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认罪

    第二天李捷便去了尹伯耕的家中,以探望的名义调查此事。

    尹伯耕被罢官后带着一家人回到苏州老宅,他祖上富裕,在苏州有一套非常大的园林,虽然没了官身但皇上没没收他的财产,一家人过的还是十分滋润的。

    李捷的突然来访让尹伯耕有些措手不及,他以为皇上特地派李清台过来接他回京,激动的鞋都没穿好就迎了出来。

    “李大人!”

    李捷下了马车,跟他拱了拱手:“听闻令千金前些日子受了重伤,特过来探望。”

    尹伯耕一听他不是接自己回惊,脸瞬间不冷下来。

    “多谢李大人,小女已经无事了。”

    李捷的手下拎着礼盒,尹伯耕也不好开口撵人,只得捏着鼻子让他进了院子。

    院子里安安静静,只有几个仆人修剪花草。秋日的苏州园林美不胜收,沿着小径有一个当做屏风的假山,绕过假山前面就是曲折的回廊,左右设有亭台,周围种着长青的草木郁郁葱葱,听着潺潺流水声,让人恍如置身于画中。

    李捷没有进屋,而且直接去旁边的亭子里转了转:“我听闻前些日子书院罢课。是为您打抱不平而起的?”

    “尹某不知,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照料女儿。”

    李捷没在意他的态度,毕竟从四品高官一夜间被贬成庶民任谁心里都不舒服。

    两人又叙了些闲话,李捷便起身准备告辞了,他带着下人刚走到前院就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躲在角落。

    尹伯耕一见脸色瞬间一变:“二小姐怎么在这里,快把她送回后院。”

    几个仆妇连忙跑过去搀扶着她往后院走。

    “我不走!我要去读书!啊!!!”尹箐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李捷停下脚步。

    尹伯耕面露厌恶大喊道:“快带进去!”

    “哈哈哈哈女子读什么书?皇上他倒行逆施,早晚会遭报应!”尹箐模仿着他爹的口气大声叫喊道。

    尹伯耕吓得脸都黑了,等人被拉走后连忙道:“她脑袋受了伤,醒来就疯疯癫癫的胡说八道,李大人莫要见怪。”

    “无妨,不过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万一让有心人听去,恐怕会怪罪下来。”

    尹伯耕咬紧牙关点点头:“李大人说的是!”

    送走李捷,尹伯耕气的将尹箐院子里的丫鬟和仆妇全部撵了出去,又换了新人继续看着她。

    尹箐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床顶,嘴里嘟嘟囔囔说着胡话,曾经那个聪明伶俐的姑娘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门外两个新来的丫鬟小声议论着:“小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恐怕难了,我听我爹说过,我们镇子上以前有个小孩,从树上跌下来摔破了头。变得跟小姐这般痴痴傻傻的,谁都不认得了,他爹带着他看过许多郎中都没用,后来一个人乱跑掉进池塘里淹死了。”

    两人同时看了眼床上的尹箐,忍不住摇头叹气。

    粉衣丫鬟叹口气道:“真可惜,不然下个月小姐就跟林家公子成亲了。”

    青衣丫鬟道:“是啊,林公子一表人才,如今小姐这个模样,肯定嫁不出去了。”

    如果尹伯耕没被罢官,就算尹箐痴傻对方也得迎娶她进门,如今尹老爷没了官身,婚事恐怕不成了。

    “看你这失落劲儿,不会是想自己陪嫁过去当姨娘吧?”粉衣丫鬟打趣道。

    “你,你莫问胡说。”绿衣丫鬟红着脸追着她打闹,两人跑出屋子。

    等人走后,床上原本双目无神的尹箐瞬间恢复清明,她抬起头朝外看去,见门外没人连忙从床上爬起来。

    原来她并没有疯,之所以装成这样,就是为了躲避父亲安排的婚事。

    自从她醒来后,从下人口中听到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消息,其中就有白露书院惨死十二位女学生,还有父亲买通书生制造混乱。

    尹箐知道,这些事一旦被查出来,一家人恐怕都会受到连累。可如果不说,那惨死的十二名女子将永远没人为她们洗清冤屈。

    尹箐咬住下唇,在正义和亲情面前,毅然决然选择了前者。

    趁着两个丫鬟不在院里,换上提前藏好的丫鬟的衣服,戴上面纱,背上包裹悄悄走到后门。

    守门的小厮并不认识尹箐,毕竟他们一家从上京回来没多久,她也从未走过后门,只当她是府里的丫鬟。

    尹箐捏着嗓子道:“我是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秀珠,出去给小姐买胭脂,麻烦开下门。”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张十文的毛票递了过去。

    小厮没有怀疑,接过钱满脸堆笑的打开门道:“秀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小的提前给您留门。”

    “未时。”

    “好嘞,秀珠姐姐慢走。”

    尹箐脚步坚定的朝外走去。

    *

    李捷前脚刚回到临时居住的客栈,门外就传来消息,说有名女子找他。

    李捷心中好奇,他第一次来苏州,根本没有认识的人,究竟是谁来找他?

    “带她进来吧。”

    不多时尹箐走进来,二人一见面李捷惊讶道:“是你?”

    尹箐跪地道:“民女见过李大人。”

    “快起来,你这是……”李捷不解的看着她,上午在尹家她还一副疯癫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就好了。

    “不瞒大人民女是装疯。”尹箐抬起头,眼底续满泪水。

    “今日前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告知大人!”

    “小姐快请起。”李捷扶起她,让手下将门关好,客栈里人多口杂,别被其他人听见。

    尹箐坐下来,将这些日子苏州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听到白露书院死了十三个人,李捷眉头紧锁,没想到方明璋竟然敢隐瞒这么大的事。

    “尹小姐说的可当真?”

    “民女愿以性命担保,没有一句假话!”

    李捷思虑片刻道:“好,你先回去,这件事暂时不要再对别人说起。”

    尹箐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李捷明白她的意思,伸出手道:“本官也以性命担保,必会还那些女子一个公道!”

    尹箐跪地磕头:“多谢大人。”说罢起身匆匆离开。

    回去的时候并没被人发现,守门的小厮早早给她留了门。

    尹箐在偏房里换回衣裳,揉乱头发又抓了两把泥涂在脸上,然后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院子里。

    两个丫鬟找不到人急坏了,见她回来连忙扯着她去洗脸换衣服,没人知道她干了什么。

    *

    李捷得到消息后并没有轻举妄动,他先是派手下暗中走访去世的十二名女子的亲属。

    因为他们来的太突然,官府没及时安顿这些家属,只威胁他们不许出去乱说,否则抓进府衙大刑伺候。

    不过纸里包不住火,随便找几个人问问,就能问出当日发生了什么事。

    确定事情的真伪后,李捷决定自己亲自去白露书院查看。没想到刚出门就碰上了方明璋,他仿佛是提前知道了消息,非要跟着一起去转转。

    李捷没办法距离,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一起走。

    苏州有名气的书院非常多,表面上看,每个书院都很正常,书生们丝毫没有之前的狂浪的模样,伪装出一副文雅的假象。

    李捷道:“苏州的文化底蕴深厚,学子众多,不像我们老家,会读书的人寥寥无几,能入朝为官的人更少。”

    方明璋自谦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多认得几个字罢了。”

    两人继续走着,李捷突然提议去附近的白露书院转一转。

    方明璋瞬间变了脸色。“白露书院地处偏僻,而且里面的学子也不多,今日就不去了吧。”

    “来都来了,眼下时辰尚早,顺路去转转。”李捷不由分说的上了马车,方知府不得已也上了车。

    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方明璋怀疑他听到什么风声,要不然怎么突然想起去白露书院?

    那地方虽然已经派手下处理过了,就怕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被他发现端倪。

    李捷端坐在马车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心里在思考要怎么才能将那些逼死女学子的书生们绳之于法。

    来之前他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大,如今自己官职比方明璋低半级,处处受他牵制,对后面的事情有些不利。

    来到白露书院门口,这里的大门紧闭,里面一个学子都没有。

    方明璋道:“你看我这记性,白露书院的院长前些日子突犯心疾病逝了,这几日书院暂时关闭了。”

    李捷没理会他的话,径自下了马车朝面走去。

    下属推开书院的大门,这里已经被处理过,地上的血都被清洗干净,只有砖缝里还残存一丝已经干涸,暗红色的血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方明璋背着手踱步过来道:“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方大人相信报应吗?”

    方明璋一愣,:“什么报应?”

    “天理循环。”李捷直勾勾的看着他。

    方明璋非但没害怕反而勾唇笑了一声,低头看着砖缝中的血迹道:“清台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为官想要长久,要学会中庸之道,你这般尖锐的性子早晚是要吃亏的。”

    李捷听出他话语中的威胁,刚想发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他怎么当官就不劳烦你教了!”只见徐冰带着苏州守备和上千兵马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徐相!”李捷惊喜的走过来,刚要跪地行礼,徐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拍了拍。

    对面的方明璋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连忙跪地道:“下官拜见左相。”

    “方明璋听旨,尔放任学子胡作非为是为无知;以至白露书院院长及十二名学生惨死,是为无能;事后没有及时安抚学生家属,追究作乱之人是为无用。吾奉皇帝之命,罢免你苏州知府一职,你可认罪?”

    方明璋伏在地上,半晌才喃喃道:“下官认罪。”

    第162章 入狱

    方明璋被罢免一事并没有在城中大肆宣扬,怕惊动了学府里的学子,因为皇上下令准备把这些人全部送到北狄。

    宋玉竹的原话是“这些人光修学文不修德行,即便以后入朝为官也是祸害,不如干脆断了他们的仕途。”徐冰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流放北狄?!”李捷惊骇道。

    徐冰笑道:“皇上没直接下令杀了他们已经是仁慈,流放至少还有一条生路。”

    李捷在心里暗暗吸了口凉气,让一个读书人去北狄开荒,不亚于判他死刑,看来皇上这次是真怒了!

    “当日参与者众多,就怕误抓了没参加的学子。”

    徐冰道:“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清台你可得把好关啊。”

    “遵命。”这件事有些棘手,不过徐相已经把方明璋这最难的一关搬倒,剩下的无非也就是时间上的事。他多派些人暗中调查走访,肯定能把当日参加游行,逼迫白露书院的学子全部找到。

    “没什么事,下官先退下了。”

    “等等,皇上还交代了一件事。”徐冰从书桌上拿起府印递给他。

    “陛下吩咐由你暂接任苏州知府一职,这里的事全权由你负责。”

    李捷瞪大眼睛,连忙跪地接过府印:“下官必不负皇上所托!”

    “去吧。”

    等人走后,徐冰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皇上的命令其实是,如果李捷办事不力将他遣返回朝,再从朝中选其他人过来接任苏州知府一职。若李捷查出苏州之事,就留下他暂任知府一职。

    虽然是暂任,可也是连跳三级!这小子不到三年时间,就从五品官吏升至从三品大员。如此受皇上器重,除了当年的刘蔺,徐冰再也想不起其他人了。

    李捷之所以得皇上看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对女子入学一事非常支持。

    这几年皇上种种表现不难被人发现,他要扶长乐公主上位。

    徐冰靠在座椅上,手指按着眉心,他并非看不起女子,也不反对女子入朝为官。

    就拿他夫人王庭玥来讲,其父是前朝御史也是大儒,受她父亲影响,王夫人的想法已经超出世间绝大多数的女子。

    可即便是这般的女子,仍旧被世俗所牵制,就连她的婚姻也险些葬入奸人之手。

    长乐那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聪明睿智、机敏过人,如果是男孩,他必举双手双足赞成。可她偏偏是女子,就怕等她大后沉溺儿女情长……

    大启发展到今天不容易,皇上虽正值壮年,可身体一直不算好,每年入冬总会病一场,让他十分担忧。

    想的太多也没什么办法,皇上没有子嗣,更不可能过继旁系子嗣,所以这件事无解。

    徐冰叹了口气,这几年愁的他胡子都白了一把,只能把希望放在长乐身上,希望她能像他哥哥一般,撑起大启的脊梁。

    *

    另一边,学府的学子们以为白露书院这件事过去了,毕竟过了这么久也没人找到他们询问当日的事。

    不少人觉得后怕,幸好朝廷没追究,不然影响了自己的学业和仕途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也有人经过这件事助长了他们身体里邪恶的种子,其中最坏的要数那个姓曹的秀才。

    曹秀才今年已经二十七八岁了,早些年因为学文做的不错,在苏州城里颇有些名气。后来去参加科举,接连几次失利,让他颇受打击。

    从此他的心思就不放在学文上了,有钱的时候去妓坊花楼喝酒买醉,没钱了就跑茶馆里吹嘘。

    今天他同往常一样,被花楼里的小厮撵出来,站在门口吐口水大骂道:“呸!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等小爷哪日发达了,必把你们楼里的姑娘全都扒光了供人淫赏!”

    小厮也不生气,嬉笑着说道:“那就等曹公子哪日发达了再来吧~”

    曹秀才骂骂咧咧的离开花楼,口袋里还有几张毛票,径直去了附近的茶楼醒醒酒,顺便吹嘘一下自己当日的威风。

    晃晃悠悠走到茶楼,挑了一张中间最显眼的桌子做下,曹秀才点了一壶最便宜的毛尖,喝了一口茶吐出几片茶叶道:“要我说这苏州城中,最下三滥的地方就是白露书院了!”

    旁边马上有人闻声望过来道:“此话怎讲?”

    曹秀才靠在椅子上打了个酒嗝道:“这得从前些日子白露书院死了一十三条人命说起。”

    大伙被他吸引住,不少人纷纷凑过来听他吹嘘。

    “还记得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我跟青泸书院的几位同窗一起谈论,其中以为书生说,苏州府所有书院皆不收女子,唯独白露书院还藏着许多女子。”

    “我一听便觉得此事蹊跷,女子哪有读书的本事和天赋?说白了去书院不就是想多结交几个读书人,将来攀个好婚事吗!”

    周围有人附和道:“没错没错,女人生来笨拙,能伺候好男人就成了,读书有什么用。”

    曹秀才龌龊的笑了一声:“嘿嘿,可不是!也不知道白露书院的院长留着那些女学生藏着什么心思,我听着不妥,便纠集了几个书院的书生前去声讨。”

    “伸张正义的人越来越多,青泸书院、北章书院、云通书院、兰泽书院……都去了,全都去了,一千多人堵在白露书院的门口。”曹秀才一口气报了七八个书院的名字,这些书院都是苏州颇为有名的书院。

    “到了白露书院,那院长还试图劝我们回去,你说他胡子都一大把了,还领着十多个女子藏在教室,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大概酒劲上来了,曹秀才有些醉了,趴在桌子打起鼾来。

    旁边人推着他道:“后来呢?”

    “后来啊……我开口说了几句话,那老头竟然活活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屋里那些女子更有趣,像磕鸡蛋似的,一个接一个撞在门口的石墩上,哎呦脑浆子都流了一地……”

    周围嘈杂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只剩曹秀才一个人的笑声,显得格外阴森。

    门外冲进来一队官兵,将傻笑的曹秀才拎起来戴上镣铐拖走。

    大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纷纷结了账回家。

    *

    曹秀才被带到监牢中还没醒酒,负责审问的老狱卒,拎着沾了盐水的牛皮鞭子在他头上抽下去,两鞭子人就清醒了。

    他尖叫道:“啊!!!谁打我,这是哪?快放开我!”

    狱卒吐了口唾沫道:“听闻曹公子嘴皮子可厉害,几句话就气死了白院长和十多个女娃娃,今儿个某便试试。”说着撸起袖子,扇了他几十个耳光,打的曹秀才满口鲜血,吐出七八颗后槽牙。

    此时曹秀才才明白自己因为白露书院的事,被抓进了大牢中。

    “我….我那都是胡说八道,大人饶了小的吧!”

    狱卒吐了口浓痰,拎起皮鞭对着他又抽了十多鞭,打的他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外面守门的狱卒走进来道:“老刘下手轻点,这书生细皮嫩肉可别打死了。”

    “哎。”狱卒这才拎起曹秀才,丢进最脏的一间牢房,里面老鼠蟑螂满地爬,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能活就靠天意了。

    狱卒蹲在门口目光冷冷地说道:“小子,你知道白露书院里死得丫头,有一个是俺外甥女吗?”

    曹秀才露出惊恐的目光,他哪里知道这些。

    “我们小妮儿从小就聪明伶俐,读书比男娃子还厉害,她说要考状元给大舅买酒喝哩,可惜我啊,再也喝不上囡囡的酒了。”

    “你是真该死啊!”

    曹秀才吓得眼皮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

    没过几日,各个书院的学生都被抓进了牢房里,因为抓捕的人数众多,府衙的牢房盛不下了,多出来的被关在兵马司的马房里。

    其中也不乏有大户人家的公子,他们的父母听到消息立马带着金银准备去找关系放人。

    天色还未亮,府衙门口便停着十多辆马车,马车上的人几乎都一夜未眠。

    昨天突然接到消息,自家子侄突然被官兵带走,急的他们连夜便赶了过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辆宽敞的马车上坐着三名衣着华丽的人,中间那个身材肥硕的男子是苏州富绅林孝恩,他的独子林丰被关起来了。

    坐在两旁的,一个是林孝恩的夫人高氏,另一个则是苏州通判高仕锦,他也是林孝恩的小舅子。

    “这么说丰儿他是因为前些日子去游行被抓的?”林孝恩询问道。

    高仕锦点点头:“这件事惊动了朝廷,派了钦差专门调查此案。”

    “又不是多大的事,干嘛突然抓人啊,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宿可别把丰儿冻着才好。”高氏嘟嘟囔囔的说。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就把丰儿送到中州游学去了。”高氏有些埋怨弟弟,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活?

    高仕锦也有些委屈:“我也是今日才接到消息,谁能想到他们会突然发难。”

    林孝恩安抚夫人道:“好了,这件事仕锦也没办法,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先把丰儿弄出来。”

    高仕锦点头:“没错,只要见到方大人就好办了。”以他跟方明璋的关系,放了外甥不过一句话的事。

    跟他们有一样想法的还有许多人,他们不知道方明璋已经被罢了官,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毕竟被关押的学子有上千人,法不责众,想来朝廷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竟然还有学子在监牢里开起了诗会,他们嬉笑打趣,说监牢里开诗会也别有一番趣味。

    浑然不知,他们的前途已经走到了尽头,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尽的苦难与寒冷。

    第163章 平南县

    “你说什么?!”

    “被…被抓的学子全部流放北狄,择日就要启程了。”

    林孝恩的脸色终于绷不住,拉着小舅子急切道:“能不能想想办法,五千两不行就送一万两,哪怕是倾家荡产也得把丰儿救出来啊!”

    高仕锦为难道:“姐夫,眼下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了,我昨日才知道方大人已经被罢官了,新上任的知府并不认识,贸然送去银子恐怕连我的官职都保不住了。”

    林孝恩脸色惨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既然在知府这想不出办法,那就在路上想办法!”

    北狄那地方岂是人能待的?且不说这一路有几千里,气候苦寒,野兽横生,听说还有不少未开化的野蛮人。儿子能不能熬过这一路都是未知数,他断不能让丰儿去北狄。

    “我这就找人去联系负责押送学子的官兵,姐姐那边要跟她说一声吗?”

    林孝恩摇头道:“别跟她说了,她知道也帮不上忙,平白跟着着急上火。”

    “哎。”高仕锦匆匆离开,林孝恩想了想又匆匆开库房,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文玩字画,想办法见新任知府一面。

    *

    苏州府衙内,李捷正坐在书房里奋笔疾书。

    这次押送途径上京,为了防止有人中途买通官兵替换人,李捷特地写信求了京西大营的将军帮忙清点人数。

    写完信封上火漆,让下属加急送回去,最多十日就到了。

    门外有人禀报:“大人,不少学子的家属想要见您。”

    “不见。”李捷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求情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况且这是皇上下的圣旨,他也没办法。

    快到晌午的时候,苏州守备杨宝山来了。

    “大人,押送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启程。”押送上千人可不是儿戏,需要提前准备许多东西,囚服、刑具,以及路上的粮草。

    李捷面色森冷道:“传令下去,押送罪人即刻出发前往北狄,路上不许耽搁!”

    “遵命。”杨宝山脚步匆匆的朝监牢处走去。

    此时被抓的学子们还不知道即将要被流放。不过大多人神色惶惶,不像前几日那般活泼。

    因为这里的环境实在太差了!

    睡的是茅草铺的床,上面的铺盖不知道多少人盖过,又脏又臭里面还生满了虱子跳蚤。

    吃的是粗糙的咸豆饼、苞谷饼子,连菜都没有,吞咽一口嗓子生疼,这东西喂狗,狗都不吃!

    更别提一间牢房关了几十个人,光排泄就是个大问题。

    小解还好,大号被几十个人围观实在难为情,而且排泄物气味难闻,这几日身上都熏臭了,简直无法忍受。

    原本以为关两日就能把他们放出来,结果一连关了四五天也不见放人,不少人开始慌了。

    “来人啊!快放我们出去!快来人啊!”一群人拍打着牢房的大门吵嚷着,其中就有林孝恩的独子林丰。

    他从小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连着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一圈,急得满嘴燎泡。

    “吵什么吵,给我老老实实待着!”狱卒拿大棒敲了敲牢房的门。

    林丰高声道:“我舅舅可是苏州通判高仕锦,赶紧放我出去,否则我必让他降罪与你!”

    往常这番话说完,狱卒肯定会低声下气的安抚他别着急,自己这就放他出去。

    没想到今日这狱卒非但没给他面子,反而嘲讽道:“通判?你舅舅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都给我老实点,不然别怪我手里的棒子不长眼!”

    林丰瞪大眼睛,双手紧紧的抓着栏杆,心中惊骇不已。

    平日以林丰为首的那群学子一时也慌了神,连他舅舅都没办法摆平,其他人更没办法了。

    有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小声啜泣:“这可怎么办啊……我爹要是知道我闯了这么大的祸,肯定会打断我的腿……”

    “都怪你,要不是当日你叫我去白露书院,我哪会被抓!”

    “怎么能怪我?腿长在你自己身上,又不是我拉着你去的!”

    也有人壮着胆子道:“别怕,咱们这么多人,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这话前几日说还管用,如今已经没人再相信。

    就在他们吵吵嚷嚷的时候,监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伙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趴在牢门前向外张望,不多时走进来一队官兵,他们不声不响的打开牢房的大门,将成捆的囚服扔进去道:“赶紧穿上准备出去了!”

    大伙面色一喜,纷纷夺过衣服往身上套,林丰拿着灰白色的囚服有些不解道:“要放我们出去怎么还得穿这衣服?”

    官兵没有回答,反而更加紧迫的催促,敢有不穿的,直接胖揍一顿,拉起来套上。

    所有人穿好囚服后,排成队浩浩荡荡的走了出来。

    今天天气阴霾,亦如这些学子的脸色,来到外面他们才明白,官府并没有要放他们离开的打算。

    “排好队,戴上镣铐!”杨宝山一声令下,士兵们拎着哗啦啦响的铁链子走过来,像串蚂蚱一样把人拷在一起,又驱赶着他们朝外面走去。

    林丰看见杨宝山眼睛一亮,这人他见过,之前还跟舅舅一起吃过饭呢!

    “杨大伯,是我啊,快放我回去吧!”

    没想到杨宝山跟没听见一般,扭过头继续清点人数。

    士兵见状,将手中的鞭子狠狠的抽了过去,林丰被抽的失声尖叫,不敢再喧哗。

    清点完人数,苏州守备骑在马上声音不高的说道:“尔等不思学业,聚众闹事,逼死十三条人命。皇上念你们年幼不知对错,免了你们的死罪,不过活罪难逃,即日起流放至北狄,开荒将功赎罪!”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不少学子吓得瘫坐在地上尿湿了裤子,更有人直接吓昏了过去。

    昏过去的学子直接被一盆凉水浇醒,谁都不能耽搁赶路的时辰,随着一声令下,一千三百名余名闹事的学子,被迫踏上了北行的流放之路。

    林丰的舅舅托人找了一圈,也没有敢插手这件事的人。

    上面下了死命令,押送途中少一人或者换一人,守备都要自己亲自顶上,中途若是有病死的,尸首就地焚烧将骨灰带回来。

    北上数千里的路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不能走到终点都是未知数。

    林孝恩实在没了办法,只能给负责押送的士兵送去银子打点一番,希望儿子路上少受点苦。

    这件事在整个江南掀起了轩然大波,没有被抓的学子都在暗暗庆幸,自己当日没参加那次游行。

    不过从此之后,再也没人敢对女子入学大做文章了。

    *

    罪人处理完,李捷又马不停蹄的去安抚那些失去孩子的百姓和白院长的亲属。

    白宏家中只剩下老妻一人,夫妻二人原本养育了三女一子,儿子年幼时夭折,女儿们成亲后家里只剩夫妻二人。

    白院长突然离世,给他夫人的打击非常大,一夜间白了头发。城里还谣传着许多污言秽语的话,污蔑白宏为人不正,使得三个女儿都没办法归宁。

    李捷来的时候,白夫人正在院子里缝冬衣,听见敲门声颤颤巍巍的起身开门。

    看见李捷疑惑道:“你找谁啊?”

    “晚生是特地来找您的。”

    “那,那进来吧。”

    白院长的家中十分朴素,老式的庭院里种着几株青竹,亦如他这个人一般,骨直气清。

    白夫人让下人搬来凳子,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你……你们是我家相公的学生吗?”

    过去经常有白宏的学生来家中做客,自从他去世后便再也没人登门了。

    李捷道:“晚辈是新任的苏州知府,此行来是受皇上所托,特来询问您可不可以在白露书院为他立一座纪念碑,来纪念他保护学子的英勇事迹?”

    白夫人呆愣住,瞬间红了眼眶。

    她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竟是新任的知府,更没想到皇上要为相公立碑,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李捷连忙递过帕子,等老夫人平复下情绪后,才谈论起白院长。

    虽然素未谋面,但李捷也能想象出这个将自己一生奉献给书院的老人。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劝着那些闹事的学生回去学习。

    可惜他既没有劝回那些人,也没有保住自己的学生。

    两人一直聊到中午,老夫人要留他们用饭,李捷才起身告辞。

    离开白家后,李捷带着下属又去了其他学生的家中探望,给他们发放了朝廷拨下来的抚恤金,还告知他们要在书院立碑的事。

    这些人无一不是热泪盈眶,感激朝廷的体恤,为民做主。

    其实百姓的想法很简单,就想给自己家的女儿讨要个说法,姑娘家别死的不明不白。

    偏偏方明璋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寒了百姓的心,也让宋玉竹对他失了望,最后落得被罢官的下场。

    *

    苏州的事办完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徐冰也准备北上回京了。

    天气寒冷,通往北方的运河冻住,不能再走水路,退求其次乘坐火车回上京。

    徐冰想起自己的老朋友韩松,此行刚好经过肃州,干脆去他那转一转。

    去年两人通过几封信,信上说这几年平南县发展的十分迅速,特别是当地的温泉打出了名气,不少外地游客专门赶在冬季前去游玩。

    平南县也从之前的贫困县逐渐富裕起来,去年考评居然评了中上,这是过去十多年里从未有过的事!

    徐冰从信上都能看出老友的兴奋,自己也为他高兴。

    火车行驶了六七日抵达了肃州,平南县在肃州北部,这里专门设立了一个小中转站,十分方便外地游客来旅游。

    此行徐冰是私人行程,所以并没有大张起鼓,身边只带了六个侍卫和两个仆从,看起来就像是来游玩的富家老爷。

    结果刚下火车就被一群身材魁梧,拎着柴刀的村民团团围住:“恁是来旅游的吧?”

    侍卫警惕的把徐冰围在中间,怒斥道:“放肆!你们想干什么?!”

    第164章 叙旧

    “俺就问问,恁是来旅游的吗?”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为首的汉子见他们警惕的盯着自己,连忙让同伴们收起柴刀,呲牙笑道:“恁误会俺们了,俺可不是来打劫的,俺是拉客人的!”

    徐冰疑惑道:“拉客人?”

    汉子指着旁边停着一排牛车道:“看那边的牛车没,那都是俺们的车,从车站到平南县温泉还有十多里路哩,坐牛车走方便的很!”

    徐冰道:“车费贵吗?”

    “不贵不贵,一个人十文钱。”

    倒真不贵,徐冰让侍卫收拾行囊,准备坐牛车去温泉镇。

    小厮立秋连忙拦住他:“相爷,咱们真坐啊?万一他们……不安好心,半路上见财起意伤了您怎么办?”

    徐冰捋着胡子小声道:“你看那些牛车,上面糊了棚子下面还铺了草席,是专门拉人的车。

    这些人虽然看着身材高大,可眼神清澈,不像是穷凶极恶的人。况且侍卫也不是吃素的,若是连几个普通百姓都打不过,还不如回去种地。”

    立秋还是有些忐忑,拎着包裹紧紧跟在徐冰身后。

    因为人数较多,分了三个牛车乘坐,徐冰坐的恰好就是刚才说话那汉子的牛车。

    赶车的汉子甩着鞭子道:“前面颠簸,老爷您坐稳喽。”

    “哎。”徐冰挑了个舒服的坐姿坐下,两个功夫最好的侍卫护在他身边。

    徐冰道:“小兄弟,你们刚才为何要拿着柴刀接人?”

    “嗐,还不是让平北县闹的!”这汉子是个能说会道的,将之前发生的事徐徐道来。

    “前几年我们这里十分贫困,老百姓吃不起饭,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后来县令带领我们修温泉,不少外地人过来游玩,县里的百姓日子才好过起来。”

    “平南县富裕了,隔壁平北县眼红得不行,他们县里没有温泉,便时不时去车站打劫来旅游的客人,使得外地游客都不敢来了。”

    “县令一看那哪成啊,这对砸我们平南县的招牌吗!好不容易做起买卖,怎么能让他们搅和黄了?便下令让县里的汉子赶着牛车去火车站接人,既能赚钱又可以保护游客。”

    “刚才我们刚跟平北县的几个小杂碎打了一架,没来得及收刀您就到了。”

    徐冰笑着捋着胡子道:“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一举两得,不过下次你们可别在拿着柴刀接人了,怪吓人的。”

    车上的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老爷您打哪来啊?”

    徐冰抱着膝盖道:“从苏州来的。”

    “苏州可是好地方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听说那的风景美如画,等俺赞够了钱带婆姨也去瞧瞧!”

    徐冰点头附和,“风景是不错,值得去一趟。”

    汉子质朴的笑道:“俺们平南县也不错,温泉池子多,这几年还盖了暖房,冬天都能吃到新鲜的瓜果蔬菜。特别是特产的羊角脆瓜,味道香甜水分足,绝对让您大饱口福!”

    “哦?那我的好好尝一尝。”

    谈笑间牛车已经到了平南县,眼下正直初冬,前几日下了场小雪,路上的积雪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街上来往的行人不少,有穿皮袄戴着皮帽的,也有的穿绸缎袄袍,看上去日子确实富足了。

    “吁~~到了,下车慢点。”

    “好。”侍卫扶着徐冰下了马车,立秋从怀里掏出一百文的票子递给他。

    “一共九人,找您十文。”汉子从怀里掏零钱。

    立秋连忙摆摆手:“不用了。”载了他们走这么远的路,十文钱哪好意思要。

    汉子也没客气,像他们这些拉脚的车夫经常能收到这种打赏,多了不嫌多,少了不嫌少。

    等人走后,徐冰没直接去县衙,而是带着下属沿着路边溜达起来。

    其实许多年前他曾来过一次平南县,不过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

    那会徐冰才二十六七岁,科举失利后被派遣到西州任职,刚巧跟韩松同路二人便结伴出发。

    途径平南县附近时,遭遇劫匪,那伙人穷凶极恶,听闻二人是准备上任的官吏,竟打起杀人灭口的主意。

    幸好韩松会点拳脚功夫,带着他逃出来顺利赴任。

    他在平南县小住了半个月,当时这里穷的一条街都看不见一座饭馆,街上要饭的乞丐比比皆是,百姓们瘦骨嶙峋衣不蔽体。

    如今再一对比,简直天翻地覆两个模样,看来敬怀这几年没白下功夫。

    转了一圈来到平南县衙门,立秋上前跟守门的衙役打招呼,说要韩大人的朋友来见他。

    衙役没敢耽搁,跑进去传了话,不多时韩松从里面走了出来。

    乍一见面,韩松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四十多岁的人跑着就过来了,一把抱住徐冰激动道:“哎哟我的天爷,你咋来了!”

    徐冰笑着拍着他的后背道:“快松开我,快让你勒断气了。”

    韩松放开他,端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哎呀,你来怎么没提起给我写封信?着实把我惊着了。这……这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行啦,快进去吧。”徐冰让自己这老友臊得脸通红,推着他进了县衙里。

    自打上次一别,两人有四年多没见过面,韩松两鬓都白了不少,徐冰也多了几条皱纹。

    二人坐在书房里,侍从搬来炭火烧水沏茶。

    “子芳,这次怎有有时间来我这里来?”韩松屏退了下人,自己亲自给他斟茶。

    徐冰接过茶杯道:“皇上派我去苏州办事,回来刚好顺路过来看看你。”

    韩松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你不会专门来看我。”

    “我都快忙死了,哪有闲心出来游玩。”

    “我知晓,跟你开玩笑呢,皇上派你去苏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徐冰放下茶杯道:“这件事还真不小,估计年后就传到你这边了。”

    他将苏州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跟韩松说了一遍,说到最后皇上一下流放了上千学子,韩松惊讶的坐直身子。

    “一千多个人全都流放了?!”

    徐冰点了点头,“我也劝过皇上,流放北狄这责罚是不是太重了,可皇上这次摆明了要从重发落。”

    韩松叹了口气:“寒窗苦读十几载,一朝化为泡影,可惜了。”

    徐冰道:“不说那些了,我来时见县城里变化非常大,这几年平南县被你治理的不错啊!”

    提起这个韩松可是有一肚子话要说,不过眼下天色渐晚,徐冰一行人舟车劳顿还未用晚饭。

    “走,我们先出去吃饭,边吃边聊!”

    *

    福满楼是平南县里比较有名的酒楼之一,这里的最有名的一道菜叫蒜泥肘花。

    从用料到加工都及其讲究,选刚出栏的猪前肘,提前一日料理好,小火慢炖八个时辰才能出锅。

    刚出锅的肘花软而不烂,肥而不腻,吃一口简直都要香掉牙,每日都供不应求,想要吃上新鲜的肘花必须提前几日预定。

    韩松带着徐冰一行人来的时候,肘子已经预订完了,韩松找到酒楼的东家商量,看能不能匀出一个,给徐冰尝尝鲜。

    酒楼老板也是爽快人,直接把给媳妇留的那只肘花让了出来。

    侍从们留在楼下吃饭,二人去了楼上的雅间。肃州的菜系以荤菜为主,虽然不如南方菜精细,但胜在量大味足,吃的人胃口大开。

    “快尝尝这道肘花,吃过一次绝对忘不了!”

    徐冰拿起筷子夹一块尝了尝,香味瞬间在嘴里爆开,软烂的皮肉都不用嚼,一抿就化了。

    “唔!这味道可真不错!”

    韩松自己也夹了一块,一口下肚美的直叹息。

    两人都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斟酒闲聊起来。

    “你让我弄的那个温泉,我从上京回来就带着百姓们弄起来了。不过起先他们都不相信这池子能赚钱,毕竟我们这穷山僻壤,谁会千里迢迢来这里就为了泡泡澡,没想到后来火车道建过来了!”

    提起这个,韩松显得格外兴奋。“你说那么重的铁皮疙瘩怎么就能自己跑起来呢?”

    “我也不知道,都是科研部那些人研究出来的,听说这火车的模样还是皇上自己亲手画出来的。”徐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韩松瞬间明白,兴许这火车就是皇上施展的神通。

    皇上跟普通人不一样,这件事从上次进京就看出来了,那场阅兵仪式至今让他印象深刻,还有后来的运动会,哪是普通人能想出来的。

    徐冰:“来的路上,听说平北县的百姓经常去车站打劫?”

    “可不是!”提起这件事韩松一肚子火气。

    “你说哪有这么不要脸的的人?平南平北是兄弟县,前些年我们穷的时候,他们瞧不起我们,如今我们富裕了,他们变了法的想祸害我们,真是锅台上长竹子,损到家了!”

    徐冰被他逗笑:“你派人去接游客是个好办法,不如发展起来,给他们配上专门的马车,再写几个牌子挂在站台上,免得有人不清楚被那些汉子吓着。”

    “行,等回去我吩咐他们照办。”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微醺,平日徐冰难得有人喝酒聊天,二人因为身份悬殊,反而没有那么多顾忌。

    “敬怀,看到你这里好起来,我真高兴。”

    韩松笑着干了一杯酒,“高兴!”

    “真羡慕你啊……”徐冰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韩松听出他话里有话,忍不住问到:“子芳,是不是上京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他为难你了?”

    “皇上没为难我,但却比为难我更让我为难。”

    韩松被他绕的有点晕,不解的看着他。

    徐冰幽幽道:“皇上他……可能要立长乐公主为储君。”

    第165章 沉睡

    “这…这怎么可能?”韩松惊讶的筷子都掉了。

    徐冰摆了摆手道:“这也是我的猜测,究竟如何还是未知。”

    韩松惊讶过后反而并没有太多想法,毕竟他一个七品芝麻官,谁当皇帝都跟他没关系。

    不过看徐冰这副模样,多半是愁了好长时间,胡子都愁白了。

    “你也别想太多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上若真属意公主你也拦不住,不如顺其自然,看开一些。”

    徐冰喝尽杯中酒道:“是我糊涂了,还不如你通透。”

    “你是身在其中当局者迷,不像我只要管好这一亩三分地就成了。行了,你也别愁了,一会我带你去温泉泡一泡,好好疏解疏解。”

    二人相携着下了楼,坐上马车去附近的温泉馆。

    *

    平南县有大大小小的温泉馆十几家,收费的标准不一,便宜的馆子泡一次不过十多文钱,贵一些的几百、上千文的也有。

    时下正是泡温泉的好季节,当地人偶尔也会来泡一泡,温泉馆门外停着不少马车,看样子生意确实不错。

    韩松带着他去了当地最大的一家温泉馆叫町水阁,这里有三十多间独立的温泉池子,能同时容纳上百人。

    二人一进去,掌柜的就认出了韩县令,这可是稀客啊!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他来泡温泉。亲自接待二人,开了最豪华的那间浴池。

    进去后要先换衣服,浴池会免费提供泡温泉专用的棉纱裤,还有擦洗用的棉纱浴巾和皂角盒。

    徐冰还是第一次来泡温泉,对这里有些好奇,赤脚穿过一条鹅卵石铺设的窄路,来到温泉池。这里雾气昭昭恍若仙境,隐约间能听见潺潺流水声,以及温泉池中特有的硫磺味道。

    “前面就是温泉池了,池中湿滑,您二位慢点。”掌柜的给介绍道。

    韩松道:“你忙去吧,待会让小二给我们上两盘瓜果。”

    “好的,好的。”

    掌柜的离开后,屋里只剩二人,徐冰蹲下撩了撩水,温度适宜不冷也不烫。

    一进到池子里才感觉到这温泉的好,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让人舒服的喟叹。

    韩松在另一边坐下,叹气道:“今个托你的福,我也能享受享受。”

    “你就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想来不就来了?”

    “唉?那可不行,这里太过安逸,耽于享乐就离贪赃枉法不远了。”

    徐冰忍不住笑道:“没错,这点你倒是看得清楚。”

    大概能结为挚友的人,性情都差不多,韩松若是那种沉迷享乐的人,怕是跟徐冰也做不了朋友。

    温泉的热气上升,蒸的人酒气也涌了上来,二人面色通红的靠在石头上。

    “敬怀,明年考核这里肯定会评上等,届时我帮你活动活动关系,升去上京如何?”

    韩松一愣,“去上京?”

    “虽然进六部有些困难,不过以你的资历,调去五寺六科做主事,应当都没问题。”

    如果是十年前让他去上京,韩松肯定眼都不眨一口答应,因为京官的上升空间可比地方官员大多了!

    而且上京的机遇也多,哪怕是平调进上京都算升官。

    韩松思索半晌道:“还是算了吧,我都四十二岁了,在这平南县当了半辈子的县令,对这里感情深厚。况且我的孩子们也都在这扎了根,离开他们我舍不得。”

    韩松与夫人养育了五个孩子,最大的已经二十五岁,最小的也有十七岁,儿女们都成了家,正是儿孙满堂享天伦乐的时候。

    徐冰道:“确实,离开孩子是件困难的事。”他家中也有三个儿子,最大的今年十岁,最小的才牙牙学语,自己出来一个多月了,已经十分想念他们。

    “只是下次再见面,又不知是何时了。”

    *

    徐冰在平南县待了两日便动身回了上京,十二月初四抵达上京车站。

    刚下车就接到了一件不好的消息,皇上身体不适已经连续四天没上朝。

    “太医去看过了吗?”徐冰脚步匆匆的朝皇宫走去。

    “看过了,只说是略感伤寒身体不适。前几日秦大人他们进宫了一趟,听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同行的刘蔺低声道。

    徐冰脚步一顿,宋玉竹是出了名的勤政,若只单单是身体不适,不可能四日不上早朝,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二人来到后宫,徐冰递了牌子很快便放行。

    寝宫大门紧闭,门外守卫森严。

    寝宫里宋玉竹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他这一觉,已经整整睡了四天。

    四天前,宋玉竹下了朝急匆匆的赶回寝宫,吩咐李得海赶紧去宣赵骁进宫。

    赵骁回来时见宋玉竹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便没打扰。

    快到晌午,赵骁又去叫了几声,发现他依旧没有反应,这才察觉出不对劲,赶紧叫来太医。

    刚巧当日在太医苑当值的是宋玉民,他进宫后仔细给堂哥检查完身体,面色凝重的说:“陛下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没问题为何一直不醒?”

    “这……下官不知,不过从脉象看,陛下确实是处在睡眠的状态,不是昏厥。”

    赵骁沉默了片刻道:“对外宣称皇上染了风寒,其他的一律不可说。”

    宋玉民点头:“下官明白。”

    之后的几日赵骁昼夜不眠的守在宋玉竹身边,生怕自己出去一趟,宋玉竹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叩叩叩。”响起敲门声。

    李得海在门外小声道:“徐相和刘尚书来了。”

    赵骁放下床帷,起身打开了大门。

    徐冰和刘蔺走了进来,二人一进来赵骁便关上了大门,防止别人窥探。

    “微臣拜见皇上!”徐冰和刘蔺跪地磕头,等了半天也不见应达。

    赵骁声音喑哑道:“起来吧,皇上还在睡觉。”

    徐冰惊疑的站起来,他见赵骁眼底青黑,嘴唇干裂,脸上的胡渣都冒了出来,看来这几日一直没休息。

    “皇上病的怎么样了?”

    若是别人询问,赵骁肯定不可能说实话,不过徐冰跟旁人不同,这件事没办法瞒着他。

    “不太好,这几天一直都在昏睡着,始终没醒过。”

    “睡了四天?!”徐冰心中惊骇不已,走上前撩起一角床帷,见宋玉竹双眸紧闭,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赵骁把前几日发生的事讲给他听,徐冰听完道:“如今之际必须先稳住朝廷,以免发生动荡。”

    赵骁:“这几日朝中的事,就劳烦徐相了。”

    “应该的,希望皇上能赶紧醒过来,不过我们也得做两手准备。”

    徐冰说的话,听得旁边刘蔺心里咯噔一下,两手准备难道是……

    赵骁面色阴郁的点点头:“派钦天监去寻卧龙穴。”

    这种情况谁都不希望发生,不过万一真醒不过来,也得做好万全准备。

    还有储君一事,兹事体大,不是一时半刻能绝对的。徐冰见赵骁神色萎靡没什么精神,便带着刘蔺先退了出去。

    赵骁回到床前,拉起宋玉竹的手放在脸颊上蹭了蹭,“阿竹,快点醒过来吧。”

    *

    此时的宋玉竹正被困在一座空无一物的大房子里,漆黑的房间里闪烁着淡蓝色的微光。

    四天前,在上朝时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响起提示,见上面蹦出一条十分钟后即将维护的消息。

    宋玉竹觉得奇怪,下了朝赶紧回到寝宫等待。

    他不知道系统维护是什么意思,因为从接触到这个系统开始,还是头一次发生这种事情。

    随着倒计时越来越少,他心中也越发不安,前一刻他让李得海去叫赵骁回宫,下一秒眼前一黑彻底陷入黑暗,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说是黑暗倒也不完全黑,周围隐约还能看见许多幽蓝色的微光闪烁。

    宋玉竹走上前仔细一看那些光,是由许多不同的数字符号组成,像是一串串代码,看得人眼花缭乱。

    “有人吗?”宋玉竹小声询问。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他忍不住大喊一声:“这是哪?有没有人在?”

    依旧没人回答,没办法他只能坐在地上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少久,就在他被闷的即将发疯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提示。

    “滴,系统维护结束。”

    宋玉竹连忙起身,还没来得及查看,突然一阵失重感,整个人从高空坠落。

    他惊恐的挥舞着手臂,一阵尖叫过后猛地从床上惊醒!

    “玉竹,玉竹!快醒醒!”赵骁拉着他的胳膊晃动。

    “阿骁?”宋玉竹睁开眼睛看着他,见他双目赤红,脸色沧桑的不像话,连忙要起身,却发现身体虚弱的用不上力。

    “我……我这是怎么了?”

    “你睡了七天。”

    这七天赵骁几乎没怎么休息过,没日没夜的守在宋玉竹的身边,照顾他的起居。

    宋玉竹没想到自己被困在里面这么久,心里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后怕。

    他拉住赵骁的手道:“这几日让你受惊了。”

    赵骁狠狠的把他扣在怀里,“我以为……以为你……”他哽咽的说不出口,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宋玉竹驾崩,他也不愿独活,修建一座陵墓将两人一起葬进去。

    “对不起……”宋玉竹回抱住他,轻抚着他颤抖的脊梁。

    半晌赵骁平复下心情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

    “以后还会再这样吗?”

    宋玉竹无奈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其实宋玉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没办法印证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所以没说出口。

    “我睡着的这些□□中还好吗?”

    宋玉竹低咳几声继续问,“徐冰回来了吗?北关的军费户部审核的怎么样了,橡胶粘合剂……”

    赵骁突然打断他的话“玉竹,能不能不做皇帝了?”

    第166章 储君

    有那么一瞬间,赵骁甚至想带宋玉竹离开这里,去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厮守终生。

    管其他人是死是活,朝堂上的事与他又有何干?谁都不抵宋玉竹在他心中的份量!

    可赵骁心里明白,宋玉竹不会放弃百姓,更不会放弃这个由他一手建立的国家。

    宋玉竹看着爱人赤红的双眸,心蓦得一痛。

    “玉潼年纪还太小,怎么也要等到她成年,才能将皇位传给她啊。”

    赵骁惊讶的抬起头,“你…你愿意?”

    宋玉竹点点头:“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培养玉潼,帮她铺路不就是为了让她能接我的位置吗。”

    自己不是来自这个时代的人,有太多超前的想法未必是好事。加上这次突然陷入沉睡,让他更加重了退位的想法。

    系统的存在有利有弊,下一次维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万一自己真的长睡不醒,国家也得继续维持运转。

    “现在什么时辰了?”

    赵骁大喊一声:“李得海,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刚过了辰……万岁爷您醒了!”李得海又惊又喜,跪在床边恸哭起来。

    “哎呦我的万岁爷,您可把老奴吓死了!”

    “行了,朕这不是没事么。”

    李得海擦着眼泪道:“您知道这几日奴才们是怎么过的么?担惊受怕的睡不着觉,您可不能再这么吓奴才了。”

    他能不害怕吗?说句不好听的,宋玉竹活着,他是内宫总管,若是他没了,自己都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况且这么多年的相处的主仆情谊,担心有八分是发自真心的。

    “时候尚早,我先休息一会,过了午时宣六部尚书,五寺卿,内阁官员以及所有三品以上的大臣进宫。”

    “是!”李得海退了出去。

    赵骁扶着宋玉竹重新躺回床上,这七天一直昏睡,尽管有老参吊着元气,身体还是十分虚弱,说完这几句话,累的他出了一身的虚汗。

    赵骁吩咐内侍去准备热水,帮他洗了洗澡,换上干净的衣裳。

    御膳房也送来的几样简单的清粥小菜,刚醒过来肠胃比较虚弱,吃不了太油腻的食物。

    “我昏睡的这几日,爹娘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敢告诉他们。”

    “那就好。”宋玉竹不想让父母担心,特别是江蓉,这几年上了年纪身体不太好,万一被她知道少不了跟着担惊受怕。

    “倒是玉潼来过好几次,我没让她见你,估计她已经猜出你病了。”

    正说着,门外的侍从小声禀报:“陛下,长乐公主又来了。”

    宋玉潼站在门口,以为这次还会同往常一样被拒之门外,没想到等了片刻,内侍居然告诉她可以进去。

    宋玉潼惊讶的走进去,看见床上正在吃饭的哥哥,鼻子一酸,瞬间红了眼圈。

    宋玉竹朝她招了招手,“快过来,外面冷不冷?”

    “不冷,哥你病好了吗?”宋玉潼走过来,强装镇定的坐在他身边。

    宋玉竹帮她解开披风,“好了,这几日让你担心了。”

    宋玉潼毕竟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藏不住情绪,听到哥哥安慰,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他们不让我来看你,可我想你了。”

    宋玉竹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好啦,都是大姑娘了不哭鼻子,吃饭了吗?让赵骁给你成一碗粥喝。”

    宋玉潼在家已经吃过了,但还是接过赵骁递过来的粥,陪着宋玉竹喝了一碗。

    吃过饭宋玉竹精神好了一些,“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看书,奏折批阅了吗?”

    宋玉潼乖乖点头:“每天上午跟着太傅读书,下午批奏折。”

    “跟哥哥讲讲朝中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

    宋玉潼清了清嗓子,将这几日奏折上的事一一叙述:“苏州的案子已经解决好了,涉事的一千三百名学子全部流放北狄,如今差不多已经走到滁州附近,徐相将李捷留在了苏州,暂任知府一职。”

    “今年北关裁兵三万,军费也比往年少拨了三十万两,前日户部拨款一百万两白银,已经送往北关了。”

    宋玉竹微微点了点头,裁兵这件事是今年做出比较大的举措。

    北关是大启与金国相连的地方,之前屯了十五万大军,就是为了防止金人入侵。

    如今大启的□□发展迅速,威慑力十足,已经不需要太多士兵驻守,况且养兵是一件耗资巨大的事,不如裁掉一部分人,减少军费开销。

    “还有梁州发生雪患,当地十六个县受灾,户部已经拨款救灾,朝中还未拟选前去主持赈灾的官员。”

    宋玉竹道:“你心中可有推荐的人选?”

    宋玉潼想了想:“户部右侍郎夏大人就是不错的人员,他老家就在梁州,应当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他此前还主持过中州水患的赈灾,想来对这件事得心应手。”

    “好,就依你说的办。”

    *

    快到午时,朝中三品的官员已经全部在宫门口等候着了。

    今天难得天气不错,虽然寒冬腊月但太阳很足,晒得人暖盈盈的,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宫墙上的积雪被太阳一照,闪烁着七彩的光芒,着实赏心悦目。

    然而大家却没空欣赏这些,皇上一连七天没上过朝,让官员们各个提心吊胆,这是自他登基后第一次休息这么久。

    最重要的是,之前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既不知道皇上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现在身体如何,如今突然召他们进宫,生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这些人里只有徐冰和刘蔺了解实情,两人的脸色也同样不安,因为他们不知道皇上究竟是醒了,还是没醒……

    等了半刻,宫门打开,三十多位官员排着队走了进来,内侍带着他们去了养心殿。

    进了殿里没见到皇上,徐冰心里咯噔一下,脚下一个踉跄。

    刘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低声道:“徐相,您没事吧?”

    徐冰勉强站直身体,“没事。”

    站在后面的秦凤图看出端倪,脸色也是瞬间一变,手指不安的扣住掌心。

    前几日他同张齐开进宫见陛下,结果却被拒之门外,那时他们二人心中就有了不好的猜测。如今再看徐冰的神情,几乎可以确定,皇上肯定是不太好了……

    虽然他是前朝旧臣,可毫无疑问宋玉竹绝对是他辅佐过最好的皇帝。节俭爱民、励精图治、任贤革新、体察民隐……

    因为有这样的好皇帝,大启才能这么快发展起来。百姓不再受战火的苦难,天下子民都能吃饱穿暖,如此太平盛世当得起明君美誉!

    长治帝过了年才二十七岁啊!怎么突然就……他眼眶发热,胸口闷的喘不过气。

    如今长乐公主还年幼,难以想象皇上若是没了,大启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养心殿的气氛十分压抑,就连平日木讷的沈伦都察觉出不妥了,他虽然官不及三品,但作为科研部的主事也被叫进了宫。

    一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如今见身边的人各个面色忧虑,顿时明白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正当这些大臣们悲戚时,门外赵骁和宋玉潼扶着宋玉竹走了进来。

    “这几日让爱卿们担忧了。”

    “陛下?!”百官们惊喜交加,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宋玉竹打趣道:“你们看我可还全头全尾?”

    徐冰红着眼眶道:“陛下无事就好!”

    赵骁将宋玉竹扶到皇位上坐下。

    宋玉竹轻声道:“这几日朕身体不适,所以一直没有上朝,朝中的事诸位大臣办的不错,朕甚感欣慰。”

    “臣惶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臣们跪在地上,异口同声道。

    “都起来吧。”宋玉竹轻咳几声,站在旁边的赵骁立马紧张的看过来。

    “今日叫你们来,一是告诉诸位大臣,朕身体已经无恙,大家不用担心了。”

    “二来,朕也有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宣布,朕打算立长乐公主为储君。”

    宋玉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恍如惊雷一般,震得底下的官员头晕眼花。

    大殿里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站在宋玉竹身边的宋玉潼抿着嘴,眼神犀利的看向这些大臣。

    时间一点点过去,下面的大臣紧张,上面的长乐更紧张,尽管来之前哥哥已经跟他商量过这件事,可她心中依旧担心,怕自己不被认可。

    过了半晌,徐冰第一个站出来表态:“长乐公主贤良方正、才学卓绝、谦恭仁厚当得起储君一事。”

    紧接着刘蔺也道:“没错,公主虽然年幼,但处理政务丝毫不乱,很有陛下的风采!”

    以徐冰为首的新臣各个点头附和,即便有些人心里觉得不妥,却也没人敢开口否定。

    倒是以秦凤图为首的旧臣一派还未表态,大家都在观望,看谁先迈出第一步。

    没过多久,秦凤图也拱手上前道:“臣……与徐相的想法一样,公主殿下必定能像陛下这般,励精图治,勤政爱民!”

    宋玉竹终于露出笑容,“好,年后便由礼部准备储君大典。”

    礼部尚书道:“遵命!”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板上钉钉时,突然有人站出来拒绝道:“陛下,老臣觉得不妥!”

    “长乐公主再好毕竟是个女子,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哪有让女子做皇帝的先例,这不是牝咮鸣辰,惟家之索!”此人正是参政林海琼。

    宋玉竹道:“依林大人所言,朕该如何?”

    “陛下正直壮年,应当广纳后宫,早日诞下龙子继承皇位才是正道。”

    赵骁眼皮一跳,露出一个杀人的目光。

    第167章 朝贺

    林海琼越说越来劲,竟然让宋玉竹在群臣的子女中挑选适龄女子,也不必给位份,哪个先诞下龙子,哪个封后。

    他这番狗屁理论竟然还得到不少人都赞同,毕竟有些官员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大伙都心知肚明。

    眼见赵骁要发飙,徐冰及时打断了林海琼的话。

    “林大人此言差矣,皇上虽正直壮年,但皇嗣一事并非一日两日就能解决的,早立下储君于国于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也不能立公主为储君,女子登基为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老东西胆子倒是大,仗着年纪大了,半点都不怕得罪皇上。

    二人吵嚷了半天也没结果,最后宋玉竹道:“好了,此事朕意已决,二位大人不必争辩了。”

    林海琼耷拉着眼皮后退一步,回到自己都位置上,脸上的表情捉摸不透。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没办法阻止皇上,说出来不过是给宋玉竹添堵罢了。

    六部中属吏部油水最大,之前尹伯耕在的时候,每年能能给他送几万两冰敬碳敬。自从尹伯耕被罢官,林海琼的冰敬碳敬少了一多半,断人钱财有如杀人父母,他怎能不怨愤。

    宋玉竹有些疲惫了,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这几日继续由徐冰主持朝政。

    等官员们离开后,赵骁忍不住怒道:“这老匹夫,存心为难你!”

    宋玉竹虚弱的笑笑:“参政就是干这个活的,他若不唱反调我还不习惯呢。”

    “潼潼,过来。”

    宋玉潼走到他身边:“皇兄……”

    “好姑娘别难过,这世间对女子本就诸多限制,我知道林参政的话让你不开心,你若沉浸在这悲伤中,正得了他们的意呢。”

    宋玉潼目光灼灼道:“您放心,我心里明白,我定要比天下的男儿强,让他们无话可说!”

    宋玉竹欣慰的看着她,等妹妹离开后,赵骁道:“之前你想让玉潼继位我心里还有些担忧,如今看这孩子兴许比你我都强。”

    “那当然,不看看是谁的妹妹~”宋玉竹难得打趣,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林海琼却得罪了赵骁,他找了柳燕子,要玄衣楼暗中帮忙调查这老匹夫是否干净。

    *

    皇上要立长乐公主为储君的消息不胫而走,满朝官员震惊不已。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前些日子被罢免的三十多位官员是触了皇上眉头。

    宋柏和江蓉也从他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夫妻二人震惊不已。

    第二天江蓉就派宋全来宫里送信,要他回家一趟。

    宋玉竹身体还没有完全养好,任谁躺在床上一个星期也不可能一天就恢复过来。不过为了避免爹娘担忧,还是带着赵骁回了一趟宋府。

    刚进门宋柏就看出儿子身体不适,立马让下人扶着他进屋坐下。

    “玉竹,你这是怎么了?”

    宋玉竹握拳低咳两声:“老毛病犯了,没事。”

    他身体不好,每年入冬都会病两场,宋柏并没有怀疑。

    “待会拿几副补血益气的药回去吃,天气冷没事就就别来回跑了。”

    “好。”宋玉竹摘掉披风递给身边的赵骁。

    不一会江蓉也来了,人还未至声音先到。

    “你怎么能让潼潼做储君呢?她才十一岁,还是个女儿家,如何担得起大任?”

    宋玉竹连忙起身:“娘对不起,没提前跟您二老商量。”

    江蓉一见他这副孱弱的模样,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又病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前几天着了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早知道你病了,就不叫你来回跑了。”因为儿子早产身体不好,这些年江蓉一直都很自责。

    夫妻二人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看见大儿子这副模样,一句都说不出口。

    宋柏道:“潼潼当储君这件事,你考虑清楚了吗?万一以后你有了子嗣,该让她身处何地?”

    宋柏不知道他和赵骁的关系,心里还盼着宋玉竹能早些诞下子嗣。

    江蓉连忙打断他的话道:“潼潼还要嫁人生子,她当了皇帝怎么成家啊?”

    宋玉竹笑道:“这好办,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便招做皇夫,一样可以成家。”

    宋柏还是觉得不妥:“当皇上不是儿戏,万一做不好,要受千夫所指的。”

    夫妻二人都担忧宋玉竹心里都明白:“爹娘,你们说的我都懂,与其问我,不如问问潼潼的想法。”

    话音刚落,宋玉潼便从门口走了进来:,“我愿意做储君,帮哥哥处理朝事!”其实刚才她就来了,站在门口没敢进来,直到听见大哥的话,她才走出来。

    “大哥,你身体好些了吗?”宋玉潼走到他身边,亲昵得抱着他的胳膊,脸上满是担忧。

    “好多了。”

    江蓉看着兄妹二人这副模样,知道自己劝不了。两个孩子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什么性格她一清二楚。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站在旁边的赵骁开口加了一把火,“潼潼你想好了,一旦你当了储君便没有自由,不能随心所欲的出去玩耍,也不能时时刻刻陪在父母身边。”

    宋玉潼目光坚定的点点头:“我愿意克服这些困难,做一个像哥哥这样的好皇帝!”

    江蓉鼻子一酸,扭过头不再说话,宋柏长叹一口气道:“既然你们都决定好了,我们便不再阻拦,不过有一点你们必须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你们二人都不可反目成仇!”

    古往今来父子相争、兄弟阋墙的事太多了,哪怕是他与哥哥宋桥当年还因为家中的产业,闹得分家的下场。

    玉竹和潼潼虽然相差十六岁,可等潼潼成年了,玉竹也不过三十出头。就怕儿女最后因为皇位闹得你死我亡。

    宋玉竹笑道:“父亲尽管放心,我打算等玉潼成年后就退位,专心研究医学方面的事。”

    这是他想了许久的,他身体不好,不适合高强度的工作。

    以后去医学生院教教书,在科研部研制药品,闲暇时再跟着赵骁一起出去走走,日子过得肯定十分快活。

    这件事最后便这样决定下来,明年年初正式举行大典。

    *

    一进腊月年味就浓郁起来,今年的上京格外热闹,因为大启周围的三十个国家纷纷前来进贡朝拜。

    这是自盛朝灭亡,启朝建立之后,第一次有这么多国家来大启贺岁。

    走在街上能看到不少容貌轮廓深刻,金棕色头发的波斯人和皮肤黝黑满脸胡子的天竺人。

    其中也有熟悉的高句丽、回迄、暹罗、吐蕃和金人等等。

    这几年大启发展迅速,上京俨然成了众国中心,各地的商人纷纷来此寻找机遇,上京也的确给他们带来不少财富。

    一两宽大的马车驶进上京,车上坐着两个身穿异族服侍的男子,其中一个正是金国的皇子耶律塔,随行的还有下属阿木丹。

    这几年金国主动示弱与大启交好,暗地里休养生息,研制火药武器。

    骨子里的贪婪和暴戾丝毫没变,时时刻刻惦记着这片肥沃的土地。

    几年前阿木丹曾来过大启一次,如今相隔四五年,上京的变化又让他惊叹不已。

    一进城就感觉出热闹的氛围,干净整洁的马路两旁,挂满了红灯,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还特制了冰雕。

    有八仙过海图、各位花草动物、还有今年的属像龙,这些冰雕中间留有空袭,到了晚上放上点燃的纸灯,晶莹剔透别提多漂亮了?

    “他们雕刻这么多冰干什么?”耶律塔疑惑的问。

    “回殿下,大概是用来观赏。”

    耶律塔不屑道:“天气暖和不就化了么?劳民伤财。”

    阿木丹叹气道:“正因为大启太富饶,所以不在乎这些浪费。”

    耶律塔是第一次来上京,对这里十分好奇。

    过去他曾以为金都城是世上最繁华的城市,那里有坚固的城池,身后就是巍峨的天山,脚下流淌着赫拉河水,城中满是牛羊,百姓富足。

    可跟上京比起来,金都城小的可怜,也落后的可怜,耶律塔看着繁华的大启,嫉妒得眼睛发红。

    “当年太古宗若能守住上京,这里应该是我们的地盘!”

    太古宗是他的曾祖爷爷,天盛年间曾带兵攻打到上京,可惜后来被反攻回去,元气大伤,最后含恨而终。

    阿木丹道:“是啊,不过殿下您以后说不定能继承太古宗的遗志,将上京划入金国的版图呢。”

    耶律塔自负道:“那是肯定的!”

    马车朝公馆走去,这里是专门接待外国人的地方。

    “殿下,我们到了。”

    耶律塔掀开车帘下了马车,他身材极高大,足足比旁边的阿木丹高了一个头有余,人如其名,真像一座小塔。

    他身上穿着厚重的貂皮大氅,满脸络腮胡子,披散着头发用染色牛皮辫成许多辫子。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鸿胪寺的官员,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他带着金国使臣来到住处,不卑不亢的说:“请在这间院子里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公馆的小厮。”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皇帝?”耶律塔询问道。

    “这个本官不知,皇帝有时间自然会接见你们。”

    “你!”耶律塔刚要发火,身边的阿木丹赶紧拦住他。“多谢大人,这里没什么事了。”

    官员点点头走了出去,等人离开后耶律塔怒道:“低贱的中原人,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皇子息怒,这不是咱们金都城,还望殿下谨言慎行。”阿木丹皱眉劝道。

    这次朝贺本该由大皇子来,可临行时却突然得了病,耶律塔便自告奋勇主动来了。

    金国可汗有五个儿子,除去病逝的二皇子,剩下几个人都正直壮年。

    这些皇子里最得可汗喜爱的是小皇子,最有能力的是大皇子,唯独三皇子既不讨喜也没脑子,性格粗鲁暴躁,之前在金都城经常拿鞭子抽死下人。

    这次来大启阿木丹真是捏了一把汗,时时刻刻的在身边提醒他,生怕他引得两国交恶。

    他们在公馆里休息了三四日,终于在腊月二十四接到入宫的消息。

    第168章 夜宴

    常胜宫原名叫长盛宫,前朝隆武帝花重金所建,这座宫殿是皇宫中最大的宫殿,占地面积足足三十多亩,能同时容纳上千人。

    因其规模庞大、极尽奢华,宋玉竹轻易不愿使用,毕竟维护起来要花不少银子。只有逢年过节时才派宫人打扫出来,用来接待贵客和宴请群臣。

    常胜宫鎏金的大门上,镶嵌着拳头大小的红宝石,这宝石是从波斯进贡来的,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从大门往里走,地面铺设着光滑的大理石,这些石头在没有机器的年代,完全凭石匠们用手工一点点打磨出来,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可想而知。

    进到大厅里,头上是五彩斑斓的琉璃顶,这些琉璃夜晚被烛光照亮,使得整座大殿光彩耀目。

    墙面原本刷着红漆,宋玉竹不太喜欢,前几年让工匠粉刷了一层白色的石灰腻子,覆盖掉原本红色的墙面,看着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

    大殿四周有七七四十九根双人合包粗的承重柱,这些柱子中间是空心的,夏天可以放冰块,冬季可以放炭火,冬暖夏凉。

    宴会设在了傍晚,眼下时候还早,宫人们进进出出正在调整殿内摆放的座椅。

    几个年纪小的内侍还是第一次见这阵势,激动地小脸通红,跟着前辈们不停的跑前跑后。

    一个叫小福子的内侍道:“这里可真漂亮,陛下为何不经常开门用呀?”

    老内官道:“傻小子,你知道开一次得花多少银子?咱们万岁爷是个节俭的人,不愿把钱浪费在这上面。”

    小福子擦着桌子喃喃道:“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坐在这里该多好?”

    “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干活。到了晚上可机灵着点,那么多官员别弄混了,上菜的时候手脚也麻利些,莫要惹怒了贵人。”

    “哎!”小福子点头应下。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受邀的大臣和各国使臣们在宫门口排着长队,等待进去。

    北方来的使臣还好,他们已经习惯了寒冷的气候,从南召、暹罗、波斯来的人,尽管穿着厚厚的披风还是被冻得不轻,各个吸溜着鼻涕,搓手跺脚取暖。

    不多时宫门打开,门口有数十个守卫挨着检查,因为今晚的宴会人员比较杂,怕有陌生人混进来。待检查完毕,由内侍带领,穿过半个皇宫来到常胜宫。

    阿木丹和耶律塔走在最后面,二人都是第一次来大启的皇宫,从进来开始耶律塔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附近的建筑。

    中原人对这种没用但精美的东西总是很擅长,让他野蛮的兽性迸发出毁坏的这些东西都欲望。

    “阿木丹,这里实在太漂亮了。”耶律塔用金语道。

    “恩,是很漂亮。”

    “我真想把这座宫殿夺下来,供我享乐!”

    阿木丹没作声,他觉得三皇子有些痴人说梦。当年盛朝没有火药和大炮,太古宗率领二十万精兵都打不下来,如今的大启更是想都别想了。

    走到常胜宫门口,侍卫进行第二轮搜身,所有人都不得将锐器带进大殿,防止宴会中途伤到皇帝。

    第二轮搜查比第一次还要严格,耶律塔被搞的有些烦躁,心里暗暗嗤笑大启的皇帝贪生怕死。

    很快检查到他,侍卫让他举起手准备搜查,还没碰到耶律塔的身体,就被他一掌推开。

    “滚!”

    旁边的侍卫瞬间冲过来,手里举着武器将耶律塔团团围住。

    阿木丹连忙挡在前面,“实在抱歉,我们皇子不习惯被人触碰身体。”

    侍卫长道:“既然不能触碰,那只能请金国皇子自己褪去衣服,确定没有携带刀具才能进去。”

    “岂有此理,你们实在欺人太甚!”耶律塔怒气冲冲的挥舞着拳头。

    “殿下,这里是大启!”阿木丹大声呵斥。

    这边的骚乱引得旁边的人侧目,为了不丢更大的人,耶律塔只能举起手任凭侍卫搜身。

    “这是什么东西?”侍卫从他怀里搜出一个银色的匕首。

    “还给我!”

    “刀具不准带进去。”

    耶律塔赤红着双眸仿佛要吃人,“我说,把它还给我!”

    这个匕首是他阿姆留给他的遗物,他一直视若珍宝,如今被低贱的中原人拿去,耶律塔快要发疯了。

    侍卫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所有武器都不能带进去。”

    耶律塔一把抓起侍卫的脖子,把人举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旁边的人赶紧上前阻止。

    刚巧赵骁也从大营赶了过来,他见状急步走过来,二话不说朝耶律塔踹了过去!

    耶律塔没防备,被踹了一个趔趄,手上松了力道,被抓的侍卫赶紧挣脱开。

    “这就是你们大启的待客之道?!”耶律塔操着撇脚的中原话质问。

    赵骁眯着眼道:“大启只对客人有礼。”

    阿木丹认得赵骁,知道这件事再闹下去就坏了,赶紧走到耶律塔身边,用金语说了几句话:“可汗说,如果你惹了祸就不用回去了。”

    耶律塔身体一僵,慢慢泄了气。

    赵骁询问旁边的侍卫:“怎么回事?”

    “回将军,金国皇子要携带刀具入殿,我们缴上来他便发火了。”

    赵骁接过刀子看了一眼,巴掌大的匕首,里面的刀锋还没开刃,随手扔还给耶律塔。

    “皇宫里不许闹事,否则把你们丢出去!”

    耶律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想起阿木丹的话,最后单手放在胸口,草草的道了个歉,才走了进去。

    宫宴马上要开始了,大臣和外宾已经全部就坐,上千盏灯烛将常胜宫照得宛如白昼。

    大厅一角响起了丝竹声,琴音和鼓乐欢快动听,丝毫没有淫靡的感觉,反而带着节日的喜庆。

    底下有好音律的人,悄悄打听乐伶演奏的是什么曲目,没人知道,听说好像是皇上亲自编的。

    其实如果有现代人,立马就能听出这是每年过年各大商场超市播放的《恭喜发财》变奏曲,只不过对于古代人来说,这种流行音乐还是十分超前的。

    一曲结束,乐伶又弹奏了一曲百官熟悉的古曲《惊鸿》,这首曲子是周朝礼乐夫子所作,因其辉煌宏大的音调,经常在重大场合使用。

    宋玉竹和妹妹长乐公主在乐声中走了出来。

    今日二人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宋玉竹里面穿着一件朱红色长炮,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祥云图,领口滚了雪白的狐狸毛,趁着他皮肤如玉一般白皙。

    外面披了一件玄色的羊绒大衣,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羊绒御寒穿在身上也比较轻便。

    当然他穿这件衣服的目的不止御寒,还打算给其他国家宣传一下大启的羊毛产业。

    宋玉潼也穿着朱红色的襦裙,裙子并不是传统的女子样式,反而采用了男子用的交领式的设计。领口同样滚了狐狸毛,外面是一件深红色的羊绒小风衣,是后世流行的那种带百褶裙摆的样式。

    二人一出来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

    百官起身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外宾虽然免了他们的跪拜礼,但也得起身俯首致敬。

    “都起来吧,今日邀请大家来宫中参加晚宴,一是庆祝即将到来的大启新年,二来也欢迎远道而来的邻国友人。”宋玉竹朗声道。

    尽管入门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耶律塔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大启建国这些年,一直秉承着团结友好、和平自处的原则与各国相交,希望在以后,能够继续保持。”

    使臣们纷纷行礼表示感谢。

    以大启现在的军事实力,其实想要拿下周边的小国,简直易如反掌。宋玉竹之所以没动手,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前世被培养成热爱和平的性格,主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不过这个理念在古人看来十分不理解,赵骁的想法是直接带兵,将对大启有威胁的国家直接撵平,没有威胁的国家控制做附属国。

    被他影响这几年宋玉竹也渐渐有所改变,最对待倭国态度就十分强硬,只要在海上发现全部一网打尽。倭国安定了许多,再也没有倭寇敢渡船来打劫。

    宋玉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介绍了长乐公主便落座了。

    随着一声令下,内侍开始上菜,因为人数众多,平均每个人十道菜,这数百人就是上千道菜。

    官职低坐的远,天气寒冷,后面的菜都结了冰,根本没办法动筷子。

    其实这种场合也没人真心是为了吃饭,都想趁着这个机会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

    饭菜上完,到了献礼的环节,这也是百官们最期待的,各个国家将最好的东西献给大启以保安宁。

    最先献上贡品的是吐蕃国,由八名内侍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箱走进来。

    吐蕃国使臣起身走到中间道:“这是我们都王特别为皇帝陛下准备的贺礼,一块天然的松纹翡翠。”

    内侍打开盖子,大伙扯着脖子看过去,里面果然摆着一块半丈高的石头,上面翠绿的翡翠像松树的树冠,下面褐色的原石则是树干,看起来栩栩如生。且不说上面的翡翠就价值连城,光这寓意就价值千金,在古代松树柏树都有延年益寿之意。

    使臣伏地磕头:“祝福陛下如此松一般长青!”

    “吐蕃王有心了,赏。”

    吐蕃的翡翠松树抬下去,下一个进贡的是高句丽。

    这次来的还是高句丽公主李显秀,只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自己驸马一同来的。

    她手中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道:“臣女受高丽王所托,特送来千年玉灵芝贺大启新年。”

    盒子一打开,一股淡淡的清香从里面飘出来,这是灵芝特有的香味。盒子里面摆放着一个小儿巴掌大小的纯白色灵芝。

    懂行的人眼睛一亮,刚才那翡翠松树虽然价值连城,却不如这玉灵芝珍贵,这东西才是真正延年益寿的好东西!

    第169章 万德钟

    高句丽这次是下了血本,一朵千年玉灵芝当得起他们的国宝。之所以千里迢迢送到大启,就是想取悦长治帝,以求大启的庇佑。

    前段时间高句丽内部发生了叛乱,高丽王李旬的亲弟弟起兵谋反,差点推翻了政权。眼下虽然暂时镇压下去,可对方依旧手握重病,随时有可能发难。

    没办法李旬只得派女儿来大启求援。

    李旬是听话的高丽王,他儿子性情也比较温和,相较而言其弟弟李顽凶猛好战,若是让他登上王位北方势必不得安宁。所以宋玉竹已经提前准备,年后派兵前去援助高句丽。

    接下来就是倭国献礼。

    倭国皇子松本鹤亲自捧着一个木盒走上前,伏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玉竹不冷不热道:“起来吧。”倭国不是大启的附属国,理应不用行此大礼,不过他愿意叩首也没人拦着。

    松本鹤道:“我为陛下献上郎天王的天王剑。”

    郎天王是倭国一个传奇的人物,相传一千年前,倭国还处在原始的部落。后来出现了一个叫郎的能人,他带领自己的部落统一了倭国,建立了新政权,被后世人尊称郎天王。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这东西在倭国可能很珍贵,但在大启一文不值,毕竟谁会花钱收藏一个弹丸小国的古董?照比前两个国家的贡品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下面的使臣窃窃私语,有人说倭国寒酸,拿了把破剑送人,也有人觉得倭国对大启不够尊重,你们本国的剑自己留着就好,给别人有什么用?

    没想到接下来松本鹤又说出让人震惊的话:“我带来倭国国王的书信,倭国愿成为大启的附属国。”

    这番话却值得人深思,没有哪个国家愿意主动给别人当附属国的,因为一旦发生战争,附属国很容易第一个被推上战场。

    就拿高句丽来说,它的位置在大启的东北部,与匈奴国相接,如果大启与匈奴打起来,他们必须挡头阵。

    当然附属国也有其他的好处,例如大启的农作物种植、纺织、冶炼技术等等诸多好处,都可以供附属国学习。

    倭国是一个岛国,与哪个国家都不接壤,所以大启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战争都与他们无关,当然他们还可以共享大启的先进技术,这算盘打的叮当响,大概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

    宋玉竹道:“此剑如此贵重,还是倭国自己留着吧,至于附属国一事,等晚宴结束后再商议。”说罢挥了挥手,下一个献宝的使臣走上来。

    松本鹤不甘心的还想再说什么,波斯使臣直接把他挤了下去。

    波斯使臣不会说汉语,所以身边带着一个翻译。

    他嘟嘟囔囔一口气说了半炷香的世界,把翻译为难的脸色涨红,最后磕磕巴巴的翻译道:“波斯王非常欣赏陛下,还想跟大启进行交易,希望能得到陛下的同意。”

    波斯使臣笑着点头,见他几句话就翻译完了,心里有些担忧,生怕他翻译的不对。波斯是商业大国,其特产的宝石,香料,毛毯等等,若是能在大启打开销路,肯定能赚许多钱!

    波斯国这次进贡的手笔也够朴实,直接送来一箱子七彩宝石,每颗都有拳头大小。宋玉竹看了一眼,心中暗暗感叹,这要是放在现代,随便一颗都够他在首都买套房了。

    宋玉竹道:“大启十分愿意同波斯国进行商业往来,明年还会修建一条通往波斯的火车线路。”这条线路他计划许久,从中州起始,途径西洲,楼兰,穿过贺兰玛依山,连接波斯帝国。

    因为大启的商业也到了一个颈瓶期,因为机器的出行,加快了生产速度,如今供大于求,百姓赚钱就比较困难了。

    翻译跟波斯使臣说完,对方非常激动,手舞足蹈的朝宋玉竹鞠躬行礼。

    后面的南召国竟然献上了一对双生女子,这两个女孩肤白貌美我见犹怜,无论长相还是身材都一模一样。

    南召使臣道:“这对姐妹生下来便双体同心,只要触碰其中一个,另一个同样有反应。而且她们还都是处子。”

    坐在下面的使臣和官员露出淫邪的目光,在姐妹二人身上来回扫视,就差把二人剥光了衣服,一饱眼福。

    宋玉竹挥了挥手道:“把她们带下去吧。”他对女色没有欲望,不过如果拒绝,这对小姐妹的下场肯定不会好过。

    坐在旁边的赵骁脸黑得像锅底,给玉竹送女子,这南召国怕是欠揍了吧!

    后面的使臣一一献上贡品,最后终于到了金国。

    耶律塔走上前抱拳道:“见过大启皇帝,我奉可汗之命前来恭贺大启新年,特献上薄礼。”

    殿外十多个内侍合力抬进来一个巨大的箱子,大伙纷纷张望,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耶律塔卖了个关子道:“此物原是大启之物,当年我曾太宗曾把它带回了金都,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说着打开箱子,里面竟然装着一口巨大的铜钟!

    “放肆!你是不是故意的!”徐冰愤怒的起身怒喝道。

    耶律塔一愣:“什么故意的?”

    送钟谐音便是送终,耶律可汗其心可诛!

    阿木丹看见这个“贡品”后也慌了,怪不得大皇子突然生病,其他皇子也不愿来,大喜的日子给长治帝送终,这不是找死呢吗!

    门外涌出一队官兵,他们穿着甲胄手持火铳,齐刷刷的围在耶律塔周围。

    耶律塔也察觉出这东西有问题,可来时父汗并没有告诉他里面是一口铜钟啊。

    宋玉竹沉着脸走下皇位,看着木箱里的那口大铜钟,这钟上刻着道德经的确是中原之物。

    秦凤图忽然起身道:“这……这万德钟?!”

    群臣也激动起来:“万德钟,难道真是失踪已久的万德钟?!”

    宋玉竹一愣,他通读古籍时也看见过万德钟的记载。

    相传此钟是汉帝所筑,上面的经文则是大儒李耳亲手所刻,敲响此钟,扬国威、挺脊梁、震山河!

    可惜后来金人入侵,战乱时这口钟丢了,天盛帝曾举国之力寻找了十多年,一直没有线索,没想到竟然被他们带回了金都。

    宋玉竹把手进深钟内摸索,里面果然刻着万德二字。

    “没错,这是我们中原的万德钟!”

    群臣瞬间呜咽着红了眼眶,他们怒视着耶律塔,这口钟就是当年金人北下,虐杀三十万中原百姓的证据,如此血债罄竹难书!

    “都退下吧,耶律公子,多谢你们能把天德钟还回来,愿我们两国再无战事。”宋玉竹道。

    耶律塔咕噜咽了口口水,刚才快把他吓死了,以为自己的命要交代在这了。

    阿木丹也同样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也不知道可汗怎么想的,竟然送回万德钟。他熟识中原文化,听说当年太古宗带走万德钟后,数十万中原人跪在城楼下痛哭。

    因为这口钟与中原人来说,不仅仅是一个铜钟,更是他们的精神寄托。

    耶律塔把手放在胸前同道:“愿两国再无战事。”

    献礼结束后便是宴席了,宋玉竹因为身体疲惫早早离开。

    没有皇上在,其他人反而没了约束,纷纷畅聊起来,讨论今晚哪个国家送来的贺礼最得陛下心意。

    大家心照不宣的都没提万德钟,因为这个本来就是大启的东西,金国送回来是物归原主。

    “要我说,肯定是那株玉灵芝最得皇上喜爱。”毕竟前段时间皇上病了一场,有这株千年灵芝滋补身体,定能早日痊愈。

    “我觉得还是天竺比较实在,直接送了尊黄金佛像,那可是真金白银。”

    “反正都比倭国强!”

    “哈哈哈哈哈…”大臣们哄笑起来。

    松本鹤握紧拳头,他低头看着身边的剑盒目光一暗。他已经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了,为何大启还这般嘲笑他。

    这几年被频繁大启的水师针对,倭国百姓都不敢出海来大启这边捕鱼,因为一见面,对方二话不说直接开炮,打的船毁人亡。

    倭王实在没了办法,写了十多封求和书,但如泥牛入海一直得不到回信。最后没办法,才派他前来请求做大启的附属国。

    不过看大启皇帝的态度,可能未必会同意,看来自己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

    另一边耶律塔握着酒杯,一杯一杯的喝。

    坐在旁边的阿木丹小声劝道:“殿下,别喝太多了。”

    耶律塔嗤笑一声道:“中原的酒都没有马尿味道大,根本醉不了人。”

    “那也少喝点,免得再惹起事端。”今晚的事已经够多了,他实在不想再为三皇子收拾烂摊子了。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次的贡礼是什么?”耶律塔放下酒杯突然逼问道。

    “你串通了大哥,让他装病休息,故意害我前来!”

    阿木丹目瞪口呆:“您在说什么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不然他为何不自己来?”

    “既然殿下如此认为,下官无话可说。”

    “不说就是默认,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一顿饭吃到尾声,陆续有人起身离开,阿木丹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直接离开了皇宫。

    耶律塔喝醉了,他晃晃悠悠的往外走。

    刚好有个小内侍在收拾东西的时,不小心撞到了他。

    “滚开!”耶律塔抬起腿踹在那内侍的胸口上。这一脚的力道可以踹死一头牛,更别说这身体瘦弱的内侍。

    人飞出去四五米远,翻着白眼嘴里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旁边的内侍见状吓得立马禀报给侍卫长,侍卫们将耶律塔团团围住,不许他离开皇宫。

    第170章 剧毒

    “你说什么?”

    “回禀大人,昨晚更夫在长顺街发现金国皇子躺在路边,人已经死了。”

    顺天府尹罗兆听到消息吓了一跳,立马起身道:“尸体呢?”

    “已经派人送到停尸房,等待仵作验尸。”

    “快,带我过去看看!”罗兆心乱如麻,昨晚还在宫中见过金国皇子,长的人高马大,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死了呢!

    停尸房里仵作正在验尸,身高将近九尺的耶律塔,浑身□□着躺在验尸台上。

    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乌黑,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因为昨晚在外面冻了一夜,尸体已经完全僵硬了。

    罗府尹虽然不会验尸一眼能看出,此人应当中毒死的,正常死亡嘴唇不会这么黑。

    果然仵作验完尸道:“此人唇色发黑,身下有瘀血,十指并未有冻伤痕迹,下官推测应当是昨夜子时左右毒发身亡。不过在他口中和胃里并未找到致命的毒物,属下没办法判断他中了什么毒。”

    “快,快把衣裳穿上吧。”

    事关重大,罗兆不敢耽搁,立马将此事呈报上去。

    接到耶律塔中毒身亡的消息,宋玉竹也吃了一惊,虽然他不喜金人,可金国皇子死在了大启这件事有些棘手。

    兹事体大,宋玉竹立马让大理寺接手此案,让他们尽快查出金国皇子的死因。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朝中大臣都放了假,大理寺卿王云舒临时被抓来加班不敢有半点怨言,立马带着下属调查这宗案子。

    昨晚宫宴是戌时结束的,大家都离开了皇宫,耶律塔也是那时走的。

    不过中途出了点事端,他借着醉酒,踹伤了一个宫中的内侍,侍卫长便派人将他拦了下来。

    大理寺卿将昨晚涉事的几个人全部带到大理寺询问。

    被踹伤的小内侍身体还没好,躺在担架上被人抬来的。

    王云舒道:“听说昨夜金国皇子在宫中发生了些矛盾,你们把昨晚发生的事仔细讲与我听,不敢有半点欺瞒!”

    受伤的内侍叫小福子,他还不知道耶律塔已经死了,捂着胸口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昨晚宫宴结束后,奴才收拾餐具时,不知被谁撞了一下,不小心把菜洒在了金国皇子的身上,结果被他狠狠踹了一脚。”

    旁边的侍卫长道:“没错,那一脚踹得非常重,太医苑的医官看过,小福子至少断了三根肋骨。当时我们把金国皇子拦下,他便一直在宫里吵闹,时辰太晚了怕影响到陛下,便暂时将他放了。”

    王云舒捋着胡子眉头紧锁:“后来呢?”

    “后来他出了皇宫,之后的事下官就不知道了。”

    皇宫的守卫也证实,昨晚耶律塔确实是一个人走出皇宫。

    耶律塔的尸体是三更发现的,当时附近并没有看见凶手,案件的线索在这里断了。

    还有耶律塔的死因也是谜,全是上下没有发现一处致命外伤,胃里也没找到毒物,到底是谁杀的耶律塔?

    王云舒让手下把小福子送回去,又派人前去公馆调查,这些日子耶律塔有没有跟人起过矛盾。

    结果人还没去,金国使臣便匆匆赶来了。

    昨晚阿木丹跟耶律塔闹的不愉快,早早就回了公馆,翌日一早听下人说耶律塔还没回来。

    阿木丹第一个想法是,这个蠢货肯定又闯祸了!当初可汗就不该让他来。

    他立马派人出去找三皇子,结果没多久公馆里突然来了个小内侍,告知他们耶律塔已经死了,尸体就停放在大理寺。

    阿木丹眼前一黑差个晕过去,没来得及询问这小内侍真伪,直接乘坐马车去了大理寺。

    来到大理寺一问,虽然对方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从支支吾吾的口吻中,阿木丹可以断定,三皇子肯定出事了!

    耶律塔虽然不得可汗喜爱,但也是大金的皇子,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大启,他岂能善罢甘休?!

    “请马上将耶律皇子的尸体归还给我们!”

    大理寺卿闻讯赶出来道:“出了这种事情,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不过耶律皇子的尸体暂时还不能交给你们。”

    阿木丹急切道:“为什么?我们三皇子在大启死的不明不白,竟然连尸体都不还!”

    “正因为三皇子死的不明不白,我们才要将死因和凶手查出来,给金国一个交代。”

    阿木丹脸色变了又变,“那请让我们看一眼皇子的尸体。”

    他这个要求不过分,王云舒同意了,带着他们来到停尸间。

    一见到耶律塔的尸体,阿木丹面色一沉,身后几个同行的金国使臣呜咽的啼哭起来,不知是为耶律塔去世伤心,还是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阿木丹道:“最多给你们五日时间,如果查不出凶手还请务必归还尸体,让我们带回去。”

    “这……我们尽力而为。”

    送走金国使臣后,王云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都别歇着了,赶紧去查起来。”

    “遵命!”

    *

    皇宫中,赵骁接到消息从校场匆匆赶回来。

    “耶律塔死了?”

    宋玉竹点点头:“今早被人发现的,应当是中毒身亡。”

    “这有些麻烦。”耶律塔的死不麻烦,麻烦的是金国会不会借此起兵攻打大启。

    虽然现在大启的武力强盛,但真打起来边关的百姓肯定第一个遭殃,其次与金国开战,势必会影响北方的生意。再加上东北部的匈奴国最近也蠢蠢欲动,总而言之,现在并不是打仗的好时机。

    当然真打起来,大启也不怕他们,就算金国与匈奴国联合在一起,大启一样可以与之一战。

    宋玉竹沉吟片刻道:“我们做两手准备,一边让大理寺调查案件,另一边我会下旨给西北军,让他们增加防范,随时准备接战。西大营那边你也安排好,进入战时状态,时刻待命!”

    “好。”

    “对了,叫玄衣楼的人帮忙调查,耶律塔的死因蹊跷又赶在诸国进贡的节骨眼上,我怕会引起其他事端。”

    赵骁道:“这些事交给我就好,这几日你好好休息,保重好身体。”

    宋玉竹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能随意出宫,但有系统这个BUG,可以随时查看各国使臣的动向。

    赵骁离开后,宋玉竹打开系统,在上京公馆转了转,这里隶属于朝廷,所以整个公馆都在查看的范围内。

    宋玉竹先去金国使臣居住的地方转了转,见阿木丹带着下属匆匆回来。

    “丹大人,我们必须马上把这件事禀报给可汗大人!”

    阿木丹神色凝重道:“赫尔多,你不要自作主张,皇子的死因还不清楚,现在贸然把消息传回去,万一可汗发怒直接起兵宣战怎么办?”

    “宣战又如何?我们大金何时怕过中原人!”

    旁边几个人附和道:“没错!一定要给三皇子讨个公道!”

    阿木丹眯起眼睛,“诸位既然如此好战,若真打起来,我会给可汗举荐诸位去征战沙场的机会。”

    这些人瞬间安静下来,他们都知道阿木丹被可汗看中,他举荐的人可汗很有可能会答应。

    “在三皇子死因查出前,这件事谁也不许再提,若大启查不出凶手,我们再发难也不迟!”

    “遵命……”

    宋玉竹微微点了点头,这个阿木丹倒是有点脑子,知道贸然传回消息未必是好事,能够审时度势是个人才。

    出了金人居住的院子,宋玉竹又去其他几个国家使臣的院子转了转。

    其他人暂时都不知道耶律塔死亡的消息,有的在休息,有的在吃饭,只有倭国皇子的院子里,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

    宋玉竹操控视角看过去,书房里松本鹤正在伏案写字。

    倭国使用的语言就是大启的文字,宋玉竹想看看他写的什么,信上只有一句话:“事情已办妥,请尽快传信过去。”

    松本鹤把信折起来,装进一个信封里,用火漆封住。

    他敲了敲桌子,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仆从,跪地接过他手中的信匆匆离开。

    宋玉竹本能觉得这封信不对劲,可能跟耶律塔的死有关。

    他立马从系统里出来,让人去叫来黑刀白秀,吩咐二人去公馆劫下这封信。

    *

    另一边赵骁先去玄衣楼找到柳燕子,一进门正赶上柳燕子往外走。

    “你来的正好,我还想去找你呢,上次让我帮忙查的人,还真查出些东西来。”柳燕子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他。

    “这林参政跟之前被贬的那个礼部侍郎是是师徒关系,上次苏州学子闹事,很有可能就是他在后面授意的。”

    “别看这老东西表面上两袖清风,背地里可是荤素不忌,光查出他跟尹伯耕的金钱往来就到了这个数。”柳燕子伸出五根手指。

    “五万两?”

    “五十万两!也不知道这老家伙贪这么多银子干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赵骁把信揣进怀里道:“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件事,还有更重要的是要交给你们。”

    柳燕子见他严肃的模样,有些好奇道:“什么事?”

    “金国的皇子耶律塔,昨夜被人毒杀了。”

    “这是好事啊!”

    赵骁挑眉:“好事也不能让他死在上京,万一两国打起来就未必是好事了。”

    柳燕子道:“我明白了,马上派人去暗中调查。”

    玄衣楼里的能人不少,柳燕子派楚镜拿着自己的腰牌去大理帮忙。

    楚镜擅毒,十多个仵作验不出的毒,他一眼就看了出来端倪。

    只见他脸色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双手揣在袖中,声音跟蚊子似的说:“他应当不是吃了有毒的东西死的。”

    仵作们心想,这不是废话嘛,胃都快掏空了,吃了有毒之物还会查不出来?

    楚镜又围着尸体转了一圈,在手背上找到一个圆形的小的伤口。

    “这就是致命伤。”

    几个仵作齐齐瞪大双眼,“什么?!”

    “这位公子,你未免也太过草率了,这么小的伤口怎么会让人死亡?!”

    楚镜咳了两声道:“你先别着急,我仔细讲给你们听,他身上中的毒叫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我从未听过有这种毒药。”

    “没听过正常,这是从南地特有的一种毒药,当地蛮族把这种毒涂在箭头上,专门用来射杀猎物。”

    “你们看他尸体上这个小伤口呈环状,应当是有人用中空的针浸了毒药,扎在他手上时毒药便进入了身体。”

    楚镜又翻看了一下尸体的四肢和眼睑。

    “不过药量比较低,当时死不了,半个时辰左右就会毒发身亡。”

    仵作们面色各异,其中一人忍不住道:“小兄台,我见你年纪轻轻怎么知道这么多?”

    楚镜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我以前经常用这种毒药杀人,现在不用了。”

    第171章 战火重燃

    黑刀和白秀接到命令立马来到上京公馆,但是二人并没有找到皇上描述的那名倭国随从。

    白秀干脆伪装成侍女,悄悄溜进倭国使者的住处。

    上京公馆前后共有四十多间院落,每个院子都是独立的,里面有正房,偏房和倒座。院子里设计精美,屋子里装饰典雅,丝毫不比王公贵族的庭院差。

    院落与院落之间又有小路相连,这些公馆最早是由武朝修建供外国使者小住。到了天盛帝时期,中原实力鼎盛,来表朝拜的国家增多,又重新翻盖了这里,修建了这些院子,一直沿用至今。

    白秀沿着小路悄悄往里走,每个门口都挂着铭牌,其中一间就是倭国皇子住的地方。

    她见四下无人,拎起裙摆一跃便上了房顶。轻巧的像只猫,连瓦上的雪花都没踩落。

    走到卧房的房顶,揭开几瓦见屋里没人,直接顺着缝隙钻了进去。

    卧房陈设很简单,一张架子床,一个立柜和一套桌椅。

    柜子里空空的,松本鹤的东西都没装进来,估计没打算在这常住,床上被褥叠的很整齐。

    她摸了摸枕头下面,没有藏着东西,沿着床沿摸了摸,突然发现一处鼓起的地方。

    白秀掀开床垫一看,下面竟然压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头盒子,刚要打开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来不及多想,她将木盒揣进怀里,踩着窗台一跃而起,攀住房梁荡回到房顶。

    不一会房门打开,一个侍从走进来,清扫了一下房间便离开了。

    白秀舒了口气,掏出怀里的小木盒打开看了看,里面只装着几枚铜针,这鸟皇子在床底藏针干什么?

    走出公馆,黑刀早等急了:“你再不出来,我就杀进去找你了!”

    白秀睨了他一眼:“这么担心我啊?”

    黑刀脸一红,“放屁,老子怕你被人打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白秀摇了摇头:“在那只鸟的房间里找到一个装针的盒子。”

    “什么样的盒子,给我看看。”

    白秀掏出木盒丢给黑刀:“小心点,不知道那些针有没有毒。”

    黑刀打开盒子,里面果然装着四根铜针,他拿起一根嗅了嗅:“你闻闻这味道怎么有点熟悉。”

    白秀凑够过来闻了一下脸色瞬间变白:“快放回去!”

    这种味道,许多年前她在死人身上闻到过,可能是剧毒。

    黑刀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木盒甩出去,赶紧把盒子还给白秀,二人匆匆朝玄衣楼走去。

    刚到玄衣楼门口,正巧碰上楚镜从大理寺回来,白秀把木盒递给他道:“病秧子,你快看看,这盒子里的针上是什么毒药!”

    楚镜接过盒子看了看,突然笑了一声。

    白秀疑惑的问:“怎么了?”

    “还真是巧了,中空针,针管里浸着见血封喉,基本可以断定,这就是杀死金国皇子的凶器,你们从哪找到的?”

    黑刀和白秀异口同声道:“倭国使者住处!”

    楚镜把盒子还给白秀,“那倭国皇子可能就是杀死耶律塔的凶手。”

    二人立马带着凶器进宫禀报,宋玉竹端着木盒陷入沉思,如果说松本鹤就是谋杀耶律塔的凶手,他写的那封信又打算给谁送去?

    还有这毒药的来源也有问题,楚镜说此毒产于南地,松本鹤是怎么得到的?这里面是否还与南召国有关联?

    “陛下,要派人去捉拿松本鹤吗?”

    宋玉竹摇头:“稍安勿躁,白秀你拿这盒子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发现?”

    “未曾被人看见。”

    “将里面的铜针换了,悄悄再放回去。”

    “是!”

    中空的铜针虽然宫内稀少,但医学研究部里做实验有不少,派人取来几根再裁成相同的大小,放回盒子里几乎以假乱真。

    黑刀和白秀又去了一趟公馆,把盒子放回去,不过这次没那么顺利,松本鹤的院子里有人在。

    白秀藏在房顶小心翼翼的听着里面的交谈声,来做客的是南召国的使臣,谈论的内容听上去也颇为平常。

    松本鹤道:“在下对南召国向往已久,听闻那里一年四季如春,草木繁茂,土地肥沃,实在是个好地方。”

    南召使臣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汉语道:“说的没有错,南召确实很好,鹤殿下得闲可以去做客,我们王上一定很欢迎您。”

    “那是一定的,不知南召王准备的怎么样了?”

    松本鹤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里流露出些许不屑。蛮荒之地,瘴气横生,毒蛇毒虫更多,连大启都看不上的地方,他哪里看得上眼,不过是随口恭维几句,对方倒也不害臊。

    “这就不劳殿下操心了,待事成之后,会将高句丽划分给你们。”

    南召使臣对他也没多少敬意,扶桑不过是个弹丸小国,胃口倒是不小,竟想着灭掉大启分一杯羹。

    松本鹤脸色一变,“不是说好以东洲为界,北边的土地全部划分给我们吗?”

    南召使臣不紧不慢道:“中原有句话俗话叫贪多嚼不烂。即便给您这么大的土地,以扶桑国的实力也未必能守住。”

    松本鹤压下心中的怒火,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大人说的对。”

    二人各怀鬼胎的聊了几句,南召使臣起身离开。

    松本鹤瞬间卸掉脸上的面具,抽出腰间的佩剑,朝旁边的树上砍去。

    “这些卑鄙小人,我迟早要杀了他们,将他们做成人彘!”发泄完扔掉剑,脱了身上的披风回到卧房。

    松本鹤进来第一件事,便是翻开床垫,查看床底下藏着的毒针是否还在。

    这些毒针是南召使臣带来的,那天宴会结束后,松本鹤故意走在后面,让侍从撞向宫里的内侍,将菜汤洒在耶律塔的身上。

    果然如他所料,耶律塔暴怒如雷,松本鹤便借此机会用毒针,神不知鬼不觉的刺了他一下。

    原计划耶律塔能死在皇宫中会引起更大波兰,可惜针上的毒剂量太小,让他死在半路上。

    不过问题不大,再有几日消息就会传到金国,届时金国可汗肯定会集结大军南下出征,南召国也会同时攻打大启,自己兴许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松本鹤着将毒针放回床下,准备休息。

    外面白秀悄悄跳下房顶,将这个惊天秘密带进皇宫。

    *

    大年三十,郑府一家人正围坐在桌前吃早饭。

    门房的小厮匆匆跑了进来:“将军,宫里递来消息,让您马上入宫一趟。”

    郑大安放下筷子,大过年的皇上突然召他入宫干什么?

    郑夫人有些担忧道:“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你们先吃着,我进宫一趟。”

    他一走其他人哪还吃的下去,儿媳们抱着孩子回了偏院,两个儿子陪着郑夫人一同等待消息。

    郑大安骑上马便朝皇宫跑去,还没到宫门口就看看了七八辆马车并四五抬轿子匆匆赶来,看样子皇上不止召见了他一个人。

    “吁。”,郑大安下了马,随手把马拴在殿外的栏杆上,看见不远处的杜冲。

    “皇上突然叫咱们入宫干什么?”

    杜冲摇了摇头:“我哪知道,饺子刚下锅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叫来了。”

    郑大安欲言又止,刚想损他几句宫门打开了,二人赶紧跟着前面的官员走了进去。

    一群人来到正和宝殿,这几日没上朝,大殿里没起火,冷的跟冰窖似的,冻的大伙直淌鼻涕。

    不多时宋玉竹披着大氅走进来:“今天突然叫大家进宫是有非常重要的事说。”

    大伙一听,顿时打起精神,齐齐看向皇帝。

    “金国皇子耶律塔于前天夜里被人毒杀。”

    “什么?!”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金国会不会借此发难?”

    一石惊起千层浪,底下的官员面色各异,特别是前朝那些旧臣,对金国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有人已经开始恐慌了,“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好端端的会死在上京呢?”

    吏部尚书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处理不当金国定会以此为借口南下攻打我们大启!”

    郑大安打断他的话,“要打就打,咱们还怕他不成?”

    杜冲附和:“没错!敢来就打的他们有来无回!”

    武将们挥舞着拳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每日辛苦训练可不是为了好看!

    如今军中已有火铳部队,每个人都是百发百中的好手,再加上威力加强的火炮,金人敢来就打得他们有来无回!

    宋玉竹道:“朕自然是不怕的,不过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件事,毒杀耶律塔的凶手,与倭国和南召国有关!”

    秦凤图恍然大悟:“好一招借刀杀人!他们故意挑起金国和大启的矛盾,一旦两国开战,南召和倭国恐怕会趁机侵扰大启!”

    徐冰捋着胡子继续道:“同时与多国开战大启背腹受敌。”

    这也是宋玉竹所担忧的,打仗拼的无非就是国力和人力,一旦战线拖的久了,国内很容易升起事端。

    自古朝代更迭,都跟战争分不开关系。国家长时间陷入战争,百姓的生活肯定一落千丈,朝廷动荡离灭国就不远了。

    所以最好的结果是速战速决,最坏的结果是被两国拖垮。

    有官员道:“能不能把耶律塔的死因告诉金国,让他们和南召打去。”

    旁边马上有人反驳,“开什么玩笑,且不说金国会不会相信,就算金国要打南召,两国相隔上万里地怎么打?”

    林海琼那老头又开口了:“陛下,老臣有一办法,兴许能阻止金国南下。”

    宋玉竹不耐烦道:“什么办法?”

    “派长乐公主与金国皇子和亲,金国肯定不会发起战争。”

    第172章 接战

    大殿上静悄悄的,谁都知道皇上想要立长乐公主为储君,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不要命了?

    林海琼说着和亲的好处,他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是打心底觉得宋玉竹不敢动他。

    他今年六十有二,膝下无子。前朝时任了二十一年的崇文大学士,坐下门生无数,一旦皇上发落他,那天下读书人势必会对皇上口诛笔伐,公主肯定不能再继位。

    宋玉竹双手紧紧的扣着龙椅,他怒极反笑:“好,很好!”

    这老东西真是活腻了,真觉得自己不敢动他吗?

    林海琼道:“既然皇上觉得和亲不错,不如由礼部择日准备送亲的行程吧。”

    徐冰连忙上前道:“林大人!金人狼子野心,岂是和亲能解决的?!”

    秦凤图也道:“和亲示弱恐怕会助长金人的气焰。”

    赵骁突然走上前道:“臣有事禀报。”说着从怀里拿出柳燕子交给他的信封。

    里面装着林海琼收受贿赂的罪证,这几日因为一直忙着军营的事忘了交给宋玉竹。

    庭官将信封呈上去,宋玉竹打开粗略的看了一遍。

    “来人!将林海琼解掉发冠,打入大牢!”

    “皇上,你不能动我!否则天下读书人必戳你的脊梁骨!”

    宋玉竹冷笑道:“你贪赃枉法,受收贿赂,哪个读书人敢称你为师?”

    林海琼面不改色道:“定是有人诬陷老臣,谁不知道臣没有子嗣,贪污钱财有什么用?”

    周围有人小声议论,林大人这些年过的确实很勤俭,皇上用这样的罪名将他下狱恐怕不会让世人信服。

    “你说你没有子嗣,那京郊别院养着的痴儿是谁的孩子?”

    林海琼神色一变,“陛下说什么?臣听不懂。”

    “你不懂朕讲给你听,三十年前你与亲妹妹□□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痴儿,你为了不被人发现,害死了妹妹,将这孩子送了出去,如今那痴儿正养在京郊别院。”

    林海琼惊怒道:“老臣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谣言,凭空污蔑臣的清白!”

    “污蔑?没有证据朕自然不会污蔑你。”

    宋玉竹起身道:“朕已派人去京郊将那痴儿带来,一会大家便知此话是真是假。”

    玄衣楼查出林海琼养着傻儿子这件事还真是个巧合。

    上次林海琼劝皇上广纳后宫一事,惹怒了赵骁,他让柳燕子调查一下这个林参政过去有没有贪赃枉法。

    柳燕子买通了林府的一个洒扫的下人,从他口中得知,林海琼每月休沐日都会去京郊一趟。

    刚巧第二天就是休沐日,柳燕子干脆跟着林府的马车去了一趟京郊。

    林家别院在的地方非常隐蔽,如果不跟马车很难发现,而且别院四周都有小厮看守,似乎专门提防外人闯入。

    事出反常必有妖,柳燕子溜进了院子查看,不多时便看见林海琼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走到院子中间玩耍。

    那男子明显脑子有问题,嘴里嘟嘟囔囔不停的叫着爹爹,这么冷的天气竟然把自己的鞋脱下来,赤着脚在雪地里奔跑。

    柳燕子挑了挑眉,不是说这老匹夫没孩子么,看这傻子的模样跟林海琼有七八分相似,他为何要藏在这别院里养着?

    接下来的几日,他盘桓在这座别院里窃听消息,没想到还真让他听到了真相。

    腊月二十六,林海琼同往常一样来到别院看儿子,刚巧那日是这孩子母亲的忌日,他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焚烧纸钱。

    柳燕子趴在屋顶,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件事。

    原来当年林海琼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林漾,不顾妹妹的意愿强行与她发生了关系。

    林漾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女子,自从被亲哥侮辱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门里不愿再见人。

    却不想竟然怀上了哥哥的孽种,林漾知道后几次想要自尽,都被林海琼拦住,他派人将妹妹拘在房间里,由几个仆妇看管,十月怀胎最后生下了这个孩子。

    林漾生完孩子当日便气绝而亡,林海琼伤心之余打算找个借口把这孩子送去给自己的夫人抚养。

    没想到几日后,奶嬷嬷告诉他,这孩子恐怕是个痴儿,因为他吃奶不知吞咽,经常把自己呛咳到。

    林海琼怕事情败露,连夜将孩子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直到痴儿成年才把他接到京郊这处隐蔽的别院里。

    如今他年岁已长,不知还能活多久,怕自己死后唯一的血脉受委屈,便给他攒了许多银子。

    柳燕子在别院搜了一遍,果真发现一处小金库,里面藏着上百万两白银。其中还有一个账本,上面记录着这些年受收贿赂。

    *

    林海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被人发现的,明明所有知情的人都被他除掉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臣们的议论声钻进他的耳朵。

    不少大臣与林海琼同朝为官多年,对他有些了解,听皇上说完不由的联想到几十年前,他确实有个庶妹早夭。

    之所以相隔这么多年还能记住,是因为这个庶妹在上京非常有名气,不但长得漂亮,性格温柔,还颇有文采。许多世家子弟甚至不顾她庶女的身份,想要求娶做正妻。

    结果那姑娘一直没嫁人,一直蹉跎到二十多岁突然离世,没想到其中竟是这般原因。

    看林参政平日开口仁义道德,闭口礼义廉耻,竟与亲妹妹苟合还诞下痴儿,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啊!

    不多时殿外传来惊呼声,大伙回过头,只见侍卫拉着一个痴傻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只消一眼大家都能看出,此人绝对跟林海琼撇不开关系,因为他们实在太像了!这男子简直就是年轻时候的林海琼!

    痴儿嘴里发出刺耳的呼叫声:“啊!疼啊,啊啊啊!爹爹!”他边说,嘴角流出许多口水,将织锦做的衣衫印得湿哒哒。

    林海琼一看见他,瞬间就崩溃了,再也顾不得其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这一切都是罪臣自己所为,他一个傻子什么都不懂,还请皇上放了他吧!”

    大殿上瞬间炸开了锅,没想到这都是真的!

    “爹爹……爹爹!”傻子朝林海琼跑过来,拉着他的头发咧嘴傻笑起来。

    林海琼涕泪横流,如果当年没发生过这件事,如果妹妹没有死……

    可惜没有如果,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他不光要被罢官流放,经营了一辈子的好名声也随之崩塌,被世人唾骂。

    宋玉竹摆摆手让侍卫将痴儿带了下去,林海琼瘫坐在地上,哪还有刚才叫板的气势。

    林海琼多少次想要掐死他,可最终都没能下去手,大概是老天爷惩罚他与妹妹乱.伦,除了这个痴儿,他再也没有其他子嗣。

    事已至此,他再无言可辩驳,伏在地上交代出自己做的罪,两名侍卫走过来,拖着他离开了大殿。

    林海琼倒了,但他门下的弟子众多,为了防止有人借此生事端,宋玉竹准备派人将他做的事登报告知天下。

    如今上京有三家邸报馆,其中两家是娱乐性质,还有一家是社会政治性质的名为上京晚报。

    上京晚报就是宋玉竹派人创建的,如今背后的执笔人是上京师范大学毕业的女子陈惠娘。

    她毕业后便被宋玉竹招入麾下,因其文采斐然,写得文章又狠又辣,被翰林院学士称其为“一笔见血。”这件事交给她,肯定会把舆论控制好。

    宋玉竹坐回龙椅,掌心摸着着两侧的龙头道:“和亲一事不必再提,即日起大启进入备战状态,明日早朝依旧,各部回去统计好所有可以支配的资源,他们若想战,大启必奉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这就是你们大启的待客之道吗!”松本鹤被一群全副武装的侍卫控制住。

    骁骑将军葛中顺奉命前来捉拿他,翻出藏在床下的盒子道:“这里是什么东西?”

    “那是我用来针灸的铜针!”

    葛中顺打开木盒递给他一根铜针道:“你往身上扎一下试试。”

    松本鹤脸色一变,立马改口道:“这是我拿来防身的毒针,有何不可?”

    “把他带走。”

    松本鹤厉声道:“我可是扶桑国的皇子!”

    “老子管你是哪国皇子,在大启就得按大启的规矩来,带走!”

    南召使臣的住所也被一群人包围住,住在他们隔壁的吐蕃使臣吓了一跳,站在门口张望道:“发生了什么事?”

    住在另一边的高句丽公主也有些惊讶,待南召使臣被带走后,连忙询问公馆的官员到底发生什么事。

    鸿胪寺卿道:“南召使臣和倭国皇子毒杀金国皇子耶律塔,已经被刑部捉拿,这几日大家没事还是不要乱走了。”

    “毒杀耶律塔?”几个人面色各异,纷纷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李显秀道:“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

    同行的驸马道:“咱们该怎么办?”

    “赶快把这件事传信回去,大启恐怕要打仗了!”

    高句丽作为附属国,一旦大启开战他们必然会应战,虽然不需要派出多少士兵,但还是在物资上支援一些。

    毕竟比起野蛮的金人,他们很愿意做大启的附属国。加上这几年高句丽受了大启不少恩惠,于公于私他们都必须帮忙。

    另一边金国的使者阿木丹带着下属再次前往大理寺,带回耶律塔的尸体,即日准备启程回国。

    其他国家的使臣也相继送回信,其实不少国家都不希望大启发生战争,因为一旦开战生意肯定做不了。

    不过看大启的样子,似乎已经做好了接战的准备。

    第173章 立储

    上京监牢里,松本鹤和南召使臣都被关在其中。狱卒并没有对他们用刑,待遇也比普通的犯人好许多。

    松本鹤抱着膝盖靠在墙边,隔壁的南召使臣还在大喊大叫,叫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喊得嗓子都说不出话来。

    二人怎么也想不通,大启是如何得知他们合谋毒害了耶律塔。

    “怎么办?看样子大启不想放了我们!”南召使臣有些担忧的说道。

    松本鹤比他更心急,他与南召使臣不同,他是皇子代表扶桑国,万一因为这件事让大启的皇帝迁怒自己的国家,他万死不足啊!

    “是不是你们走漏了风声?”

    南召使臣激动的站起来:“放屁!要不是你主动写信给我们王,说此事万无一失,我们怎么会轻易尝试,我还怀疑这是你故意给我们下的圈套呢!”

    松本鹤也愤怒道:“下这个圈套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谁知道?”

    松本鹤突然站起身,敲着铁栅栏大喊:“我要见你们的皇上,我有办法能阻金国和南召国发兵!”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赵骁踱步走进来道:“你有什么办法?”

    松本鹤眼睛一亮,知道此人是大启的辅国将军,只要自己劝动他,那扶桑肯定能躲过一劫!

    “我承认,是我杀得耶律塔,只要把我送到金国,他们自然不会再发兵。”

    赵骁默不作声,松本鹤见有希望继续道:“至于南召国,他们本来就是蛮荒小国,根本不是大启的对手。”

    旁边的南召使臣闻言气的脸色涨红:“你!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敢这么说我们南召!”

    松本鹤不理会他,反而跪地道:“之前是在下无知,妄图蚍蜉撼树,恳请启皇赎罪,不要迁怒我的国家。”他这个皇子倒是能屈能伸,膝盖软的像面条,见谁都能下跪。

    “晚了,滨州的水师已经朝扶桑进攻,一个月以后将不再有扶桑国。”

    松本鹤瞪大眼睛:“不!你们不能这么做!中原是礼仪之邦,你们怎能恃强凌弱!”

    赵骁道:“为何不能?你们可以觊觎大启,难不成我们就必须让着你们?”

    南召使臣幸灾乐祸道:“哈哈哈哈哈,活该!”

    “你也不必高兴,派往南召的大军不日就会抵达边境,届时你们也跑不了。”

    南召使臣像是突然被掐住了嗓子的公鸡,发出短促的叫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赵骁从大牢出来回到皇宫,“不出你所料,松本鹤主动要求去金国。”

    宋玉竹放下奏折道:“看来那封信是送往金国的。”

    此事应该是由松本鹤牵线,与金国和南召共同谋划好的。不然以松本鹤这贪生怕死的性格,杀了耶律塔还敢主动前往金国,宋玉竹猜不出别的原因。

    赵骁:“军营里一切准备妥当,择日兵分两路,郑大安摔两万大军南下,与徐州守备军汇合共同讨伐南召。我带领另一部分人马北上支援北关。”

    宋玉竹抬起头,目光带着担忧:“此行一定万分小心。”

    “我知晓。”

    虽然宋玉竹不是好战的性格,但他知道这一丈必打不可!

    敌人都已经在自己家里胡作非为,若再由他们放肆,那这家里恐怕就要更换主人了!

    这几日六部连轴加班,做好了备战的准备。

    户部抽调出一亿七千万两白银用于军费支配,这些银子一部分用于军备开销,另一部分用于收购粮草。

    古往今来,还从未有哪个朝代能拨出这么多银子去打仗,不得不说这几年休养生息让大启攒足了家底。

    全国二十八家大型炼铁厂停掉了所有的民用生产,全部改成制造军备设施。

    将士们穿着精铁所造的铠甲,佩戴的兵器更是锋利无比。

    军工部拿出三千七百门改良后的铁炮,炮弹十万发,火铳六千七百杆,子弹一百万发,几乎倾尽所有的弹药。

    火铳是前几年刚研制出的,第一杆火铳是纯铁铸造,重一百三十斤,要两个人合力才能射击。

    后来宋玉竹给他们提了提建议,将后面的尾部换成木头,重量减轻了好几倍,缺点就是后坐力较大,需要射击的人有非常熟练的技术。

    为此军队还专门建立了一支火铳军,他们都是百发百中的好手,这支军队是大启最锋利的刃。

    另一边兵部在全国十一州范围内临时征兵三十七万人。

    过去退役的老兵纷纷应招入伍,他们就等着这一日呢!练了这么多年的本事,不上战场杀敌岂不是浪费了!

    上京医学院,三百多名师生主动要求上战场做医疗兵。

    国家有难,八方资源,朝廷还没开口,两个粮食大州,中州和冀州纷纷上交三百万石小麦玉米。这些粮食足够士兵们吃上三个月!

    全国的铁路全部暂停对外开放,随时待命等着运送军队和物资。

    *

    战前一切准备就绪,正月初十,宋玉竹在宝华殿正式立宋玉潼为储君。

    在满朝文武的恭贺声中,宋玉潼身穿玄色长袍,头戴金冠走到宋玉竹身旁。

    尽管她的容貌还稚嫩,但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认真,抿着嘴不怒自威,颇有几分帝王相。

    因为马上要打仗的原因,这场封储仪式并没有太过铺张。

    内侍宣读完立储诏书,宋玉竹带着长乐公主焚香昭告天地,祭祀神明,最后受封宝册,就算结束了。

    尽管这一路磕磕绊绊,宋玉竹终于还是将妹妹推上了这个位置。

    *

    正月十六,郑大安带领两万军队向南挺进,同日赵骁带领一万大军朝北关出发。

    出征些天,天色格外阴沉,北风烈烈。

    宋玉竹和宋玉潼共同去送行。他身披玄色大氅走上城楼,在数万将士面前高声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①

    “儿郎们,杀豺狼,守家乡!”

    底下的士兵振臂高呼:“杀豺狼!守家乡!杀豺狼!守家乡!”

    “咚!咚!咚!”战鼓响起,旌旗飞扬,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下来,顷刻间天地之间只剩一片白。

    赵骁远远的朝他摆了摆手,大军兵分两路慢慢离开。

    宋玉竹站在城楼上目送他们远行。

    “皇兄,上面风大,咱们回宫吧。”宋玉潼拉着他小声道。

    宋玉竹握拳低咳几声,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走吧。”

    为了谋划这场战役,他可以说是不眠不休忙碌了半个月。前段时间刚养好的身体,因为过渡劳累又要罢工了。

    回到皇宫,宋玉潼道:“皇兄,赵大哥临走时让我叮嘱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其余的事交给我们,你不要管了!”

    宋玉竹看着妹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忍不住弯起眼睛:“哥哥没事。”

    “不可以!”宋玉潼夺过他手里的奏折。

    “快去休息,我会把奏折全部看完,晚一点口述给你。”

    宋玉竹无奈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万一把你累坏的怎么办?”

    宋玉潼掰着手指道:“不会的,我现在能跑五千米路,举起八十斤的铁锤,骑马射杀野鹿,还能徒手打败李得海!”

    宋玉竹哭笑不得,好吧他家小妹还是个身体强健的女壮士。

    自己确实该歇一歇,不过这些事全部交给潼潼他也不放心,宣了徐冰和秦凤图进宫,让他们二人辅佐妹妹共同处理政务。

    原本秦凤图对皇上立长乐公主为储君,一直心有芥蒂,没想到这次共事过后,对长乐公主瞬间改观!

    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不光熟通政务,办起正事毫不拖沓,而且赏罚分明。比起宋玉竹的仁慈,宋玉潼更多了几分帝王的果决和狠厉。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秦凤图一直觉得当今圣上过于仁慈,让下面的大臣少了几分敬畏之心。长乐公主这样刚刚好,既不会暴虐滥杀,也不会助长歪风邪气,有这样的储君,简直就是大启之幸!

    尚书房里,宋玉潼端坐在书桌前,将一摞奏折摆好,这些都是她今天批阅完的。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她起身道:“二位伯伯,天气寒冷早些回去吧。”

    “是。”徐冰和秦凤图拱手告退。

    走出书房,二人对视一眼忍不住露出笑容。

    “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公主竟然是这般的妙人。”

    秦凤图忍不住开口道:“刚才我询问她如何看待大启对金国用兵一事,你听听她是怎么回答的!”

    “用武乃是下策,只可解一时之围。只要大启不能灭掉金国,十年后他们还会找机会攻打大启。”

    徐冰点头:“公主说的确实没错。”

    “她还说想要长治久安,攻心才是上策,如今金国有三位皇子,若是能让他们内部争斗分裂成三个国家,金国将再无对抗大启的实力。”

    秦凤图拊掌道:“这,这竟是个孩子想出的主意!”他也有女儿,年纪跟公主相仿,性格天真烂漫,除了会读几本书、做几句诗,朝堂上的事一窍不通,更别说看懂天下时局。

    原以为公主最多比女儿强一些,没想到竟然这般厉害!

    徐冰笑道:“你不看看她的老师是谁?”

    陈礼,前朝帝师,那是隆武帝的老师,精通为君之道。高奕,太子太傅,才华横溢,这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是宋玉竹亲自请来教导妹妹的。

    再加上宋玉竹和赵骁二人言传身受,宋玉潼又怎么错的了?

    “能辅佐这样的明君和储君,真是人生一大乐事!今日我做东,陪我喝一杯!”

    徐冰道:“荣幸之至,右相请!”

    作者有话说

    《大风歌》刘邦

    第174章 北上南下

    其实攻心计并非是宋玉潼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办法。

    有一次宋玉竹和她的两位老师讨论金国问题时,几个人共同提出的这一观点。

    这方法说出来容易,但真正实施起来困难重重,不过宋玉竹真在暗中谋划起来,能不能成功还得靠天意。

    *

    前往北关的官路上,十多辆马车正在疾驰,车上拉着的正是金国使臣和耶律塔的尸首。

    他们正月初二从上京出发,眼下已经抵达边境,再有几日就到金国都城。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尽管大启已经向与金国宣战,但依旧没有为难他们,还派人护送他们出关。

    出了大启,路难行起来,剧烈的颠簸将车上小憩的阿木丹颠醒,只见他眼底青黑,已经连续半个月没睡好觉了。

    “我们到哪了?”

    车上的仆人道:“回丹大人,咱们已经出了大启,再往前行五十里就到了冇城。”

    “怪不得……”阿木丹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仆人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阿木丹道:“怪不得道路难走了,大启的路都是平坦的水泥路,我们的金国的路,还是石子铺的窄路。”

    仆人笑笑,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可阿木丹却知道,这其中的差距大多了。大启的路急行军,一夜能赶三百里路,金国的路最多急性一百里,中途兴许还会碰上石头挡路,大雪封路……

    阿木丹望向窗外沉重的叹口气,一旦打起仗,大启的支援速度比金国快了好几倍,怎么能打的过?

    这些日子他满脑子都是临行前启皇对他说的话。

    “阿木丹,我知道你心系金国,但此次耶律塔被刺杀与大启没有一丝关系,而且……耶律可汗真的一无所知吗?”

    “大启从来不是一个好战的国家,我们愿意与所有的邻国做朋友,发展商业贸易,共同富裕,可金国却一心想要侵占大启,这让朕很为难啊。”

    “希望你好好想一想,究竟是战争重要,还是百姓安居乐业更重要。”

    阿木丹回想起启程前,可汗突然开始征兵,军队没日没夜的操练,以及最后突然更换出使的人选。

    让他不得不怀疑,耶律塔被刺杀这件事,是可汗提前计划好的,为的就是找出兵的借口。

    可金国真的能打过大启吗?

    阿木丹不由的想起五年前在上京看到的阅兵大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五年的休养生息,大启只会比金国发展的更快!可汗一意孤行,很可能葬送掉整个金国。

    不行!他一定要劝回可汗回头。

    怎么劝是个难题,因为可汗是个十分自我的人,以大启的军力强于金国劝他,肯定会被他怒斥,弄不好还会怪他动摇军心杀了他祭旗。

    阿木丹搓了搓脸,这件事实在太被动了,一旦金国战败,百姓的生活肯定会更加艰难。这些日子他见多了中原百姓生活富裕,他多希望金国的百姓也能有这样的生活。

    阿木丹突然想起四皇子耶律襄,他一直对中原的文化十分好奇,过去经常找阿木丹探讨中原的事,而且四皇子并不是好战的性格,或许可以从他那下手。

    分裂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

    正月二十,金国使臣终于抵达金国都城,还没进城阿木丹就看见城墙上高高挂起的白番,看来三皇子的死讯已经传到金都城了。

    比起繁华热闹的上京,金都城里安静的可怕,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就连赫尔多都有些不自在的嘀咕:“这里安静的像一座坟墓。”

    大皇子耶律光带着一队人马迎出来,红着眼眶从车上接下耶律塔的尸首。

    口中喊着:“三皇子被启人所害,我们要替他报仇!”

    “报仇!”身后上千名骑兵怒吼着。

    “杀尽启人,占领他们的土地,搜刮他们的钱财!享用他们的女人,安达!”

    “安达!安达!安达!”

    阿木丹冷眼看着他,大皇子若真心疼兄弟,当初为何装病让三皇子出使大启,如今又演一幅兄弟情深的模样,真是令人心寒啊。

    阿木丹下车给他行了礼,耶律光亲切的拉着他的手道:“丹大人此行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阿木丹后退一步道:“多谢大皇子关怀,臣先去宫中拜见可汗。”

    进了皇宫,这里只比外面更加安静,宫人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耶律可汗身穿华贵的皮袄从后殿走出来,花白的头发和微微弯曲的后背,在无声的说着可汗老了。

    年轻时他有着雄鹰一般的壮志,不止一次攻打大盛,可惜生不逢时,碰上了最难打的硬骨头叶清。

    后来叶清战死,金国又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雪灾,冻死战马无数。

    终于有机会攻打大启时,又被火炮打的措手不及。

    如今他年岁已高,已经没有等下去的时间了,他迫不及待想要占领中原。

    “阿木丹你回来了,老三的尸体带回来了吗?”

    “回禀可汗,三皇子的遗体被大皇子移送到三殿下府中。”

    “他……他是怎么死的?”

    “三皇子是被人用毒针刺死的。”

    老可汗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行了,我知道了,这一路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可汗!三皇子的死因另有隐情,您不能贸然……”

    “去休息。”可汗的声音不容置疑。

    阿木丹无奈的跪地告退,走出皇宫他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启皇说的没错,百姓安居乐业远比可汗的雄心壮志重要的多,自己不能让他再把金国推向深渊!

    *

    前往北关的路上,西大营的将士正在安营休息,连续赶了十多日的路,大家都累的不轻,暂时先休息两日,再继续行军。

    “阿嚏!”陈靖打了个喷嚏,鼻吸喷出一股白雾,脸上挂满风霜。

    “嘶,北关是比上京冷多了!”葛中顺搓了搓手。

    同行的方老将军笑道:“这才哪到哪,要是赶上下冒烟雪的时候,撒泼尿都能挂在□□上。”

    “哈哈哈哈哈!”几个汉子大笑起来,瞬间没了之前的陌生感。

    这次打仗,赵骁只带了三人做副将,其余将领都跟随郑大安去了南边。

    方老将军全名叫方信,之前是镇守北关的老将,去年刚被调回上京,如今战事重起,他毅然决然的披上战甲,回到军中效力。

    “你们这是赶上好时候了,头上有皮帽子,身上穿厚袄,特别是脚上的翻毛靴子,又保暖又防水,可真是个宝贝!”方老将军跺了跺脚,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当年我们跟着叶将军镇守北关的时候,哪有这好东西!棉袄都是烂棉花,穿在身上根本不顶风。脚上穿的都是棉靴子,被雪打湿了沾在脚上,脱都脱不下来,我这脚趾头就冻掉了三个。”

    葛中顺听得直咧嘴,“好家伙,冻成那样还怎么打仗啊?”

    “那也得打,咱们冷金人也冷,反正不是打死就是冻死,一起耗着呗。”方信招了招手,让旁边的几个新兵蛋子过来搭帐篷。

    帐篷搭好后三人赶紧钻了进去,升起小煤炉子,方老将军不知道从哪掏出几个土豆塞进炉子边,不一会就冒出香味来了。

    赵骁掀开帘子走进来道:“嘿,还给我烧了土豆。”他也不害臊,拿起来就吃,馋得旁边小葛和小陈敢怒不敢言。

    倒是方信老兵油子,笑呵呵的给赵骁倒了杯热水,顺便蹭了两个土豆,吃的津津有味。

    “北关传来消息,这几日在关外发现了金人探子,那边快有动作了。”赵骁吃完擦了擦手道。

    葛中顺:“来的正好,让他们尝尝火铳的滋味。”

    葛中顺就是火铳营的营长,他手下带着上千个火铳兵,这些人以一敌十绝不夸张。

    方老将军道:“这几日恐怕有暴雪,影响火铳射击范围,不如先拿炮弹招呼他们。”

    陈靖端来作战用的沙盘,赵骁随手拨弄几下,将关外的大致模样勾勒出来,方信帮他仔细描绘出重要的关卡。

    “这里是虎口关,金人南下的必经之地,易守难攻,咱们不如在这里多放些兵,拦截金人的骑兵。”

    赵骁摇了摇头:“不,咱们这次不守。”

    三人惊讶的看着他:“不守?”

    “率十万大军直接攻进冇城,占领这里拦截金人!”

    方信瞪大双眼半晌才拊掌道:“好!好啊!”

    过去几十年里,他还从未主动进攻过金国,一直以被动的防守为主。

    前朝时,叶清将军也曾想过攻打冇城,因为那里背靠祁连山,是一个天然屏障,只要在那驻守几万士兵,金人想要攻过来难如登天。

    可惜隆武帝并不许他出征,他怕激怒了金人,让对方不计后果攻打中原。

    虽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架不住朝廷不给拨银子,就算叶清想要先打下来,也没有足够的粮草,最后只能作罢。

    如今赵将军竟然要领着他们主动出击,方老将军红了眼眶,擦着鼻涕重重的舒了口气。

    “北关外我熟悉!我给您当前锋!”

    赵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那就倚仗老将军了!”

    *

    另一边郑大安带领的军队已经抵达徐州,这一路他们都是坐火车去的,速度快多了。

    徐州早已聚集了十八万士兵,他们都是从南方的各个州府征召来的老兵。

    郑大安还是头一次领这么多兵,心里除了激动更多是压力。

    这要是打不下来南召国,那丢脸可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这几日为了稳定军心,一直拉着臭脸,见到哪个将领飘了,上去就是一顿踹,丝毫不给面子。

    杨平因为性格跳脱,被踹了三四次,跟他一起领兵的姜凌性子冷不爱说话,杨平每次挨踹,这厮必然会走到他身边挑挑眉然后叹口气,气的杨平直炸毛。

    二月出二龙抬头,二十万大启军从徐州南下直奔云南边界。

    此时的南召王还不知道,因为自己愚蠢的决策,将给国家带来灭顶之灾。

    第175章 开战

    三月初,上京积雪融化,树木抽出嫩芽,各方纷纷传来捷报。

    最先送回捷报的是大启水师,他们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攻下了倭国都城镰仓。

    实在是大启水师的实力太强了,完全碾压倭国,对方几乎没有一战之力。

    “砰!”

    “轰隆隆——”

    第一枚炮弹落在倭国的岩代县,炸碎了岸边的船只。

    紧接着,几十枚炮弹纷沓而至,把这个依水而建的小港口瞬间被炸的四分五裂。

    不远处的海边,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徐徐靠近。

    为首的正是希望号,它高大的船身几乎遮天蔽日,周围还有数百艘中型战船,每一艘上面都装配着炮筒。

    当地水兵乘着小船惊恐的逃散,他们甚至不明白这些船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突然攻打他们。

    站在希望号船头指挥这场战争的是水师提督安丰,他在水上经常遭遇倭寇,前些年还被倭人伤了一只眼睛,如今新仇旧恨加一起,让他愈发狠厉。

    岩代只是倭国一个小县,希望号再次启程,直接前往倭国的都府镰仓县。

    来之前这里曾是倭国最繁华的地界,大启水师来之后,用了不到半日的时间,这里就被火炮被轰成了废墟。

    天皇松本桑池惊怒交加,留下后宫和三名皇子,连夜被侍卫护送逃至奈良,整个倭国群龙无首,反抗军几乎没有一战之力,被打的溃不成军。

    安丰带着两万八千名士兵攻进皇宫,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一个弱小的国家,为何有那么大的胆量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大启?

    按照皇上的口谕,凡持刀反抗者皆可杀,但是不许侵扰平民百姓。

    一开始倭国百姓都吓坏了,以为大军进城后肯定会滥杀无辜,没想到这些启人并没有杀他们。

    有人试探的出海打鱼,没有被阻止,渐渐的他们放下戒心,如往常一般劳作生息,耕地织布。

    处在奴隶制度的倭国百姓日子并不好过,长期被贵族压迫缺衣少食。

    如今镰仓的贵族要么逃跑要么被杀,百姓的日子反而比过去强一点,渐渐的没人再起反抗的心思。

    逃到奈良县的天皇接连送了七十多封信到大启,请求皇上饶恕他的罪过,惩处松本鹤,他愿意献出倭国所有的珍宝,自愿做大启的附属国,只求大启能撤兵。

    宋玉竹知道像倭国这种,出尔反尔毫无信誉可言的国家,这次放过他们,用不了多久还会故技重施。从根源出解决问题才是关键,除掉松本桑池立其幼子松本良为新天皇。

    松本良三四岁,还是不谙世事的孩童。

    从大启派来几个臣子教导他,用不上几年,扶桑国就会变成名副其实的附属国。

    *

    另一边南下的军队已经抵达南召国边境,这里属于热带气候。

    三月份天气闷热潮湿,蚊虫蛇蚁多如牛毛,加上瘴气横生让不少士兵出师未捷先病倒了。

    这时候医学院的学子们派上大作用,他们制作了雄黄香囊分发给士兵,又熬制了解毒汤救回了不少人。

    今天刚下过一场小雨,天气难得凉爽些,没一会天晴了,空气瞬间又闷热起来,被雨淋湿的衣服湿哒哒的,黏腻又不透气。

    大伙还不敢脱掉衣服打赤膊,不然瞬间就能喂了蚊子。

    杨平拧了一把衣摆上的水,靠在树上休息:“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啪!”姜凌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

    “你干什么?!”

    姜凌面无表情的伸出手,上面是一只被拍扁的大虫子。

    杨平不自在的道了声谢,这鬼地方虫子太多了,咬一口疼好几天,前几天主将郑将军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发起高热。

    随军的军医不让他继续前行,否则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没办法只能留下几个士兵,在一处空旷的地方搭起营帐休息,由杜冲带领将士继续前行。

    越往前行越难走,到处都是藤蔓,连当地的人都没来过这里。

    先锋军不得不拿刀砍掉藤蔓,清理出一条路来。

    穿过一座樟树林,前面豁然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到了!我们到了!”杨平和姜凌率先跑过去,只见前面出现一条河,河面足有三十丈宽,河水湍急,这应当就是大启与南召的分界线澜沧江。

    对面就是南召了!

    杜冲挠着脸上的蚊子包骂了句脏话:“可算他妈到了,再不到老子都喂蚊子了!”

    杨平:“将军,咱们怎么渡过这条江啊?”

    近二十万的军队,造船渡过去肯定不行,且不说费时费力,还有辎重车和重炮怎么办?

    杜冲掐着腰道:“建桥渡过去!”

    “建桥?”杨平和姜凌同时开口,这么宽的河,水流又这么湍急,怎么架桥啊?

    杜冲大手一挥,“先在此安营扎寨,等后面的辎重车到了再说。”

    休息的时候,姜凌拿着望远镜攀爬到树上朝南召国瞭望。

    从这里能看见南诏国最近的一座城,名叫北亩这里有重兵把守。

    “哎,给我看看。”杨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了上来,坐在他旁边的树杈上。

    姜凌把望远镜递给他。

    杨平看了一会,“啧啧,这南召士兵的装备也忒寒酸了,手里拿着那是戟?咱们都淘汰多少年了。”

    “长治三年。”姜凌道。

    “什么?”

    “铁戟是长治三年淘汰的,改换成现在的精钢矛和精钢刀。”

    更换的原因是,铁戟太过沉重,不适合在战场上拼杀,而且铁器易生锈不易保存,锈蚀过的戟也很难打磨。

    杨平吧唧着嘴,心想这小子真能显摆,谁还不知道是长治三年换的。自己跟着外祖父舞刀弄戟的时候,他还撒尿和泥呢,跟谁装大尾巴狼。

    “听说南召兵弓箭用的不错,不知道跟咱们的兵比起来怎么样。”

    “杜将军说后面的辎重车上载着造桥的工具,你说这么宽的河,咱们多久能造好?”

    “也不知道这桥能不能禁得住马车,车上可拉着重炮呢……姜凌,我跟你说话呢!”

    杨平放下望远镜一回头,只见姜凌脸上苍白,身体克制不住的打着哆嗦,指了指他的腿边。

    杨平放眼望去,只见一条灰黑色的五步蛇正在在蜿蜒的向上爬,已经爬道了姜凌的裤腿上。

    这蛇前几日两人都见过,一个士兵被咬后,没出半日就毒发身亡了!

    一瞬间他头发都炸起来了,差点直接从树上跳下去。这树有七八丈高,若真跳下去,不死也摔得残。

    杨平抓着树干稳住心神道:“你,你你别动,我帮你把蛇挑开!”

    姜凌喉结滑动微微点了点头,杨平慢慢抽出腰间的佩刀,一点点靠近那条蛇。

    这条五步蛇似乎也察觉出危险,蛇头微微探起,嘴里频繁的吐露着芯子。

    就在蛇即将攻击的一瞬间,杨平以迅雷之势砍向蛇头,姜凌反应更迅速,踢开蛇身,拉住杨平二人一起滑下了树。

    “没事吧?”

    “你没事吧!”

    落地后二人同时询问对方,姜凌摇了摇头,杨平瘫坐在地上:“吓死我了。”

    “谢谢你。”

    “甭谢我,本将军日行一善,过几天打仗的时候,多让我几个人头就成了。”

    姜凌眼底露出笑意,伸手把他拉起来:“好。”

    *

    大军驻扎的第三日,辎重车才缓缓赶来,因为这条路实在太难行,几乎全靠士兵们拿脚踩出来的。

    辎重车上除了满载着粮草,还有几条几十丈长的精铁链和造船、造桥需要的工具,以及随车来的工部的几位员外郎。

    之前大伙还好奇,打仗皇上派工部的人来干嘛?没想到在这等着呢,要不说皇上英明,未卜先知将所有的事都预料到了。

    宋玉竹哪里未卜先知,他事先在地图上考察了好几遍,见攻打南召必须过江,才定下这个方案。

    士兵们先修造十艘小船,牵引绳子过去,量好水面的宽度后,再由工部员外郎负责画图设计。

    近二十万大军同时施工,没用上五日,一条可以通行马车的桥便稳稳的立在了澜沧江上!

    此时南召国依旧不知道大启的士兵已经深入到了边境。

    三月十八日,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南下的启军对打响了第一场战役!

    北亩城的南召士兵还是头一次遭遇大炮轰炸,宛如天雷一般的火炮轰在城墙上,直接把守城的士兵吓得丢盔弃甲,跪地求饶。

    其余南召士兵竟然直接跑了,大军长驱直入,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占领了北亩城。

    *

    “大人,启军正在朝我们这进攻,最多三日兵临城下!”

    “什么?他们怎么敢攻打我们?”冇城的郡府内,驻守在这里的将领哈伦木拍案而起。

    自古都是他们派兵骚扰中原人,什么时候轮到中原人派兵来打他们了?

    “是真的,斥候看的清清楚楚!”手下伏在地上道。

    “对方有多少人马?”

    “探子说……至少有十万。”

    哈伦木焦急的在屋里来回奔走:“派人将消息传到金都了吗?”

    “属下第一时间就派人送去消息,不过最快也要五天才能送到。”

    五天时间,等可汗派兵过来支援,至少要十日才能抵达冇城。

    这十日能不能赶到还是未知数,因为行军打仗还要准备辎重,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赶到。

    哈伦木沉着脸思索起来,他今年五十多岁,与中原打了一辈子的丈,不说是对中原军了如指掌,也是心中有数。

    冇城有三万士兵,虽然不如对方多,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熟悉这里的地形,未尝不能与他们一战。

    启朝将领他认得,是一个姓白的将军,锋锐有余但经验不足,对方贸然出兵兴许是个机会……

    他起身道:“传令下去,命所有将士备战,我要会一会这些中原人!”

    第176章 夺下冇城

    赵骁接到斥候消息的时候,不可思议的又问了一遍。

    “你说冇城的士兵正在整军准备迎战?”

    斥候点头道:“是的。”

    “在冇城驻守的是金国哪个将军?”

    “应当是哈伦木。”

    方信夹着马腹走上前道:“将军,此人我熟悉,叶将军活着的时候,跟他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数百场,胜负各半。”

    能与叶清战成平手的人不多见,赵骁提起警惕来。

    方信继续道:“不过那会能让他们取胜也是有原因的。盛朝不给拨军饷,冬天士兵们吃不饱穿不暖,冻得手上没了准头,自然难打过他们。”

    如今大启的兵可是养精蓄锐,再加上这么多火炮,打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赵骁点了点头:“他出来迎战更好,省得把冇城炸得破破烂烂,还得贴银子修缮。”

    两军在冇城三十里外的狼牙坡相遇,刚好对面金兵占上风,骑兵有天然的冲杀角度。这也是阿伦木提前计划好的,他他打算用这一个陡坡冲的对面溃不成军。

    他知道火炮只适合远距离作战,近距离肉搏,中原人可不是金人的对手!因为这些他们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有着高超的骑术和作战经验。

    随着一声号角声响起,金兵如利刃出鞘般,狠狠的朝启军扎了过来。

    “分!”赵骁高呼一声,启军以飞快的速度分成两股,请金兵入瓮。

    哈伦木瞪大眼睛,心中惊疑不定,大启居然不正面跟他较量?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停下来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一冲到底,便冲便砍杀。

    奈何启人分开的够快,他们冲了个寂寞,只有边上的士兵跟启人交战,中间的连对手都看不见。

    待金兵全部冲进阵营后,启军的战鼓才敲响。

    “合!”上万名士兵同时高呼,连边的士兵渐渐将进口合拢,把所有的金人都包裹在其中。

    紧接着葛中顺带领火铳兵开始射杀,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前面的金兵瞬间倒下了一片。

    哈伦木肩膀中弹,还没感觉到疼,血就顺着袖口流了了下来,抓着缰绳的手里黏糊糊,他低头一看,心沉到了个谷底。

    中计了!

    不知道启兵用的什么暗器,威力惊人,士兵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身边的副将急切道:“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哈伦木咽了口唾沫:“是我大意了。”

    “末将先护送您杀出去吧!”

    哈伦木沉默的点点头,眼下败局已定,能逃出几个算几个,总归比全军覆没要强。

    “驾!所有人向这边集合!”副将召集手下,朝西北方向冲了过去,因为那边看起来人最少,兴许可以冲开围剿。

    哈伦木被护在中央,心中早已没了斗志,他戎马半生第一次打了这么难看的败仗,可汗知道多半要杀了他祭旗,他闭了闭眼,任由马驮着他颠簸前行。

    就在他们以为即将要冲出包围时,一匹玄色骏马挡住了去路。

    马上的人身着银色铠甲,手持一柄长刀,那刀闪着寒光,光凭这身打扮就知道,此人必定是启军主帅!

    哈伦木瞬间燃气斗志,抓起腰间佩刀冲上前道:“竖子!尔敢与我一战!”他镇守边关多年,中原话说的十分流利。

    赵骁抬起长刀:“请赐教。”

    哈伦木眉间露出喜色,中原人总喜欢逞威风,却不知战场上兵不厌诈,只要他们能擒住对方的主帅,这场战役兴许有回还的余地。

    哈伦木假意迎战,见对方上钩后突然调转马头大喊:“快抓住他,擒住汉人主帅咱们就赢了!”

    周边的士兵齐齐冲向赵骁。

    赵骁似乎早有察觉,微微勾起嘴角竟然单枪匹马朝他们冲杀过来。

    四五个金兵同时向他挥砍过去,却不想马上的人突然矮身滑到了马腹,刀刃全落空披在精钢的马鞍上。

    马蹄高高抬起,发出希律律的嘶鸣声。

    只见赵骁单手抓着鞍,侧身悬挂在马身上,趁机冲到敌人身边,长刀一甩顿时取走四五条人命。

    鲜血飞溅,染红了雪地。

    旁边又有人冲过来,赵骁轻松的招架着,以一敌十根本不在话下。杀完这边的人,他又调转马头,朝哈伦木攻过来。

    哈伦木双目赤红,心中已经露出怯意,这个小将是谁?他怎么从未见过?!竟然有如此胆量和功夫。

    他吞咽着口水,受伤的手臂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不行,自己不能怯战!自己若是胆怯了,其余的士兵全都会死在这里!

    哈伦木鼓足勇气,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与赵骁拼杀起来。

    可惜他选错了对手,年轻力壮的赵骁不仅会带兵更会打仗。

    一个交锋便将他手里的弯刀砍飞,再次攻来时削掉他半个手臂,疼的哈伦木跌下马,抱着胳膊在地上翻滚。

    赵骁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冇城,我们势在必得。”

    哈伦木眼底充满了恐惧,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中原人:“你…你叫什么名字?”

    赵骁摘下兜鍪:“大启辅国将军,赵骁。”说罢一刀结束了他的生命。

    金国士兵没了主将,仿佛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这场战役持续了两天一夜,近三万金兵被大启军全部绞杀,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

    方信杀红了眼,手里的刀都砍卷刃了。当年被金兵杀了多少兄弟,如今可算报仇出了气!

    战役结束后,白一舟带领五千士兵打扫战场,追杀残兵,其余人马朝冇城进发。

    哈伦木带兵出征后,冇城里几乎没什么兵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和妇孺,守了半个时辰城门就被攻开,百姓吓得四处逃散,

    过往如果金兵攻进中原,每经过一座城池必会屠尽男人,□□女子,抢夺粮食和财宝。

    他们以为大启人也会如此,不少女子甚至已经做好提前自缢的准备。

    没想到大启军并没有杀他们,而是直接把他们驱赶出城,不准携带任何东西,离开冇城,金人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头都不回,马不停蹄的跑了。

    方信看着跑出城的金人,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将军您太仁慈了,过去金人可不是这么对待咱们的。”

    “将军可知道郓城?那里曾经是北关最繁华的一座城池,城中有百姓数万人,三十年前被金人洗劫一空成了鬼城。”

    北关有不少当地的士兵都是郓城的孤儿,对金人恨之入骨。

    赵骁拍了拍他的肩膀:“妇孺手无寸铁,杀他们易如反掌,欺负弱小不是大丈夫所为,咱们跟金人不一样,大启只打师出有名之仗。”

    旁边的葛中顺和陈靖对赵骁肃然起敬,就算真让他们杀,他们也下不去手啊。

    不过占领下冇城是一个好消息,这里易守难攻,还是金兵前往大启的必经之路。

    葛中顺道:“将军,放了这些人,他们不会把消息传到金都城吗?”

    赵骁微微一笑:“就怕他们传不到,金兵敢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趁着金兵大军支援这几日,士兵们赶紧把炮弹搬上城楼。

    冇城的城墙非常坚固,加上火炮防守固若金汤,即便对方来二十万大军也攻不进来。

    *

    三月二十五日,哈伦木战死,冇城失守的消息传回金都城。

    耶律可汗气的摔了饭碗。

    “那可是三万大军,全都没了?!”

    送信的士兵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回可汗……没,没了,哈伦将军率兵攻出城,结果中了对方的计谋,所有人都被困死……”

    “蠢货!笨蛋!这个老东西打了一辈子丈竟然能办出这种蠢事!”耶律宝戎快气疯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启竟敢率先攻打金国。

    “传令下去,命十七部的首领马上进宫!”他要率三十万大军,撵平那些启人!

    阿木丹听闻此事,连夜递牌子进宫劝谏,此时出兵恐怕正中启人的奸计。

    冇城虽然失守,但城中百姓都逃出来了,并不急于一时攻下来。

    而且眼下初春,北方的冰雪还未融化,牛马皆瘦,加上不少母马已经怀了小马,根本不适合打仗。

    等到五月,水草丰茂的时候再打也不迟。

    耶律宝戎已经被气昏了头,哪还顾得了别的?命人将劝谏的阿木丹扔出皇宫,下令以后禁止他入宫。

    阿木丹脸色晦暗的坐在宫墙外,他这次劝谏已经尽了自己最后的努力,非但没能劝下可汗,还失去了可汗的倚重,看来自己只能另一条路可走了。

    他马上乘车去了四皇子府邸,二人秉烛夜谈,一直到天亮才离开。

    没人知道阿木丹与四皇子说了什么,不过三日后大军出征的时,十七部只来了十二部。

    其余没来的五部士兵,都是四皇子的母族部落,他们拒绝听从可汗的命令南下出兵。

    耶律可汗怒急了,没想到儿子会拖自己的后腿,他持剑杀进四皇子府上,可惜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洒扫的吓人。

    耶律可汗怒道:“贪生怕死之徒,此子不堪为大任,亦不配做我耶律家的儿郎,从此与我再无父子关系!”

    若是阿木丹还在,肯定劝他不可斩断四皇子的父子情谊,因为一旦断绝关系意味着北部的五个部落也将与金国分裂,这不是自断臂膀吗!

    可惜阿木丹已经离开了金都城,他追随着四皇子去北部建设理想的家园。

    大皇子和二皇子巴不得父亲不认老四,这样争夺可汗之位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三月末,耶律宝戎率领十五万金兵南下,双方就此拉开了长达十六个月的战役。

    第177章 夷人再来

    “皇兄,南召国又送来求和信,愿意割三城归大启,请求陛下撤兵。”宋玉潼将奏折递过去。

    宋玉竹没看,直接问:“割哪三城?”

    “有北亩、赤蜡和建城。”

    如今这几座城虽然已经被启军打下来,但名义上还不是大启的土地,所以宋玉竹并不能用地图查看,不过心里也大致有个数。

    “让郑大安继续南下,打下富拓。”

    “是!”宋玉潼提起笔在奏折上写了个否,又把条件附加在下面,这本奏折就算批完了。

    这些奏折会送到通政司分拣执行,现在小事宋玉潼基本自己就能拿主意,大事需要过问哥哥,兄妹二人合作的还挺愉快,大大减少了宋玉竹的工作压力。

    别以为当皇上很容易,除非是当昏君,可以不理朝事夜夜笙歌。否则十年如一日的批阅奏折,处理国家政事,是个及其乏味又劳累的工作。

    过去宋玉竹经常工作到深夜,惹得赵骁一肚子怨言,担心他累坏了身体。

    “皇兄,御史台又上书,请您停战收兵。”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七封奏折了,内容换汤不换药,都是说以强凌弱非大国所为,其实就是觉得打仗太烧钱,怕大启扛不住。

    宋玉竹捏着眉心道:“驳回。”

    这几日早朝,有不少大臣上奏希望能停止战争。

    他们觉得金人狼子野心,打他们无可厚非,南召国穷乡僻壤的破地方,对大启也没什么威胁,即便打下来也没什么用,这不是平白浪费银子嘛。

    他们哪知道南召可是好地方,热带气候可以种植橡胶树,其次南召地下还有丰富的矿产,打下来百利无一害。

    上午批完奏折,下午难得有空闲的时间,宋玉竹打算带妹妹出宫游玩一趟。

    眼下正值四月,春风和煦。

    上京不少女子纷纷出门踏青游玩,宋玉潼自从被封为储君后,几乎没有时间出宫,每日两点一线,早上从宋府来到皇宫读书处理朝政,晚上回家温习明天的功课。

    这对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来说,未免太过乏味。

    宋玉竹跟她提了一嘴,没想到宋玉潼颦着眉摇摇头:“下午我跟太傅大人约好了一起读史书,哥哥如果想出去玩,可以叫上李得海陪你一起去。”

    宋玉竹摸了摸鼻子:“读史书不会无聊吗?”

    这会儿的史书不像现代撰写的白话文,是用冗长又晦涩的古文编撰,读起来非常吃力,尽管宋玉竹这样沉稳的性子,也很难定下心去读史书。

    “怎么会?太傅和太师有那么多新奇的故事讲给我听,还会教我许多知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宋玉潼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干这些事,心里也憋着一股劲,其他人越觉得她当不好储君,她就越要干出样来。

    这个性格倒是与宋玉竹十分相似,不愧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宋玉竹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好吧,如果累了就歇一歇,不要勉强。”

    “我知道了。”

    送走妹妹,宋玉竹独自靠在椅子上发呆。立妹妹为储君前,他曾不止一次询问过宋玉潼的意见,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她便再也没有自由和任性的权利。

    没想到年幼的妹妹斩钉截铁的说道:“哥哥我愿意。”

    这几年她确实也说到做到,勤奋的连宋玉竹都自愧不如。

    百官们从原来的排斥逐渐接受,徐冰和秦凤图更是对她交口称赞,从长乐公主改为长乐殿下,从心底认可了她的身份。

    宋玉竹心中百感交集,既觉得欣慰又有些心疼,妹妹小小年纪就担此重任。

    不过就算自己再次陷入昏迷,或者永远离开这里,大启应该也不会亡国了。

    “李得海,备架朕要出宫。”

    “遵命。”

    *

    长治十二年末,东洲海域再次迎来一大批从西方远道而来的夷人。

    这些人大部分来自英格兰,也有一小部分来自安顿特普港,其中就有上次来大启的安东尼奥船长。

    上次他从大启回来,利用从赵骁手中低价购来的布赚到了第一桶金。

    那些被水泡过的布匹和丝绸他可没急着卖,而是做好防护,全部藏进庄园的库房里。

    后来等丝绸的价格越来越高,直到一匹丝绸上百金币时,他才将手里这些布匹卖掉,足足赚了几万金币,成为英吉利的新贵。

    后来他又入宫为国王和皇后讲述了东方之旅惊险的故事。

    国王和皇后非常喜欢,封他为子爵,派遣他再次来大启,拜访大启的国王,学习这里的纺织技术。

    因为从东方泊来的丝绸真是太好穿了!贵族们穿过一次便再也穿不了粗糙的羊毛制品。可惜丝绸是消耗品,用过后很难再买到。

    整个欧洲都没有会纺织这种布料人,他们甚至都没弄清楚,丝绸的原料是什么。

    这次安东尼奥来,就是打算学习丝绸的纺织技术,回去自己纺织,再售卖给其他贵族,肯定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有了国王的资助,这次的船队比上次大了许多,也坚固了许多。

    船队行至安顿特普港口时,当地的商人得知他们要去遥远的东方,花了不少金币,请求跟着安东尼奥的船队一起来。

    帆船不比蒸汽轮船,速度受风速影响,行驶的十分缓慢,这一路他们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再次来到大启。

    当大船行驶进东州港口时,船上所有人都被这繁华的港口震惊住了!

    安东尼奥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大启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副模样,几年时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船上的人激动的热泪盈眶,纷纷举手欢呼起来。在他们心中,大启简直就是圣经中的天堂,有些无数的宝物和财富。

    船快靠岸时,突然来了四五艘官船,拦截住他们向前停靠。

    安东尼奥会说汉语,赶紧上前自报家门。

    “我们受英吉利国王和皇后的嘱托,特地来大启拜见皇上,顺便在这里经商。”

    士兵见这夷人会说中原话,立马去禀报了上官。

    很快东州守备亲自乘小船过来,巧的是上次也是他遇见的安东尼奥,尽管相隔多年,两人依旧一眼认出了对方。

    “是你啊!你们怎么又来了?”

    安东尼奥一见对方认出自己,开心道:“因为大启的货物太好了,我们国王很想再买一些!”

    守备笑道:“行,我给你们办入关文书,不过凡外来船只都要停靠十日才许上岸,船上如果有得病的人也要第一时间告知。”

    安东尼奥有些不解:“上次来并没有停靠十天啊。”

    “这是皇上去年新颁布的规矩,不想停就没办法上岸。”

    安东尼奥耸耸肩,“那好吧。”走了那么久的时间,也不差这几日。

    回到船上,大家叽叽喳喳询问什么时候能上岸?

    也有人询问大启有没有好喝的啤酒?还有人龇着一口黄牙询问岸上有没有妓院?船上一个姑娘都没有,快把他们憋疯了!

    安东尼奥严厉的说:“各位听我说,大启跟英吉利不一样,这里法度森严,如果你们惹怒了这里的人,就算我也没办法帮你们求情!”

    船员们渐渐安静下来,可激动的心情难以控制,这可是大启!他们做梦都想来的地方。

    这次不少人都携带了自己全部身家,为的就是多买一些大启的丝绸和瓷器,回去大赚一笔!

    东州夷人到来的消息,很快送到上京,宋玉竹一听笑了起来,还真是瞌睡送枕头。

    他正愁没钱拨给两军,这些冤大头就来了。上次丝绸和瓷器让他尝到甜头,这次夷人想必一定带了不少金银。

    他直接派堂哥宋玉堂负责这件事,他去过西方,也懂得西方的语言,想必应该能把这件事办妥。

    宋玉堂如今在户部任五品给事中,官职虽然不算高,却是实打实的好位子,过几年左右侍郎告老,他也就顺理成章的升上去了,

    宋玉堂抵达东州时,刚好夷人们在岸边也隔离差不多有十日,直接在东州府见了面。

    这次前来,安东尼奥带了三十万金币,其中有十万金是他自己的身家,剩下二十万金是国王和皇后的托他来购买丝绸和瓷器的钱。

    两人一见面,安东尼奥激动的上前拥抱他:“噢,我的老朋友,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宋玉堂见到他也挺开心的,尽管对方身上依旧是难闻的羊膻味也没推开他。

    拍了拍安东尼奥的后背道:“真是没想到,你们又来了。”

    “这一路不容易吧。”二人相携着走进去。

    “比上一次好一些。”

    上次他们损失了半数的船只才来到大启,这次只有两艘船中途破损,损失不算大。

    安东尼奥道:“我们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才来到这里,这次一定要把船装满再回去!”

    宋玉堂笑道:“不知你们要买什么回去?”

    “丝绸!我需要很多丝绸。”

    “可以,我会派人帮你联系,价格绝对便宜。”

    “我还想学纺织丝绸的技术。”

    宋玉堂惊讶道:“学丝绸的纺织技术?”

    安东尼奥担忧的问:“难道不可以吗?我可以花钱买这个技术。”

    “不是,纺织丝绸的技术你当然可以学,不过你们应该没有纺织丝绸原料。”

    “原料是什么?”

    宋玉堂道:“蚕丝。”

    安东尼奥不解的问:“蚕丝又是什么东西?”

    “你见过蝴蝶吗?”

    安东尼奥点点头,不明白丝绸和蝴蝶有什么关系。

    宋玉堂道:“丝绸的原料就是一种蝴蝶蜕变前结的茧,在大启我们叫他蚕丝。”

    “……”安东尼奥惊恐的瞪大双眼。

    第178章 围剿

    把虫茧做成衣服,真佩服东方人的想象力!

    安东尼奥贴身就穿着的丝绸衣,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他对宋玉堂的话持有怀疑的态度,毕竟一个虫茧才多大?要多少虫茧才能纺织那么多丝绸布料?

    宋玉堂见他不信,刚好东州也种桑养蚕的大州,干脆领着他去养蚕户家中转转。

    在大启养蚕纺织已经不是秘密,寻常百姓都会,就算不带安东尼奥去,他自己花一点钱也能买到方法。索性卖他个人情,而且宋玉堂笃定,对方在了解丝绸制作方式后,肯定会放弃。

    首先要养蚕得先种桑树,英吉利那边气候寒冷,桑树喜暖,挪到寒冷的地方根本养不活,蚕虫宝宝更是娇贵,只能在温暖的南方生长。

    没有原料,学会了大启的纺织技术,也织不出如水一般光滑柔美的丝绸。

    眼下正值冬季,蚕茧已经全部收成,普通农户会提前将蚕茧抽丝,到冬季闲暇的时候再纺织。养殖大户还没处理完蚕茧,刚好可以演示给安东尼奥看。

    一行人来到府城一户姓魏的家中,魏家是东州数一数二的养蚕大户,今年养殖了一百三十多亩桑树的蚕,家中还有好多蚕茧没有处理。

    听闻有官家的人要看抽丝剥茧的过程,魏家主非常荣幸的亲自过去制作演示。

    “草民见过几位大人。”

    “无需多礼,今日前来叨扰,是想让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看一看丝绸抽丝的过程。”

    魏家主点点头,带着一行人来到别院库房。

    巨大的仓库里存放着上百筐的蚕茧,这些只是他家的一部分收成,这样的仓库他有四个。

    魏家主挽起袖子开始挑拣蚕茧。

    “蚕茧必须在冬季处理完,否则天气转暖,茧里的幼虫就会苏醒过来,发育成蛾子破茧而出。破茧后的茧就不能再使用了,因为长度很短不能绕丝,没办法纺织。”

    魏家主边说着,手上的活也没耽搁,麻利的分拣出一筐蚕茧,拿到灶台处进行第二部工序。

    安东尼奥从篮子里捡起一枚洁白的蚕茧放在手心察看,茧上覆盖着一层毛茸茸的丝,这样小小的一个茧竟然能织成那么漂亮的布,真是不可思议!

    灶台的水烧开,魏家主把蚕茧倒进锅中不停的搅拌:“第二步就叫煮茧,将里面的蚕烫死,同时把外面的茧剥开。”

    渐渐的锅中浮起许多蚕丝的线头,再将这些煮好的蝉茧捞进一个大木盆里,挑拣出蚕丝缠在旁边的缫车上,慢慢的摇起来,这就是第三步缫丝。

    抽出的丝线不能直接使用,还需要用碱水浸泡脱胶,最后纺织成美丽的丝绸。

    安东尼奥再次被丝绸的制作繁复程序震撼。

    离开魏家,天色已晚,二人直接去了东州府的酒楼。

    安东尼奥感慨道:“怪不得丝绸价格这么昂贵,这样复杂的工序,大概只有你们东方人能想的出来!”

    至于重桑养蚕自己织布?还是算了吧,得投入多大的成本和金钱?他还是老老实实花钱进货来的方便!

    酒菜端上来,安东尼奥深吸一口气夸张的感慨:“哦,我真是太怀念大启的美食!”

    宋玉堂深有体会的点点头,西方的事物实在不敢恭维,哪怕是贵族吃的食物,都让他难以下咽,更别提普通百姓吃的东西。

    酒过三巡,宋玉堂道:“虽然没办法学习纺织丝绸,但是大启有许多新发明的东西,带回去肯定比丝绸更赚钱。”

    安东尼奥来了兴致:“什么好东西?”

    “自鸣钟、双轮车、还有腈纶布料等等。”

    这几年科研部研制出不少新东西,自鸣钟就是其中之一,只要拧上发条,可以连续一个月报时,简直太方便了!

    来之前皇上特意嘱咐过他,可以向安东尼奥推荐这些东西,应当能卖上好价钱。

    在没有自鸣钟前,人们一直使用日晷看时辰。但日晷容易受天气影响,有了自鸣钟后,再也不用担心误时辰!

    自鸣钟价格非常昂贵,普通百姓用不上起。一个最普通的木质自鸣钟价格五百两银子左右,因为整个钟都纯手工制作,里面精细的齿轮和弹簧非常难打磨。

    不过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工厂陆续开始批量生产自鸣钟配件,西州还建立了一家自鸣钟厂。

    如今自鸣钟价格跌了不少,价格只有几十两,当然卖给夷人价格至少还要再翻几倍。

    安东尼奥听闻有这种能计时的东西非常感兴趣,想要看看是什么模样。

    刚巧酒楼里就有一座,宋玉堂让手下去问问掌柜的可不可以借来一用。

    很快小二便抱着一座一尺高的红木自鸣钟走进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下面开回摆动的钟摆,其次是上面两根黑色的指针。

    安东尼奥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听见钟里面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这,这东西自己就能动?!”

    宋玉堂点点头:“只需每个月用上弦的工具拧上弦,钟就会一直转动。”

    银白色的金属表盘上并不是后世数字的阿拉伯数字,而是安东尼奥熟悉的罗马数字!

    宋玉堂道:“钟摆动六十次,长指针跳动一格,长指针转一圈,短指针转一格,这一格是半个时辰。”

    安东尼奥被他饶的有些头晕,不过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这东西拿回去,肯定会卖暴!

    “宋!这东西多少银子一台?”

    宋玉堂微微一笑道:“普通人买至少花费八十枚金币,你是我们的朋友,只要五十枚金币一台如何?”

    宋玉堂没打算宰得太狠,毕竟还得做生意。

    “噢~真是太感激你了!”安东尼奥说着又要过来拥抱他,酒味参杂着羊膻味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宋玉堂赶紧以内急为借口躲了出去。

    从茅厕回来,安东尼奥询问起赵骁的。

    “赵将军他还好吗?”航海多年他没佩服过谁,唯独对赵骁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别多年,他还记得赵将军当年骁勇善战的身姿。

    “赵将军正在北方打仗,恐怕一时半刻没机会跟你见面。”

    安东尼奥知道战争的事不好多问,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保佑赵将军能旗开得胜。

    安东尼奥道:“跟我同来的还有安顿特普港的商人,他们想找查尔斯公爵,听说他跟着你们回了大启,不知现在如何了?”

    “查尔斯公爵啊,他现在非常好,已经在上京买了庄园。”

    安东尼奥感慨,“要不是我在英吉利还有家人,我也想在这里常住下来。”

    大启真的是很好的国家,这里发达、富饶还不排斥外国人,简直就是理想的定居地。

    这一顿饭宋玉堂直接订出去三千个自鸣钟,至于双轮车和晴纶布料,等去了上京再谈,应该也能卖出好价钱。

    这些钱宋玉竹不打算入户部,直接送往北关做军资,与金国这一仗打了一年多,差不多也该分出胜负了。

    *

    “耶律光……还没来吗?”耶律宝戎靠在椅子上,苍老的脸上布满皱纹,灰白的头发因为长期不沐浴,黏糊糊纠结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馊味。

    他哪还有心情沐浴,大启已经围困了他们三个多月。

    今年九月份,两国在天河平原进行最大一次交战,金兵不敌对面,十五万士兵战死大半,剩余七万人溃败逃跑。

    逃跑时被追得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跟大皇子耶律光逃回金都,另一部分和可汗耶律宝戎困在了赫城。

    赵骁带领五万大军紧紧咬住不放,一直打到了赫城。

    如今启军已经围困了三个多月,金人不事生产,以牧羊打猎为生,城中并没有多少粮食。

    这几个月将牧民的种羊种牛都吃了,如果耶律光再不来营救他,耶律宝戎和剩下的两万大军将会被困死在这里。

    “可汗,大皇子还没来。”

    耶律宝戎长叹一口气,仿佛一颗即将枯死的老树,没有了生气。

    他知道大儿子不会来了,耶律光已经被大启的火铳吓破了胆子。现在估计就在等他死,只要他死了,耶律光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然后向大启求和。

    大皇子胆怯懦弱,二皇子性情狡诈,老三惨死,唯一看好的老四却背弃自己而去。眼看大金国如日落西山。

    耶律宝戎苦笑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道:“来人,披甲!”

    “可汗,不可啊!”守在旁边的副将担忧的看着他。

    “城外有启兵五万人,城内只有两万士兵,而且咱们饿了许多天,这一仗必败无疑!”

    耶律宝戎冷冷的道:“你觉得耶律光会来救我们?”

    副将哑口无言。

    “传令下去,命将士们杀马,饮血食肉,准备突围!宁可战死,也不要畏缩在城中饿死!”

    “是!”

    *

    城外十里处,启军营地,赵骁正在吃午饭,焦香的土豆配上温热的馕,还有片成片的羊肉。

    羊是冇城送来的,金人虽然不会种地,但饲养牲畜确实有两下子,羊肥的像小猪,烤熟了又香又嫩。

    三个月前两军交战,他率军追到了赫城外。

    原本打算拿火炮直接攻进去,但赫城有一处天然的山坡做屏障,炮弹很难打进去。

    强行将火炮推近山坡,势必会死伤惨重,赵骁决定原地围困。

    同时也可以勾引耶律光,让他带领的另一部分大军营救金国可汗,然后一网打尽。

    “将军!”门外突然传来喊声。

    赵骁放下筷子道:“进来。”

    “斥候小队发现城中升起许多炊烟!”

    按说金兵已经没有粮可时了,同时升起这么多炊烟不免让人心疑。

    赵骁起身拿起兜鍪戴在头上,“过去看看。”

    外面葛中顺和陈靖已经出来了,赵骁登上山坡拿着望远镜一看,果然看见赫城内升起袅袅炊烟。

    “不好,对方应该杀战马要突围了,召集所有将士准备接战!”

    失去马他们的实力将锐减,但同时战马也是他们的手足兄弟,杀马食肉是背水一战,这一战势必会格外惨烈!

    第179章 倒计时

    黑云压城城欲摧,寒风凛冽,启军将整个赫城围住,防止城内的人突围。

    马儿似乎也感觉到即将大战,不安的打着响鼻,赵骁伸手摸了摸他的鬃毛道:“好孩子,打完这一仗咱们就能回家了。”

    黑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抬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天色渐晚,冬日白天短,刚到申时太阳就已经坠在了天边,看样子今晚恐怕要夜战。

    赵骁吩咐士兵在周围升起篝火,上百处篝火同时点燃,照的天边都隐隐泛红。

    “砰!砰!砰!”城内突然响起战鼓声,一阵急促又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赫城的城门打开了,两万名金兵如开闸一般,奔涌而出!

    赵骁握紧长刀,喉头发紧心跳加速,随着敌人越来越近。

    他大喊一声:“杀!”如离弦之箭,瞬间冲了出去。

    “杀!”身后的士兵紧随其后,五万多名士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马蹄声更是如雷鸣一般响彻天际。

    这些被逼到绝境的金兵有着惊人的战斗力,两万人竟然跟五万启兵打的有来有回。

    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冲进出围剿,活下来!

    一时间围剿的兵阵竟有被破之势,赵骁心中焦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不能让他们走了!

    金人的战马被杀的没多少,能骑马的只剩下将领,赵骁一眼就看见了远处的耶律宝戎,只见他手持弯刀整个人如一头困兽般,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赵骁一边砍杀,一边朝他靠拢,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耶律宝戎,金人自会不战而降。

    耶律宝戎也看见了他,实在是赵骁突进的太快,宛如一把尖刀扎向他的大军。

    “可汗,我去会一会敌方主将!”副将请缨。

    “不,单度,你带大家继续朝西北突围,我亲自会一会他。”

    “可是万一您……”

    耶律宝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死了,你带着剩下的兵去北五部投靠老四,不要回金都。”

    他知道耶律光肯定会投降,剩下这些兵心里有恨,不会再听命于他,不如归拢到老四手里。

    希望有朝一日,耶律襄能继承大统,将金国重新归拢到一起。

    说罢他抽了马一鞭子朝赵骁冲去,半刻钟后两人终于砰到了一起,兵器相撞迸出刺眼的火花。

    赵骁没想到对方这么大的力量,竟被击退了。

    “小子,你们中原有句诗叫,老将虽白发,宝刀刃犹锋,今日我必定将你斩下马!”

    赵骁甩了甩握着长刀的手道:“中原还有句话叫乱拳打死老师傅,赐教吧。”说着夹紧马腹,再次朝他冲了过来。

    二人在马上连过上百招,一时间竟难分胜负,周围的士兵有想过来帮忙的,无一不被马上的二人砍死,渐渐的这里成为空地,没人敢再向前靠拢。

    寒风凛冽,赵骁后背却被汗水湿透,耶律宝戎也不逞多让,握着刀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没想到对面的小将如此厉害,竟然能在他手下走上百招还不见颓势。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会输,因为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了。

    “你,叫什么名字?”耶律宝戎挥舞着弯刀,喘着粗气问。

    “赵骁。”

    “我听过你的名字,没想到你这么年轻,金国并未主动攻打大启,你们为何要北上来攻打我们?”

    赵骁冷笑着挡下他的劈砍,反身一刀差点劈在耶律宝戎的肩膀上。

    “这叫防患于未然,你们金国狼子野心,等你们打过来就晚了!”

    “若我承诺,此生不再攻打大启,你可会放我部下的士兵离开?”

    赵骁知道他在拖延时间,为了防止发生变故,他不再回答对方的问题,招式越发凌厉。

    终于,在两人都快力竭时,赵骁一刀砍在马尾处,将对方的战马的尾巴削了下来。

    马吃痛的抬起前蹄,发出惨烈的嘶鸣声,耶律宝戎直接被甩了下来。

    没了马他沉重的身躯仿佛一下失去了动力,竟然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

    长刀在风中发出嗡鸣,鲜血泼洒在地上。

    赵骁捡起耶律宝戎的头,高举着大喊:“可汗已死!金兵必败!”

    这一声怒吼仿佛给启兵打了一针鸡血,瞬间反攻占据上风。

    金兵没了可汗,已经没了战意,不少人丢掉武器跪在地上投降。

    这场战争最终以大启胜利画上了句号。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葛中顺骑着马跑过来:“将军,您没事吧?”

    赵骁擦了把脸上的血道:“无事,你带兵去清理战场,将投降的战俘绑了带回冇城。”

    “遵命!”

    “还有,叫陈靖率两万大军留在赫城,城中百姓愿意离开的,放他们离开,不愿意走的,可以留在城中继续生活。”赵骁说完眼皮一黑,直接从马上滑了下去。

    “将军!”葛中顺吓了一大跳,赶紧跳下马将赵骁扶起来,拿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原来是累脱力了,见他无事才安下心来。

    叫来手下将赵骁送回营地休息,他们继续打扫战场。

    这一战不光金人死伤惨烈,己方也损失了八千兵马。

    夜间打仗没办法大规模使用火铳,因为根本分不清敌我,很容易误伤友军。所以全靠真刀实枪的打,金兵像疯狗似的冲过来,差一点拦不住。

    不过好在将军把耶律可汗杀死,金人才落败,投降的金人只剩四千人,他们被启军缴了兵器,用绳子绑住手脚,驱赶着朝冇城走去。

    十日后,金国大皇子耶律光登基,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启送来求和书,同求和书一起送来的还有二皇子耶律然。

    求和书上写着金国自愿割让冇城、辛城、野望城和赫城。还赔付大启白银五千万两,战马五千匹,牛羊共计三万头。

    这封求和书可谓是诚意满满,这一战至少让金国数十年缓不过气来。

    朝中大臣欢天喜地,这种事放在十年前简直想都不敢想!他们竟然能把金人打的主动割城求和?

    一时间辅国将军赵骁的名声在百姓中如雷贯耳。连几岁的稚子玩耍时,都喜欢扮作他的模样,大杀四方。

    只有宋玉竹一直在担心赵骁是否受伤,金国没送来求和书之前,宋玉竹是没办法在地图上查看战事。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担惊受怕,加上冬季天寒,支气管炎的老毛病又犯了,咳的整夜睡不着觉,嗓子都说不出话了。

    江蓉担心儿子的身体,直接进宫来照顾他,直到胜利的消息传回上京,宋玉竹才放下心来。

    *

    “多吃点,你看你又瘦了这么多。”江蓉坐在旁边给儿子盛汤,这是用川贝、枇杷叶和莲子熬制的鸡汤。

    汤里的油都撇出去了,只剩下乳白色的汤汁,带着浓浓的香味十分诱人。

    宋玉竹只喝了一碗就喝不下去了,见娘亲担忧的目光,又盛了半碗强喝进去。

    江蓉语气严肃的说:“玉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

    “没有啊。”

    江蓉抓过他的手探了探脉,虽然她没有学过医术,但跟松柏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学了许多。

    儿子的手心温凉潮湿,脉象柔弱而滑、细软而沉,简直如垂暮老人一般。

    过了年儿子才满三十岁,身体怎么衰败成了这样!

    宋玉竹见江蓉眼圈泛红,心中微微刺痛,“娘,你别难过……”

    “都怪娘不好,如果当年不早产,你的身体定不会……不会这般孱弱。”江蓉呜咽的哭了起来。

    宋玉竹抱住她哽咽道:“这怎么能怪您呢,是孩儿不争气,太着急跑出来见您啊。”

    江蓉哭了一会擦干眼泪道:“你身体的事,他知道吗?”

    宋玉竹明白母亲说的是谁,“还没告诉他,不过他心里应该也猜到几分。”

    自从上次昏迷后,赵骁便一直心事重重,这次着急去攻打金国,一部分原因就是帮宋玉潼铺平道路,以防将来她登基时,金人趁她年少,突然南下攻打大启。

    如今大启周边全局安定,扶桑已经成为附属国,南召被打败割让七城给大启,西边有天然的山脉和沙邱为界,北边最难缠的金国也主动求和,大启至少能平稳渡过十年。

    至于十年后,宋玉潼已经成年,宋玉竹相信以妹妹的能力和手段,定然会带领大启走向巅峰!

    江蓉离开后,宋玉竹躺在软榻上,打开地图继续查看。

    赵骁已经带兵往回走了,再有半个月就能抵达上京。

    除了要准备接风宴外,还要安置伤残的士兵,给战死的士兵家属发放抚恤金,以及后续的帮扶。

    这些事宋玉竹都写在纸上,明天早朝交给兵部处理。

    忙完这些事,宋玉竹再次点开系统中的科技树。

    这是系统的第二项功能,之前他已经摘了三四个苹果,自鸣钟就是其中一个苹果爆出的图纸。

    如今树上还有六七个苹果。宋玉竹依次摘下,苹果变成一页页纸,落在桌案上。

    这里面有无线电的发明原理,有化学反应速率的各种公式,以及物理的先进知识等等。

    如果把这些东西拿到科研部,让他们研究透了,大启的科技可以直接跨越蒸汽时代,进入电气时代。

    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过渡发展未必是件好事,没彻底解决百姓温饱前,科技不是必需品,只会成为百姓的累赘。

    宋玉竹打算把这些东西都留给妹妹,由她来决定将来是否要发明出来。

    安排完这些,宋玉竹看见系统书封面出现的暗红色的倒计时,361天13小时41分钟37秒,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删档测试即将结束……

    第180章 接风

    这个倒计时出现在三天前。

    那会宋玉竹正在用地图查看北方战事,虚拟的画面突然闪烁,像是老旧电视机失去信号一般。

    他赶紧退出地图,再次点开时,就在系统的首页上面看见了这个倒计时。

    始倒计时最开始是三百六十四天,二十三小时,五十八分,二十一秒。

    随着时间变化,倒计时的数字也在一点点减少,最下面那行小字直接让他的心沉到谷底。

    删档测试……

    即便他没玩过游戏也明白删档是什么意思,大概自己的寿命只剩下这三百多天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宋玉竹第一次看见删档倒计时的时候,惊恐的直接把桌子上的茶具摔在了地上!

    他翻开系统到处寻找停止倒计时的按钮,可虚无缥缈的系统上没有任何按键。

    恐惧持续了一天,宋玉竹渐渐安静下来,既然改变不了结局,那不如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为赵骁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亦或者自己出去走走看看,他已经忙碌的这么多年,最后的日子是时候留给自己了。

    *

    长治十三年二月,辅国将军率领大军归京。百姓们张灯结彩,自发走上接头夹道欢迎。

    天还没亮,宋玉竹便早早的起来更换今天穿的华服。

    李得海捧着厚重的衣裳走过来道:“陛下,奴才给您更衣吧。”

    “不用,朕自己来就可以。”宋玉竹屏退下人,脱掉身上暖衣,抚平中衣然后穿上宽大的长袍。

    看着镜子里的人太瘦了,这两个月身体以无法控制的速度衰败下去,宋玉竹猜到系统是打算让他以病逝的方式结束删档。

    不过幸好系统还比较人性化,给了他一点缓冲的时间,若是三天删档或者三个小时后删档,自己绝对会傻掉。

    穿好衣服额头浮起细密的汗珠,脸上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宋玉竹扶着桌案喘了口气,不知道赵骁看见自己这幅模样会是什么心情?

    肯定以为他又拼命加班工作,殊不知这一段时间,所有的奏折都是妹妹和两位宰相在处理,只有他们拿不了主意的大事才会递交给他过目。

    穿戴好衣服,他破天荒的乘辇舆去了前殿,实在是身体太虚弱了,锻炼也没什么用,他不想再把时间和生命浪费在无意义的上面。

    大殿中,宋玉潼和文武百官已经等在这里了。

    今天要为大军设接风宴,满朝文物都要参加。赵骁大败了金国,这是本朝乃至前朝近几百年的先例,绝对可以写进史书中,千古留名!

    宋玉竹将昨晚写下圣旨交给兵部尚书,吩咐道:“一定要做好战争的善后工作,不能让将士们流血又流泪。”

    “凡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朝廷一律免费治疗直到康复。

    因伤致残,没有劳动能力的士兵,朝廷需按军衔按月发放抚恤金,保证其温饱。

    牺牲的将士,除了发放军饷补偿外,还要保障其家属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臣,遵旨!”兵部尚书领了旨意跪地磕头,其他官员也高呼着圣上英明。

    不得不说,这些士兵是赶上好时代了。前朝在战死的赔偿五十两银子,因伤退役的士兵一律不管。

    有多少伤残的老兵因为失去劳动力,沦落街头乞讨为生。最后病死在街头,连快棺材板都买不起,草草埋进乱葬岗里。

    如今皇上给这些士兵最好的待遇,将士们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好处,才敢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辰时一到,大殿里的自鸣钟响了起来,一缕阳光顺着大殿是窗户洒进来。

    宋玉竹起身道:“准备迎接将士凯旋。”

    *

    上京的城门打开,马蹄声响起,赵骁坐在玄马跑在最前面。

    原本从西关到上京要行二十五天,他归心似箭,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宋玉竹,花了不到二十天就赶了回来。

    这一别又是一年多,虽然期间通了不少信,没见到人之前,心中还是焦虑不安。

    自从上次突然昏迷后,宋玉竹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不知道这一年多恢复的怎么样了。

    “辅国将军来了!快看那就是辅国将军!”有人高高举起自己的孩子,激动的说着。

    小孩骑在父亲头上挥舞着小手:“爹爹,我长大也要去当兵!”

    赵骁闻言看过去,白白胖胖的小团子甚是可爱,他从腰间摘下一枚箭羽丢了过去。“当兵可不容易。”

    那孩子双手抓住箭羽激动的大喊:“将军给我的箭羽!爹爹这是辅国将军给我的箭羽!”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百姓们挥舞着手高呼将军千岁。

    大军一直走到正阳街,在皇宫外排好队列,赵骁一眼就看见高台上的宋玉竹。

    玉竹瘦了,脸色也有些苍白,难道身体还没好?

    宋玉竹也同样看见赵骁,他走上高台深呼一口气道:“将士们,辛苦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士兵们抱着兵器单膝跪地,如雨点一般砸在地上。

    赵骁走上前,掀起衣摆跪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臣不辱使命,大败金兵,夺下金国四城,杀敌七万六千人,俘虏金兵四千七百人,手刃金国可汗耶律宝戎,保卫大启边关安宁!”

    旁边的文臣听得热血沸腾,尽管他们不能上战场,可依旧能感觉到自豪,大启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赏!”

    内侍拿着圣旨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大将军赵骁,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特封忠勇亲王。”

    赵骁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玉竹怎么想起给自己封王?他明知道自己不在乎这些虚名。

    这是大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异姓王,宋玉竹连自己的堂兄弟都没封王,竟然给赵骁封了亲王。

    官员们面色各异,心中不由的多了几分猜想。

    其他将士按照军职皆有赏赐,封赏结束后在宫中设宴,普通士兵们在西大营同样能享用佳肴和美酒。

    封赏过后,赵骁直接把马扔给下属照料,自己先进了宫。

    宋玉竹已经在养心殿等着他,见他走进来笑着招了招手:“阿骁。”

    门口李得海颇有眼力见的将大门关上,吩咐内侍去准备热水。

    赵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宋玉竹身边一把将人拥在怀里。埋在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还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玉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太累了,没好好用饭?”

    宋玉竹被他勒的穿不上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前几日老毛病犯了,咳的厉害吃不下东西。”

    赵骁在他脸上蹭了蹭:“我好想你啊……”

    宋玉竹脸色微微泛红:“我也想你。”

    赵骁低头轻吻着他的眉梢,眼角,一直吻到唇瓣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宋玉竹勾着他的脖子回吻,心里有些伤感的想,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唇齿相依,两人如干柴烈火般越燃越烈,烧得他浑身燥热。

    赵骁褪去外袍,单手将他抱了起来,刚才宋玉竹穿着厚重的长袍没感觉,如今才发觉他瘦了许多。

    轻轻把人放在软榻上,俯身看着他道:“玉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宋玉竹伸手捂着他的嘴道:“今天不说这些好不好。”

    赵骁顿了顿,声音喑哑的说:“好。”

    他俯身再次吻上来,这次不再是温柔的触碰,仿佛像饿了多日的野兽,要将他拆之入腹一般。

    室内温度越来越高,汗水夹杂着拍打声听得人口干舌燥,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才传来叫水的声音。

    内侍们红着脸低着头,抬着浴桶走进来。

    床上宋玉竹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身上,等人退下后,赵骁抱起他放在浴桶里清洗。

    烛光下他才彻底看清爱人的身体,之前宋玉竹虽然瘦,但并非如现在这般,腿上和臀上都是有肉的,肩膀也比现在厚实许多。

    现在的宋玉竹能清楚的看清胸口上的肋骨,纤细的手腕稍微用力恐怕就能折断。

    赵骁突然紧张道:“玉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许骗我!”

    宋玉竹没打算瞒他,也没想过这么快就告诉他,可越晚告诉他,对他的伤害就越大,最后只能叹了口气将倒计时的事说出口。

    “如果我猜的没错,我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让赵骁半天缓不过神,他呆滞着看着宋玉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系统吗?”宋玉竹指了指自己脑袋。

    “它给我下达了通知,还有三百四十一天,我的生命也许就会结束了。”

    “别哭,阿骁。”

    赵骁抹了一把脸,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掉了眼泪,嗓子哽咽的说不出话,脑袋里仿佛有上万只马蜂在不停嗡鸣,心里又像是被人扎了一刀,疼的喘不过气。

    “怎……怎么会这样……没有办法可以阻止吗?”

    宋玉竹摇摇头,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这个系统是怎么进入自己的思维里,又哪来的办法让它停止呢。

    赵骁紧紧的抱住宋玉竹,仿佛要把他揉进身体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宋玉竹从没见过赵骁哭成这副模样,自己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没事的,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救你,你不准离开我,玉竹你不要离开我!”

    宋玉竹咬着后槽牙,喉咙突然刺痒,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身体如秋后的树叶般不停颤抖。

    赵骁吓得赶紧松开手,将他从浴桶抱出来,用厚厚的毯子裹上拥在怀里。

    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赵骁一下一下轻吻着他的头发,心中却笃定的想,不管用什么代价,自己一定能要把他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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