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不太隔音的门板后传来督导老师和展助教的声音。
“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李老师,刚才几个人在里面打闹,被我叫住说了两句。”
“就知道闹!上课铃没听到吗?赶紧回各自班级去。”
段洋众人如蒙大赦,敷衍着:“行行行。”
“辛苦了展副班,你们班这节是作业课吧?我刚才看教室里好像没有老师。”
“恩,我这就上去。”
“……”
外面的对话声越来越远,韩季峰看够了热闹,上前拍了拍邹百辰的肩膀,笑言:“你小子走运,遇着个脾气软的。”
“狗屁。”这哪里叫软,明显是看双方没打起来才不想闹大,最多算懒得搭理。
而且,人家可没说这事完了。
邹百辰翻了个白眼。督导老师刚离开,他不想因为不值当的事在枪口底下造次,安静地在储物室里停留了几分钟才推门出去。
经历了不愉快的插曲,邹百辰也没忘了下楼买瓶冰可乐,带着续命水回班级时,除了他和韩季峰两人,其余学生早已经坐好开始自习。
展晗背对着大家在黑板上写字,以他的身高伸手到最上面的位置毫不费力。
邹百辰进门时瞥见了那只举起的精瘦手腕。
这人捏着粉笔的动作看似很轻,写出来的字却刚健秀丽,说明他的手臂很有力气,半点都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文弱。尤其是刚才攥手指时不经意露出的神情,戴着几百度镜片都盖不掉他眼尾的郁闷。
邹百辰打过交道的刺头无数,识人极准。在他看来,这位副班不记仇,基本不可能。
刚坐回椅上,教室门再次被推开,门口探出一张陌生脸孔,二十三四岁,胸口戴着同款的工作牌。
[暑期辅导部·丁一蕾]
女助教一进门就抖了抖肩膀:“隔壁的空调冻死人了,还是我们班暖和。”
展晗扔掉粉笔头,礼貌性地回应:“辛苦了,还忙得过来吗?”
丁一蕾摇头:“根本遭不住,但是组长说刚招了两个新的英语助教,明天就试岗,到时候大概能轻松点。”
“恩,单词考过了,你看着他们写英语作业吧。”展晗让出讲台上的椅子,“你坐这,我出去。”
丁一蕾说了声“好”,然后走到前排学生身边查看他们写作业的进度。
教室内安静了半分钟,忽然冒出一个名字:“邹百辰。”
当事人顿住刚要拧饮料瓶的动作,抬头与拿着点名册的人对视在一起。
展晗目光不避:“跟我出来。”
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得来。
邹百辰没趣地啧了啧嘴巴,把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可乐拎在手里,起身照做。
韩季峰用手指动作模仿礼花燃放:“欢送辰哥。”
“欠揍的样,滚。”邹百辰不耐烦地拂掉他的胳膊。
助教推门走进对面空教室,开了灯和空调,邹百辰慢悠悠地踱步跟过去。
展晗回身瞄他一眼:“没带笔?”
“你也没说让我过来干什么。”邹百辰眉端一动,带笔?听起来不像是要报一球之仇的样子。
展晗似乎觉得好笑,嘴角动了动:“你觉得我找你还能干什么?”
“那没准啊,谈个心或者吃个饭?”从小到大邹百辰进老师办公室都没有过压迫感,更别说是辅导班里的同龄助教了。
“所以你自带酒水来的?”展晗瞥着他手里那瓶还冻着冰碴的可乐,恢复正色道,“回去拿。”
“成。”邹百辰麻利地比了个ok的手势,转头回a12,从第一排同学的笔袋里随便借用了根。
等他拿着笔再进空教室时,展晗靠在了课桌边,伸手拉开面前的椅子招呼:“坐这儿。”
未等人再做反应,几套数学考卷已经被他摆上了桌面:“前几天你缺课了,这些是课上讲过的习题,任课老师让我带你做一遍,免得后面跟不上。”
这倒是出乎意料。
邹百辰满心疑惑地坐下。他的脑子里原本过了一百种被教育的方式,唯独没有想到对方是要给自己辅导功课。怎么说都有点不计前嫌的意思呢。
“你先做,不会的题拿来问我。”展晗从桌堂里抱出一摞练习册,对照着答案批改起来。
偌大的教室只有两人,显得异常安静。邹百辰粗略扫两眼试卷后觉得无聊,撑起下巴四处乱瞄,无意间目光落向展副班。
这样近距离观察,可以看到他额头上有一块慢慢显现出来的淤肿。
“你头没事吧?”邹百辰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球砸得不轻,“要不然一会儿放学我跟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万一有脑震荡危险需要赔医药费什么的呢。”
“不用。”展晗只动动嘴唇,“看你的卷。”
“昂……”邹百辰自讨没趣,再次低下头,故意把试卷翻得哗啦哗啦响,“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展晗手下的红笔在练习册上勾画出一道道痕迹:“那就再看一会。”
得,既然没有问题不让走,那就只能制造点问题出来了。邹百胡乱指一道:“这个吧,数列加导数综合,题干长还带图,看着就很唬人。”
展晗终于停下笔看过来:“挺会选,这一整道大题捋完就该放学了。”
虽然已经察觉到了身边人“选妃翻牌”一样的轻慢态度,他还是耐心地拿出了草稿纸。
随着冷空气溢出空调机箱,教室内的温度逐渐降低下来,给人带来舒爽。展晗握着笔杆,稍侧着身在纸上列式,边写边讲。
“括号一求等比数列通项公式非常简单,列方程联立求首项和公比……”
与邹百辰料定的不一样,展晗讲解题目时没有牵扯私人恩怨,每一个简单或复杂的步骤都会耐心地演算完整。
“括号二根据双曲线离心率证明不等式成立,这里可以用放缩法,根据题意列一个式子,等比数列的前n项和大于根号下……”
时间流逝,整张白纸上已写满解析,满目的工整小字让人生出困倦。邹百辰忽觉袖口有潮湿感,偏头查看,桌上冰饮料的瓶底已经聚出了一滩水。
他稍移胳膊换个姿势撑住头,打着哈欠说出一句让年轻助教瞪大眼睛的话:“你怎么不问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等比数列?”
展晗愣了愣,接着眉端布上些许不悦:“那你也没必要听这道题了。”
邹百辰投给他一个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展开说说?”
展晗的脸色稍差两分,深吸一口气尽力调节好情绪:“等比数列就是一组数列中从第二项开始,每一个数与前项的比值都是同一个常数,比如1、2、4、8……”
没料到他真的会耐心解释,邹百辰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展晗察觉自己被戏弄,板了板脸,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
“不管知不知道都不用讲了,也不嫌累得慌。”邹百辰不再调笑,拂开桌面的卷子伸着懒腰,“主讲老师问起来你就说是我不配合,这里的人几乎都了解我的德行,不会怪到你身上。”
关于学习的事情,如果自己不肯上心,神仙也救不了。展晗略作思考后决定随他去了,余光一瞥道:“既然不想听就回班级吧,还有几分钟就放学了。”
“你找我真没别的事了?”邹百辰靠在椅背上,一边歪头观察展晗眉间细微的神态变化,一边言语拆穿他,“生气别憋着,对肾不好。刚才在器材室我都听见你把手指攥得咔嚓响了。”
展晗整理着面前的练习册和试卷,神色如常:“这很奇怪?砸你你不疼吗?”
“是吗?”邹百辰不大相信他的说辞,“真不是在暗里记仇?”
“记了又能怎么样?”展晗反问,“砸也砸完了,歉也道过了,我是教职工你是学员,还能打回去吗?”
“能啊。”邹百辰不假思索,还一脸正经地补上一句,“不过我肯定会还手。”
身边人没再说话,但邹百辰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这种嚣张气焰持鄙夷态度。
片刻后,他自行打破了僵局,把可乐瓶推到展晗手边,含笑的凤眼弯弯:“这样吧,正好我这儿有自带的酒水,要不然我们就一瓶泯恩仇,私了算了。”
展晗侧目,眼敛微掀,用手中笔杆的尾部抵住了可乐瓶,语气显得有些不领情面:“我不喝碳酸饮料。”
邹百辰一愣,随后耐着性子劝解:“别呀。你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像是不愿意接受道歉,搞得我心里没底,总觉得这件事像颗炸-弹一样,不一定什么时候会被翻出来算账。不如,给个面子嘛?”
“那我也不喝碳酸饮料。”展晗语气不变。
啧,油盐不进啊。比起段洋那种头脑简单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这家伙明显难搞得多。
邹百辰的半个身子都撑在展晗的桌面上,直直盯着他白净的脸孔,直到几秒后放学铃响起。
展晗没办法无视身畔的灼灼目光,终于妥协,在音乐声结束后叹了口气:“换个白桃乌龙茶吧。”
“得嘞。”邹百辰慵懒地站起来,意味深长地改了称呼,“展老师,我这就下去给您买一瓶。”
还挺难伺候。
少年转身就敛了笑,推开门看到韩季峰已经收好了东西抱着篮球等在外面,手里正好有一瓶没开封的茶π。
邹百辰把水抢过来,朝着空教室里的人晃晃,给他放在了门口第一排的桌子上。
“副班回见。”
依旧伏桌的展晗只稍稍点头示意,没有开口回应。
“你可真狗腿。”韩季峰在旁嫌弃地眯起眼睛。
邹百辰不以为然:“人家高抬贵手饶我一命,理所应当表达感谢。”
“你还怕这事?巴不得被辅导班劝退回家放暑假去呢吧?”虽然不知道过去的半个多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但韩季峰还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个人在扯淡。
“瞎说。”邹百辰随手还了借来的笔,回头看一眼教学楼的走廊,痞气地笑笑,“上学多有意思。”
韩季峰拧眉:“说人话。”
邹百辰背着身,边走边喊着回话:“我舍不得你。”
“我他妈让你说人话!”韩季峰实在忍不了,用力地把球扔了过去。
邹百辰只稍微侧过身,不仅盲接下篮球,还让它在手指尖转了个流畅的圈儿,大步流星的背影更加潇洒:“赶紧走,趁着太阳下山,去篮球馆里虐你两场。”
“你是真不要脸,谁虐谁啊。”韩季峰单肩背好书包,咒骂着追上去。
*
男生们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畅快地运动后,邹百辰和韩季峰一起吃了晚饭,天色黑透才告别分道。
邹百辰边走在回家的路上,边低头摆弄着手机,身侧途径之处各种店铺灯牌与繁烁霓虹交辉相应。
这条街是市区内有名的步行商业区,餐饮娱乐场所齐聚,也是舟市夜幕降临后最热闹的地方。邹百辰的母亲就在这里经营着一家主题酒馆。
嗡——
手中手机传出轻微震感,屏幕上方亮起一通视频电话,邹百辰瞥了眼备注,按下接听键。
通讯画面里的人姿容靓丽,几乎看不出岁月风霜痕迹。
“妈,什么事儿?”邹百辰脚下没停,继续朝着店里走。
“听姥姥说你回舟市了?”邹母悠闲地躺在沙发里问话。
她结婚生育得早,又长着一张美人脸孔,如果不是身边总杵着个马上成年的儿子,把自己说成是刚30岁未婚未育也有大把的人信。
“恩。”邹百辰答,“在外面度假还要打电话来查我的岗?”
邹母看着视频画面中的模糊夜景,语速不疾不徐:“谁让你不争气呢,这不是逮到现行了?成天鬼混,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着家。”
早已习惯于老妈的日常教训,邹百辰不以为意,轻声哼:“混什么呀,我上课去了。”
“上课上到这个点儿,糊弄鬼呢?”邹母抬起眼敛,不假思索地开腔怼回,“所有学生都交一样的学费,偏偏你每天比别人多学多赚五个小时是吗?”
邹百辰无言以对,不禁失笑:“有你这么抹黑亲儿子的吗?”
“最好是我冤枉你。”视频另一端的人朝着沙发里窝了窝,恢复成最初的安逸模样,“在度假期间,我不想接到任何一个告状电话,不然下次见面我就让你用皮肉切身体验一下什么是新时代的母慈子孝,你记好了。”
自家店铺的招牌已经近在眼前,受到警告的同时,邹百辰的大脑自动删除了某人被球砸到靠墙的画面,敷衍地应承着:“哪儿的话,谁会告我的状。行了,我马上就进家门,挂了吧。”
邹家酒馆的一楼是个休闲餐吧,氛围清雅,没有太吵闹的音乐。邹百辰刚挂断电话,迈进门槛,抬眼就见吧台里的收银姑娘在和一人对话。
“我们老板娘今天不在。”
接着一道温和有礼的男声响起:“那我给她打个电话吧。”
邹百辰定睛细看,修长的背影越发觉得眼熟。这不是展副班吗?他要给谁打电话?
眼见着对方的手指已经按下拨号键,邹百辰终于回神,一个箭步窜上前去。
你大爷的!
说好的私了泯恩仇呢?人和人之间到底还能不能坦诚相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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