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主城大殿旁的孙悟空百无聊赖, 正在跟一个螳螂较劲。
螳螂本来举着一个大树叶，高高兴兴地将它吃成月牙形状，不幸被路过的孙悟空瞥见, 便倒霉地成为被捉弄的对象。孙悟空夺过它的叶子，又拿着两根草，螳螂往左边去，他就拿草戳螳螂的眼睛；螳螂向右边走，他又把草怼到它嘴里。
“小小虫儿, 凭什么比俺老孙还痛快。”孙悟空恶狠狠地威胁, 心中的怨气却未纾解半分。
他也是有些怒火的。虽说自己行事并不是为了让对方感激，但也绝对不是为看对方的脸色, 此次若不是他绸缪在先, 思虑周全, 美杜莎今天定会酿成大祸。
谁曾想这小娘子如此难伺候, 竟然毫不领情！
“算了, 俺齐天大圣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他把草一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螳螂见状, 赶紧抓着大树叶落荒而逃。
天气很好, 太阳暖暖晒着, 孙悟空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昨夜他为了求那串珍珠项链, 飞行千里, 撬了上百个珠蚌才凑齐好珠不说, 回来又跟巧手妇人好说歹说, 折腾到天亮。现在一切尘埃落定, 除了心情有些不佳，舒缓的神经也让他逐渐开始困顿。
孙悟空惬意躺平于草地上, 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正要进入美梦，突然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
“大哥！孙大哥——不好了！”
这一叫把周公吓得无影无踪，孙悟空困意全消，一个鲤鱼打挺站立，握住金箍棒，摆出攻击性十足的备战姿势。
而后赫尔墨斯一张大脸出现在面前，“大大大哥不好了！我在……我在神山会上发现……”
赫尔墨斯跑得脸红脖子粗，气还没有喘匀，孙悟空看清楚来人，登时翻了一个白眼，怎么又是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屁孩。
他把金箍棒收起来，不耐烦地叫他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心下只想把耳朵闭上。
“宙斯发现你们救出普罗米修斯，发了好大的脾气！哇那个观望石啪嚓就碎了，还有天上轰轰隆隆全是闪电……”赫尔墨斯说得十分夸张，带着拟声词又手舞足蹈，生怕孙悟空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管他宙斯老儿怎么想的？”孙悟空越过赫尔墨斯矮小的身形，看向后方美杜莎去的方向，一个袅娜的身影正从小山林中走出。
他把赫尔墨斯原地调转，不由分说地向前一推，“去找你美姐姐说，说得再严重一些，然后让她来问我怎么办。”
美杜莎刚踏出树林，便听到熟悉又热情的声音，她惊喜地抬头望去，赫尔墨斯满脸阳光灿烂跑到他面前。
“你怎么过来啦？”美杜莎十分惊喜，将方才与普罗米修斯因沉重话题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听赫尔墨斯喋喋不休一路，绘声绘色，唾沫星子飞扬，大概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二人言语间已经走到了孙悟空所站的地方，孙悟空背对着他们，假装没听见后面的动静。
“你在看什么？”美杜莎轻轻揪一下孙悟空的耳朵，率先打破芥蒂。
“呀！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俺都没注意！”孙悟空嘴上装着无所谓，心里已是因美杜莎的示好春光灿烂。
更别提他一转身，便看见美杜莎白皙脖颈上那串熠熠生辉的泰希斯之珠，正是自己送她的那串。
孙悟空喜不自胜，强行抑制嘴角的弧度，与二人一同往村庄走去。
赫尔墨斯轻车熟路，带着二人从小道穿行，转眼间便来到了潘多拉小屋的门前，随意叩几下便自然地推门而入。
“潘姐姐，是我，我来了。”赫尔墨斯进门便给了潘多拉一个拥抱，而后转回来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大哥和大嫂，看起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孙悟空的眉毛轻微上挑，在美杜莎开口反驳之前，就推着对方坐到桌前。美杜莎有些心虚，偷偷瞟向潘多拉，却见潘多拉的眼神落落大方，微笑着对她颔首，似乎在说“没事的，我都清楚。”
“之前忘记跟你们讲，当年是赫尔墨斯作为信使，将我和魔盒送来了人间。”潘多拉说着，帮赫尔墨斯整理好他跑乱的头发，“后来魔盒被打开，祸乱降世，大家对我唯恐避之不及，但他跑前跑后，暗地中帮了我们许多忙。”
赫尔墨斯不好意思地愧疚道，“我送的时候真以为是世间最美好的礼物，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成了宙斯手中的棋子……”
他看潘多拉示意不必多言，喝了口水，清清嗓子谈起正事，“不过我这次在神山会上有重大收获！事关咱们如何推翻宙斯。”
“你找到诅咒的奥秘了？”孙悟空不想听他卖关子，“俺们可是已经完成第一个诅咒了。”
“额诅咒还没……我看到宙斯的观望石才意识到，原来‘胸膛中的荣光’是普罗米修斯！”赫尔墨斯打个哈哈，“不过我听到了有关二代神王克洛诺斯和宙斯之战的八卦。”
“这又是个什么厮？”孙悟空的脑中快速回想，“噢，是宙斯他老子，被宙斯赶下台的爹？”
赫尔墨斯肯定了他通俗易懂的解释，继续说道，“当年，宙斯自己的主神兄弟们，和克洛诺……和他爹，也就是二代泰坦神，神位之战打了十年之久也难分输赢，后来，是大地之母盖亚告诉宙斯，去解放她的儿子，三位百臂巨人和三位独眼巨人，这才让胜利的天平倒向一方。”
“又因为神祇不会死亡，宙斯便将他爹以及他两个泰坦叔叔，全部关进了深渊塔耳塔洛斯之中。”
“所以，咱们只要把那六个巨人拉到阵营中，再去深渊放出二代神王及泰坦神，咱们的势力绝对够与宙斯一战！”
赫尔墨斯说完，等着几人的反馈，孙悟空率先开口表示不屑，“费什么力气！等俺拿到筋斗云，直接杀上去一棍就把那宙斯杖毙。”
三人听到此匪夷所思的狂言，竟然尽数沉默了。他们彼此相看，似乎是决定谁来给孙悟空解释，宙斯作为神王那至高无上无人撼动的神力。
孙悟空面对突如其来的安静有些尴尬，也懒得去回想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索性接道，“算了！你们说主意吧，要怎么去对付宙斯？”
赫尔墨斯接道，“我这次听说，有一位独眼巨人与宙斯有恩怨，咱们首先去……”
然而他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什么破裂的声音。
啪嗒——啪嗒——
一下，两下，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密集。
屋内几人都停下动作，警惕地听着屋外的异动，潘多拉起身开门，被好奇的赫尔墨斯一个箭步抢先，拉开门察看，“哪儿来的声……啊！”
毫无预警的，一个鸡蛋砸在了他额头上。
“我去！”赫尔墨斯捂着额头，蛋清和蛋黄的混合汁液从他指缝间流淌下来，他抹开糊在眼前的黏腻，看清门外站着的袭击者——一个佝偻的中年妇女。
“你个老太……”
“美杜莎呢？叫美杜莎出来！”妇女手中提着鸡蛋，她射向门内的目光如炬，满面悲痛，浑身因愤怒不停地颤抖。
赫尔墨斯毫不客气，“你谁呀？为什么砸人！”
“我是被那蛇妖女害了全家的可怜人！他们说你不是，但我知道，你一定就是美杜莎！”
这是何方神圣？
孙悟空伸长了脑袋从门缝看去，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他仔细想来，突然意识到这人是他们第一天进城，那个哭天抢地的母亲……
伊萨的妈妈！
孙悟空连忙看向美杜莎，对方坐在他对面，背对着门，脸在光线的阴影中，看不到表情，似对门外讨伐全然不知。
“妖女，你杀了我的丈夫，我含辛茹苦将伊索拉扯大，为什么还要受你的毒害？”
“你这个贱|人！用你的美色让伊索鬼迷心窍，非要去挑战什么野猪！害得他到现在都……”
这母亲说到断肠处，抽噎了多时，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咒骂道，“美杜莎，当年波塞冬真该一刀杀了你，为世间除害，永绝后患！”
妇人在门外破口大骂，言语如毒蛇，条条向着美杜莎而去，四周闻声来了许多的看客，七嘴八舌地加入了混战。
“伊萨妈妈，你是上岁数昏了头吧！怎么还玻耳修斯说的话！”
“是呀，大家都看见了，阿美莎姑娘不是什么蛇妖。”
“诶，你看给这门砸的！你鸡蛋不要送我，我家还吃呢。”
……
村中的城民闲来无事，看到有热闹立马围了过来。伊萨母亲不管不顾，老泪纵横，紧盯着美杜莎的背影。
“如果不是蛇妖，一个小小女子，怎么可能赤手空拳对战野猪？”
“早就听说蛇妖勾引人的功夫，妄想爬主神的床，被降下毒咒，没想到竟被我可怜的儿子中下圈套……”
老妇人说到激动处，两眼发昏，竟斜斜地倒了下去。
屋内的气氛凝滞，潘多拉坐立难安，对孙悟空使了个眼色又匆匆安慰两句美杜莎，便急忙跑出去查看老妇人的状况，看着周围的看客帮忙，火急火燎地将老妇人送去医疗队。
人群来的快，去的也快，乱哄哄像团蜜蜂，无论什么孽债，也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什么泼妇在这里撒野。”赫尔墨斯见人散开，长叹一口气把门关上，“美姐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就是啊！俺看今天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休息吧。”孙悟空跟着安慰，“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啦！”
美杜莎的身形藏匿进阴影中，听到二人的话语，微笑着接下安慰，“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了。”
孙悟空看着美杜莎平静地起身，离开，回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但他不及多问，美杜莎已经关上房门熄了灯，无声地宣告自己已经休息，不要打扰。他只好端着颗心回到自己房间，想着第二天再去查看。
只是这股不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直到第二天清晨，天刚破晓，孙悟空便去敲美杜莎的房门。他从小声地轻叩，到放肆砸门，敲得手都酸了，也久久没有回应。
孙悟空只好不做君子，从门沿闪身进女子的闺房中，怕轻浮了对方还大喊提醒道，“美杜莎！我进来了啊！”
他转过身，房间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声响。
美杜莎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第22章 火种之四
潘多拉是被聒噪的叫嚷吵醒的。
高加索城的村中生活向来安逸, 每天等到鸡鸣时分，潘多拉才会在清晨日光中醒来，听田舍逐渐苏醒的声音, 十分静谧。
而现在，天还没亮，屋子笼罩在黑暗中，却有着惊雷般的破锣嗓子在外吼叫。从方位来说离得应是不近，却因为对方声音太大, 清晰地像是在耳边。
“你个老妖婆！为老不尊倚老卖老的东西！”
“快点出|来, 别在里面装死，老子西天取经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见过, 竟不知有你这么心黑的东西！”
“骂她怎么了？俺老孙今儿就要骂个痛快……”
孙悟空？？
潘多拉一个激灵, 登时坐起身来下地, 起的太快, 也管不上头晕眼花, 披上毯子就走出去。厄庇墨透斯的房门开着，人也不在床上，兴许是已经到了孙悟空那边？
潘多拉不及多想, 步子已经穿过农田, 来到了村子的另一侧, 远远已经围了几圈看热闹的村民, 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这孙悟空勇士, 虽然对咱们夺下奥林匹亚冠军功不可没, 但这大早上骂个老太太的也太……”
“你是不知道, 昨天这老太太骂阿美莎姑娘, 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伊萨他爸一走，这伊母脾气不好, 大家知道也算是情有可原……”
“那阿美莎姑娘就得挨骂？何况阿姑娘和孙勇士是个什么关系，柿子也得挑软的捏啊。”
“哎呦？他俩什么关系？我早看他们眉来眼去的……”
潘多拉寥寥听了片刻，见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拨开人群，走向了破锣嗓子的声源。众人见她来了，自觉让开一条路来，还顺便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等着听潘多拉的意见。
孙悟空在伊家的院门口骂的起劲，他的金箍棒立在地上，自己盘腿坐在棍子的顶端，竟在这唾沫星子四溅的喊骂声中纹丝不动。
潘多拉腹诽，“这般中气十足横穿千里的狮吼功，足可证明其功力深厚。只是用错了地方啊……”
“别忘了第一天是谁救的你儿子！要不是我们救他，他早就归西了！”
“角斗是他非要上场，我们可都拦了，他是被猪脑袋顶飞受伤，你个老妖婆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划开一道金光，潘多拉眯起眼睛，走到孙悟空身旁。孙悟空背对着太阳，却有一圈金边勾勒在他的毛发边缘，火眼眨动，金箍棒流转着炫彩的光。
潘多拉突然觉得，就算在做“堵别人院门口大骂老太太”这样的荒唐事，孙悟空身上萦绕的那股盖世英雄气概，依然十分耀眼。
“孙悟空，孙悟空！”潘多拉上前拉住孙悟空的胳膊，试图在对方密如连珠的吼叫中拉住他的注意。
“老妖……呀，潘多拉你吓我一跳，来得正好，跟俺老孙一起骂她！”孙悟空向潘多拉点头示意，深吸一口气，又要继续。
潘多拉见状慌忙阻拦，扯着嗓子大声试图追赶对方的气势，“你是因为昨天的事骂伊母吗？昨天……”
“呸，我可不是那秋后算账的小人，昨日事昨日毕，你有看到美杜莎吗？”
“早上听到你的声音就先过来了，她怎么啦？等下我就去安慰她。”
“安慰个屁！美杜莎走了！”
孙悟空这一句声音气势如虹，引得周围人一阵惶恐。
“美杜莎？孙勇士刚刚是说了那个蛇妖吗？”
“不会吧……难道玻耳修斯说的是真的……”
“但我们谁都没被石化也是真的啊？”
……
人群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向美杜莎这个名字，七嘴八舌原地讨论开来，阿美莎变化莫测的真实身份是小镇近几日最热闹的话题。
啪——
紧闭一早的房门猛地被打开，伊母手提鸡蛋篮子，因为愤怒之火而浑身颤抖。
“美杜莎！你刚刚说了美杜莎！”伊母歇斯底里，摸出一个鸡蛋就向孙悟空砸来，奈何鸡蛋在距离孙悟空半尺距离处，竟然这么直直停在了虚空中。
孙悟空面对伊母的鸡蛋攻击旁若无人，都不去看向房门一眼，跃身从金箍棒上跳下来，嬉皮笑脸问潘多拉，“你爱吃鸡蛋吗？”
说罢也不待潘多拉回应，旋起一阵风，将伊母手中的鸡蛋篮子平稳托起来，握在手里交给潘多拉，“给你，厄庇墨透斯应该也还没吃早饭，顺便再给我煎两个……”
“孙悟空。”潘多拉正色打断对方天马行空的思路，“你刚才说，美杜莎走了，是什么意思？”
“我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早路过美杜莎的房间听到里面静的出奇，果然，敲门去探，美杜莎不在里面。”
“她……”
“定是这老妖婆昨日毒蛇言语伤了心思，我先来骂她，骂够了再去找普罗米修斯问清美杜莎的行踪。”孙悟空耳红脖粗，余光扫到伊母已经动身朝他走来，一个定身术，就将伊母定在原地。
“你可别过来，俺老孙嫌你晦气！省得你自己栽个跟头，也能赖到我头上。”孙悟空转身向议论纷纷的人群喝道，“你们也别吵，叽叽喳喳闹得我心烦，想看热闹就闭上嘴！”
人群被这凶神恶煞的满面毛一瞪，雷公嘴失去了往日的亲切，此时分外吓人，立即识相地闭上嘴巴。
“老太婆，我问你，你恨美杜莎什么？”孙悟空转身回头，直视三步远外动弹不得的伊母，语气和方才大骂时不一样，倒是有些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杀了我丈夫，她……”
“慢点，俺老孙一条条听。你丈夫是赏金猎人，想砍了她的头换钱，你丈夫不仁在先，只许他杀人，不许美杜莎自保吗？”
“你个猴子知道什么，那蛇妖无恶不作，天理……”
“什么恶，你看见了？什么天理，波塞冬把你强上了还要把你变成妖怪，此谓天理？”
“胡……胡言乱语！”
“你丈夫是被她体内蛇怪石化了，但她从未想要杀人，也没动你丈夫和其他所有人的石身，或许她还在求解咒复活众人之法……”
孙悟空的声音减弱，思绪飘开，或许这是美杜莎离开的原因？
“她迷惑我儿子，让我那可怜的儿子伊萨，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这你总不能抵赖！”伊母身体虽被定身，面部却被强烈的恨意燃烧，皮肤皱成一团，眼含热泪。
“是吗，怎么我看着，她在你儿子吃草中毒救了他一次，在你儿子逞能搞砸高加索城夺冠之路时，挺身而出，又救了他一次？”
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天已经亮了，又是刚起床大家最清醒的时候，听着孙悟空与伊母的论辩，窃窃私语中，舆论渐渐有了偏向。
“美杜莎体内被封印了蛇妖，现在要是找到办法把蛇妖除掉，或许高加索城那些被石化的人都能活着回来……但如果，美杜莎死了，蛇妖失去封印出|来祸乱人间，必会是天下大乱。”潘多拉在旁补充道。
“玻耳修斯大闹的时候，美杜莎就想告诉你们真相，是俺自作主张，给她拦了下来……”孙悟空的目光略有黯淡，低落转瞬即逝，“曾经被流言所骗，俺老孙也道是人之常情，如今你们真正接触了美杜莎，见识了她的为人，不相信自己所见所感，却要相信口中信口雌黄吗？”
伊母的声音已经断不成句，只是一个劲儿重复着，“狡辩，胡言乱语。”
孙悟空解了伊母的定身术，伊母一个趔趄，近乎瘫倒在地，潘多拉连忙去扶，却被伊母一巴掌大力抽上胳膊，潘多拉手臂立即泛起一片红。她嘟囔着，目光死死盯住孙悟空，“滚，妖怪，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
“潘姐姐，莫要管她，越老越是糊涂。”孙悟空想起什么，倒突然笑了，“想起光头说过，我佛不渡……”
他话吞下半句，掉头便要离去，也不去管身后因自己而起的一片烂摊，人群自发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孙悟空把金箍棒打横拿住，架到肩上，踩在朝阳上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去，从兜里掏出个包装齐整的四方布包。
“美杜莎离开时，桌上还放着这个。”他毫不珍惜地向前一扔，那轻飘飘的布包落在伊母面前，摔散了，露出草药的一角。
众人的好奇心比伊母更高，有眼尖的率先喊了出|来，“这难道是怯丝草？”
“怯丝草？那神药千年难寻，传言有接骨连筋，起死回生之效，这……”
“之前是不是说，伊萨若是有这味药，便定能无碍？”
“难道阿美……美杜莎昨夜去寻了这味药？”
伊母在纷杂的议论中，颤抖着掀开布料，饶是她不通药草，见到这细如游丝，却光彩熠熠，与普通植物有云泥之别的外观，也能知晓这一定不是寻常之物。
“老太婆，换做是我被你折辱，必是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孙悟空恶狠狠地威胁，见对方神情呆滞，看着怯丝草不知所措，嫌恶之情涌上心头。
他再次背身走出人群，“罢了，她想要救，那便救吧。”
晨间的空气清新，离开了躁动新奇的人群，孙悟空听着林间鸟啼，呼吸着露水和青草的芳香，却只觉得心间一团乱麻。
美杜莎不在，身处异域的孤独寂寞之感，霎时包裹住他。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出村庄，向着村后山林的方向前进，随着攀登，愈发体会到稀薄空气的凉意。
“……但这件事你不说，还是会……”
“我知道，你改变不了……”
孙悟空耳朵一动，前方有人？虽然自己起早做完了“晨间锻炼”，但这样大清早，还有别人在人烟稀少的山林进行鬼鬼祟祟的密谋，瞬间激起了他的兴趣。
他眨眼间化作一只燕子，轻手轻脚飞到人声处，站在枝头没有了树叶遮挡，发现此地说话的原来还是熟人，正是厄庇墨透斯与赫尔墨斯。
“你是不知道宙斯发了多大的脾气，要不是因为神众在神山会看着，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他了！”赫尔墨斯压着声音，却能看到他瘦小的身躯因紧张而略微颤抖。
“可以想象。”厄庇墨透斯言简意赅，“只是这件事不是我的主意。”
赫尔墨斯了然，“是先知先觉之神说的？他才从高加索山被救下来，不清楚我大哥的脾气，他……”
“大哥？”孙悟空眯起眼睛，心中重复，难道他们密谋的此事还与自己有关？
他抖抖胸前的羽毛，装模作样地和其他鸟一样跳跃上更下方的枝头，却不料树下人的话语骤然停了。
厄庇墨透斯正抬头看着他，一言不发，赫尔墨斯率先着急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还看上燕子了？”
孙悟空自知不妙，厄庇墨透斯的能力他已经见识过，自己的变形之法换做旁人无妨，但在厄庇墨透斯的眼中，怕已经又看到一块石头了。
先下手为强。
他摇身飞下枝头，一转幻化回了真身模样，泰然自若，大摇大摆地走到二人身旁，“你二人在这里作甚，聊什么呢？给俺老孙也听听。”
赫尔墨斯的脸瞬间抽成了一个小橘子，忙不迭看厄庇墨透斯求助，似是用眼神说着“可别让他来问我，靠你了。”
“你是来找我哥哥的吧？”厄庇墨透斯不卑不亢，一语中的。
“是……也不是。”孙悟空本是想说，因为发现你们的密谋，所以有了新的想法，谁知这话一说出口，似是而非的语气让他想起了那个总说道理的秃头，浑身猴毛都抖了一个激灵。
“噫！我听到你们说了俺老孙的坏话。”孙悟空不打哑谜开门见山，“说吧，你们在密谋些什么，还是我不能知道的？”
“大哥，我没有，是……”
“哥哥正在主殿等你。”厄庇墨透斯打断赫尔墨斯的话，用平淡的语气回应孙悟空的试探，“他知道美杜莎的行踪。”
“俺老孙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让他在殿里等着吧！”孙悟空觉得不爽，便找了颗大树干靠着，开始闭目养神假寐起来。
他表面风平浪静，内心焦躁难耐，不清楚美杜莎的动态让他十分不安。仔细想想，从自己瑶池一战逃出|来，落在了怪石林开始，美杜莎便一直与他结伴而行，几乎寸步不离。他昔日习惯对方的陪伴，但如今美杜莎不在，才意识到对方在时的重要。
可被厄庇墨透斯直白地点破，又让他甚为恼火，仿佛自己被人拿捏住了软肋，他不愿承认。
“大哥，大哥别睡呀！”赫尔墨斯像热锅上的蚂蚁围在孙悟空身边走来走去，踩着落枝咔嚓咔嚓地响。
见孙悟空当真不着急，赫尔墨斯心一横，不顾厄庇墨透斯的警告，从兜里掏出一块圆铜镜。
“大哥，美杜莎身上还带着音容镜，这里能看到她的位置。”赫尔墨斯坦白告知，将音容镜擦拭片刻，直到深绿无生气的镜面唤起色泽。
孙悟空睁开一只眼来，见赫尔墨斯所言不虚，于是扬起下巴示意他继续讲。
音容镜射出的光形成一团发黑的迷雾，在空气中变幻多次，却依旧只有看不见任何景致的黑。
“什么破烂！一团黑能看出个什么来？”孙悟空骂道，“你直接告诉俺她在哪儿，我去找她就是！”
孙悟空边说边瞪厄庇墨透斯，不让他再限制自己小弟的汇报，见赫尔墨斯支吾不语，又佯装要打他，“快说，我的金箍棒可不长眼。”
赫尔墨斯害怕地嗷呜乱叫，闭上眼胡乱伸手阻挡，嘴像开了闸毫无保留地向外吐露，“能让音容镜没有呈像，只有无边的混沌，一切皆如从虚无中诞生，从虚无中寂灭，只有一处地方……”
“什么混沌？什么寂灭？说些人话来，别跟光头一样唠叨！”孙悟空先声打断。
见对方完全没听懂，赫尔墨斯干脆利落地喊道，“冥府！她她……美杜莎现在正前往冥府！”
“冥府？？？”孙悟空登时听懂了，一跳离地三丈高，他这声大喊响彻四方，手握金箍棒威震满山，浑身杀气。
“你是说，美杜莎死了？”
“不是不是不是……”赫尔墨斯吓得舌头打结，连连否认，“大哥你别激动，美杜莎没死，冥府……你想想西西弗斯！”
“老西？”听到老友，孙悟空的理智些许回笼，“老西怎么了？”
“你看他，出入冥府好几次，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不是说去冥府就死……”
“呸呸呸。”孙悟空听懂了，打断赫尔墨斯，“死不死的，竟说不吉利的话，那好端端的，美杜莎去冥府做什么？”
赫尔墨斯沉默了，他无辜的双眼试图在告诉孙悟空，“我是真的不知道。”
孙悟空明白了，还是要绕回去找普罗米修斯，这些个人，单问谁皆是一知半解，想把珠子穿成完整的串链，普罗米修斯是非问不可。
这下他懒得再装腔作势，提腿就要向下山的方向奔去，厄庇墨透斯却又开口了，“已定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他这话没头没尾，孙悟空全当耳旁风，只是在他离开之际，厄庇墨透斯又说了一句什么“死亡为界”的话，他跑得急，隐约听得不真切，不知道是威胁还是劝告。
孙悟空疾行片刻，转瞬间便从后山来到了高加索主城的大殿外。集市上的人已经零星聚集起来，买早餐的铺子飘着黄油和面粉的芳香。
“孙勇士，孙勇士……悟空哥哥！”
孙悟空心想着美杜莎和冥府，两耳不闻身旁事，直到衣袖被死力拽住，一低头，才看到个六七岁大的“小嘎嘣豆”，正双手紧拉着他。
他一呲牙，语气浑劣，“小屁孩，别惹你孙爷爷，老子今天心情……”
“这个……带，带给美姐姐……”小孩被这青面獠牙的猴子吓得泪眼涟漪，却还是铁了心把手里冒着热气的纸袋递给孙悟空，“土豆……烘蛋。”
扑鼻的香味顺着空气蒸腾到孙悟空的鼻腔里，孙悟空茫然地接过突如其来的食物，方才的满身戾气也敛去大半。
“这土豆烘蛋是姑娘最爱吃的，麻烦孙勇士帮我带给她，略表一些心意。”早餐摊的阿姨似乎还有些惧怕孙悟空，并不直视他，只招呼自己完成任务的小孩回来。
孙悟空环顾一圈，半条街的目光都围在这边，隔壁卖炸糕的摊主又跟着接话道，“你不知道，当初大家对潘多拉的态度有多差劲，请给我们一些时间。”
对方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客气，又带有一定地试探，见孙悟空没有不悦的神色，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孙勇士……你早上说或许解除诅咒，能把他们救回来，是真的吗？”
空气如凝滞一般，方圆百里的目光仿佛都集中在了孙悟空身上，孙悟空静待半晌，感受众人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流淌。
此刻，他又是被万众瞩目，天地期待的齐天大圣。
关于石化诅咒或许有法可解一事，并非他空穴来风。昨日在美杜莎被伊母侮辱，而提前离开后，他将潘多拉单独叫到了屋后，询问一二。
“你看出美杜莎在生气了吗？在那老太婆发疯之前，她好像就在生我的气。”孙悟空和潘多拉避开看完热闹流散的人群，低声在屋后的树旁交流。
“玻耳修斯简直被野猪油蒙了心，我还以为美杜莎会……”潘多拉心有余悸，但对于后面的话，礼貌地没有说出口。
“其实俺昨天就知道了，所以……”孙悟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潘多拉讲来听，越说越是不解，“俺老孙做了周全准备，方才万事大吉，怎么这姑奶奶又在生气！”
孙悟空的火气随着讲述蹿了起来，隐隐期待着，潘多拉听到他的遭遇会一起骂美杜莎的无情。可潘多拉望着美杜莎离开的方向，神情带着恻隐。
“你有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潘多拉语气轻柔，“或许她就在等一个机会，能够坦白自己的身份。”
“可当初阿美莎是她自己起的名字啊？”孙悟空仍是不解，女人就是麻烦。
潘多拉没有直接回答，笑说，“不是谁都有像你一样的勇气。”
“你突然夸我怪瘆人的。”孙悟空见她出其不意恭维起自己，耸耸肩，“如果美杜莎公开身份，她会承受什么？”
潘多拉叹气，讲述了高加索城在“讨伐蛇妖”中付出的惨痛代价。伊母不是个例，美杜莎与高加索城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在孙悟空脑中飘起“世间难有两全法”的泄气念头时，潘多拉又似想起什么。
“厄庇墨透斯见过一次被美杜莎石化的人。”她说，“是那人的哥哥从千里之外，小心将人运到厄庇墨透斯眼前，希望能找到救命办法。”
“他怎么说？”
“他说，自己还能看到对方的过去。”
孙悟空瞪着眼睛，示意潘多拉别卖关子，急切要听“后知后觉神”的起死回生之法。但潘多拉却天真地回看着她，没有下文。
一股熟悉的无奈之感涌上孙悟空的心头，“不会……他就说了这一句吧。”
潘多拉点点头。
“能不能叫他出|来再说点……”孙悟空意图喊人，但见潘多拉的神态，也猜出以厄庇墨透斯的性格，说完要说的，其他便不会再吐露半句。
二人在黄昏与晚风中沉默，孙悟空盘算着，“还能看到对方的过去”，那说明石头下的生命还没死，不然厄庇墨透斯应该只会看到石头？
他们沉浸在思绪中，没有看到背后树丛轻微的响动，有什么东西悄然穿过了。
“孙勇士……”早餐铺的摊主再次呼唤，等待着孙悟空的回应。
现下孙悟空快速回想，自己仅凭着昨日只言片语，就道被石化之人有起死回生的法子可解，未免太夸大其词，捕风捉影了。可是冥冥之中，他总有一种预感，认为此事有法可解。
甚至没来由地，他觉得美杜莎的离开，赫尔墨斯的隐瞒，冥府等等，也都是与此事有关。或许自己停留在这的每分每秒，美杜莎都正独自走在寻法的路上。
他要快点找到她。
孙悟空的笑意微不可察，他挺直身子，恍若隔世，“听好了，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便是要上刀山下火海，老孙也绝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等待，回来更文啦！
撒花感谢~
第23章 冥府之一
“月圆夜的金苹果树下, 以诅咒完成诅咒。”
美杜莎走在混沌无垠的黑暗之中，内心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昨日在听到普罗米修斯说独角兽已经出现后，她知道启程刻不容缓。
从被下了蛇妖诅咒, 厄客德娜被封印在自己体内起，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能解除诅咒。命运三女神已经给了她答案。
独角兽是由海浪和天空，历经万年孕育出|来世间至纯之物，只蕴藏一滴独角兽眼泪的泰希斯之珠，已经足以压制厄客德娜和树妖的力量, 只要拿到独角兽的角, 自己一定能……
美杜莎不愿往下想，无论别人说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只有时间。每百年, 独角兽会满月的金苹果树下出现一晚, 三日后, 就是百年难逢的月圆夜。
“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美杜莎迈开步子, 神色更加坚定。
冥府之路上是绝对的安静，四面无物，却又时刻像被无数双眼睛环绕。美杜莎可以听到自己呼吸声, 心脏跳动声, 但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也不知道自己的方位, 若无死神带路, 这四下的混沌, 怕是走到人死也摸不到边际。
“伟大的冥王哈迪斯, 贸然来访, 还请您原谅。”美杜莎昂首说道，语气诚恳但不谄媚, “我是美杜莎，希望您能见我一面。”
她的话音刚出，便迅速消没在黑暗之中，像一根针掉入流沙，没有半点痕迹。
“我自知身份卑微，与伟大的冥王您有云泥之别，但并非我要来叨扰。”美杜莎孤注一掷，没有退缩，“是我体内的厄客德娜，希望与您相见。”
静，依然是如死亡般的寂静。
美杜莎不再前进，站在原地，面色平静等待着或许会到来的未知。她逐渐失去时间流逝的感受，仿佛一切尺度都从身上剥离开，没有意识，没有心情，她只知道，自己对于见到哈迪斯需要，超过了对生命的留恋，和一切恐惧。
或许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刻，面前的混沌黑暗中，裂开了一条缝隙。
冥府之路已经开启。
缝隙中传来幽幽烛光，烛火不是平日中摇曳的橙黄色，而是近乎静止，毫无生机的一片惨白。
声音渐渐从缝隙中穿了过来，美杜莎踏入缝隙中，顺着光亮，冥府的模样逐渐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由千万条路，单向通往冥王宫殿的悬空建筑，像一个繁复的蜘蛛网，但全部通往相同的中心，互相之间没有连接。
最先冲击过来的是尖利哭嚎声，层层叠叠，悲天怆地，在空洞的冥王殿外回荡不止，美杜莎被剥夺的感官逐渐回笼，她微眯起眼睛，迈开步子要向大殿中心走去。
“请问……您的名字是？”脚下传来怯懦的询问声，有一团黑影跑到了美杜莎的脚前，“我在这里，您低一下头……”
美杜莎略感奇怪，低头看到一团毛茸茸的身影，只有兔子大小，但是没有四肢，毛球正中一只红色的独眼正向上看着看着自己。
“这是什么？”美杜莎心里奇怪，为什么在这通向死亡的冥府之路上，会有一个奇异小兽，毕恭毕敬地对自己说话，她蹲下|身子平时对方，温柔地回答，“我看到你啦，怎么啦？”
红色大眼怪见到美杜莎笑脸盈盈，仿佛美杜莎才是来收割人性命的死神，浑身的毛炸开，声音在克制下依然发颤，“我我……才来冥府上班，还不太熟练。”
它跳跃几下，从身上抖出了一张纸，大眼睛再三确认，“冥王让我来接一位叫厄客德娜的客人，请问是您吗？”
“是我。”美杜莎抑制不住好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对方的毛尖。长毛的触感柔软，只是没有温度和生机，她直视着对方的独眼，安抚道，“放松，你做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没有名字……人间的事情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很疼，很冷，然后再醒来就是在这里……”红色大眼怪声音软糯，听起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嗯嗯，那我叫你‘小乖’可以吗？”美杜莎把对方捧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我叫美杜莎，不过我也是哈迪斯让你来找的厄客德娜。”
小乖的眼神依然困惑，但似乎对自己的新名字很满意，它挪动身子，往美杜莎白皙脖颈上蹭，“姐姐，你好温暖。”
美杜莎站起身，开始向中心冥王大殿走去。与四周千万条冥府之路截然不同，红色大眼怪与她依偎亲密，丝毫没有半分恐惧、悲伤的情感。
“小乖，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美杜莎观望一圈，见像小乖这种力量弱小，并不成形的当差怪不在少数，形态千奇百怪，神态也各不相同。
“这里没有时间，也不需要睡觉，但我记得我来时，冥后刚刚离开。”
“冥后？”美杜莎回想自己在神谱中所读，想起冥后是被哈迪斯所拐的种子女神，每年必须有四个月回到冥府，其他时间便在人间完成播种的使命。
小乖只是一个不成形的小怪，或许是因为死得不久，它的心智还有不少从人世间残存的稚气。
在万物复苏的播种之春，一个孩子却悄然死去。
美杜莎想到这里，内心难过，或许小乖是在前往冥河洗清灵魂记忆前，选择成为在冥王宫殿中当差的游魂？只是冥界向来不是人间供奉的座上客，没有跪拜和金币，不知像小乖这样的怪物想要成形再回人间要几时。
“冥王他……心情不好，姐姐要小心……”路程已经过半，小乖眨着红色的大眼睛，看向美杜莎。
“我不怕他。”美杜莎安慰道，“小乖，你为什么不入冥河转世？”
“我……”小乖松软的毛耷拉下来，无力垂着，“我在等人。”
“你要等的人，值得你放弃转生，在这没有时间的地方飘荡吗？”美杜莎恻隐，往日之事不可追，再说阴阳相隔，对于这样早夭的孩子，进入冥河转世未尝不是最好的解脱。
“嗯。”小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表示郑重，“不只是我，对大家来说，都是值得的。”
这冥府万千条路，像小乖这样不愿转世，留在冥府为哈迪斯做事的魂魄多如牛毛，成为一个个孤独的领路人。或许他们也心有不甘，抑或愤怒，抑或悔恨。只是无论想再见哪个人一面，见到的，都是对方离开人世的时候。
“我死的时候，会有人在路上等我吗？”美杜莎想着，路已经走到尽头。
冥府的大殿与其他主神的宫殿不同，虽然极其宽阔旁大，但一片荒凉，除了冥王主座外，其余寝殿更像是石窟，在外侍奉的幽魂来来回回，从黑暗中出现又回到只有黑暗的角落。
哈迪斯坐在王座上沉默不语，两旁的小怪心惊胆战，他们知道因为冥后珀尔塞福涅的离开，这位生性阴冷城府颇深的冥王，此时正在爆发的边缘。
小乖跟美杜莎低声打了个招呼，便从她身后跳下，重新隐没进黑暗中。
美杜莎面无惧色，缓步来到哈迪斯的身前，微屈膝恭敬行礼，“伟大的冥王，感谢您给了我面见您的机会，我是美杜莎。”
哈迪斯抬头，狭长的眼睑在他刀削斧劈般的脸上更显阴冷，常年在冥府使得他皮肤极白，透得近乎能看清跳动的血管。
“这不是我好哥哥的情人吗？”哈迪斯语气戏谑，眼底却没有笑意，“哦，不对，是他玩腻的东西。”
美杜莎对他的冷嘲热讽不为所动，仿佛旁人的目光都不存在，几步走到哈迪斯的王座台阶前。
身旁小怪见状要拦，被哈迪斯一个眼神呵斥在原地，美杜莎目光淡淡拂过两旁，又向着台阶上迈去一步。
“大名鼎鼎的蛇妖美杜莎，你不怕死吗？”哈迪斯摊开手掌，手心窜起一团蓝色的火焰，冷光照亮他半侧脸颊，使他瘦削的下颌线更加清晰。
“还是说，”哈迪斯站起身，居高临下睥睨着美杜莎，“你想来爬我的床？”
美杜莎仰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她所站的位置虽在对方之下，在对方蔑视的俯看下，没有半点怯懦和自卑。
“想来冥王的床一定柔软，让珀耳塞福涅年年只留四个月，多一秒都怕产生留恋。”美杜莎毫不客气，一针见血。
哈迪斯嘴边勾起笑意，这空荡无生气的冥殿，已经上百年没有东西让他提起兴趣。他缓慢抬脚，一步一顿，用近乎傲慢的姿态走下台阶。
他站到美杜莎上一级台阶上，将脸贴近美杜莎，这样近的距离，哈迪斯能闻到美杜莎身上淡淡花香，对方的鼻息拂在自己的皮肤上，带着生命的温度，她碧绿色的瞳孔在睫毛阴翳的遮挡下，依然灵动生辉。
妖艳而不流俗，清纯而又媚骨。
哈迪斯嗤鼻，确实是个美人，自己那没用的哥哥波塞冬，也还算有双眼睛。
他脸上寂如死水，眼神充满嫌恶，捏起美杜莎的下巴，使她那双漂亮的瞳仁不被遮挡地直视自己。
“真丑，可惜了厄客德娜在你这副身体里。”哈迪斯咋舌，似是回味般，“如此放荡美艳的蛇妖，却被堤丰独占，你的风情不及她千万分之一。”
美杜莎听到这个名字，脖后的汗毛不禁竖起，她掩盖自己的惧怕，装作平常，“你想死的话，我现在就让厄客德娜现身。”
哈迪斯哽住，神色带着威胁，语气淡漠缓缓说道，“我杀了你。”
“求之不得。”美杜莎笑笑，“如果你杀得了我。”
二人僵持片刻，哈迪斯毫无征兆地放下手，转身朝座旁小怪骂道，“塔纳托斯怎么还没回来？”
“啊？”小怪不解，死神在人间操劳，每年来冥府的时日屈指可数，怎么突然提他？
“死神他……他还没回来。”小怪不知道怎么答，只好说些毫无用途的废话回答问题。
还好哈迪斯并没有继续话题，挥手示意它们离开，小怪们低着头，风风火火地逃离现场。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了美杜莎和哈迪斯两个人。
哈迪斯挥手，殿中升起一张精美的华床来，这床与四周的清冷格格不入，以红色帷幔围住，床上皆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路。
“你费尽心思找我，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哈迪斯又迈上台阶，坐回了他萧索王座之上。他单手支在座椅扶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我有些困了，或者你等我睡醒？”
美杜莎听见哈迪斯态度恶劣，知道他是吃准了自己有事求他，这冥府没有时间可言，一片虚无的混沌中，时间或快或慢无人知晓。这一等，或许自己再回高加索城时，依然在自己离开时的凌晨，孙悟空还没睡醒；但也可能，已经是百年之后，一切物是人非。
她没时间等哈迪斯消遣。
“波塞冬造反失败被宙斯流放了，他的三叉戟在我们手里。”美杜莎说。
哈迪斯果然不再假装困倦，眼神发亮，饶有兴致地回答，“继续。”
“当年匠神赫淮斯托斯打造了三个神器，神王宙斯的雷电，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和冥王哈迪斯的隐身头盔。”美杜莎表明了此行目的，“我来借你的头盔，只要三日，我便将波塞冬的三叉戟给你做谢礼。”
“呵……”哈迪斯哼笑道，“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神王之战结束后，宙斯分得天，波塞冬分得水，却让你来执掌无尽的混沌。”美杜莎翻开往事，“与其说是执掌，更像是被流放在这里与死人同伍。”
“你知道上代神王对宙斯的诅咒，他会跌落神王宝座，并被自己的孩子取代。”美杜莎坦白，“我们去找过命运三女神，等到完成宙斯的诅咒，扶持新神上位，便许诺交与你海洋的神权。”
“笑话。”哈迪斯听着一介臭名昭著的女妖在此大放厥词，笑出声来，但他精明的眼神却上下打量，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提议颇具诱惑。
“你说‘你们’，是指谁？”哈迪斯敏锐问道。
“他叫孙悟空，是从异域过来的神通广大之人，若是你见过他，就明白能够完成宙斯诅咒的人非他莫属。”美杜莎回答。
“你要头盔是做什么？”哈迪斯又问。
“完成命运女神的预言，需要在月圆夜的金苹果树下，以诅咒完成诅咒。”美杜莎明白告知。
哈迪斯若有所思，手指摩挲起来，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美杜莎。
“你杀的那些人，从没来过冥府之路。”哈迪斯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你却迫不及待地还想多走几回？”
美杜莎听出对方话中试探，“想要取独角兽的角，必定背负上独角兽的诅咒，我自己的命运如此，冥王是怕再见到我难堪吗？”
“怎么会。”哈迪斯轻笑，想用独角兽的角获取至纯神力，必将背负天地孕育契约中“以死亡为交换”的诅咒。
不久之后，美杜莎必定会再次踏上冥府之路，只是到那时，由死神亲自领路的她，可不会再像今日这般来去自如。
哈迪斯勾起嘴角，拧动座旁旋钮，陈列着头盔的石柜缓缓现身。他并不在乎冥府破败和神权更迭，只是想到美杜莎将会因死亡被永久禁锢在冥府，让他浑身的血液沸腾。
“小心死的太难看。”哈迪斯默许了这桩交易，“再见到你，我可是求之不得。”
第24章 冥府之二
“你说什么？？？”孙悟空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响彻云霄, “什么狗屁诅咒，俺老孙可不是你轻易能骗的！”
普罗米修斯坐在他的对面，被他这一嗓子吼得眼前发晕, 虽说自己被救回高加索城也有些时日，在厄庇墨透斯和潘多拉的悉心照料下，身体渐渐好转，但面对孙悟空这样不管不顾的蹂|躏，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
“你别急……”普罗米修斯中气不足, 声音与孙悟空相比堪称蚊声。
“俺能不急？人都要死了, 你倒是不急！”孙悟空又一声吼。
“我说……”
“你别说了，快点告诉我去哪里能找到她, 俺这就去带她回来, 拿着筋斗云带她回东土……不回东土也可以, 西域与你们这里的风俗更相似一些, 或许……”
普罗米修斯见孙悟空站立起来, 握住金箍棒蓄势待发，已经盘算起未来的事情，深呼吸几口聚了些力气后, 沉稳打断, “命运三女神的指引明确, 她若想重回人身消除诅咒, 只有这一个办法。”
“废他奶奶的话！”孙悟空破口大骂, “俺老孙没听过这么滑稽的事情, 人都死了, 就算消除诅咒又有何用？”
“独角兽的诅咒虽不可破, 但或许对于美杜莎而言，还有别的办法, 如果……”普罗米修斯才打开话题，再次被孙悟空截下。
“什么办法？她到底还会死吗？什么叫会死的诅咒不能破，但还有别的办法，哎呀你这个人说话可真费劲，俺真想钻你脑袋里把你要说的一口气儿看完……”
孙悟空喋喋不休，片刻空闲也没有，普罗米修斯放弃了再插话的念头，坐在一旁看着他，见他还没有意识到别人根本插不上话，索性开始闭目养神。
“嘿！你这个黑心的东西，我在这边着急，你倒好，还睡起觉来了？”孙悟空气得伸手想抓他起来，快碰到的时候又见他骨瘦如柴，怕是一碰就碎，娇气得很，干脆自己也在一旁坐下，瞪着眼睛看他。
普罗米修斯睁开眼睛，心说“你总算是发现我根本插不上话了”，他从椅背上支起身子，慢悠悠开口解释，“完成诅咒，需要美杜莎的死亡，但是你别忘了，美杜莎的身体里，不止她一个，甚至现在除了厄客德娜，树怪也封印在她体内。”
“她作为‘冢’的能力之所以不能发挥，是因为她自身没有神格，无法控制住封印的妖怪，甚至可能被反噬。”普罗米修斯见孙悟空认真听了进去，继续解释道，“命运女神会给她指出去寻找独角兽，或许也是因为，这对她来说是最好实现的控制封印之法。”
“所以要是她拿到独角兽的角，那个东西的能力，能让她随心所欲地封印妖怪为她所用？”孙悟空似懂非懂。
“还没有人这样做过，所以我也不能保证。”普罗米修斯坦言。
“你既然能预知未来，还说什么保证不保证的，岂非一看便知？”孙悟空戳穿他的说辞，见对方置若罔闻，知道他对于预测的命运是不会多言，再问无用。
“若是把她体内的厄客德娜杀了，也能完成死亡的诅咒？”孙悟空问道。
“只要让死亡出现在美杜莎的身上，便是完成诅咒。”普罗米修斯回答。
见他还算直接地肯定了自己的问题，孙悟空便转问起别的。
“那她去冥府又是为什么？”想起方才赫尔墨斯紧张的模样，他跟着有些隐隐地不安。
“她并没有与我说起。”普罗米修斯思考片刻，“冥王哈迪斯有一个头盔，戴上之人可以隐身，她应该是为了那个才去的。”
“头盔？隐身？不就是独角兽吗，杀了就是，为何要大费周章去冥府？”孙悟空又是一连串的疑问，“还有，赫尔墨斯说到此事时，神色十分不安，去冥府有什么危险吗？”
普罗米修斯叹气，孙悟空这个异乡来客倒真是一问三不知，他简短解释道，“金苹果树的圣园由百头拉冬巨龙看守，独角兽只在满月夜的金苹果树下现身一晚，如果巨龙异动，独角兽便不会现身。”
“哦……怪不得她要去冥府找头盔。”孙悟空心中有了眉目，心中的石头落地，还是想把问题都问清楚，“所以冥府之行有什么危险吗？”
等普罗米修斯将冥府中虚无混沌，与人间时间概念所不同的事情讲清后，孙悟空的石头再次悬了起来。
“那如果她一直在虚无中走，哈迪斯不开门怎么办？那如果她再回来是百年之后，这独角兽也找不得了？”孙悟空拧起眉头，感觉事态不对，“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冥府找她，一起拿了头盔抓独角兽。”
“冥府之路不会对你开启。”普罗米修斯直接宣告孙悟空想法的终结，“何况就算你在这边死了，死神都不会来带你走。”
孙悟空听他还有闲情挖苦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救你有个屁用啊？”
他越想越嫌弃，“胸膛中的荣光”“完成第一个预言”听起来气势磅礴，结果救下来这么一个东西。普罗米修斯虽说能预测未来，又什么也不能说，打着“先知先觉之神”的旗号，关键的时刻什么解决方法也没有，还不如命运三女神好色神棍来得实在。
“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孙悟空横他一眼，希望他狗嘴吐出象牙来。
普罗米修斯喝一口水，语重心长，“只有相信美杜莎，然后等。”
“呸！”
一种被戏耍的荒唐感油然而生，孙悟空一刻也无法再听这神棍废话，两下跳出了神殿大堂。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太阳的金光无差别地闪耀大地，高加索城一片其乐融融的祥和氛围。
孙悟空失去了目的地，只好沿着城墙的外围闲逛，又不想再见到高加索城的城民，免得被询问起“救回被美杜莎石化的人”相关事来，再要说些没有着落的承诺。
如今没有了急忙的行程，走在繁华富饶的高加索城里，虽是处处风景，孙悟空的心里难免落寞。这样无计可施只能等待结果的时日，他一点也不喜欢。
沿墙根漫步不过几百米，便要被数个守城的卫士轮番询问一遍“来者何人”，起先孙悟空还保持着耐心，对方问什么便如实回答，直到第四次被人拦下，不等对方开口，孙悟空先行爆发了。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来的是你孙爷爷，刚为你们在奥林匹亚赛会上拿了冠军，现在过河拆桥，翻脸就不认人？”
守城的卫士被他先发制人地讨伐喊得不好意思，看清了孙悟空这张绝不会被错认的面孔后，带着歉意回道，“原来是孙勇士，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城边查得严，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孙悟空见对方态度诚恳，承担了自己的火气不说，言语也是客气尊重，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又是一副嬉皮笑脸地模样拉着对方闲聊起来。
“哎呀无妨无妨，你说城边查得严？这是何故？”孙悟空前后看去，每个岗哨都有人值守不说，岗哨的中间还额外设立了驻扎的帐篷，增加看管人手。
守卫回答道，“勇士有所不知，最近城内修建神庙，许多外城人来高加索城做工，结果最近总有人家丢东西，这才……”
“丢东西？都是丢了些什么？”孙悟空好奇。
“好像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些小孩子的物件，但做父母担心多嘛，他们跟队长闹了几次，‘这次丢的是玩具，下次丢的就是孩子之类’的话，所以……”
不远岗哨上的守卫在呼唤询问是否有异常，孙悟空摆手，赶忙放对方回去交差。
又落回了独身一人清净，再往前走免不了还要被查问，他抬头看去，高耸的城墙上倒是清净，纵身一跃，踩两步，翻上了城墙。
城墙上确实无人，在这里可以将方圆风景尽收眼底，孙悟空走了两步，鸟啼着从他耳旁飞过，风中微有凉意，在夏日的烈阳下温度正好。
他感觉身心舒畅，躺在围墙侧边，一条腿伸到围墙外面，悠哉悠哉地晃动。天上的云变换着多样的形状，孙悟空眯眼，想起自己的小兄弟筋斗云，要是在天上交到几个朋友也好。
他昨日睡不安稳，早早起来见美杜莎不在，又去老太婆那里活动筋骨，现在知道美杜莎没有要紧的生命危险，神经放松，半眯眼睛假寐起来。
他相信美杜莎的能力，定会处理好她想做的，不用他捣乱。
如普罗米修斯所言，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孙悟空枕着城墙上的风，大大咧咧睡过去，他做了支离破碎的梦，梦见自己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成佛的那天，在成佛仪式上转身离开被金蝉子破口大骂；梦见杨戬到花果山给他带了一壶酒，他把酒祭了满山的猴子猴孙；梦见自己闹到观音大士座前逼她把哪吒放了，还给牛魔王；梦见……
瑶池一战前那些记忆像狂风中断了线的风筝，在他脑海里失控翻飞。孙悟空被搅的愈发不安稳。
轰隆——轰隆——
瑶池一战时天边的剧烈响动仿佛在耳边重现，轰隆声逐渐增大，朝着孙悟空逼近。
孙悟空如临其境，被这没来由的声响吵得没了睡意，睁开眼睛，试图甩开梦魇。
轰隆——轰隆——
“怎么回事……”这梦中的声响不仅没消失，反而更激烈，更真切，连大地都随着巨响而颤抖。
一片黑色的阴影逐渐将金光中的高加索城笼罩，孙悟空感觉不妙，打挺起身，面朝巨响方向站定。他独自屹立在城墙之上，做出备战姿势，手中金箍棒泛着寒光。
天边，黄金战车驶着电闪雷鸣的乌云压境而来。马车之上，代表灾祸与血腥的战争之神阿瑞斯，奉宙斯的神王之命而来。
他的瞳孔因杀戮而兴奋地颤栗，目光死死盯住自己的任务，城墙上那个孤独的身影——孙悟空。
第25章 冥府之三
天边的乌云压境, 高加索城的边防守卫迅速集结，结实铠甲和盾牌摩擦着地面，发出厚重的金属声响。守卫个个面色紧张, 等待命令，摆好阵型分秒不敢松懈，共同抵御这个曾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的仇敌。
阿瑞斯的黄金马车低低压在空中，马车周边天雷滚滚，虽是一人, 气势却有如千军万马奔腾在侧, 猛烈的风旋伴随而来。天地间没有雨，然而空气中犹如有千万把利刃, 猛烈地从上方抽打下来, 与白光和轰隆交织在一起。
“孙勇士——孙勇士——”后方传来大声地呼叫, 孙悟空回头看去, 在不远处较低于自己的岗哨上, 俄琉耳正大声呼唤自己。
“你快下来，战神阿瑞斯来一定掀起腥风血雨，别站在显眼的位置被他记恨上！”
俄琉耳的一声“阿瑞斯”, 让边防密密麻麻的岗哨卫兵瞬间骚动起来。
“阿瑞斯？是战神阿瑞斯？”
“他怎么来了！快通知队长！”
“大家都做好准备, 此战定要报之前的血海深仇！”
……
孙悟空调动耳朵, 把城墙根下的骚动细心听去, 这些话语中虽也有些动员壮志, 但也难压守卫见明显的不安和恐慌之情。
“战神？血海深仇？”孙悟空望着天上那独自驾驶马车的挺拔男人, 面庞刚毅, 浑身血气, 实在不符合“战神”名号带给人凶神恶煞的想象，不免想起了杨戬那张情种脸, “何方人物，俺老孙去打听打听。”
他对“被战神记恨上”毫不在乎，但要论起听八卦，可是一点不能耽搁。他向后方灵巧一翻，稳当当落在正在下楼梯的俄琉耳身前。
“啊！孙勇士啊……你吓我一跳！”俄琉耳拎着长刀，步子跑得急躁，一头撞在了孙悟空肩上，感觉自己啃了一嘴毛。
“跑这么急作甚！”孙悟空被撞也没什么感觉，跟上对方的脚步打听到，“这个战神，是什么厮？”
俄琉耳慌张下楼梯的脚步不停，跑得胸膛快速起伏，喘着粗气，但后颈的汗液却多的与运动不符。孙悟空瞥一眼，对方的汗毛直立，原来是先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很怕他？俺刚刚还听到什么‘定要报血海深仇’之类的话。”孙悟空按捺不住好奇，也不管旁人火烧屁|股，定要把自己的疑惑问清。
“战神阿瑞斯，以血腥和战争为嗜好，当时潘多拉魔盒打开，就是他让人间战火暴力不断……”俄琉耳和孙悟空简略讲到，“高加索城……经历数十年的战乱后，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幸存……”
一段残酷的往事在孙悟空的面前展开，孙悟空听他讲当时的人间炼狱，尸横遍野，浮现出狮驼岭的惨状，不禁打了个寒颤。
二人说话间已经跑到地面，兵团集结，武器铠甲摩擦的声音铮铮作响。
孙悟空见到这么大阵仗，也对这个“战神”在心中生出几分戒备，他拉住俄琉耳，“就他一人，怎么能有这么大能耐？”
“因为他能激发人们最原始的血腥欲|望，让人们想要杀戮。”
俄琉耳丢下一句话后，急忙跑去集|合点，留下孙悟空独自消化。
“原始，血腥……让人想杀人？”孙悟空仔细品读，没来由地想，“那你们全副武装岂非适得其反，应该让光头给他讲讲经。”
阿瑞斯的战车已经从天边驶入高加索城，眨眼间，地面的全城兵力集结，举起刀枪盾剑，同心协力指向阿瑞斯。
暴风雨终于要到来了。
俄琉伊一身黄金铠甲，站在后方指挥台上高喝，“阿瑞斯，高加索城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突然前来？”
阿瑞斯单手驾驶马车，另一手握着寒光凛凛的长矛，站在马车之上睥睨众生。他身穿一身黑色铠甲，身材颀长，肌肉结实但不显蠢笨，赤红的眼眸深不见底，在狭窄上挑的眼眶中显得格外深邃。
阿瑞斯的目光像一只鹰，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环顾片刻后，锁在了站在人群后方事不关己的孙悟空。
他的双唇紧闭着，牙齿紧咬在一起，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碾碎，周身射出如寒冰般阴冷的光芒。
孙悟空正在寻找潘多拉和普罗米修斯的身影，心下盘算着，“得保护潘姐姐和那个弱不禁风的预言人安全”，半晌察觉到人群骚动渐弱，才转头观察一下四周的形势。此时阿瑞斯仍站在黄金马车之上，从上睥睨，高加索城民在其下，双方僵持半晌，气氛诡异地安静。
“我奉宙斯之命，来取二人性命。”阿瑞斯声音低沉，极具威严和穿透力，“美杜莎与孙悟空在何处？”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得知原来战神此行不是对高加索城出手，大半数紧绷的神经放下，开始窃窃私语地议论。
“美杜莎？哦阿美莎……听说今早离开村子了？”
“是啊，孙勇士还和伊老太太大吵一架。”
“难道美杜莎提前知道消息，自己跑了？”
“宙斯为什么要找他们啊……”
……
一时间疑问像惊雷在人群中炸开，阿瑞斯此行的原因成为了大家讨论的焦点。
孙悟空才找到潘多拉身影，刚走两步，就听到自己被人点了大名，当即止下脚步，好奇地向阿瑞斯看去。
他和对方死盯着的目光交汇，直愣愣地回看过去，与对方的杀意不同，孙悟空嬉皮笑脸的面庞写满了不在乎。
“俺老孙好大的名气，每天找上门来的数不胜数，你算老几？”他戏谑的声音轻飘飘，却铿然有力，虽是一副挑衅的语气，却又夹杂着不可侵犯地认真。
“速来领死。”阿瑞斯一跃从马车上跳下，在空气中踩出一片微波，凌空而悬。他左手持矛，锋利的刀尖上反射出孙悟空的倒影，他五指紧紧握住，锁定目标后，旋即转动手腕，毫不犹豫地便如风暴般席卷而出。
哐——
金属交织之声大作，方圆百里的空气被声波冲击地天摇地动，巨大的震荡横扫开来。
孙悟空迅速提棒迎战，金箍棒在乌云密布黑压压的环境中依然是金光四散，将对方的长矛打开之后，他紧接着转动金箍棒，劲气犹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快若闪电向着阿瑞斯猛击过去。
“小儿好大的口气，让你孙爷爷教你做人。”孙悟空中气十足，声音响彻在高加索城大军的上方，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俄琉伊，护好大家周全，我一个人对付他绰绰有余！”
言语间，孙悟空仿佛化作一道宝光，迅速穿梭在雷云之中，璀璨的金光在黑云间狂闪令人眼花缭乱，下一瞬，孙悟空竟陡然出现在阿瑞斯的面前！
铿——
金光炸开，阿瑞斯躲闪不及，虽已经用双手握住长矛全力防御，被孙悟空如有山倒的进攻重击在胸口，身体顿时飞出数十米远，一股黑气从胸膛涌出，连坚硬的铠甲也似塌陷了几分。
阿瑞斯的面部僵硬，眉眼阴沉，他立即调整脚步，抬手，雷云开始跟着他的指令而动，从黑色的影团中开出一个小口，仿佛有天光倾斜而下，冥冥虚空中有浓重的气势开始萦绕。
“孙勇士，他有迅速恢复伤口的能力，小心对方的长矛，他的矛击声能够乱人心智！”俄琉耳见状，对孙悟空大声提醒，又击缶让前方战士摆阵，助孙悟空一臂之力。
“高加索军听令，全体——”
“不必麻烦，免得让俺老孙分神！”俄琉耳的号令还未下达完整，孙悟空便信手一挥，金箍棒的巨大光芒穿梭空气将大地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退后！”
俄琉伊与俄琉耳见状，迅速组织高加索军后撤，退到孙悟空所划金线之后。将士们依然将盾牌立在身前，不敢懈怠。
孙悟空脚掌猛踏，霎时间数十个孙悟空的分神幻化而出，虚虚实实，真假难分，孙悟空大喊一声，“孩儿们！”，而后右手一撒，猴毛飘散在空中变成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刀枪棍剑，破风而出。
“给老子听好了，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你爷爷的爷爷见了俺老孙也要磕头叫三声祖宗。”
孙悟空话说的快，出手的动作更快。他与几十个影分|身将空气搅动翻滚，地面尘土走石飞扬，满天的“孙悟空”们或刺或打，强劲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向阿瑞斯飞射而去，满天的刀光剑影向中心合击。
阿瑞斯右手手掌向上翻转，借着天光的缺口，抬起手臂，而后那道穿破云层的光柱便如同武器一般被他牢牢握住手中，竟然直接被他取下。
磅礴汹涌的战意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天地间的力量都汇聚在阿瑞斯的手中。孙悟空一声令下，影分|身尽数向着阿瑞斯攻击而去，阿瑞斯双手武器横扫半空，两方力量交汇，在半空中产生巨大的撞击，连大地都为之颤抖。
就在二股力量纠缠，难舍难分之时，阿瑞斯抬起长矛，他青筋暴起，下颌紧收，将长矛的尖端刺进光柱之中。长矛划破的瞬间，阿瑞斯霎时戾气纵横，阳光像多条翔龙绕着他盘旋，而后全数进入阿瑞斯的长矛当中。
那长矛本身如寻常的兵器并无二致，矛锋并不尖利，由于多年的磨损也已是血迹斑斑，光辉已有些黯淡。然而在这一刹那，天地间金光大盛，尽数喷涌，如怒海一样呼啸而来，阿瑞斯握着长矛，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气势，身形剧增，手中的长矛也闪烁出数十丈耀眼的光芒。
孙悟空静止在半空中，对于阿瑞斯的好奇多于要速战速决的想法，他心想着，好歹是一代战神，多少有点本事，让我打个尽兴也罢。
待长矛汇入大半的金光后，阿瑞斯一跃而起，高喝之声似有天崩地裂之势，长矛刺出，暴射出庞大的矛光，四散出去，将孙悟空的数十个影分|身照得无处遁形，穿透过去，只有孙悟空本人的倒影映在了矛尖之上。
“原来如此！”孙悟空这下明白了对方冗长的招式究竟为何，有些惊喜，但同时看着对方的能力，竟在“为了找真身”而如此大动干戈的废如此大的心思有些惋惜。
阿瑞斯三步跨出，体内的战力肆无忌惮向外喷涌，一路横行将满天的影分|身都劈成两半，带着巨大的至强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孙悟空刺来。
“这个招式不错，俺老孙也试试！”孙悟空面色兴奋，侧身翻过，不废吹灰之力灵巧躲闪开对方猛烈攻势，绕到其身后，迅速跑到方才阿瑞斯冲开天光之处，大喊——
“开！”
孙悟空举起金箍棒，凝聚神力，抬手将光芒冲上云霄，乌云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然而却没有方才阿瑞斯那样的金光倾斜。
“孙勇士，阿瑞斯的长矛是由匠神打造，能收集上天神力，你……”俄琉耳的喊声在牛角喇叭中适时传来，给孙悟空解开了疑惑。
“也罢！”孙悟空爽朗道，将金箍棒绕着自己的手腕转动起来，棒身立即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阿瑞斯已经调转矛头，再次向他袭来，孙悟空旁若无人，随心所欲挥舞金箍棒，随着转动速度的上升，天光逐渐向着他靠拢，神力像溪流一样竟然朝他流淌过去。
阿瑞斯挥出重拳，试图将逐渐汇聚的神力打散，此时他身形巨大，足足有孙悟空三倍高，然而在孙悟空的对比下，只显蠢笨，毫无优势。
孙悟空借着金箍棒的转力，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阿瑞斯的拳风，他见阿瑞斯正面向自己，便迅速把将阿瑞斯的长矛招数模仿一遍，竟然有九分相似。
“你的招式有意思，但不甚实用。”孙悟空点评道，“不如将这几招化在一起。”
他旋起一个通天的漩涡，仿照着阿瑞斯的招式，但比起对方更为直白简单，没有花哨，竟然三步便完成了光刃，威力不减，横扫四方。
阿瑞斯的面色更加铁青，见对方如此轻松习得自己的身法，更加凶狠地进攻。孙悟空比阿瑞斯的身手快极，只躲不攻，更多是对于面前人的好奇和探查。大概又过十来回合后，孙悟空发现对方的战力已经从鼎盛成下降趋势，便对其功夫深浅更有把握。
“瑞斯老弟，你的功夫不错，但是太莽，不够活。”孙悟空不免惜才，以分享的心情对阿瑞斯指点起来。
半月来，孙悟空未曾交手地如此尽兴，说着说着兴致大起，用金箍棒比作长矛，明目张胆地偷得对方的招式，化用到自己的动作中又加以变化，“你看看，这样把刺变为挑，既不折损自己的力道还化了对方防守。”
“荒唐！”阿瑞斯眉心紧锁，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他每逢战斗，胸腔内本应是充满狂怒气息，此时看孙悟空打一套枪法下来，心中不受控的生出一些惺惺相惜来。
阿瑞斯的理智重新回笼，逼迫自己甩掉那令人烦躁的欣赏之情，他继续出招，孙悟空也随即挥舞金箍棒，二人招法虚虚实实，又近乎打了数百回合。
“你功夫这么好，为什么要听令于宙斯？怎么不想着自己做个活神仙？”孙悟空体力尚好，把阿瑞斯的招式已经见遍，略觉无聊，开口问道。
“与你何干。”阿瑞斯冷漠回答。
“这话说得，你自己送上门来，还不让别人说了？”孙悟空嬉笑道。
“宙斯为何要取你性命，你心里清楚。”阿瑞斯声如冷铁。
孙悟空毫不客气，“我清楚，你清楚吗？为自己战斗叫战神，听令于别人叫走狗。”
“……你！”阿瑞斯被这一语哽在心头，已是分了神，动作稍慢了些，立即被孙悟空抓住把柄。
“不对啊？”孙悟空突然意识到，他用金箍棒压制住阿瑞斯的长矛，顺势转动，将对方的长矛缴获到自己手中，后撤拉开距离，悠哉玩味地道，“宙斯的神山会，就算赫尔墨斯不受重视也是神仙列位，怎么你都没在席上？宙斯这么不想看见你？”
这话戳中了阿瑞斯的痛处，孙悟空这话说着无心，却正正戳到阿瑞斯痛出。
阿瑞斯虽是战神，位列十二主神，却被宙斯极为排挤嫌恶，已是人尽皆知。又因他永远浑身血腥气，一切的众神集|会，庆典活动，统统会以“有任务需要你去做”为由，将阿瑞斯支配在外。
他一向只对战争打斗有兴趣，不被宙斯接纳也未挂在心上，觉得无妨。但孙悟空那句，“为自己战斗叫战神，听令于别人叫走狗。”却是结结实实扎在了他心头。
孙悟空见对方气势弱了下去，许是自己话说的重了，想着不打不相识，又和他打得开心，把长矛重新扔回对方的手中。
“阿老弟，咱们这也算是英雄惜英雄，旁人都叫我齐天大圣，你嘛……叫俺老孙就行！”
孙悟空自说自话，语气和缓想与对方结交，对着阿瑞斯咧开一个友善的笑容。
阿瑞斯接过长矛，没有回话，许是默默应下，又或许是充耳不闻也未可知。他接过长矛，再次发起进攻，长矛斜刺出去，映着日月光辉，与孙悟空的金箍棒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孙悟空接招，敏锐地察觉到阿瑞斯的出招已有不同，几个时辰前他还是凌厉无匹，千里之外亦能感到其杀气，仿佛一只浴血猛兽。而这一刺，凌厉和血气减弱，不再莽撞，更注重出招疾如闪电，忽东忽西，变幻莫测。
“好悟性！”孙悟空瞧见对方的成长，不免惊叹道，随后收敛心思，也全神贯注投入到身法的切磋之中。
高加索城民在下方从紧绷到放松，再等到疲惫不堪，纷纷坐在地上休息起来。俄琉伊看到上方已进入了忘我之境，询问了普罗米修斯和潘多拉后，组织守卫分批次撤退，只留下了部分小队巡守。
炊烟袅袅升起，高加索城再次恢复了一派其乐融融，舒适安逸的恬静生活中，仿佛上光华激荡的战斗不存在一般，专心投入进自己的生活中。
在没人注意到的远方，黑云滚滚的天边撕开一道光明的口子，一个婀娜的倩影踩着霞光出现，向着孙悟空与阿瑞斯之处，款款走来。
第26章 冥府之四
二人一战打了近乎三个时辰, 从高加索城上空打到高加索山，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从清晨到黄昏又到日出，天色变幻云卷云舒，二人仍在上方酣战。
“你们说，他俩都不饿吗？”第三天的天刚擦亮，俄琉斯带着干粮, 活动着早起略微僵硬的手指, 掰下一块饼来和俄琉耳换班。
俄琉散坐在瞭望台上，看天空中缠斗的身影, 一道轻盈灵活的金光, 围绕着粗重的黑气左右穿行。
俄琉耳趴在瞭望台的边缘, 目光放在塔下闲适的居民们, 大家已经把盔甲放回兵器库中, 搬出自家的简单桌椅，在外面看起了热闹，三天前紧张压抑的氛围, 已经完全转移到对这场旷日持久战争的好奇。
“你说, 孙勇士到底什么来头？”俄琉散问道, “还有……美杜莎, 多亏了她, 伊萨现在已经恢复到下床走路了。”
“我打算今天去看看伊萨。”俄琉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其实接触下来, 美杜莎和传闻中一点也不一样, 包括潘姐姐……哎你有没有觉得, 宙斯是在故意针对……”俄琉散正聊着，目光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俄琉斯在城边看热闹的市民中穿行，兜售着果瓜子。
“嘿，他怎么还卖上东西了？我去抓他！”俄琉散刚要离去，却被不远处的身影勾去了魂魄。
首先传来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异香，与常见的香料花草味不同，这股香气闻之似春日杏花，又让人仿佛眼前升起春夜明月，依稀看见被薄纱云雾笼罩下的淡淡银光，静人心弦舒缓神经，又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人的□□。
俄琉散立即忘记了自己一切情绪，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满心满眼都向着那异香源头而去。
但见来人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裙摆下方随着步伐在微风中摆动，像一只在水中亭亭而立的睡莲，又似月下的桂花树般洁净。
俄琉散顿时看得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的美色，与其说是美，更像是一种氛围，那是超越了人类理解而无法完全领略到的“美”，除了震撼和欣赏，不留下其余的神志。
爱欲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正在向着人群中走去。她的身姿曼妙婀娜，白皙的手臂修长，上臂戴着一个黄金桂叶形状缠丝臂环，在如牛奶般光滑的肌肤上映衬得更为闪耀。
她的双眸如梦如雾，秀美的嘴唇带着微笑，两颊饱满又红润，一头深栗色的浓密长发自然地披落，比一切锦缎丝绸更要光滑。
阿芙洛狄忒所到之处，皆是如有和煦的阳光般温暖舒适，明明四下是村舍间鸡犬相闻的农家环境，经她走过，却似带来了天边桃红色的彩霞，随着她缓缓地移行。在爱与美的阿芙洛狄忒身上，人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孙悟空在上方与阿瑞斯打得不分昼夜，难舍难分，中间借着招式为由也聊了许多武术功法，倒已经把对方当做了兄弟，也能察觉阿瑞斯对自己的态度悄然变化。
“瑞斯老弟，你饿不饿。”孙悟空不知怎么，下方似有一阵清风吹来，把他心中战斗的欲|望都吹散了，竟然突然在不知时日的切磋中间，有了些想要吃喝享乐的放纵心态，什么胜负，什么功夫，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他不等阿瑞斯回话，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玩了，俺下去吃饭了！”
阿瑞斯依然要拦，孙悟空一个声东击西，在他后方穴位上点几下，便将他的神力封去大半。
“等你解穴，我们再战！”孙悟空毫不留恋地向下方看去，心中有些得意自己精彩表现，却发现下方百姓的呼声不再，定睛一看，原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点上。
“没意思没意思！”孙悟空气道，“俺在这上方护着高加索全城安全，你们倒是看顾起别的来了！”
孙悟空翻身离开，几步跳脱轻松脱离战局，阿瑞斯仍在后方不依不饶，虽然封着神力，还将手中长矛向着孙悟空的背影凶猛投掷过来，脸上肌肉因为兴奋而颤抖，大喊着，“休想逃跑！我要把你打成手下败将。”
地面上迷人的香味，带着柔和甜蜜的空气让孙悟空心生向往，和阿瑞斯纠缠多时也是因为好玩，打发些时间活动筋骨，没想到对方还真以为他的实力可以与自己一战。
阿瑞斯的长矛接近了孙悟空，孙悟空头也不回，用功力隔空便把长矛原路奉还，阿瑞斯接矛，等到双手抓空才意识到，中了孙悟空的计谋，这是孙悟空在电光石火间幻化出|来的假矛！
他意识到受骗，猛然抬头，真正的长矛紧随其后让他躲闪不及，当头便是一棒。阿瑞斯魁梧的身形晃动片刻，孙悟空是将矛柄冲他，倒着攻来，阿瑞斯新知，方才若是矛尖向他，他现在脑袋已经完全开花。
阿瑞斯收手，三天的大战让身体同样疲惫，因方才的重击更是摇摇欲坠，他迅速将马车招来作为依靠，在后方落地休息了下来。
孙悟空落到地上，顺着人群的方向看去，竟是一个前所未见的美人。他向身旁人打听得知，原来这是一位名叫“阿芙洛狄忒”的女神。人群自觉地让出一块空地，与这位爱与美化身的天神拉开距离，又无人不沉醉在对方温柔的爱意中。
此刻，普罗米修斯，厄庇墨透斯与潘多拉正在阿芙洛狄忒身旁与她交谈，孙悟空也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就这样加入了几人的交谈。
“……宙斯此事真是过分。”孙悟空走近，听到潘多拉的半句话，张嘴便跟腔道，“对，太过分了，宙斯老儿又做了什么？”
阿芙洛狄忒和潘多拉停下对话，抬头看向孙悟空，潘多拉还未介绍，阿芙洛狄忒盈盈走来，向着孙悟空示意，站定到他面前。
孙悟空只觉得鼻前一阵清香，似是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从脑中跑过，他被一股强大的温柔和幸福包裹住，想到了花果山上的蜜桃。没想到阿芙洛狄忒不认生，她抬起手臂便伸向自己，伸手整理自己的鬓发，孙悟空感觉一阵鸡皮疙瘩，极不自然地躲开了。
“孙勇士，久闻大名。”阿芙洛狄忒的声音柔软清脆，似珠落玉盘，像冰凉的水珠在燥热的夏天滴落，“与阿瑞斯这一战辛苦了。”
“噫，不辛苦不辛苦！”孙悟空登时喜笑颜开，他喜欢受到人关注和尊重的感觉，更何况还是个美人，客气地回道，“敢问姑娘是哪里来的神仙？”
“我叫阿芙洛狄忒，是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答道。
“爱与美！甚好，当真和神仙妹妹的姿态相当。”孙悟空后撤半步，将阿芙洛狄忒上下瞧了个仔细，美，确实美，这是孙悟空这百年来见过最美的美人。她的声音仿佛裹着月光，一举一动顾盼生辉，与美杜莎不同，阿芙洛狄忒带有天然的距离感，完美地不近人间。
“阿瑞斯在何处？”厄庇墨透斯见孙悟空开始遐想，试图打断他的想法道，“阿芙洛狄忒此行是来找他的。”
“他在自己的大马车旁修养呢，我教了他不少招式，他天资不高，得慢慢消化。”孙悟空心直口快，回头望去，透过人群见阿瑞斯被自己的一棍子敲击，仍然趴在马车上缓劲。
“瞧瞧你，战神哪儿有你说得这么不堪。”潘多拉假意责怪孙悟空道，观察着阿芙洛狄忒的表情，见对方并无异样，转移话题道，“你打了三天，也饿了吧，俄琉伊他们备着酒水吃食，你先去吃些？”
“三天？我打了三天？？”孙悟空惊呼道，自己和阿瑞斯的大战只觉得过瘾，二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孙悟空倒是感知到天色暗了又明，却没有感到累和疲惫，丝毫没意识到时间已飞逝三日过去。
他哪里听出潘多拉话语深层意思，孙悟空并不会意，只觉得自己不饿，继续留在人群中，问阿芙洛狄忒道，“神仙妹妹，看你也是神通广大之人，请问你知不知道冥府？”
“冥王哈迪斯的冥府，自然是知道的。”阿芙洛狄忒似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欠身从人群中向着孙悟空靠近两步，一副认真等待孙悟空接下来话语的倾听模样。
“太好了，那你知道怎么能去冥府吗？我要去找一个人，我已经迟了好几天了！”孙悟空挠挠头，对于自己和阿瑞斯竟然打了三天一事十分懊恼。
“十分抱歉，哈迪斯一向不与他人亲近，对于冥府的道路我也并不清楚。”阿芙洛狄忒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你并不担心，宙斯对你的攻击吗？”
“宙斯？你不提我都忘了！”孙悟空不屑回答，“你是找来阿瑞斯的？他在那头的车边歇着。”
阿芙洛狄忒的目光落向远处，一股柔情从眼底流出，她向几人致意后，离开了人群走向阿瑞斯。
等她的背影较远些，孙悟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这个神仙妹妹是阿瑞斯的相好？”
几人听了他的话，竟都沉默，一时间弥漫着尴尬气氛。
“还好你刚刚没问。”潘多拉舒口气道，“这便是刚刚我们说到宙斯的过分之事。”
厄庇墨透斯和普罗米修斯见对话再度展开，先行离开前往俄琉伊处吃些小吃，孙悟空眼疾手快，拉住普罗米修斯的即将消失在人群中的衣摆，把人拽了回来。
“别走啊，俺老孙有事情要问你，你说……”孙悟空的声音飘在半空，直接被厄庇墨透斯拦了回来。
“不用问，等下自然就知道了。”厄庇墨透斯责备地怒视一眼孙悟空，把因他一拽身形摇摇欲坠的普罗米修斯扶好，像拿着一只单薄的风筝，走出了人群。
“噫，这身子骨……”孙悟空咋舌，对于厄庇墨透斯的斥责权当没看见。
等下自然知道？我要如何知道？他一头雾水，见潘多拉还等着自己，又想起方才没听完的八卦，决定先把眼前的疑惑解开。
“你说阿芙洛狄忒不是阿瑞斯的相好？那她如此含情脉脉，又特地前来找|人，岂非辜负！”孙悟空问道。
“你不了解，在你来之前，阿芙洛狄忒已经嫁作人|妻，她的夫君是那火山之上的匠神赫淮斯托斯。”潘多拉答道。
“匠神？”孙悟空思索起来，依稀记得曾经美杜莎与自己说过，如今世间三大至尊神器，雷霆权杖、隐形头盔、三叉戟，都是由匠神赫淮斯托斯打造，所以对这个人名颇有印象。
“这个赫淮斯托斯也是个有本领的豪杰，如何自己的妻子对他人念念不忘？”孙悟空困惑道。
“因为赫淮斯托斯天生跛脚，他虽然由赫拉所生，但自出世便不受重视，凭借一身高超精益本领，才在主神中谋得一席之地。”潘多拉解释道。
“即使如此……”孙悟空心生怜悯之情，见那边阿瑞斯在阿芙洛狄忒的照顾下，逐渐恢复神智，被阿芙洛狄忒洁白如牛奶的双臂抱在怀中。
“噫！”他没想到有夫之妇竟如此光明正大地做苟且之事，浑身不舒服，连忙转过头来。
“阿芙洛狄忒对赫淮斯托斯并无感情，是因她拒绝了宙斯的追求，被宙斯报复，才强行使她嫁与匠神，以示羞辱。”潘多拉看出孙悟空脸上的嫌恶，为阿芙洛狄忒解释道。
“又是他。”孙悟空这下清楚宙斯从中作梗，倒还对拒绝了宙斯的阿芙洛狄忒生出些尊敬。
“阿芙洛狄忒此行不加掩饰，专程来接阿瑞斯回去的？”孙悟空好奇道，“那她男人，赫淮斯托斯都知道？”
“人尽皆知。”潘多拉言简意赅，“但于我们而言，阿芙洛狄忒可是十分重要。”
“哦？此话怎讲。”
“宙斯虽厌烦阿瑞斯，但因为阿瑞斯所到之处杀戮不停，战火不休，人类没有半刻安生，正如宙斯心意，时常派阿瑞斯扰乱人间。”
潘多拉见阿瑞斯那边已经重整旗鼓，黄金马车离地飞驰，压低声音快速与孙悟空解释，“阿芙洛狄忒一方面倾慕阿瑞斯，一方面也在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宙斯，让阿瑞斯陷入自己的爱欲之中，不再给人间带来灾祸。”
孙悟空明白了意思，宙斯最为惧怕的便是人类，从禁锢普罗米修斯，到潘多拉魔盒，乃至西西弗斯，都是时时刻刻在忌惮打压人类。阿芙洛狄忒的出现，只能让宙斯的心机落空，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懂了懂了，这仙女妹妹与咱们是一路人。”孙悟空总结道，“早知道我对阿瑞斯下手轻些，免得她因此记恨上我们。”
眼见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的黄金马车离开地面，向着天际驶去，潘多拉朝着阿芙洛狄忒远远挥手告别，直至对方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谢谢你，在阿芙洛狄忒来之前，免去了高加索城受战争之苦。”潘多拉回头对着孙悟空郑重道谢道。
“嗨你跟俺不必客气，你有美杜莎的消息吗？”孙悟空依然不忘打听美杜莎的下落，甚至一瞬间的功夫想出了多种歪门邪道。
“高加索城有没有快死的人？我不是诅咒对方啊，按光头的说法，生死轮回都是解脱，总有要寿终正寝的老人，等阎王爷派阴间小鬼来接人时，我便跟在它后面，一同进了冥府便是。”孙悟空说出自己所想。
潘多拉直接无视了对方的邪说，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向厄庇墨透斯打听过多次，也问过普罗米修斯，但他们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只是让我不要担心。”
“既然先知先觉之神说不必担心，我想，美杜莎现在一定很安全。”潘多拉回答。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天色已经暗了，“既然说等下就知道了，那便等吧。”
第27章 冥府之五
凉风习习, 天边晚霞烧成火，与在花果山上的风景无异。孙悟空拖着脚步，走到俄琉伊备好的酒席前, 高加索城城民对于未打响便赢得的战役心情松快，已经庆祝过多轮，酒桌上觥筹交错，新灌的大桶啤酒直挺挺放在桌上，将长桌的木板压到微弯。
“老伊, 有吃的吗？”孙悟空在桌旁找到个空位便挤进去, 与左右陌生的高加索城民表现十分熟络，众人一见救了高加索城的大英雄孙勇士终于加入宴席, 欢呼簇拥着, 用酒肉将孙悟空埋了起来。
酒菜吃了一轮接一轮, 孙悟空的酒量奇佳, 千杯不倒, 兴致勃勃的城民轮流找他拼酒，逐一败下阵来被家人搀着回去。
热闹渐渐散了，夜晚的冷风将孙悟空吹个激灵, 面前满是杯盘狼藉, 残羹冷炙, 冷月照在银盘上, 发出惨淡的光。
孙悟空等到最后几个村民, 被家人在埋怨和担心中搀扶接走, 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膀。俄琉伊已趴在桌旁睡死过去, 俄琉家剩下三位也不知道在哪里酣醉, 孙悟空将椅子上别人落下的衣服往俄琉伊身上盖几层，晃晃悠悠向城墙走去。
昔日他在花果山欢宴, 酒足饭饱后，便喜欢躺在花果山山顶那颗万年古树的枝干上，古树年岁太久，将死未死，没有绿枝，只有难看的黑色树杈倔强地向天空伸展着。
他曾无数次嫌弃死树树皮磨人，躺上去四周连个遮挡也没有，有次半夜下雨，猝不及防浇了他个透心凉，他一生气欲将老树连根拔起，却在树干皴裂的缝隙里，看见一个极小的嫩绿新芽，只好又作罢。
孙悟空几步登上城墙，找了个平缓些的石垛躺下，石头硌人，他又想到了同样磨人的老树枝。杨戬烧山，那棵老树变为冲天的火舌时，他内心还没有牵挂。
时间久了，那老树的火舌总在自己的梦里重复燃烧，竟还使他生出几分惆怅。
“罢了，睡觉。”
孙悟空不再多想，几日的酣战加上此时酒足饭饱，身子又暖又乏，沾在石墙上，瞬间就睡去了。睡到意识朦胧，太阳的金光从远处跳出|来，直打在孙悟空的眼皮上，孙悟空闭着眼，仍感到光斑在前面晃，终于一翻身坐起，把眼睛睁开。
“什么东西！”孙悟空甩甩头，意识清醒许多，但光斑还在脸上毫无规律地乱晃，一阵细微的灼热感烧在面部。他点睛一看，瞧清楚光源处是个半大的毛孩子，大概七八岁大，孙悟空登时想起牛兄家的红孩儿，看这毛孩子来回走动，也是个淘气的娃。
孙悟空仔细瞧他动作，这个小孩皮肤姣好，长相美丽，一时难分是个男娃娃还是女娃娃。身材圆润，小臂像藕节一样结实，一看便是个在富贵人家宠大的孩子。他背着一个材质精良，泛着银光的小巧弓箭。小孩聚精会神地从糖果铺的窗户外面伸进一只钓竿进去，半个身子在窗户里，后背和银弓在窗户外，似乎是卡住了，挣扎许久仍然不进不退。正是漏在窗外的半个身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光晃在孙悟空的脸上。
“哪来的瓜娃娃？小小年纪就学会偷鸡摸狗之事。”孙悟空拿起金箍棒，纵身跃下，正碰见睡眼惺忪的边防守卫早起上岗、“最近城里总丢东西，队长要求加强边防守卫。”孙悟空想起前几日听到的消息，心下明白，大概就是那个光屁|股小孩搞的鬼。
他与守卫打个招呼，悄无声息向着糖果铺行进，清晨的草地上沾满了露水，孙悟空一路行进，裤脚也沾得潮湿。
走到近处，孙悟空摇身变为一只黄鹂，悄悄飞到小孩的身后。糖果铺挨着鱼舍，后墙的角落里堆杂着捞网和渔具，孙悟空看准了时候，摇身一变，抓住小孩背上的弓，反手捞过张渔网，眨眼间的功夫就把这鬼鬼祟祟的小偷束缚在网内。
“啊——”
小爱神厄洛斯刚刚才将一筐糖果用钓竿勾到窗边，手都已经抓住竹筐边缘，突然一股外力从后方结实地把他拽飞出去，天旋地转之间，他重重摔倒在地，紧跟着身上就覆盖上一层不明物体。
“小贼，看你往哪里逃。”孙悟空不理会对方的大叫，将渔网收紧，让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小偷蜷成一团，没有逃跑之力。
“你是什么人！我要告诉我妈妈！”厄洛斯大叫道，语气蛮横。
“你妈妈？你叫天王老子来也没用！”孙悟空本来看在对方是个半大娃娃份上，只想给他个教训便作罢，却没想到对方的态度如此恶劣，更是蛮不讲理，便打算多训他几分。
孙悟空把网兜一甩，厄洛斯腾空飞起，渔网上方精准挂在树梢上，把本该重重摔在地上的厄洛斯悬挂在了半空中。
“啊——”厄洛斯一阵大叫，把周围居民院中沉睡的公鸡母鸡吓个激灵，一阵此起彼伏的打鸣声连绵响彻整个村子。
孙悟空立即一个禁言术，将厄洛斯的嘴巴封住，他低声骂道，“你还会恶人先告状，吵得个鸡犬不安，小心村民来打你。”
厄洛斯从小集一身宠爱，向来娇惯，从没遇到过这种委屈，登时想拿背后的弓箭袭击孙悟空，奈何四肢被渔网缚住，越缠越深。他动弹许久后，发现挣扎无用，便认命般停了下来，胸膛疯狂起伏，喘粗气瞪着孙悟空。
村民被这此起彼伏的鸡叫声叫醒大半，晨间微微亮，屋舍的灯一盏盏接连亮起，厄洛斯听到远处已经有几户村民讨伐声音，才开始变得安静。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不学好，就知道偷东西？”孙悟空挑起金箍棒，在对方身下画了一个圈，头尾相接成圆的瞬间金光四射，不多时又消散不见。
“呜呜——”厄洛斯被禁言，只得呜咽抗|议，见对方这不知是何的法宝，意识到并非等闲平民，态度又收敛几分。
“俺老孙给你画的这个圈，乃是非齐天大圣不得入内，你不报上家门，如实招来，就在这里挂一个月也没人能近身救你下来。”孙悟空语气恶劣，说着将金箍棒的一端指向一小列行进中的蚂蚁，整齐的蚂蚁队伍到了圆圈记号的外围，便自动绕开。
孙悟空用蚂蚁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而后才再解开了厄洛斯嘴上禁言术，厄洛斯总算能够张嘴，开口便向孙悟空啐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既然齐天大圣可以入内，我现在就叫我妈妈去叫人。”
“哦？”孙悟空来了兴致，好整以暇，也不去戳穿对方的幻想，顺着问道，“你妈妈是谁，连齐天大圣都能请动？”
“什么‘请’，我妈妈可是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忒，全天下没有男人不被我妈妈迷倒，见过她的皆倾慕于她，没见过的也此生唯愿与她相见，我妈妈想叫谁就叫……”
孙悟空眨起眼睛，挠挠鬓边毛发，心说，“阿芙洛狄忒？不是昨日才和她的相好同乘战车而去，怎么把娃娃丢在高加索城都不在意？”
等一下。孙悟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面前这个小娃娃，是阿芙洛狄忒与她夫君赫淮和托斯所生，还是……阿瑞斯所生？
孙悟空不禁对赫淮和托斯再度涌上一股同情，又不想伤了这个孩子的自尊心，于是将语气放和缓几分后再次问道：“好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放你下来。”
“我是小爱神厄洛斯，你惹了我，有你的好果子吃！”厄洛斯不依不饶，撅着嘴说出自己的姓名后，又张牙舞爪地示意孙悟空把他放下。
孙悟空言而有信，抬手抓住对方的网兜，捏住向上一抬，裹着厄洛斯的渔网便从天而降，小爱神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啊呦——你到底是谁？”厄洛斯揉着屁|股，胡乱几下将身上的网剔除干净，反手摸上后背弓箭。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倒是你，堂堂爱神怎么来这里做贼？”孙悟空鄙夷道。
“做贼？”厄洛斯的音调高了三分，对于这个说法十分气愤，“你才是贼，我为他们牵线搭桥做了这么多，拿些贡品是理所应当。”
“贡品？你们这边的神仙，做事也为求功德？”孙悟空嗤鼻。
“功……德是什么？我们当然要收些东西，这个城就有雅典娜的神庙，凭什么供奉雅典娜不供奉我？”厄洛斯的目光越过树林，阳光下雅典娜高耸威严的神庙熠熠生辉。
“你也看见了，高加索城重修祭池，大兴祭典，甚至在下次的祭礼上要给雅典娜供奉一头牛！哼……我拿点东西都是应该的！”厄洛斯越说越气愤，孙悟空甚至还听出一丝委屈。
孙悟空见周围来人，已经有村民围在身边打探，将一只胳膊搭在厄洛斯的肩膀上，表现出熟络模样和他一起向树林深处走去。
“你做什么！放开我！”厄洛斯叫道。
“别吵，高加索村民抓了好几天小偷了，你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我可是在救你。”孙悟空压低声音，将事态描述得十分严重，“你妈妈昨天刚走，想让村民把你妈妈闹回来，当众批评你？”
似乎是因为听到阿芙洛狄忒的名字，厄洛斯的脸色难看起来，嘴上大声地叫骂也变成嘟嘟囔囔，逐渐微不可闻。
“跟俺老孙说说，你都给高加索城做了什么，怎么对他们祭祀雅典娜，不祭祀你，有这么大意见？”等二人走到四下无人处，孙悟空斜躺到一个低枝上，惬意地向厄洛斯打探。
厄洛斯狐疑地观察片刻，见对方毫不设防，已经在细碎的鸟鸣中假寐起来，便也放松了几分，自己找了个遒劲的老树根坐下，伸展四肢。
“我的本领可大了，说出|来别把你吓到。能让天下的有情人反目，也能让仇人瞬间爱上对方，世界的爱欲与仇恨，都由我掌控。”厄洛斯骄傲答道。
“哦？”孙悟空挑眉，装作没有看到对方的手，一直鬼祟摩挲着它背后的弓箭，“那你能操控宙斯的□□吗？”
厄洛斯的气势瞬间干瘪下去，像是气球触到了树枝，摸摸鼻子转移话题，“你怎么问出这种话？神力又不是……那你的神力能打过宙斯？”
“如果他敢与俺一战，我倒是很期待。”孙悟空无所谓地回答。
厄洛斯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大的口气，上下打量几番，摸不清对方的来路，便继续问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孙悟空见怪不怪，瞪他一眼懒得与小孩子计较，又调整个舒适的姿势继续躺好。天已经完全亮起，孙悟空看见拖着太阳马车的筋斗云，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只好竖起一根食指，旋起风来为太阳马车助一份力。
他想到被贬谪的倒霉蛋阿波罗更头疼，找不到人，只能让筋斗云在上面。叹一口气，翻身随口骂了句，“晦气的阿波罗。”
厄洛斯疑惑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似乎是凑近了几步，孙悟空没心情与他解释，随口打发道，“阿波罗就是个马车夫，和波塞冬被宙斯赶下……”
“哈哈哈哈哈哈！”厄洛斯肆意的笑声传来，冷不丁把孙悟空吓了个激灵，孙悟空狐疑地看着身旁笑弯成一只虾米的小孩，也想把“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回送给他。
“说得好！阿波罗那个马车夫，还妄想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呸！”厄洛斯站起身，跳跃着还不忘拍手鼓掌庆祝，“他们都说阿波罗性格又好，美貌更佳，是天下第一快活的美男子，简直让我酸掉牙！”
“你对阿波罗的怨气倒不小？”孙悟空看见厄洛斯稚嫩光滑的脸因为厌恶而揪在一起，鼻子上微小的细褶抽动，似乎对阿波罗有着如山的仇恨。
厄洛斯听到孙悟空的发问，脸上的疑惑逐渐升起，孙悟空盯着他，看见小孩子的情绪变化多端，一下从与阿波罗不知为何的仇恨中，又变成对孙悟空的打量与好奇。
“你……你不知道我和阿波罗的事情？”厄洛斯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你个小毛孩子，能与马车夫有什么事情？俺可没那么多闲心多管闲事。”孙悟空语气中夹杂着讥讽。
厄洛斯听后，并没有像孙悟空预想的那样，因不顺心而再次发脾气，反倒显得心情更愉快了几分，脸上挂起明显微笑。
“嘿嘿，孙……大圣大圣，没想到，你我是同道中人，刚刚是我多有得罪！”厄洛斯左右徘徊，倏然站定起身，对着孙悟空摆出一副油腔滑调的大人模样，在他幼小活泼的身体上格格不入。
孙悟空撇嘴，发出“噫”的声音以表嫌弃，龇牙摆手，对厄洛斯回道，“怎么突然恶心起来！俺最讨厌这副惺惺作态，有屁快放。”
厄洛斯凑到前来，“大圣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连阿波□□了什么蠢事都不知道？”
“我是不小心落到你们这片地方，本来几个筋斗就翻回去了，但是我的筋斗云……算是我的坐骑，被阿波罗拿去拉马车了。”孙悟空无奈道。
“筋斗云？怪不得阿波罗被流放，太阳马车依然每日如常，竟然是……承蒙英雄好汉的照顾！”厄洛斯恭维道。
“恶心，你再这样装腔作势，俺一棍子给你打回你妈面前。”孙悟空嫌弃，说话语气仿佛陈述事实，不像威胁。
厄洛斯适时收声，来到孙悟空身下的树干旁靠住，回到自己一贯的态度对孙悟空说，“你想怎么搞阿波罗？我帮你。”
孙悟空内心好笑，我打阿波罗何时还用别人帮衬。但眼下这个“小爱神”神色正经，真要为此“征讨”出一臂之力的模样，于是便顺着问他，“让我告诉你，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给我讲讲，你和阿波罗发生了什么。”孙悟空跳下树，站到厄洛斯的面前，俯视着他。
厄洛斯被笼罩在孙悟空身形的阴影中，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像夏日突如其来的雷阵雨，眼看他的脸色要再度变天。
孙悟空对哄小孩唯恐避之不及，转身要走，不再面对厄洛斯，不料更激发了厄洛斯的脾气。
“你你你竟然要羞辱我！我会让你后悔的！”厄洛斯气急败坏的叫喊从身后传来，孙悟空听见对方动作，带着细微的金属交织摩擦声音，动耳听去，想来是对方拿到了背上的弓箭，正试图让自己“后悔”。
孙悟空不慌不忙，胸有成竹，脚步随之向前，注意力全在后方，待到箭矢离弦，利刃划过空气贴近孙悟空时，孙悟空灵巧侧身，让箭矢安全从身前飞过，没有碰到自己一身汗毛。
“小屁孩，还想偷袭你孙爷爷？”孙悟空讥讽道，回身看向厄洛斯，厄洛斯的脸上有些惊恐，似乎看到极其吓人的事情，反而让孙悟空有些疑惑。
“躲个暗箭罢了，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孙悟空继续道，厄洛斯依然目光呆滞，表情僵硬没有回话，他的眼神仿佛钉子一般定死在前方，浑身像刚从水里捞出一样狼狈不堪。
孙悟空顺着厄洛斯的视线看去，那是箭矢飞去的轨道，在轨道的尽头，一个身形影影绰绰。
美杜莎手握箭矢，鲜血从她的伤口渗出，却没有顺着小臂下落，而是分成多股绕着箭身，像有意识的触手将箭身吞噬了进去。
孙悟空惊得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美杜莎身前，惊喜道，“你回来啦？冥府怎么样，好玩吗？怎么走也不跟俺老孙说一声，你走这几日……”
他的兴奋逐渐在看清美杜莎的面容后消失，孙悟空发现，美杜莎周身萦绕着陌生的气息。
对方此时双目猩红，表情冷漠，散发着邪魅的气息。而她手中的箭身也已完全被血液吞噬不见，血珠在空中漂浮凝结，又再次回到美杜莎手中。美杜莎的小臂洁白如常，只有手腕上的封印流转着金光。
咣当——
不远处的厄洛斯直挺挺跪落在地上，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竖立着。
孙悟空来不及去顾忌他，对于面前这个完全陌生又熟悉的美杜莎，完全不知作何反应，眨眼间，美杜莎瞳孔中红光消退，一双碧绿色的透亮眼珠再次出现，周身那股摄人魂魄的戾气也消退了大半。
她转过脸，仿佛刚才第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是如之前一样温柔又笑意盈盈地对着孙悟空说道，“丑悟空，我回来了。”
第28章 献祭之一
孙悟空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从昨天在树林深处与美杜莎相见, 到今天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美杜莎像原先那样自然地融入了村庄，仿佛水滴汇入进汪洋大海中。从“阿美莎”到“美杜莎”, 她无比自然地接受了新身份。
但孙悟空觉得，就是哪里不对。
首先，昨天在树林中，那个双目猩红浑身散发着嗜血戾气的女人，与美杜莎可谓天差地别, 以及当时她的血液像有生命力的触手一般, 凝聚再分离，竟然顺着厄洛斯的弓箭吞噬了厄洛斯的法术。尽管美杜莎重新占据那具身体后, 厄洛斯的意识也逐渐回笼, 只说自己是方才眩晕倒地, 但孙悟空知道, 小爱神的嘴硬下, 事情没那么简单。
然后是他们从深林回来，美杜莎的出现本是引起不小的轰动，毕竟高加索城如潮水般的赏金猎人们, 有大批旧冤待算, 在接纳她的人群中, 抵制和咒骂声同样此起彼伏。
但是美杜莎一改往日的瑟缩, 带着超乎寻常的坦然, 对着流言蜚语, 只是微笑环视了愤愤不平的村民。孙悟空站在她身侧, 看得比旁人清晰, 面对敌意，美杜莎的脸上甚至有一些兴奋, 她的瞳孔再次泛起猩红色的暗光，手腕上的封印金光流转，顷刻之间，一切反对的声音竟然消失无踪。
那些面目狰狞，满眼憎恶的村民，个个变成了和蔼可亲的模样，转瞬间开始对美杜莎微笑着欢迎，像一只乖顺的木偶，尽力讨得主人欢心。
最后，让孙悟空最在意的，是昨晚深夜，美杜莎一个人离开了房间。他的耳朵灵巧，加上心中对美杜莎的疑惑重重，听到门响便化身一只鸟跟了出去。美杜莎在黑夜中穿行，迅速进入高加索城的密林中，走了几步路，空气中竟撕开一道口子，美杜莎闪身进去，而后无影无踪。
窗外是晨间村舍苏醒的声音，鸡鸣狗叫，以及打水回来的步伐络绎不绝，孙悟空不知道这三天，以及在冥府，美杜莎到底做了什么。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煎熬，层层的疑惑要钻出脑袋般难受。孙悟空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决定开门见山前去问问。
吱嘎——
木门刚推开，门外便传进来一声热情的“早上好！”。
潘多拉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儿，突然见孙悟空出门也不惊讶，只是不容分说地邀请他，立刻去小屋吃早饭。孙悟空的目光瞥向美杜莎的屋子，油灯还未亮，或许没回来？又或许昨夜无眠，现在正在休息？
“快过来吧，再不去面包都凉啦，跟我去吃饭！”潘多拉半推半搡地把孙悟空拉到屋里，孙悟空一推门，厄庇墨透斯，普罗米修斯，赫尔墨斯，三个人整齐地坐在桌旁，齐刷刷回头看着他。
“好家伙，都在这里等我？”孙悟空倒是预感到了几分是有要事相谈，但没想到这么早在潘多拉的屋内已经如此大的阵仗。
“大哥！可憋死我了，我跟你说……”赫尔墨斯看见孙悟空，似乎要落下来泪，起身就迎面而来，“大哥，美姐姐她……”
赫尔墨斯像是憋着一肚子的话，但是厄庇墨透斯适时地敲了敲桌子，似乎在提醒对方等下再讲，赫尔墨斯委屈地坐回去，把注意力转向了桌面上热气腾腾的面包。
“美杜莎怎么了？”孙悟空敏锐地抓住重点，他隐隐觉得，接下来的对话内容就与美杜莎相关。
潘多拉将门关上，几人围坐在了桌前，她使唤着厄庇墨透斯去把厨房中的水果和牛奶都拿过来，等到餐桌上都摆满了吃的，见每个人都开始吃起早饭，潘多拉才终于允许普罗米修斯开始说正事。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寓言二指什么了。”普罗米修斯双手慢条斯理地撕着一块面包，将柔软喷香的面包条放进嘴里。
孙悟空没想到，只几天的工夫，对方已经参悟出|来寓言二的奥秘。还是说，他一直都知道？作为先知先觉之神，或许一开始就看到了一切命定的走向？
“你吃饭就快一点，别磨磨唧唧，让俺老孙等你。”孙悟空两口喝下了一杯牛奶，嘴边的毛沾着白色的奶沫，“还有你，从上次在森林里你躲着我，是不是就已经知道寓言二的奥秘，但是不敢说？”
孙悟空的眼睛扫过赫尔墨斯，赫尔墨斯心虚，低下头又拿了块面包装傻，求助般看着厄庇墨透斯，仿佛告诉孙悟空，“都是他让我做的。”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很多，你先从哪里听起？”等到普罗米修斯终于吃完了手里的面包，又捻了两颗葡萄，语气轻松地对着孙悟空问道。
“什么重要讲什么。俺老孙还要出去晨练。”孙悟空装作烦躁不感兴趣的样子，内心对普罗米修斯即将说出的话已经迫不及待。
“这些天，城里在大修祭礼用的神庙，你也注意到了吧。”普罗米修斯说道，“寓言中那句‘献祭远方的牛崽’，就是与这有关。”
“哦？”孙悟空倒不觉得惊奇，昨天听厄洛斯以抱怨的方式说到他对于雅典娜祭礼的嫉妒，让他大概明白，这里的祭礼与天庭的功德相似，应是哪个神仙被人类子民最为重视，所获得的神力和好处就越大。
所以在高加索城大肆修建神庙，是为了增加雅典娜的神力？
这与雅典娜又有何干？
潘多拉似乎是看出了孙悟空的疑惑，提醒道，“第二代神王克洛诺斯对宙斯下的诅咒你还记得吗，说宙斯也终将像他一样，被自己的孩子推翻。”
“曾经，大家都认为那可能是阿瑞斯，又或者是他众多私生子中的哪一个……直到那日普罗米修斯提醒了我们。”潘多拉顿了顿，使得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更显郑重。
“宙斯子女中，神力唯一可以与之比肩，甚至将要超越的，只有雅典娜。而主神，只不过是之前没有女主神罢了……”潘多拉继续道。
“女主神？你是说，雅典娜就是会完成宙斯诅咒，送他下王座并自己担任下一代神王的人？”孙悟空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他对什么“男主神”“女主神”并不在意，一个位置罢了，强者上位一切以真本事说话。
但是雅典娜……是迫使美杜莎走向悲惨命运的元凶之一啊，她又凭什么能……
一个大胆地念头突然在孙悟空的脑海中划过，但这想法太过惊骇，孙悟空便收了思绪，继续听潘多拉讲。
“所以寓言二的意思，便是让我们结合人类子民对雅典娜进行供奉，使得雅典娜的神力与日俱增，可以与宙斯相抗。”潘多拉做出了结论。
孙悟空不知道作何反应。
若是美杜莎知道了，她会多伤心呢？迫害自己的仇人不仅不会受到惩罚，甚至要被供奉于神庙之上，成为下一代神王，呼风唤雨供万人敬仰。
“那这事，美杜莎她……”孙悟空担忧道，既然他们早就参悟出寓言第二的意味，而且刻意不与自己说，怕是已经意识到此事对美杜莎的打击。
然而赫尔墨斯却一语惊醒梦中人，“美姐姐早就知道啦！”
赫尔墨斯声音清脆，语气欢快，仿佛胸口憋了很久的一团气终于呼出|来。他不休不停，口无遮拦继续道，“美姐姐这次去冥府，也和此事有关，她需要去冥府借头盔，然后又要找厄洛斯，正好阿芙洛狄忒在……”
孙悟空听得又要头大，赫尔墨斯的话像蜜蜂一样嗡嗡在耳旁喧闹，除了嘈杂让人心烦，没有任何意义。
“美杜莎早就知道？”孙悟空的脑海一直循环着这句话，像泡在水池中的海绵，迅速占据了他的大脑。
她早就知道要助力雅典娜登上神王宝座，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吗？
追本溯源，迫害她的是波塞冬，加害她的是雅典娜，要说宙斯对苍生不公，却没有对美杜莎造成直接的伤害。
如今美杜莎却要为了天下的公平，去牺牲自己的仇恨，换得一个看似公正体贴，却独独牺牲了美杜莎的雅典娜？
孙悟空不愿意深想，他一向信奉着冤有头债有主，善恶必有报。但当雅典娜成为唯一能推翻宙斯的那个主神时，他对“善”“恶”却看不清楚。
“大哥？孙大哥？你别着急。”赫尔墨斯伸手在孙悟空面前晃了几下，把丢了魂的孙悟空叫回来，“美姐姐现在好着呢，你听先知先觉之神跟你讲。”
“你继续说。”孙悟空对着普罗米修道。
“像我之前与你讲过，美杜莎自身还背负着厄客德娜的封印，她需要用隐身头盔，绕过金苹果树园外的巨龙拉冬，用独角兽来净化自身。”
孙悟空点点头，示意他还记得此事原委，无需赘述。
“如你所见，美杜莎成功了，独角兽的诅咒在厄客德娜的身上应验，压制住了她体内的巨怪，同时，天地至纯的净化之力，可以让她在做‘冢’吸收别人法术时，不被负面侵害。”普罗米修斯解答了孙悟空未说出口的疑惑。
“所以昨日厄洛斯……还有她像有生命力一样的血液，也是吸收了别的法术所致？”孙悟空试图理解普罗米修斯的话。
“她本就是来高加索城找厄洛斯的。”潘多拉解释道。
“美杜莎与冥王哈迪斯达成交易，她借走冥王头盔一用，事成后将使用厄洛斯的小爱神法术，让冥后珀耳塞福涅可以爱上冥王。”赫尔墨斯插话道。
厄洛斯的法术？孙悟空想到美杜莎昨日只握着厄洛斯发出的箭矢，就可以隔空吸取走对方的法术，以及那个猩红魅惑，丝毫不像美杜莎的形象，有些汗毛倒立。
“美杜莎她……怎么会因为与冥王的交易，来牺牲冥后的意愿？”孙悟空语气里带着愤怒，对赫尔墨斯的揣测表示反对。
“你既然都知道，又为什么不早说？”孙悟空又把怒火对准普罗米修斯，恶狠狠地警告道，“美杜莎若有好歹，我拿你试问。”
他在那屋里片刻也呆不下去，狭小|逼耸的空间，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让他焦躁。孙悟空推开门，太阳已经升起，清晨的凉风带着泥土的清香吹到脸上，他猛吸两口，觉得好受多了。
“孙勇士，这么早就和他们谈事情呀？”
“吃早饭了吗，来家里吃一点吧。”
“来我家，昨天你把厄洛斯拿走的玩具拿回来，我家小不点高兴坏了，吵着要见你呢……”
……
村民们洋溢着笑容，如潮水般的热情与好意包裹着孙悟空，孙悟空笑着回道，“俺吃饱啦，现在要去后山转转”，便匆忙离开了人群。
经过美杜莎房间的时候，孙悟空放慢了脚步，他侧耳凝神去听，房间里并没有气息，可刚刚他被潘多拉拉走的时候，分明听到了屋内美杜莎的呼吸声。
孙悟空眉头不自觉皱起，美杜莎与他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多，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二人中间的秘密逐渐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们分隔开来。
“我必须要找美杜莎，和她聊一聊。”孙悟空打定念头，将金箍棒在地上敲三下，跟着土路上逐渐浮现出模糊的脚印，一步步走去。
第29章 献祭之二
孙悟空沿着脚印一路向树林深处走去, 他从高加索城穿出，到昨日见到美杜莎出现的那片树林，林中的诡异的寂静, 静的听不到一声鸟叫，甚至连风吹叶动的声音也没有。随着孙悟空向着林后深入，空气像静止了一样，四周围的氛围逐渐让人后背发凉。
从高加索密林一路向背离城区的方向走，不多时便来到了高加索山。自从之前将普罗米修斯从高加索山上解救下来, 孙悟空还未再踏足这片地方。
美杜莎来这里做什么？
昨夜她是再次进入了冥府, 怎么今天一早她又不告而别？
孙悟空脑中想着事，随着直觉像山上走, 高加索山虽高, 但以孙悟空的脚力, 三下五除二便登了顶。
这座山因为受到宙斯神力的压制, 几乎是寸草不生, 碎石遍地，满目疮痍。然而此时孙悟空站到山顶才发现，挡在高耸威严的高加索山后的, 是整片无边无际的连绵群山, 放眼望去苍翠一片, 透露着十足的生命力。
孙悟空把金箍棒立在地上, 做了几个深呼吸, 渐渐把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
不对——
他猛然察觉, 空气中有与清新自然香气格格不入的妖气, 虽然应该是已经飘散很久, 却仍因为原先的妖力甚高，郁结难散, 到孙悟空身边的这几丝依然清晰可辨。
有妖怪！
孙悟空立即警觉，这群山虽看不出|来，单距离高加索城也并不远，若是有高等级别的妖怪，高加索城的城民怕是要难以抵抗。
他还未动作，却听到远方一阵排山倒海之声，远远看去，山上的树木开始大范围的迅速坍塌，绿浪滚滚而去，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席卷了数百里。
孙悟空瞪大眼睛，朝着绿浪出仔细看去，此时一阵妖风刮过，天上不知从哪里落下闪电，竟是晴空霹雳，轰隆巨响劈在那绿浪波涛起伏的地方。
道道白光闪过，喧嚣退去，尘埃落定，那倒塌的树林变成了静止的墓碑，不再声响。
打完了？
孙悟空心想，不知里面是何方神圣在战斗，竟能叫天雷滚滚，实在是身手不凡。孙悟空拿起金箍棒，大喊着“长”，借着金箍棒之力，片刻间来到了那片狼藉的战斗之地。
大地震颤，一条仿佛从地心深处延伸出|来的巨大裂痕纵长千里，黑不见底的裂缝中，从地壳深处飘出无数鬼魂怨灵，带着直冲云霄的煞气。
孙悟空落在裂缝的旁边，那些魂魄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似乎他不存在般，径直冲向前方。
那些密密麻麻，瘆人的鬼影，像一整团过河而抱成球的蚂蚁一般，在远处围绕起来。
轰——轰——
紧接着，晴空再次霹雳，几道耀眼白光过后，那些鬼影再次消失不见。
但是空气中的戾气却没有消减，反而更加浓郁，在一切煞气汇聚的中间，孙悟空看清了那站在万木丛中，孑然一身的倩影。
美杜莎站在那里。
孙悟空虽然略有吃惊，但经过这两天的“上课”，他已经对于美杜莎的变化有所预估，此时看见美杜莎惊人的“冢”天赋被完全激发，内心依然是五味杂陈。
“美杜莎！”孙悟空喊道，迅速向着对方跃步而去。
美杜莎闻声回头，她血红色的瞳孔在看清孙悟空的身影后，瞳仁迅速收紧，她别过头，如瀑般柔顺的长发迅速掩住了面容，在顷刻之间，美杜莎脸上的邪魅和杀戮之气荡然无存，碧绿瞳色从中心向外扩散，眨眼的功夫，美杜莎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
“美杜莎——”孙悟空来到了美杜莎的面前，“你早上怎么又自己离开了？来这里干嘛？你……”
孙悟空刚站到她面前，立马觉察出了异样，眼前的美杜莎带着前所未有的陌生气息，与其说她在去往冥府之后，气息大概，不如说……
孙悟空不露声色，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一样，笑嘻嘻地对美杜莎说道，“早上我被潘多拉叫过去，听到了好多神奇的事情！”
孙悟空装作没看到面前这片天崩地裂之势，借着和美杜莎说话的时机，用火眼金睛之术将美杜莎洞穿过去。
如他所料，美杜莎体内涌现出无数错综纠缠，难舍难分的力量，像是放在容器中的大海，汹涌却始终融合在美杜莎的体内不得而出。美杜莎原先的身体中，只有一个厄客德娜的身形，现在却独独不见那巨怪厄客德娜。
孙悟空内心依然存疑，事情确实像普罗米修斯说的那么顺利，独角兽的诅咒恰好落在厄客德娜身上？
那现在这个陌生的美杜莎，又是为何？
“孙悟空？你……来啦？”美杜莎的嗓音略为沙哑，难掩疲惫，语气上带着生疏和客气。
她碧绿色的眼眸没有光泽，洁白无瑕的面庞上因为剧烈运动而出现红晕，却不似曾经看向孙悟空时总挂在面颊上的那团红晕。
那抹红，总让孙悟空想到晚霞。
但现在这个被戾气萦绕的“美杜莎”，孙悟空决然不相信，她还是曾经那个她。
“怎么叫俺大名？”孙悟空试探道，“还记得当初在那片树林里，我给你讲，我在东土的故事吗？”
孙悟空的手指向高加索山那方的小丘，当年他在那个树上，是美杜莎打开了他的心结。
美杜莎思索片刻，冷静地回答道，“是你说，你作为齐天大圣，与好兄弟牛魔王，还有……杨戬？”
她说出几个人名，似有东拼西凑之嫌，但未等孙悟空开口，美杜莎却接着把当时孙悟空所言，近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下来。
孙悟空对着这天衣无缝的答案，几乎无计可施，他再次说道，“之前你提过，想要科林斯的那条裙子，俺给你买回来了。”
“裙子？”美杜莎再次迟疑，“我……没有跟你提过裙子。”
孙悟空两战皆败，诈不出对方的破绽，但依然觉得定是有问题，便直接说道，“方才普罗米修斯与我说，你用‘独角兽的诅咒’将那厄客德娜杀了，可是真的？”
美杜莎的眸光闪过，仿佛这句话带来了情绪一般，转头双眼紧盯着孙悟空，没有说话。
“那个丑妖怪，恶心的要死，俺老孙第一次见不人不蛇的……”孙悟空的话还没说完，美杜莎的眼神如锋利的刀，带着憎恶与威胁看着孙悟空。
孙悟空心中一下有了底，再接再厉道，“也就是美杜莎你姿色绝伦，把像厄客德娜那么恶心的妖怪……连妖怪都算抬举她，又不像别的妖怪有本事，被雅典娜轻轻松松就降……”
唰——
一瞬间，美杜莎的发丝变为了狂舞的万千条巨蛇，尖利的啸声发出可摧金石的强烈声波，将方圆十里的树木尽数斩断。
孙悟空看着对方已经再次变得猩红的双眼，脸上四白一片，嘴唇微微开合，说着嘶哑的蛇语，确认了自己所想。
现在占据了美杜莎躯体的是厄客德娜，至于美杜莎真身还在不在，二人是什么关系，孙悟空还不得而知。
厄客德娜迅速攻击，而孙悟空从刚落到怪石林那天，就已经把厄客德娜的招式摸了清楚。他轻松躲过蛇攻，相比厄客德娜快极，但却没有换手。
几个回合下来，孙悟空试探出厄客德娜的能力——她依然如当年美杜莎走火入魔时的实力相当，也就是说，美杜莎作为“冢”的吸收能力，只能被美杜莎调动，而不能被厄客德娜所使用。
短短时间内，孙悟空将厄客德娜从头到脚洞穿透彻，看着厄客德娜借助美杜莎躯体，表情狰狞又伤不到他分毫的样子，觉得好笑，直接将心情写在了脸上。
“你……笑……死……”厄客德娜仿佛咿呀学语的孩童，在沙哑难听的蛇语中，依稀挤出几个孙悟空能辨别出的字。
“你说什么？哦对，蛇的舌头分叉，怪不得话都不会说。”孙悟空嘲讽道，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与厄客德娜所分化出|来的蛇完全无二的小蛇，眨眼间的功夫，混进了美杜莎的蛇发中。
厄客德娜没有料到孙悟空此动作，抓狂一样让自己的蛇发在空气中乱咬，试图把孙悟空逼出|来。
“来，俺老孙跟你聊聊，你告诉我，美杜莎在哪里，俺就放你一马。”孙悟空四周皆是腥臭骇人的小蛇，左右寻找不属于自己的异类，他丝毫不慌，立马模仿起其他小蛇的动作，这些蛇的意识通向厄客德娜，每条蛇自身却是行尸走肉，对于孙悟空的藏匿没有半点分辨的能力。
“或者你跟我说说，冥府，金苹果树下发生了什么？”孙悟空好整以暇，语气轻松。
嘶——
厄客德娜的戾气直逼天际，她狂怒着吼叫着，开始让自己的蛇发进行无差别地互相攻击，一时被咬掉的蛇头蛇身残骸遍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孙悟空目瞪口呆，心骂道，“疯子，确实是疯子。”
这种自损一千，还伤不到敌人一根汗毛的事情，他有生之年也是第一次见。
在剧烈的疼痛和暴怒下，厄客德娜的精神逐渐涣散，孙悟空看准时机，从后方一跃而下，摇身变回了本身。他在半空中，将金箍棒以横扫千钧的雷霆之力，抡满手臂挥开，对准厄客德娜的蛇发用全力横扫过去。
金光如忍般闪过，就在同时，孙悟空用震山的声量大吼道，“美杜莎，趁现在把她封印起来！”
厄客德娜的蛇发一条接一条疲软下去，美杜莎的躯体静止在原地，屹立着，蕴藏着混天灭地的力量，却又像纸一样单薄。
“美杜莎，美杜莎……”孙悟空见对方没了动作，心说大概是成功了，他连忙迈步到美杜莎的正面，去见她的面庞。
美杜莎瞳孔涣散，面无表情，孙悟空想到泰希斯之珠，连忙看对方的香囊，发现那香囊已经没了踪影。他知道怎么杀妖，但如何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镇压下对方体内的妖怪，孙悟空感到被束缚手脚，有些无计可施。
他只好继续唤道，“美杜莎……美杜莎……”
一声一声，语气愈发轻软，像是在娇艳的玫瑰花旁低语，不愿伤害到柔嫩的花瓣。
渐渐地，他看见了美杜莎眼中的颜色，那如湖泊般宁静，又似玉珠般灵动的碧绿瞳色，如同一汪泉水，重新在美杜莎的眼睛中流动起来。
“美……”孙悟空看到对方的变化，停住了呼唤，他的脸贴美杜莎极近，鼻尖近乎要与对方相碰，如同在端详一件失传已久的宝物般，盯着美杜莎的面容。
美杜莎不动，他也不动，孙悟空就静静地等待对方眼中重燃生气，小心翼翼，几乎快忘记呼吸。
自然的声音逐渐回笼，妖气渐去，孙悟空能听到几只松鼠从林中穿过，用牙磕松子的窸窸窣窣声音，也能听到远处飞鸟振翅，落回树上枝头颤动的声音。
不多时，他的鼻尖感受到一股热气，与他贴面的美人开了口。
美杜莎清脆如铃的嗓音，带着笑意轻声道，“离我这么近，是要做什么坏事，被我发现啦？”
第30章 献祭之三
这一声仿佛春风送进了孙悟空的心里, 孙悟空意识到，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听到美杜莎的声音了。这一语像是有丝竹在侧般，如听仙乐, 让他从心里升出一种快乐和满足，瞬间扫空了他的焦躁。
“胡说什么怪话！”孙悟空咧开嘴，向后撤去半步，把身子直起来，“你可让俺老孙一顿好找！”
美杜莎抬手, 捏捏他的肩膀, 有些为他按|摩缓解之意，脸上再次浮上晚霞般的红晕, 讨好道, “这次算我不好, 没有跟你说, 保证以后不会啦。”
“你没跟我说的事还少吗？最好趁俺老孙心情好, 如实招来。”孙悟空佯装生气，把脸转向一旁，但是好不容易才瞧见昔日的美杜莎, 又不愿浪费分秒, 悻悻揉了下鼻子, 不声不响地转过脸来看着美杜莎。
“好好好, 孙大圣, 等我跟你一件一件说, 我现在好饿。”美杜莎轻笑, 把对方的情绪尽数接下来, 像有着化水为蜜的能力，带着撒娇之意, 哄孙悟空先放下此事，和她先去寻些吃的。
孙悟空借驴下坡，环视一圈，方圆百里除了树倒兽散的狼藉，没有见到什么吃的。
美杜莎看到四周的景象，脸上浮现出对自己带来破坏的羞愧，她点点孙悟空的肩膀，说道，“你等我一下。”
孙悟空回身看她，只见美杜莎蹲下|身子，单膝跪在泥土中，她闭上眼睛，将一只手用力插入土壤中，片刻间便没入了小半个手臂。
“你这是……”孙悟空话未说完，便见到美杜莎周身尘土飞扬，细碎的石头仿佛收到了她的召唤一般，借着她周身神力围绕其旋转。她手臂上的封印光芒流转，美杜莎等待片刻，而后眉毛微拧，似乎正在和什么对话一般。
“万物生。”美杜莎开口道，她话音刚落，大地便开始震动，孙悟空眼见那些歪倒的树木，遒劲的粗根如同有了自我意识和生命，像无数蚯蚓在土壤中上升下钻，与此同时，断枝重生，树木直立。
自然万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再生着。
孙悟空看见一个从中折断的苹果树，从树桩的中心破立出嫩芽，到结出累累硕果，不过一转身的功夫。他在不可思议中摘下一颗，咬下，汁水丰盈，果肉脆甜，味道干净又纯粹，没有妖力抑或神力的踪迹。
“你这是……吃人山上的那个树怪吗？”孙悟空半信半疑，“化用自然之力”是那树怪的本事，然而美杜莎现在所使用的，远非之前的山头小怪可以企及，甚至可以说看不出树怪的影子。
“是呀，怎么样？”美杜莎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让孙悟空扔来一颗苹果，大口咬下。她边嚼边含糊不清地回道，“我取下独角兽的……远超泰希斯之珠……现在……”
孙悟空见她是当真饿了，几口吃光一个苹果，赶紧又摘下几个来，美杜莎却挥手示意她不要了，着急与孙悟空说自己的情况。
“嗯……我能感受到独角兽的净化之力在我体内流淌，让我随心所欲地封印和吸收各路妖怪的能力。厄客德娜……虽然封印在我体内，但是我控制不好，有时会……”美杜莎对着孙悟空，认真解释道。
孙悟空把苹果一个咬一口，而后扔到地上，土地上蜿蜒交错的藤蔓像毒蛇，迅速将苹果拖进泥土中，而后像平常一样，静静躺在那里。
孙悟空当做没看见土地的异常，询问道，“慢点，俺老孙还一头雾水，你从自己去冥府开始，细细与我讲来。”
美杜莎活动下|身子，环顾四周，似乎在说这里不是个讲故事的好地方。孙悟空于是提议道，“咱们回高加索城？”，美杜莎摇摇头，用晦暗不明的语气回道，“我不会再回高加索城了。”
“为什么？”孙悟空更加困惑，“你又为什么不能回高加索城了？”
美杜莎又不回复，她的手向后指过去，说道，“往那边走，是匠神赫淮斯托斯的火山，山脚下有独眼巨人的村庄，我们可以去……”
“好，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回高加索城？”孙悟空没有放弃，打破砂锅问到底。
美杜莎的眼神飘到树上，又追着云彩看了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对孙悟空说，“因为……”
孙悟空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跟着紧张了起来。
“因为，我吃厌了高加索城的菜。”美杜莎认真地说。
孙悟空无言，只得接受了美杜莎这个荒唐的说法，跟着美杜莎去往独眼巨人的村庄。他们一路行得飞快，尽管二人的言语不停，一路天南海北聊得尽兴，但孙悟空始终感觉，自己就像村口被蒙上眼睛的驴，被吊在面前的胡萝卜牵着鼻子，始终闻到味道，永远也够不到。
接近晌午时，二人已经看见了村庄的大门，这里坐落在火山脚底，周围散发着炙烤人的温度，叫孙悟空直想起火焰山。
“你还好吗？”美杜莎像是在关心他的身体，又像是在问他的情绪，孙悟空表面敷衍过去，心中已暗暗做下决定。
独眼巨人的村庄与孙悟空想象的不同，路上听见美杜莎的讲述，似乎此地类似于“巨人国”，说独眼巨人的身高比山更高，它们的一只脚比湖泊更大。在宙斯与二代父神长达十年鏖战，两方势力难舍难分的时候，正是独眼巨人和百臂巨人的出现，使宙斯转危为安，进而取得了神王之位。
独眼巨人共有三位，其中一位与赫淮斯托斯甚为交好，于是在火山脚下建立村庄，叫匠神为他打造一个永远斟满酒的杯子，日日要去山上与赫淮斯托斯畅饮。
二人走进村口，这里的村庄建设十分原始，地面由巨石简单拼接铺成，显得分外粗糙。孙悟空放眼只有一户人家的烟囱冒着白烟，更觉得荒凉，美杜莎来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的缘由。
“这里有什么好吃？”孙悟空率先破局。
美杜莎看见眼前显而易见的答案，知道孙悟空在揶揄她，也装作没有听出潜台词，坦然回答，“就去那家，看起来最好吃。”
二人走到店内，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大叔，他穿着布制马褂，上半身坦胸漏|乳，看见美杜莎的时候立即回身将衣服扣上，再转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二位客人，是来吃饭的吗？”老板友善地问道。
“想要寻口饭吃，不知这里都有些什么好吃？”孙悟空答道，跨步站到老板的旁边，和美杜莎拉开距离。
“额……”老板看清孙悟空的面容后，脸上有挂不住的害怕，对方一下离自己这么近，他求救似的看向美杜莎，见屋内这位美人泰然自若，想来面前金毛尖嘴的怪人，不会伤害自己。
美杜莎并没有解围，而是走到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一杯茶，悠哉喝起来。
“老板，这片地方叫什么？为什么只有你一家开门？”孙悟空看出对方害怕，对这里人的没见识感到不屑，当做不知道，继续问道。
“这里是埃特纳村，后面就是匠神赫淮斯托斯所在的埃特纳火山。”老板习惯性地把后方神祇所在地告诉对方，来埃特纳村的游客，十有八|九都是奔着埃特纳火山。
“匠神的火山有什么厉害？村里的人是都去火山上了？”孙悟空大胆猜测道。
老板瞪大眼睛，没想到会听到对方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你不知道？现在是‘鬼打节’，大家都在埃特纳火山上做准备仪式，今年是一千年，半点都马虎不得……”
“什么节？什么千年？”孙悟空打断对方的话，直接问道。
“老板，帮我来两份烤肉拌饭，其中一份多放辣，谢谢。”美杜莎的声音从后方飘来，老板连声应下，用怀疑的眼光又打量了一番孙悟空后，撩起布帘走进了后厨。
“我来给你讲。”美杜莎示好道，把她身旁的椅子擦拭干净，让孙悟空过来坐。
孙悟空见到台阶便下，坐到美杜莎的身旁，把美杜莎隐瞒自己的事情暂时放在一旁，专心听美杜莎讲。
“当年神王之战，宙斯与克罗诺斯打了十年，而后宙斯将二代父神阵营中的克罗诺斯和另外两个神祇，关进了深渊之中。”
“大地这些年无尽的战争，加上宙斯将父神与兄弟都关进了深渊，让大地之母盖亚出离愤怒，她去找宙斯谈判，却被刚刚坐上神王之位，傲慢的宙斯打发走，这让盖亚忍无可忍。”
孙悟空大概听懂，就是宙斯他们神王间的恩怨，却把大地之母盖亚给惹恼。
“然后呢？我还没听出|来，这与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他问道。
炒饭上桌，美杜莎一边享用，一边和孙悟空娓娓道来。
“而后大地之母盖亚，为了报复宙斯，与原初之神塔尔塔洛斯结合，生下了万魔之祖堤丰。”
“在两位创世神的结合下，堤丰拥有史无前例的力量。它头可抵日月，尾可踏海底，上半身为人形，有二百条巨臂，下半身……”
美杜莎调整了一下呼吸，“下半身为蛇尾，堤丰的妻子，便是万魔之母，厄客德娜……”
厄客德娜？
便是被美杜莎封印在她体内的蛇怪？
孙悟空没有料到，这蛇怪若非为魔，竟也算是“原初之神”这样有创世之能的妖力。
“堤丰所到之处，皆是熊熊鬼火，无法被水浇灭，一切触及到鬼火的生灵会瞬间灰飞烟灭。三界顿时陷入地狱。”
“宙斯呢？”孙悟空问道，“不会看见堤丰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宙斯……当时忙着和普鲁图仙女翻云覆雨，把权杖都扔到了悬崖下。”美杜莎说到好笑处，嘴角勾起一抹笑，“到时很像宙斯的作风。”
“哈哈哈哈哈哈哈。”孙悟空发出爽朗大笑，“倒是有趣，那其他人呢？”
“其他的主神全部四散奔逃，波塞冬只一个回合，便被堤丰打昏在海底，主神们化成各种民间的动物，赫拉化作母牛，阿波罗化为鹰，阿瑞斯化为鱼，这才躲在人间逃过一劫。”美杜莎答道。
“哦？雅典娜呢？”
“只有雅典娜坐镇奥林匹斯山，最终和宙斯一起，连同一个吹笛子的少年，对战堤丰。”
孙悟空不禁在心中赞叹，除了美杜莎之事，雅典娜的所作所为堪称“有种”。让他心生敬佩。
“堤丰被打死了？”孙悟空没有在雅典娜的话题上继续下去。
“没有，魔祖是不死的，最终魔祖被……”美杜莎指向窗外的埃特纳山，“被关在了这座山下。”
孙悟空不敢相信，埃特纳火山下竟是魔祖堤丰，难怪方才店家的眼神那么怪异，仿佛他不知道月亮是圆的一般。
“这埃特纳火山上喷涌的火焰，就是镇压在其下魔祖堤丰的怒气，匠神赫淮斯托斯就是用堤丰的怒气来锻造神器。”美杜莎继续解释。
“那刚刚店家说的‘鬼打节’又是？”孙悟空依然困惑。
“今年是堤丰被关在埃特纳火山下的第一千年，鬼打节是每年的月食之日，每逢月食之夜，万魔都伺机而动。”美杜莎答。
“而一千年……正是他们力量最强劲的时候？”孙悟空猜测道。
“是的。”美杜莎肯定道，“大家现在都在埃特纳火山上，怕千年镇魔仪式出差错。”
“那你来此地，也是为了镇魔仪式？”孙悟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接下独角兽的诅咒，厄客德娜却仍然在你体内未死，你说你一切无碍，但却争分夺秒地吸收各方怪物的魔力。”
他眼神如炬，不容美杜莎一点揶揄，单刀直入问道，“告诉我，独角兽的诅咒，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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