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宜祭祀。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径达九天……”


    小小的江芜一身黑金法袍,虔诚地颂念祷文,声音稚嫩,却充满神圣威严。


    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气袅袅,不断向上盘旋,仿佛要直达天听。


    江芜仰着头,一脸期待地看着烟雾上升,上升,却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突然一凝。


    下一秒,三炷香同时拦腰折断,四下散落。


    江芜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整个人像是僵住了。


    她咬着牙,“商,珏。”


    被点到名的红衣判官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辩解,就被愤怒的小鬼王跳起来暴打,“这就是你算的良辰吉时?!”


    “三年又三年,都三百年了,本王念了不知多少遍请神祷文,神呢?神呢!”


    江芜充分发挥人小身轻的优势,一下子跳到商珏背上,两手拧住他的耳朵,气到语无伦次,“我堂堂幽冥鬼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啊啊——”


    “哎哟,阿芜你轻点儿。”商珏耳朵疼得龇牙咧嘴,英俊的面容也显得滑稽狼狈,“我的卜术从不出错,今天绝对是百里挑一的黄道吉日。”


    “那为什么请神香又断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天门断绝,人间末法,地府自治千年,就是再念多少遍请神咒也无济于事。”


    身材高挑,满头白发的美艳女子推门而入,熟练地将江芜抱进怀里,笑着安慰:“阿芜别气,我带你到奈河桥边看新鬼去?”


    江芜整个人都蔫了,委屈巴巴地搂着她脖子,“孟嫦姐姐……”


    商珏揉着耳朵,对上孟嫦的视线,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一丝无奈。


    上古巫妖大战,后土娘娘以身化轮回,自此六道现,善恶有辨。地府幽冥,赏善罚恶,掌管阴阳轮回,是为天地法则。


    三百年前,上任鬼王伏青突然消失,只留下江芜这个奶团子,唯一的继承人。


    商珏和孟嫦都以为伏青功德圆满飞升了,心中喜悦,越发认真教养江芜,盼她早日长大,接过统领地府的重任。


    然而一年,两年,三年……转眼间三百年过去了,江芜却始终维持着三岁幼崽的形态,再也没有长大。


    每隔三年商珏都会卜算出黄道吉日,让江芜焚香祝祷,请天地法则为她敕封,认可她鬼王的身份。


    可每次都失败,不是香断就是旗倒,仪式就没有顺利完成过。


    *


    从阎罗殿到奈河桥这一路上,江芜气势汹汹地走在前面,商珏和孟嫦在后面悄声低语。


    商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孟嫦轻叹:“虽然阿芜这样也挺可爱的,但终究有诸多不便。”


    商珏神色凝重:“近年来罗酆(feng)三十六狱的封印隐约有松动的迹象,如果阿芜迟迟得不到天地法则认可,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重新封印鬼狱,届时整个幽冥都会沦为无间地狱。”


    孟嫦白他一眼,“危言耸听,那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我是想——”


    商珏刚开口,前面的江芜忽然站定回头,“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让本王听听?”


    孟嫦笑着上前,牵起江芜的小手,“我们说,别看阿芜年纪小,却越来越有伏青大人的风范了。”


    江芜轻哼:“像他又有什么用?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倒是告诉我如何才能成为真正的鬼王啊。”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王”,江芜可是有很大怨念的。


    人间还有俗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伏青如果真的飞升了,哪怕给她托个梦,开个小灶也行啊。


    孟嫦和商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其实二人也有同样的困惑。


    为什么伏青大人就能得道飞升,而江芜作为他唯一的继承人,却得不到天道认可呢?


    两大一小来到奈河桥边,恰好有阴差押解一队新鬼通过。


    手持铁链,凶神恶煞的阴差,见到江芜亲临,立马换上恭敬之色,躬身行礼,“大人来了,您有什么吩咐?”


    江芜随意地挥挥手,“随便转转,忙你的吧。”


    “哎。”阴差恭敬地从江芜身边绕过,还把铁链往外侧扯了扯,生怕绊倒自家的小鬼王。


    不料队伍中有个“刺头儿”,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刺猬似的支棱着,一身奇装异服,裤子上破了几个大洞,脖子上还戴着拇指粗的金链子。


    他看到江芜背着小手,走得四平八稳的模样,发出嗤笑:“这小鬼头还挺有意思的,装什么大人呢。”


    阴差怒喝:“放肆,不得对大人无礼!”


    “大人,什么大人?”男鬼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四下张望,最后恍然大悟般低下头,对着江芜坏笑:“小妹妹,要不要大哥哥陪你玩过家家啊?”


    他见江芜生得粉雕玉琢,像个圆滚滚的奶团子,就忍不住嘴贱想逗两句。


    江芜歪了下头,打量了男鬼两眼,忽然问阴差:“这家伙什么来路,他在人间是要饭的吗?”


    阴差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哦,他生前是个rapper。”顿了顿又解释,“就是玩儿说唱的。”


    “怎么死的?”


    “嗑药过量。”


    奈河桥两边也有不少来看新鬼热闹的,听到这话,纷纷面露嫌弃地后退。


    rapper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挺了挺胸膛,“heyyo~哥儿们好不容易搞来一批好货,一不小心玩嗨了……”


    一阵阴风刮过,凛冽刺骨,吹得鬼都睁不开眼。


    rapper鬼一低头,对上江芜冷漠肃杀的神情。


    奇怪,明明是个三头身圆滚滚的小奶团子,为什么他会感到……畏惧?


    江芜伸出手,朝半空虚虚一握。


    rapper鬼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身体腾空。


    他双腿乱蹬,脸色青紫,眼珠凸起,不敢相信地瞪着下方的江芜。


    她明明没有碰到他,这是怎么做到的?!


    奈河桥两边看热闹的鬼魂已经激动起来。


    “好久没见到咱们小鬼王出手了,这小子撞枪口上咯!”


    “张叔,我新来的,为啥小鬼王会这么生气啊?”


    “嗐,这你就不懂了吧,别看咱们这儿是地府,那也得遵纪守法,禁毒懂不懂?”


    “原来如此。”年轻鬼松了口气,“幸好我是病死的,活着的时候也是守法公民,黄赌毒,达咩!”


    说到最后,还一脸正气地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x。


    桥上,江芜淡淡开口。


    “不管你是说唱的还是要饭的,来了这里就要守本王的规矩。”


    江芜隔空捏着他的脖子,手腕一转,rapper鬼在半空也来了个360度大风车,晃得他两眼都成了蚊香圈。


    “把你那身臭毛病收一收,别带坏了地府的风气。”


    她一松手,rapper鬼“啪叽”砸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差点又死了一回。


    晕晕乎乎的,他只看到奶团子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她到底是谁啊啊啊——”


    阴差双手握拳,满脸崇拜地咏叹,“她,就是我们幽冥之主,鬼王江芜大人!”


    rapper鬼喃喃:“江芜……”


    阴差抬手一个爆栗,“放肆,要叫大人!”


    *


    江芜在奈河桥上发了一通脾气,震慑了不服管教的新鬼,到了孟嫦的醧(yu)忘台还是气鼓鼓的。


    “阿芜,尝尝我新做的甜汤。”孟嫦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乳白色液体,“甜甜嘴儿,消消气啊。”


    江芜接过碗,狐疑地看了一眼,“你没端错吧?”


    她怎么瞧着这甜汤跟外面的孟婆汤有点像呢?


    “怎么会?这是我用小锅专门给你煮的。”


    孟嫦捏了一把她头上的小揪揪,转身走到窗口前,用铁勺敲了敲边沿,“都给老娘好好排队啊……哎,说你呢,挤什么挤,你急着投胎啊!”


    商珏嘴角一抽,小声跟江芜吐槽:“来醧忘台喝孟婆汤的,可不是急着投胎么?”


    江芜噗嗤一乐,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甜丝丝的汤,果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孟嫦姐姐的厨艺越发好了。


    “我不要投胎,我不要喝孟婆汤!”


    队伍中突然起了骚动,有鬼从后面横冲直撞地跑过来,恰好此时孟嫦弯腰去舀汤,只露出一头白发。


    男鬼见状便大喊:“孟婆婆,孟奶奶,您老人家行行好,我不想喝汤——”


    咔嚓一声,孟嫦捏断了大铁勺,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你,说,谁,老?”


    男鬼对上那张灿若桃李,眼底带煞的美艳面孔,整个鬼都呆住了。


    “过来吧你!”


    孟嫦一把薅住男鬼脖子,用断了的铁勺往他嘴里灌汤,一连灌了十几勺,鬼肚子都鼓胀起来,撑得直翻白眼,才交给维持秩序的阴差,拍了拍手,没好气道:“人家不想投胎,就要尊重鬼权嘛,不要搞得好像我强迫他们投胎一样。”


    这么喜欢留在地府,那就送去枉死城扫大街好了。


    阴差连大气都不敢喘,连连点头,“您说得对,我们回去一定检讨,检讨。”


    目睹了孟嫦“暴力催汤”全过程的江芜和商珏:……这哪里尊重鬼权了啊!


    孟嫦突然回头柔柔一笑:“阿芜,还要甜汤吗?”


    江芜打了个嗝,下意识地坐直,一脸乖巧地摇头,“喝饱了。”


    商珏坐在旁边简直没眼看,越发下定决心,要让江芜去人间走一遭。


    再这样天天跟孟嫦待在一起,他怕阿芜早晚变成一个暴君……


    “哎,你刚才说到哪儿了,要本王去人间渡劫?”


    江芜放下碗,一本正经看向商珏:“只要我在人间收集足够的功德,就能引灵气入地府,重开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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