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百年孤寂的时光,这两日被频繁地打破。
“我们都去科林斯吃了好几顿大餐了,可惜呀,某些人非要在这里推石头。”孙悟空像苍蝇般围绕在西西弗斯身边,嗡嗡作响,“日晒雨淋,喝西北风,哎呦脑袋有泡......”
赫尔墨斯看孙悟空与他沉默的友人“老西”,腹诽着,“真是好独特的兄弟情!”
西西弗斯终于失去耐心,忍无可忍地质问孙悟空:“你们又来干吗?”
“哎嘿,就怕你不问,我们要找河神,你是不是跟那老头儿很熟?”孙悟空目的达到,咧嘴笑问。
“爱莫能助。”西西弗斯斩钉截铁,“河神自从女儿尽失,孤寡一人,向来漂泊不定。”
他语气带着惋惜和同情,沉浸片刻,语锋一转反问:“你们为何找他?”
“哎,此事说来话长......我吧,丢了一朵云彩,然后......你知道拉太阳的马车吗,还有赏金猎人......”孙悟空不知从何开始,便想到哪里讲到哪里。
赫尔墨斯见他半天答不出个所以然,打断他扯东扯西:“我们要先找到河神,再找到阿波罗。”
“对对对!”孙悟空跟声应和。
见西西弗斯不语,孙悟空继续他发自肺腑地赞赏:“我们昨日都摸清了,你当年受罚因帮助河神找女儿,此为情,为众生推石,向主神讨回被没收的火种,此为义,俺老孙最爱有情有义之人!”
可惜,他声泪俱下的真心告白,并没有得到西西弗斯的回应。
美杜莎走上前去,“或许,你愿意带我们去找河神?”
西西弗斯静默,而后一声叹息:“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孙悟空抢着答道:“能怎么办?去他个鸟蛋的办,咱们联手把那神殿闹翻才舒坦!”
“推翻之后呢?”西西弗斯语气明显带上怒火,“众生重回无火无光的混沌,等着魔祖堤丰作乱?”
孙悟空快速眨眼思索,“堤丰是谁?你们这些人,起名恁怪!”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西西弗斯,他直视孙悟空,“是啊,我们这些人。你是不知哪来的异乡客,在我们这儿闹个痛快,回去了留我们收拾烂摊子?”
孙悟空哑然,有根刺扎进了心里。
西西弗斯目光一转,落在那个小跟班的身上,“还有你赫尔墨斯,不去神庙做学徒,跟他们凑什么热闹?”
赫尔墨斯本和兔子玩得高兴,突然被点名,立马像犯错的孩子站直听训。
一时间四人尽数沉默,只有巨石在坑道中碾压的声响,太阳斜照天边远云,燃烧起金红色的光。
“我们会推翻他们。”美杜莎突然开口,“我们会推翻一切不公,让三界生活在永恒的幸福当中。”
“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出路,但我们会推翻他的。”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是有股热流在她体内翻涌,让她一定要将这些话说出。
西西弗斯的神色严肃起来,他看着美杜莎倔强的脸,心知对方此言非虚。
“好吧......”西西弗斯松口,“去拉尔山找命运三女神,那里有世界一切的答案。”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美杜莎一眼,又继续开始推他的石头,重回那种谁都听不到的忘我境界。
孙悟空看他又是这副死样子,放弃了多说的念头。三人悄然离去,美杜莎与赫尔墨斯皆踩飞鞋,孙悟空化成条小蛇,盘在美杜莎的手腕偷懒瞌睡。
几人速度极快,不多时拉尔山便映入眼帘。
“等......等下,咳咳......”赫尔墨斯已经被美杜莎拉开百米远,实在追不上了,原地蹲下呼哧狂喘,咳得直不起腰来。
美杜莎赶忙停下,愧疚大意忘记了两双鞋的神力差距,自己只是快步,赫尔墨斯却要全力奔跑来追赶。
她急忙上前关心,“抱歉抱歉,我走得太急了,你还好吗?”
孙悟空“砰”的一下变回了人形,贬损赫尔墨斯:“你这娃娃体格太差,小时候营养不良吗?”
赫尔墨斯忙着喘气,好似没听见他的话。美杜莎猛瞪孙悟空一眼,差他闭嘴去打点水来。孙悟空捧水回来几步路才想起,昨日赫尔墨斯说自己是私生子,心中连着“呸呸呸”,怪自己又多嘴。
几人小憩后慢下步子,朝着拉尔山走去。
“命运三女神是什么人物?等下见面有无忌讳?”孙悟空方长了教训,先开口询问。
赫尔墨斯和美杜莎闻言愣住片刻,而后齐笑出声,赫尔墨斯回他:“哈哈哈你当是逛街呢想见就见?”
美杜莎收敛情绪,好心解释道:“命运三女神的大门,并非常人所能见,相传只有两个人找到过那扇门。”
孙悟空心说,这种玄乎其玄的玩意儿,原先在东土一路见得多了,他推测道:“这其中一人,定是那什么宙斯吧?另外一个......他的母老虎媳妇儿?”
美杜莎应道:“宙斯对了,另外一个却是阿波罗。”
孙悟空奇怪:“那个扫把星?这衰命是得罪女神了吗?”
美杜莎忽视他阴阳怪气:“恰恰相反,命运三女神无比钟情阿波罗,对他的才华和容貌青睐有加,不然他天下第一美男的称号是哪里来的?”
孙悟空鄙夷:“合着是命运三色胚,自诩神通,怎么不给阿波罗算算哪日不宜出门。”
他们言语间已行至拉尔山下,近处更见流云倾泻,深碧一色,满山的奇株异植,异香萦绕。
漂亮是漂亮。
门呢???
三人沿着山转了个遍,赫尔墨斯焦躁抱怨:“看得我眼睛都绿了!跟你说了,命运女神的门哪那么好找!”
“都怪西西弗斯!”孙悟空拉老西出来挨埋怨,转移话题“美杜莎你累吗?”
他转身看去,美杜莎正站在一棵苍劲老树前出神。
这山林雾气弥漫,草叶摸如凝脂,总给她一种诡异阴森之气,而且一路无溪无潭,满山也无半声鸟啼,静得只听得几人行路声音。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山的气氛很奇怪?”美杜莎眉头蹙起,隐约不安,“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孙悟空停下脚步,火眼金睛观察四周,除了繁枝茂叶的古树,没有见到妖怪化形。
“俺怎么没见......”孙悟空找寻未果,于是诚实地问美杜莎,“会不会是你在那破石阵里呆太久了,看见生机样子不适应。”
美杜莎啐他一口,转身走向正在爬树的赫尔墨斯:“你小心一点,不要摔了!”
赫尔墨斯已经攀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上,枝干旁逸斜出,虬曲拧转,他灵巧伸手,去够那掩藏在密枝中的奇异果实,得意道:“放心吧,这老树竟然还结......”
然而话没说完,手臂突然被一道狠力拧住,那枝条瞬间收缩无隙,顷刻之间将他牢牢束缚。
霎时山摇地动,藤条冲天而起,拧绕的枝干咔咔作响,迅速朝着赫尔墨斯刺去!
美杜莎与孙悟空意识到大事不妙,飞身迎战,孙悟空提棒要打,奈何那树怪已与赫尔莫斯纠缠难分,这一棒下去,即使伤到树怪八分,赫尔墨斯也怕小命呜呼。
“小心脚下!”美杜莎急呼,原先地面匍匐的青翠草丛,此刻根根扭动起来,仿佛有着生命,瞬间犹如锋利尖刺,向地面上的活物进攻。
孙悟空低头,脚下草丝密密麻麻,蠕动翻涌,绕着他脚踝疯狂向上攀爬,草尖深扎进肉中。
美杜莎还拿着方才从猎人那缴获的神剑,几下砍断脚踝纠缠,向赫尔墨斯掠去,赫尔墨斯的下半身已被密匝的枝干吞噬,他单手无力地拍打着,像掉进沼泽的雏鸟。
“赫尔墨斯,别乱动!”美杜莎已然靠近树怪,挥剑欲砍,上空却陡然劈下一道奇粗的树根,挡在她面前,树皮褶皱纹理迅速变化,竟吞吐出一具女人模样躯体。
美杜莎被混融于树皮的人脸惊个措手不及,赶忙收住剑光,树怪掩藏肉盾之后,更肆无忌惮地甩动,藤条加速在赫尔墨斯身上作茧。
“美杜莎!跳!”孙悟空此时已拿出波塞冬的三叉戟,没想到此物在这危急关头,竟派上耙子用场,斩草似有奇效。
美杜莎抓住树枝借力一跳,孙悟空飞身倒挂,快速旋转三叉戟,戟刃带着深海叱咤之力,寒光一凛,无边草藤登时尽数齐断!
山中惊起阵阵尖啸,仿佛万鬼同时被钻心般惨叫,藤蔓枝干迅速回缩,赫尔墨斯重重摔到地上。
二人急忙把他拉回,赫尔墨斯一阵气短,在模糊重影中挤笑安慰二人:“没事......我还好。”
然而不待松口气,四周树根再度围袭,美杜莎看那粗根正是方才挡身的“人形木”,按下孙悟空动作道,“这树根有异,不能妄动!”
粗根疯狂交织成罩,将三人围扣中心,千片树叶如镖刀见缝袭入,歇斯底里向猎物飞旋。
孙悟空不管不顾,提三叉戟再要迎击,却发现条条粗根变幻奇诡,正如方才美杜莎所见,皆幻化出各异女子身形。
这是何方妖怪??
面前惊悚纠缠,与树根混融的肉|体,让孙悟空也内心一惊,他片刻不缓反手转戟,将飞叶尽数奉还回树怪根茎。
“这些......是什么?”赫尔墨斯抓紧美杜莎的衣角,颤抖地问道。
孙悟空火眼洞察,开口回道:“都是女人,已经没了生命气息,可又不是死人。”
“这是什么意思?”美杜莎与他背对转剑,持续抵挡叶刃激射。
“她们虽被树怪吞噬,长成一体,却又都存极弱的神格,所以......”
“所以活不成也死不了,凭一丝神格吊着,交融在树根中。”美杜莎接下后半句话。
树怪见叶袭自作自受,不再动作,转攻为守,以交织粗根为盾向三人逼袭,一点点蚕食空间。
“大哥,你袋子里还有没有能用的好东西?”赫尔墨斯怀揣希望发问。
孙悟空上下一摸:“完了!袋子被这树怪吞了!”
“什么?”赫尔墨斯惊叫出声,心里第一反应竟然是:“那我钱怎么办呀?”
不行不行,赫尔墨斯,你小命都要没了,还想什么钱!
他收心观察八方粗根,女人躯体风姿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绝美的娇好面庞,然而就在它们交缠间隙,赫尔墨斯蓦然发现有一化形粗糙,似泥像堆积的粗根在后方畏缩。
“打那个!后面那个丑的是本体!”他手指丑根高喊,孙悟空应声而出,提三叉戟猛|插过去,这一击如带天雷响动,势似重辟乾坤,全然不顾前方活死人阻挡。
树怪不及躲闪,根须被生生劈裂成两半,它不顾剧痛转身逃命,将根网从罩转成一字墙摆开,竭尽全力深深插|进土中,垒出一排人墙,飞速向山林深处逃匿。
一个横有千尺竖有百米的人墙,赤|裸耸立在三人面前。
“呔,这到底是什么妖怪?”孙悟空本欲追击赶尽杀绝,却也被这眼前肉墙震撼,心说等下再剿也为时不晚,便停下脚步。
“我从没听说过如此怪物。”美杜莎强压不适,眼中也难掩惊恐之色。
如今脱离险境,更能仔细看着几百树根中的躯体,无论姿态狰狞还是面目安详,都是各样貌若仙子的女人。
“这些是什么人?”孙悟空皱眉问道,“难道是在活祭?”
美杜莎摇头:“不清楚,从没......”
扑通——
后方突然闷响,二人闻声回头,赫尔墨斯正瘫坐在地上。
他那双浅蓝瞳仁已然涣散失焦,嘴唇苍白,面如死灰,浑身止不住颤抖。
像受了巨大的刺|激,他突然剧烈干呕起来,动作间紧盯着一个树桩中的女人。
赫尔墨斯正全力否认着,那个让他抗拒的念头。
美杜莎顺着他的视线查看,对方视线凝固处的躯体,一头金发如瀑,面如皎月。
让人不能忽视的是女人锁骨处一块火红色胎记,像正穿花嬉戏的蝴蝶。
美杜莎顿觉眼熟,自己在编记神谱时,一定曾经手过金发仙女,胎印如火的神系。她快速回顾,突然一个名字浮现——
山林仙女!
当年山林仙女姊妹七位均金发红印诞世,因佳人绝艳,各有姿韵,引得神祇们如众星捧月,求欢络绎不绝,那她是......
美杜莎如有雷击。
赫尔墨斯“一|夜|情产物”之名,正指的是宙斯诱|奸山林仙女迈亚一事。后因迈亚诞子位列神班,加之宙斯劣迹斑斑众人习以为常,此事也湮灭在时间中。
难道这就是......
然而不及她再看一眼,霎时间地裂土崩,面前人墙接连连根拔起,极速收缩消失在山林深处。
料是树怪本体逃之夭夭,将根须随之带走。
眨眼间,四周又重回一片苍松翠柏,云雾袅袅的和谐景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般。
万物寂静,只有几人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孙悟空心有余悸,怕树怪卷土重来,想赶紧带二人离开此地,上前问道:“没伤到吧,咱们快......”
他低头,目光放到赫尔墨斯身上,才注意到对方身形凝滞,仿佛静止在虚空中,没半点生气。
“喂,你怎......”他担心上前,话没说完,美杜莎已先他一步蹲下,小心将赫尔墨斯抱在怀中。
“会好的,会好的。”她柔声轻语,慢慢拍抚赫尔墨斯的后背,虽是常见的安慰话术,却字字情真意切,“你还有我们呢......”
赫尔墨斯的头无力抵在美杜莎的肩膀,他死死咬住嘴唇,强行抑制自己呜咽的声音。
血珠滴落土里,瞬间化无踪迹。
为什么都是容貌迤逦的女人,为什么体内会有悬若游丝的神格。
因为那是和神王宙斯交欢过的肉|体,体内虽存神格,却也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所以把她们当作活靶,放任神后赫拉发泄妒火,便是旧情人最好的价值。
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所有的真相在脑海中成形,清晰,赫尔墨斯感到全身被抽空,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他的胃,他的喉,他的心。
他本就是天地间漂泊的一缕烟,今日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好似从没有来过。
巨大的耳鸣充斥着感官,良久,麻木的神经开始恢复知觉。
后背有力的拍抚,身前安心的温度,耳边温柔的话语,侧方关切的目光,把他这缕飘散的烟,一点点拼凑回来。
赫尔墨斯直起身子,离开美杜莎的怀抱。
他努力撑着自己,一手上下摸索,翻找片刻,从贴身里衣中,掏出个磨损不堪的布囊。
反手一倒,金币倾囊而出,铛铛脆响。
赫尔墨斯扔掉空袋,双手推着面前金山,坚定向前送去,对美杜莎与孙悟空乞求:“都给你们......所有都给你们,全在这里了。”
他声音嘶哑,泪痕未干:“你们说要推翻神权,还大家一个清明,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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