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演舞台坍塌的事件上了当地电视新闻,在学校论坛闹得沸沸扬扬,相比较陈晏起,叶鹭惊吓大于伤痛,只是小臂受擦破了点皮。
但主办方和学生会送她住院的人死活不同意,非要让她住院观察半天,等到各项检查出来,他们才放心叶鹭自由活动。
“我还是看到新闻才知道你住院,你摔着哪没?是不是吓坏了?”
来探望的是叶鹭的舞蹈课兴趣班的老师,也是施岚波的故友,见她确实没事,这才叹息:“你这孩子,发生这么大事也不知道跟人说,万一磕着碰着,没个亲人在旁边谁照顾你。”
叶鹭安静听着,低着头,习惯性地按压手指,半晌,她含着笑平静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手机。”
沪城一中管理严格,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但和叶鹭同龄的同学私下至少人手一台,还有人在出租屋里搞家庭影院,或者装最新款的任天堂主机,叶鹭经常听到他们成群结队过去熬夜看电影,打电玩。
叶鹭不合群,也很少上网,方正狭隘的世界里除了学习就是练舞,就连这次事故,她也是自己处理完了所有的手续,才想起应该找个时间给家里报个平安。
“先给你妈打个电话。”
舞蹈老师一面翻找通讯录,嘴里忍不住嘀咕,“你妈也真是的,你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多操心操心。上回我跟你说的校考的事情,你妈妈怎么说的?”
联考成绩出来之后,叶鹭就已经开始准备校考的名单,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主,因此并没有和施岚波商量。
叶鹭摇头,“她让我和您商量。”
舞蹈老师欲言又止,但她也最了解自己的好友,意识到拗不过施岚波,她就想劝说叶鹭,刚要开口就听到对面的电话接通了。
另一边,施岚波似乎正在哄小孩做作业,刻意奶化的声音柔婉得让叶鹭觉得有些陌生。
“这道题不会我们就做下一道,有什么可哭的,再哭我就让姐姐回来管教你。”
小孩嘟囔着,还是闹脾气,“我不要姐姐,姐姐是小偷,还总抢我玩具。”
“好好好,那我们就不给姐姐。”施岚波对小女儿宠溺至极,千依百顺,于是沿着她的的心意哄着说,“那做完这套题,妈妈再给你买更多更好的,好不好?”
施岚波的注意力都在小孩那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全都传到了话筒对面。
病房里一时间安安静静的,舞蹈老师听着都有些尴尬,她轻咳一声,然后提醒施岚波,“阿岚,我在叶鹭这里,她受伤住院了。”
话筒那段安静了一会,小孩哭闹也短暂消失,过了一会,有关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叶鹭便听到了掺杂着回音的施岚波略显刻板严厉的嗓音:“受伤了?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人不会保护自己?”
叶鹭埋着头,看不出表情。
施岚波继续问:“是哪里受伤了?腿吗?严不严重?”
叶鹭轻声打断她的不耐烦,语气里透着乖觉讨好的意味:“对跳舞没影响的。妈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有空去买个手机,每周给家里打个电话,别总是麻烦你辛姨。”施岚波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像极了叶鹭班上的教导主任。
舞蹈老师听到提起自己,忙帮叶鹭解释,结果又被施岚波三言两句带过去。
叶鹭老老实实地听着,施岚波突然道:“对了,下次回来,记得给你妹妹买套三年级的听力教材,趁你寒假在家,提前给她辅导辅导功课。”
叶鹭本想说她没有寒假了,过了年就是高考,她得准备自己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就算是说了,施岚波也只会告诉她:“那你自己处理好。”
辛老师觉察到叶鹭的情绪不对,连忙打断岔开了话题,“阿岚,告诉你个好消息,叶鹭的联考出来了,成绩很不错,我看了京都和樊中院校的历年数据,今年校考的胜算很大。”
施岚波这才有了点笑意,“你别老夸她,她那个性子跟他爸一模一一样,又闷又轴,这些年也就你不嫌烦慢慢地教。”
叶鹭垂着眼,静静地听着,豆大的眼泪砸在洁白发潮的被面,被她无声无息地攥在手心,直至消失。
施岚波很快就挂了电话,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问她一句好不好,疼不疼。
“我还有事,晚点再来看你。”辛老师起身,按着叶鹭教她别动,“手机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那点生活费够干什么?下次来上课我帮你看。”
叶鹭知道这应该是施岚波的授意,她没有拒绝,顺手从枕头下面抓出自己的医保卡,坚持下地送她离开住院部大楼。
“你看看你最近又瘦了一大圈,要好好照顾自己。”辛老师临走前特意嘱咐,看着叶鹭的眼神复杂又感慨,“你妈妈强势惯了,就想着儿女也和她一样强干有能力,她心里也都是为你好,你要理解她。”
叶鹭点头,辛老师拍拍她的手,“周末来家里吃顿晚饭,你叔叔最近学了道炖肘子,香烂软糯,你肯定爱吃。”
叶鹭笑着答应,目送她的身影彻底离开,这才转身回到住院部收银台。
“哟,叶鹭同学,你不在病房待着怎么在这?”叶鹭正在检查药单上的价格明细,就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
她慢慢转身,入眼便看到又是学生会的那几个,自从昨天叶鹭住进来他们已经来了两三次,只不过每次的人都不一样。
叶鹭的注意力落在他们手上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上,心里略微觉得有些怪异,自己不过是擦破点皮,他们就算是代表学校慰问自己,也不至于这么大的阵仗,这快赶上拜年了。
从天而降的善意和德不配位的荣誉一样令人惶恐,叶鹭时刻都知道自己的定位,不敢接纳无凭无据的优待。
她微垂着眼,如实回答:“我已经没事了,正打算去办理出院。”想了想,她犹豫再三,又小声道,“你知道,陈晏起他……”
“晏哥啊?他没事的。”男生突然亢奋起来,环顾四周开始套话,“以前没见过你,你和晏哥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他居然为了你受伤。”
叶鹭低着头,“我不认识陈同学,而且换了旁人,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她说,“不是吗?”
说话的男生回头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女生忙上前拉住叶鹭,“你是要办出院手续是吧?你先回病房,我去帮你。”
她手脚不停地从叶鹭手里拿走了材料,一溜烟跑得没影。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叶鹭没好意思催问,但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就提议道:“是不是哪出问题了,我还是去看看。”
叶鹭避开被频繁打量评估的目光,低着头走出了病房,她靠在门口的长椅上,楼道里人来人往,味道并不好闻,但她还是长长的收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
这种待价而沽,被人赏玩挑剔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叶鹭平复心情,站起身,打算路过病房门沿着消防通道下楼,突然就听到病房里热闹的吐槽声。
“晏哥怎么还没来?他不是说今天要来吗?我还特意请假,帮他带来这么多东西,勒得我手指都要断了。”
“都怪你自以为是!我就说晏哥就是随口一提,你偏说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信你的鬼才跑过来。”
“可不是鬼,那个叶鹭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不是挺漂亮的,怎么卸了妆跟鬼似的,我一照面差点吐出来。”
“哎——小声点,晏哥面前你可别这么说,小心他弄你。”
那人轻嗤一声,意味深长道:“就你们心眼多,我看就是晏哥肯定是最近消化不良,想人工清胃——”
他们的话就像是针一样,戳着叶鹭的最软处而来,叶鹭原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样假装不在意,可一字一句里带上了陈晏起的名字,她就再也无法忽略那种疼痛。
她跌落在尘埃里,只能摇尾乞怜般的仰望神明。
可她又不贪心,只是安安静静地默默凝望而已,难道她连这点微末的自由都不配拥有吗?
叶鹭视线模糊起来,她想跑,可脚下却像是钉了钉子,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施岚波的偏心和眼前的恶意潮水似的裹挟向她,拉着她溺入深海,几乎窒息。
突然,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推开了门。
叶鹭感觉身后的人搭上她的肩膀,又把她轻轻地护在身后,她擦了擦眼睛,只看到男生黑色的冲锋衣外套,宽阔坚实的后背,以及他背到身后朝自己递出手帕的那只手。
叶鹭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她低着头接过,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长嘴不说人话,想被缝上是吧?”陈晏起大步上前,他胳膊还打着绷带,脸色算不上很沉,但眼神却冷得令人心惊:“给人道歉。”
叶鹭刚刚就被陈晏起的出现吓了一跳,她收拾好自己,偷偷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也都脸色不好看,谁也没把陈晏起那句“把嘴缝上”当做玩笑。
房间里静的落针可闻,叶鹭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幸好帮叶鹭办手续的女生赶了回来,看到场面尴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思维敏捷地打圆场说,“学长来得正巧,再晚人就走了。”
陈晏起这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叶鹭。
叶鹭从始至终都没敢和他对视,此时声音压的更低,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是,我真的没事了。”
“你这是没事的样子?”陈晏起明显动了气,哪怕是对着所谓的好兄弟也没太给面子,“他们给你道歉是理所应当,你心虚个什么劲,要有人想报复,冲我来。”
他转头走向最前面说的最难听的那位,抬腿就是一脚,看到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只看了一眼,“你还有脸爬?”
“我拿命护着她,就是为了给你们背地里碎嘴的?”陈晏起声音不高,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但落在叶鹭心上,却砸出了万丈波澜。
叶鹭把头几乎埋到了胸口,突然间,有人撑着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一瞬间,她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陈晏起的眼睛。
那双眼黑白分明,桀骜恣意,又正气凛然。
“抬头。”陈晏起说。
叶鹭也不知道怎的,就真的听话地抬起了视线。
然后,她就那么僵直地站着,听眼前这些在学校里的算得上是风云人物的同学,给自己一声声地致歉。
校医院就在一中隔壁,但陈晏起还是叫了车送叶鹭到校门口,一路上她没都抬头,也没敢说话,直到司机说计时结束,陈晏起才往后仰了仰,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处理好,你用不着害怕。”
叶鹭闷声点头,像一只被猎手左右,眼睛湿漉漉的无助小鸟。
陈晏起往前凑了凑,像是被勾起了兴趣,歪着头瞧向叶鹭,“你总低着头,怎么看得到眼前的太阳?”
“别管别人怎么说。”陈晏起收回长腿,一只手枕在脑后,“我觉得你挺漂亮的,尤其是跳舞的时候。”
叶鹭蓦地抬头,她原以为会从陈晏起眼里看到一些敷衍和假意,可少年的目光含蓄内敛,分明专注笃定。
“下车吧,我还有点事。”陈晏起刻意拉开距离,让自己离车门远了点,不那么招眼。
叶鹭知晓,他是怕因为自己给她招来麻烦,她心里的某处莫名酸软,就着窗外投进来的树影,她咬了下嘴唇,在临下车之前,鼓起勇气道:“陈晏起,谢谢你。”
陈晏起的“不用谢”三个字还没出口,叶鹭连忙打断,她全身都在发力,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看着他手臂上的石膏,一字一句地问:“你说可以许我一个心愿,我……我可以为你跳一支舞吗?”
“跳舞?”陈晏起保持姿势没动,他神情慵懒,嗓音里带着几分天然的暧昧,“两份人情,你就想靠一支舞打发我?”
叶鹭紧张到结巴,“那我……”
“同学,”陈晏起沉声笑道,“泡男人,不是这么泡的。”他起身,靠近叶鹭道:“你至少,得先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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