌的荒诞世界,也撕开了我百年来的心如止水。

    她对待自己一向心狠,要我放弃她,在入魔的时候杀死便可。

    我知她从前是一座孤岛,像我一样。

    她纵然通透智慧,但到底对于感情这件事上,比我更要迟钝。

    我只好放下刀剑去找她,天下的重担对于她来说太苦了,所以我手中永远怀揣着一颗为她准备的糖。

    我放下了过往那些卑怯和犹疑,然后奔往我的山海。

    她果然和预料的一样入魔,暗红色的瞳孔阴沉沉得,也根本没有认出我是谁,甚至于刀戈相向。

    我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把肩膀递给她咬,血肉模糊也没有关系。

    那些疼痛也根本不足以和曾经那些伤痛相比,我慢慢拍打她的后背,一点一点袒露自己的心声,像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或许我一直以来都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平淡如水。

    在毫不犹豫地跳进剑阵和暴风眼救她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大师兄一定是疯了。

    到底还是我太笨拙,只知道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变成狐狸陪伴她,如果能够重新来过的话,我一定会像云端城那样把肩膀借给她。

    大概我所有的故事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最幸运不过是有人能陪着我慢慢走出去。

    沧明师尊,曾师叔,宋元明,辛瑶。

    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可或缺,是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遗忘的人。

    走过阁楼阶梯的时候,我看见了旁边一盏明亮的灯,于是提在手中照明。

    手中的那捧光亮欢快地向前飞着,似乎是对主人若有所感。

    我看见了白色衣袍的老人闭着眼睛跪坐在地,手上的经书还呈现摊开的模样。

    走廊旁边全部都是尸体。

    我把光亮凑近地板上的老人,低头时看见他平静慈祥的神情,仿佛临死的那一刻,并不是痛苦。

    书桌上的那一只桃花也开了苞,花朵极为鲜艳。

    漫长黑暗里,我来得太晚。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你说过再见,就不能食言。

    师尊,我来带你们回家。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